流著血。
内脏烧焦。
某些重要的东西溃烂掉落。
与过去靠著暧昧观念所想的情形彻底不同。
逼真到不能再逼真,身为生物的生理机能停止。
这样啊。
这就是……
死亡吗?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理解死亡为何物。
过去所想像出的死亡根本都在骗小孩。
丝毫都没能理解。
一种其实想都不用想,身为生物就该避免,绝不该迎来的东西。
白光映入眼帘。
逐渐成形为白色天花板。
我醒了过来。
「咦……嘎!?」
一想坐起身来,浑身痛到不行,头也痛得要命。
「——你醒了呢。」
听到女性声音传来,我转过头。
优雅金发配上蓝眼,超脱俗世的美貌宛如从天而降,来迎接我的使者……却是我有印象的人物。
「蕾菈老师……?」
森人(精灵)族的蕾菈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
「这里是……?」
我没有见过。四面白墙,只有一扇窗户的房间。
我人躺在床上,其他只看得到数张椅子及一张小桌子。
「你要喝些什么吗?」
「这么一提我嘴巴真的好乾……不对,这是哪里啊?」
「这里是我们的宅邸。裕司老师应该有来过一次才对。」
这时,另一人走进房内这么说。
这位也是留著亮丽金发,身材姣好的女性。
「欸……这里是黎西小姐家的宅邸吗……」
凛的母亲——妖狐族的黎西点头称是。
「我搞不太懂目前是什么状况耶……」
「总之你先喝点水吧,我帮你倒。」
蕾菈在我背后添加背垫,让我坐起来更舒服。
「在老师喝水时,让我来解释吧。」黎西说道。
「这么短的时间应该解释不完目前状况吧……我记得我走出公开辩论会的舞台……」
「裕司老师当时受到不知何者施放魔法攻击而受了重伤。现场虽陷入一片混乱,我们妖狐族仍成功保护了老师,将你带来这里。接著在协会派来的治疗术师努力之下,伤势平安恢复,就是如此。」
「……欸?」
「顺带一提,由于裕司老师的身体不具魔法抗性,花了将近三天才总算清醒过来。虽比预期来得长而有点焦急,不过你能清醒实在太好了。」
「…………咦?」
「说明到此为止。」
「请、请等一下啊,还有很多没解释清楚的部分!麻烦说得再详……好痛!?」
「你最好别逞强比较好喔。」
从蕾菈手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蕾菈老师,这是真的吗?」
「真的喔。」
两人随口说完就想结束这个话题,直到我苦苦哀求,她们才告诉我详细状况。
在那场辩论会的舞台上我不知被什么人盯上,遭受到攻击。
而且大多现场观众都目击到这一幕的确是事实。
我倒下的瞬间据说引发了远超乎我能想像的混乱。人们争先恐后逃离,你推我挤,甚至还出现想用魔法离开现场的人,使得越来越多人施展魔法,造成了不小的暴动。
而妖狐族真该说不是省油的灯吗?在那种紧急状况下仍冷静行动,数人合力抱起我迅速离开会场。
「……十分感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毕竟小女总受老师照顾——不提这些客套话。」
「不不没什么大……欸,客套话?」
「因为当时直觉告诉我应该有所行动。」
黎西主动敲起自己的太阳穴。
蕾菈见状后皱起眉头。
「那个……我没事是很好啦,但孩子们跟其他人呢?」
「孩子们由我和法葛尔老师照料。此外现场混乱中或许有人受了轻伤,不过没传出重伤患的报告,除了你以外。」
「舞台上的巴隆先生他们也平安?」
「是啊,他要我转达你『请多保重』。还有保守派的罗旺先生与阿玛斯先生同样关心你。」
「太好了……大家都没事我就放心了。」
「……放心是吗?」
蕾菈露出活像看到奇珍异兽的表情。
「明明你腹部都被击出洞了?」
「这似乎……不是梦呢。」
隔著衣服看,我的腹部没什么异状。
既能呼吸也能说话,大概不是什么致命伤吧。
然而身体却牢牢记住那股剧痛。
我下定决心卷起衣服,剥开只是缠好看的绷带。
看到的是一点伤痕都没有的腹部。
「……咦?」
「我刚刚没说你经过治疗,已经彻底痊愈了吗?」
黎西说道。
「我有听到……但怎么会没有伤痕……不是开了个洞吗?」
「看你一无所知,我就解释一下。治疗所耗费的是你自身的生命能量呢。」
蕾菈显得傻眼。
「哦……意思是?」
「代表你的寿命缩短了。」
「啊,这样、子喔……」
这次的伤势需要耗费多少程度的寿命治疗……还是之后再问吧。
「所以切记,不要再受重伤了。」
「我没想到蕾菈老师竟如此担心我呢。」
「因为孩子们都非常担心啊。」
「啊……」
我接不上话。
我就在眼前倒下的事实,究竟带给她们多深的恐惧?
「她们好一段时间都不肯离开你身边。」
原来旁边摆著三张椅子的理由是这样啊。
目前空无一人的椅子上,彷佛浮现沙夏、艾咪及凛三人排排座的模样。我不记得了,但感觉在我身处黑暗时,三人就在那陪著我。
「那我得快点让她们看看我恢复精神的样子呢。」
「是啊,不过她们现在出去了……」
回答得略显迟疑。
「……所以说,可以让我听听那之后的事吗?我想在我倒下后,当天的辩论会应该中止了吧?」
「嗯,公开辩论会当然中止了,再举办的日期也未定。」
「那攻击我的犯人呢?」
「尚未逮捕到。」
事件发生后卫兵虽出动了,结果既没锁定嫌犯,连线索都没能找到。
「要夺我性命的家伙……如今仍在外头逍遥自在……」
这个事实足够把我吓得半死。
实感终于逐渐涌上。
刚清醒过来而慢半拍的情感,此时像忽然被想起似地动摇著我。
死亡?被杀?有如火焚的剧痛、血、恐惧。
全身完全不听使唤,激烈颤抖。
「到底是谁?我做了什么吗?批判共和国制度真的那么严重?严重到生命被盯上?」
「请你冷静。」
「共和国内有杀人犯吗?我晓得不可能完全没有流血冲突,但自从我来这里后就没听说类似事件。因为听说卫兵取缔得很严,我没意识过这方面的危险,结果真的被——」
「请你放心。」
「啊……」
蕾菈双手放到我肩上,一股芬芳使我头脑稍微冷静下来。颤抖虽没完全停止,但已经好很多了。
「对、对不起。」
「深呼吸一口。」
当我照著蕾菈的话做,她马上把手移开我身上。
「关于这点我也插句话吧。正因为如此,裕司老师现在才会身处我们的宅邸。请你放心,这里一定比医院安全。话说回来,裕司老师,我想你肚子也饿了吧,要不要喝点汤呢?」
「呃……那么,能麻烦你吗。」
「能否请蕾菈女士也来帮忙?」
蕾菈默默起身,跟著黎西作势走出房间。
尽管性命遭受威胁的处境依然不变,但目前既有妖狐族戒备,加上擅使魔法的蕾菈也在,确实较为胆壮。
其实我很幸运,即使身陷如此处境仍能感到放心——但也正因为如此感觉不太对劲。
没错,不对劲。
随著头越来越清醒,脑海中的隐忧越来越深。
我所认识的这个实力主义至上的世界,应该不会如此温柔才对。
虽然我真的受了重伤,结果还不相信对方,或许相当失礼没错。
「那个!」
我叫住两人。
但是我还没想出具体的回应。
「呃……共和国的卫兵做事很认真对吧?」
卫兵负责维持都市治安。
「……?嗯,那是当然。」
蕾菈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
「既会取缔罪犯,也会保护被害人。」
「是啊。」
「一般来说,我应该会由卫兵保护才对吧?可是为何我现在会被带到黎西小姐家保护呢?而且在我昏睡三天这段期间,几位也一直照料著我吧?」
待遇好得过度。
「既然受到他人友善对待,乖乖接受如何呢?」
蕾菈以冰冷至极的语调说。
「如蕾菈老师所言,我非常感谢你们……但这个由两位照料我的状况实在很怪啊。」
难道发生了除了我遇袭以外的问题?
蕾菈盯著我的脸沉默不语,似乎在犹豫著什么。
「是否应该跟他解释?」
开口的是黎西。
蕾菈随即回应:
「……这样不会违反身为你的雇主,即协会的意向吗?」
「这属于现场判断,我有权这么做。」
「要是引发问题的话——」
「届时我会适当地处理。」
黎西跟蕾菈交谈的同时,也面对我微笑。
不知为何——窜上一阵恶寒。
「你……!」
「我不过是想诚实以对啊。」
两人之间彷佛激出火花,气氛怎么看都不像友善。
「……也罢。这也是我会在这里的原因。」
蕾菈走回房内,站到我与黎西之间的位置。
「裕司老师,你现在成了一名非常重要,真的非常重要的人物。」
黎西直直注视著我,开始说:
「裕司老师是名教师,然后现在也属改革派的一员。不过比起这些,还属于一个更重要的『组织』对吧?」
「更重要的组织……?……啊。」
「没错,裕司老师在任何身分之前,都是名『人族』啊。」
若只能用一种记号表达我在这个世界的身分,我选择的无疑是「人族」。
「你的性命遭人盯上这件事,已经传到其他人族耳中。」
「啊……」
才刚宣称要在共和国内生活下去就搞成这样。想必让他们担心,也被笑说「瞧你这副德性」了吧。
「然后,人族寄了信给这座都市,上头写著他们的要求。」
•平安将裕司交到指定地点
•将伤害裕司的犯人彻底夺取反抗能力后交过来。
•若上述事项未于三天后的零时实现,将以兵器毁灭都市。
「毁灭……都市?」
将我平安交出去。
这就是人族方……恐怕是以艾伯特为中心所提出,还属于正常范围内的要求。
要求交出犯人也还可以理解。
但是,若没实现就要毁灭都市?
使用那个兵器?
让过去的愚蠢人类们灭绝的兵器?
为什么要用这种胡来的做法?
人族面对共和国真能变得如此无情吗?
双方间的关系已断绝到这种地步?
「倘若兵器发射,都市内所有人都将丧命。」
都市毁灭,崩坏,死亡。
「信中这么附注……看裕司老师你的表情,似乎所言不假呢。」
我的平安左右著居住在都市内数十万人的性命?
艾伯特确实非常关心我。
但是这未免太过头了吧……然后,我还注意到一件重要的事。
「……信上说三天内……可是我不是睡了三天吗……」
「是从信寄到共和国后开始算三天,并非今天。」
「是、这样子啊。」
那么应能暂且安心……才怪。
「我们现在如同被用剑抵著脖子啊。」
黎西的发言让我回不上话。
「……呃……这……」
我完全不懂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对不起……」
「为何裕司老师你要道歉?」
「因为人族想用自私的歪理毁灭都市啊。」
「让你遭逢险境的是我们共和国这边。人族感到愤怒是理所当然,提出的要求也属合理范围。就算人族再提出更剧烈的要求,我们也无法抱怨什么。」
「这……」
「原本持有古代科技的人族就是个强烈威胁。基于共和国内有人过度对此感到恐惧,一直以来我们都谨慎应对双方关系……不过现在成了最糟的结果呢。」
最糟?用这二字就足以形容吗?
「因此我们变得绝对不能失去裕司老师你了。因为你成了我们的要害,同时也成了王牌。」
脑袋已经逐渐恢复得能够理解她的回答。
「我能成为交涉筹码……人质的意思对吧?」
「是的。只要裕司老师人还待在这里,整座都市便不会遭受攻击才对。当然,也有人主张这封信只是威吓。」
「也就是说黎西小姐……妖狐族保护我的同时,也在监视著我。」
「没错。」
我能理解黎西的解释,听起来也不像在说谎。
「即使如此,我还是认为一般来说这件事该由卫兵来做。」
黎西依然面带微笑,眼神却变了。
蕾菈只侧眼静观,不过似乎略显讶异。
「裕司老师真敏锐呢。不,失礼,是我太小看人族了呢……不过你怎么看都不像经历过多少磨练……」
「哈哈……现在这句话才真的算小看我吧?」
「我就老实说吧。都市内目前处于严重分裂。」
在这个静悄悄的房间内没办法掌握外头现在是什么状况。
不,应该说故意不让我掌握才对吗?
「既有主张答应要求的人,也有主张不屈服抗战到底的人。关于裕司老师你的处置同样形形色色,从友善到严苛的意见都有。」
所谓严苛是指怎么样的意见啊?
「本来协会想主掌此事,但鉴于如今都市内分裂为保守与改革两派,加上这件本该保密的事已广为民众所知,状况可说极为混乱。」
眼看都市即将遭到兵器毁灭,当然没有人能保持冷静。
看样子情况已变得远比想像中严重也不一定。
「所以说,在如今这个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的状况下,才会交由受协会信任的我们妖狐族来保护你。」
「……妖狐族很受信赖呢。」
「是的,因为我们一旦接受委托,使命必达。而且其实,我妖狐族也打算藉此机会,全力卖人情给协会。」
黎西毫不愧疚地宣言,反倒率真不做作。
「原来如此……这下我都明白了。」
「很抱歉说了这么久。」
「……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想办法如何让人族不使用兵器对吧……啊。」
忽然想起它的存在,我看向自己的左腕。
戴著白布制的手环。
里头藏著那个黑色手表型——同时也是兵器控制装置的通讯机。是先前艾伯特为了通讯用硬塞给我的。
对啊,只要用这个的话。
我一拨开白布,黑色手表外露。接著只要解除侧面的锁再按黑色按钮——
「——请你一根手指都别动。」
全身瞬间僵住。
本来站在门附近的黎西此时竟在我背后,而且左臂还被她往后扳。就算叫我别动,我也根本动不了啊。
然后,某种又尖又冰的东西正抵在我的脖子,刺进去恐怕就在颈动脉的位置。
虽搞不清楚,但我知道自己大概眨眼间就会被杀。
「人族一旦碰触黑色手环,兵器就会启动——我听说了这项情报。」
「等、等……请等一下……我才不会启动兵器。不如说……我打算要让兵器停下来啊。」
「……此话当真?」
「毕竟我也不想死啊……」
「好吧。」
黎西松开我的手,将冰冷的东西……恐怕是利爪移到我的背部。
我缓缓动起左臂,再伸右手按下了一按钮。
「……席德,听得见吗,席德?是我,裕司啊。」
为了让AI有反应,我出声呼唤。
沙沙的噪音持续了一会儿后。
『……怎么了呢?』
「席德……你还活著吗!太好了!」
『是裕司吗。艾伯特有留话给你。』
在我准备下指示前,被他抢先了。
「……说给我听听吧。」
即使通讯机只能各自用来连系席德,只要像这样把席德当传话筒就能互相交流。
『你一定要按照时间到指定的地方,一定要。不然我就当作你已经被那些家伙们干掉——』
留下来的是,最后通牒。
「我没事,没必要发动攻击……不,拜托别攻击,我人也在这啊——席德,以上这段话帮我转达给艾伯特。」
『有段关于当收到「帮我转达」指示时的留言。』
可恶,他真的准备得很周全耶。
『不管你说什么,我们的要求都不会改变。这是为了要保护人族啊。』
明确说出绝不退让的条件。
一条画在人族与生活在共和国内居民之间的界线。
站在反对方的你同样不属于人族。
这项要求其实也针对我而来。
「……看起来不是魔法,但你和远方的人族进行对话了对吧?」
蕾菈开口问。
「算是吧。」
「而且交涉失败了呢。」
黎西一语道破。
「是……没错啦……席德。」
我再次和席德通讯。
『怎么了呢?』
「有没有能把兵器……把飞弹锁住无法发射的办法?或者是将所有兵器往海上或宇宙发射殆尽等等?」
『很可惜,每个装置只能操纵各自被分配到的兵器。』
果然施加了无法干涉其他装置的防护吗?
「……你能告诉我艾伯特现在人在哪吗?」
『很可惜,我无法公布关于其他人的消息。』
看来这个解决方法应该很难成功。
「我到此结束……没问题了。」
我重新用白色手环遮住黑色通讯机。
「抱歉……我以为我能做到些什么的……」
结果却力量不足,真没用啊。
要是我们人族没拥有什么兵器就好了。说什么我都一定要阻止都市毁灭。
「……你愿意为我们共和国有所行动吗?」
蕾菈这么问,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还用问吗?」
她在说什么啊?我不禁心想。
「意思是你会做出对共和国,而不是对人族有利的行为吗?」
黎西也这么问我。
「……不是哪边有不有利,是要让大家都圆满。」
「我不敢相信。要是面临二选一的场面,你仍无法否认你会偏袒人族吧。」
黎西斩钉截铁地说,而蕾菈虽没说出口,也看得出她明显这么认为。
这样啊,原来看法相差这么多吗?双方的交流真的断绝了吗?
看在她们眼中,如今的我是「人族」,是站在敌方那边。因此无法信任我的两人才会掩蔽正确情报不让我知道。
「可是我……是真的想保护这座都市。」
「意思是你想保护都市内的人,没错吧?这个想法非常棒,但听起来只像空话呢。」
黎西彷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这么回应。
「反正身为人族的裕司老师一旦面对都市即将毁灭的状况,只要逃回人族那边就没事了。我有说错吗?」
若从客观合理的角度来想确是如此。
「……或许是这样没错。老实说,就算叫我保护都市内所有居民,我也没个底啊。」
规模实在过于庞大。光只有口头听听,并无法涌现真实感。
「不过……我想保护自己的学生们。无论要我做什么,在所不辞。」
我脑海中浮现的是沙夏、艾咪及凛的脸。
在我昏睡期间守在我身旁的少女们,如今仍在这座都市内。
就算说所有共和国居民没有个底,换作这些平时有在相处接触的孩子们便很容易想像。
「即使得和人族为敌。」
我的决心,想保护她们的这股心情,真的没办法传达出去吗?
难道我们之间的差异大到连这点心意都无法相通吗?
「你……」
蕾菈瞪大双眼,显得一脸吃惊。
「——站在一名妖狐族……一名专家的立场来说,或许完全不对。」
黎西满脸苦涩地说。
「不过若让我用唯一,真的是唯一一种侧面观点来说的话……裕司老师是小女所信赖的老师。」
黎西说到这放松表情,感觉好像放弃了什么。
或许她的答案早在一开始就已决定好了。
「身为一位母亲,我想对女儿信任的人抱持期待。」
尽管在这七百年后的世界,依然存在著永恒不变的东西。
*
我与蕾菈和黎西商量起该怎么做才能改善现状。
「总而言之,裕司老师愿意参加共和国与人族谈判的场面并予以协助。我这样理解没有错吧?」
我点头回应蕾菈的确认。
「当然。毕竟不先证明我平安无事,说什么都没用啊。」
虽然这种反应很正常,看来两人是在担心我愿不愿意帮忙。
然而,人族如今确实愤怒得搬出兵器来威胁都市,我能理解她们面对无法理解的存在抱持的恐惧。
黎西在「唔嗯」一声点头后,像是喃喃自语般小声开口道:
「既然裕司老师愿意参加谈判,再来就剩下该怎么处理犯人了呢。虽然现在正在进行商讨,不过已经没时间了呢。」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线索或谁是嫌疑犯吗?要是没抓到犯人我也会很头痛啊……」
「目前似乎毫无进展呢。」
「既然那样,怎么……等等,你们在商讨什么?」
我想到一种可能。
「要是找不出犯人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办?」
黎西代替低头一语不发的蕾菈开口回应:
「任凭裕司老师想像吧。」
人族方的要求是交出我以及犯人。
假如没找出犯人的话。
「你们打算捏造假犯人交出去吗……?」
共和国奉行实力主义,基本上应是人人平等,实在难以相信他们会做出如此无视人权的事。
「已经没有时间了……!指定的日期就是明天。考虑到前往指定地点需要耗费半天,我们非得在今天以内决定方针才行……!」
蕾菈大声呼喊,呼吸也变得急促。
「光说场面话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黎西说得果断无情。
「倘若牺牲一人就能拯救这座都市以及所有居民,可说太划算了呢。」
「既然如此,我也明白我现在该做的事了。」
我从床上起身。由于躺了太久,导致起身时稍微晕眩,不过没问题。和沉睡了七百年比起来,这三天根本连瞌睡都称不上。
「我要去你们进行商讨的会场。」
「裕司老师,请你冷静下来想想。」
黎西叹气道:
「你的性命可是正遭人威胁喔?你应该明白前往不特定多数人聚集的场所,对现在的你有多么危险才对吧?」
身体似乎回想起恐惧,腹部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就算如此……不去不行啊……」
恶寒窜遍全身,身体开始发抖。
我自己都不晓得为何要这么拚命。
「你难道……不害怕吗?」
蕾菈似乎纯粹对我感到好奇般,这么问道。
被她这么一问——情绪忍不住爆发。
「我当然怕啊!!」
宣泄而出。
我很弱,并不强悍,也无法做到些什么。
「可是在我蜷缩身体沉睡的期间……人族灭绝了。」
实际出声说出口后才发觉。
原来是这样吗?我为了过去人族灭绝时什么都办不到感到懊悔吗?
虽然就算我醒著,也无法改变什么就是了。
不过若能让我回到当时,现在的我一定会有所作为。
「我无法……坐视共和国毁灭的危机不管啊。」
可能被我吓著吧,黎西撇开了视线。
「我懂你的心情,但……要带著裕司老师去到高风险的环境还是——」
「黎西小姐。」
蕾菈叹著气打断了黎西的话。
「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毕竟你看那群学生不都那样了吗?」
「的确是呢……」
黎西也傻眼地叹气。
只有这种时候,两人才同一鼻孔出气。
「该说是他像学生,还是学生像他呢……」
「请等一下,沙夏、艾咪和凛她们怎么了吗?」
蕾菈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三人本来一直待在你身旁,一听到刚才那些话,马上喊著『我们要做能做的事!』往商谈会场去了。」
「……让孩子们去没问题吗?太危险了吧!」
「……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我遭到黎西冷冷一瞪。她说得对极了。
我也正打算做出和孩子们相同的行径。
话说回来,那几个孩子竟成长到如此地步了呢。这种极须勇气的行动,怕是大人也难以说做就做。
「……要把他挡在这也行,不过现在帮忙,之后便能获得回报……虽然有风险……」
「呃,黎西小姐?你的心声都漏出来啦。」
黎西看样子也在为自己一族的利益做打算。
「我明白了,就赌赌看裕司老师的力量吧。只要你这位身为当事者的人族发言,可能会在现场掀起波澜。不过做为最基本的条件,得请你遵从我这边的指示,另外还会派护卫跟著你——进来。」
黎西冷不防转向门口一喊。
「打扰了。」
看来是在宅邸内担任管家,穿著一身黑服的男子。
「有事向您禀报。」
「怎样?」
「据传袭击人族的犯人已经落网了。」
*
改变装扮。
绝对不擅自做出行动。
在这两项条件下,我才获准外出。
本来似乎是难以容忍的决定。
黎西在与同族人说明时争执了许久。
不过吵到后来,黎西以一句「没时间了,一切都等先赶到会场再说吧。」压过。
妖狐族似乎也赌上尊严,建立起保护我的警备体制。
「……感觉像是被SP保护著的VIP贵宾呢。」
「欸丝……?总之请你别东张西望,会引人注目。」
在人群中,黎西紧紧跟在用长袍包覆全身的我身旁。其他好像还有多名妖狐族在我周遭警戒,我却根本感受不出他们的存在。
我来到共和国为了决定方针进行商讨的会场——准确来说应该是会场前。
在五层高的庄严建筑内,聚集了协会与司法相关人员,以及其他高等级,对都市持有深厚影响力的人展开议论。
而有数千名群众为了知道议论结果,纷纷挤到建筑物前的广场上。
往背后一望,广场已化为一片人山人海,人口密度太惊人了。
「看来目前不会有危险呢。」
我们来到广场附近一栋建筑物的屋檐下。由于爬上入口的楼梯,视野相当宽广良好,距离会场也近,从周遭建筑物看来也位于死角。
等待著发表的人们脸上看不到笑容。
人人表情严肃,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垄罩著现场。
看来人族的威胁已确实传进每个人耳中。
默默站在原地,四周的交谈声自然而然传了过来:
「欸欸,不逃不要紧吗?听说鼠人族已经逃难去了耶。」
「那一族还真是胆小鬼啊。都市怎么可能会被毁灭咧。」
「可是协会都当真了,也聚集来这么多人,你自己不也来了吗?」
「……反正情况危急时只要几小时就能离开都市,等到真的发布避难警报再说呗。」
「可是啊,就算能逃到都市外,没了家乡的我们要怎么生存下去啊?」
「问我我哪知道呀!」
似乎已有全族人去到都市外避难的一族。
不过看现场聚集的人数,似乎仍有很多人无法做决定。
「人族超可怕的耶,一般哪有人说要把整座都市的人都杀死啊!何况办得到吗?用那叫兵器啥来著的东西?」
「哎呀,他们的伙伴也差点被杀死啊。接下来只要我们这边答应对方要求就没事了不是吗?没那么简单说用就用啦。」
「也对呢,只要把攻击人族的犯人交出去就好了啊。结果最坏的就是那个犯人嘛!到底是谁啦!瞧我揍扁他!」
「唔~大概在我们揍之前,犯人就会被更可怕的人狠狠修理吧。再说犯人还得交给人族,所以到时候就……」
「别说了别说了!光想就超可怕的,晚上会睡不著觉啦!」
要是我喊这里就有位人族,不知他们会有何反应呢。
「我、我不会做出多余举动啦。」
看到黎西无言瞪向我,我赶紧澄清。
「欸,怎么还没好啦……?都让我在这等了几个小时啊?」
「我可是从早上就来了喔!」
「别急别急,里头说等等就会发表了啦。」
外头的一般听众只得知协会等等会有某种发表的情报。
「那个,既然都来到这里,能否进到会场里呢……?」
「不行,再往里面去得先确认好安全才行。」
「我想至少掌握凛她们的动向……她们进入会场了对吧?」
「并未收到这种消息,但我想应该还活著就是了。」
「别说这种吓人的话啦……」
这时,前方的鼓噪声越变越大。
「欸,出来了啦……!」
「真的耶!」
我周遭有人跟著高喊。待吵杂声平息后,换成一片寂静垄罩现场。
光是大量人潮一齐安静下来,就散发出严肃气氛。
从做为会场的建筑二楼阳台,能看见人影走出。
悬空的阳台上摆设著横长形演讲台,人影们走了上去。
出现的共有五人。
我人虽不在正面,而位于侧面几乎呈平行的地方,却因为十分靠近建筑,顺利分辨出人物长相。
其中三人是我认识的人物。
代表改革派,同时为「黎明翼团」首领,鸟人族的巴隆。
在公开辩论会时碰过面,地灵族的罗旺,以及水神族的阿玛斯。
另外两人分别是身著白衣的老者和身著黑衣的妙龄女性。
见到两种派系要人并排的景象,让我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五人中唯一身高矮的罗旺往讲台的更上阶走去。
『如同各位所知,如今我等的都市面临到十万火急的问题。』
罗旺的声音缓慢却宏亮,能清楚传到广场后方。
「好大的声音啊……声音扩散的感觉简直像广播一样……是魔法吗?」
「是水妖族擅长的魔法呢,会撷取附近之人的声音。」
如同黎西所言,除了前方的五人以外,后方还有其他人影。
『我等遭受人族威胁,扬言毁灭这座都市吶。』
听众并未发出惊叹声,这部分似乎已是众人皆知的情报。
『然而就在刚才,我等已收到遭受威胁的主因,也就是那名受伤的人族平安清醒过来的报告。』
群众发出感叹声。
听著关于自己的事被这样公布出来,总有股复杂心情。
『只要交出那名人族以及犯人,都市便能免于毁灭危机吧。问题是捉捕犯人这件事呀……』
『快点把犯人抓起来啊!这样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水妖族的魔法似乎撷取了靠近最前排的声音,有名群众的呼喊因此扩大,响遍会场。
「难道不是保守派下的毒手吗!?」
「对啊,人族是在和改革派的辩论会上受伤的吧!?」
「无凭无据的少在那胡说八道啦!」
「不都是改革派拥护人族才会引发问题吗!?」
『肃静!』
这时响起了一阵与罗旺不同的严厉声音。是水神族的阿玛斯。
『现在先别管什么保守派和改革派,继续听下去。』
『有劳了啊,阿玛斯。希望各位放心,我共和国方已成功逮捕犯人。』
现场响起「哦哦!」的欢呼声。
『就是这个男人呀。』
罗旺一下达指示,后方便有多达近十名的银铠卫兵现身。
中心可以见到被锁链捆绑的人影。
是名衣衫褴褛的骯脏男子。
虽然低著头无法看到脸上表情,从缓慢的脚步能看得出男子毫无活力。
由卫兵包围的男子就这样被带到罗旺等五人身旁,被迫跪了下来。
『这个男人正是伤害人族,导致我们的都市陷入危机的罪魁祸首。』
众人一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不过其中——
「干得好啊!」「是卫兵逮捕到的吗?谢谢你们!」
也有大声开口声援的人。
「是哪来的臭家伙啊!?」「务必予以严惩!」
当然也有如此严苛的意见传来。
我也很在意到底是哪来的何方神圣,于是改变角度想窥探长相,男子的长发却遮住他的侧脸。
『原本杀人未遂必须经由审判予以适当刑责,但这次不能这么做,只好直接将他交给人族。希望各位能够谅解。』
若是这样也没办法了呢——群众中响起这类声音,而似乎没有反对的声音。
现场开始弥漫事件告一段落的松驰气氛。
「希望罪犯赶快离开都市呢。」「要是换作我找到犯人,已经出手揍飞他了啊。」
「总而言之……都市怎么会被毁灭嘛。」「早早逃跑的家伙逊毙了啦。」
我本来以为当我见到犯人时,心中会涌现愤怒或恐惧。
不过犯人如今就在我眼前,我仍感受不到差点被这名男子杀害的现实感,却也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太好了呢。」
黎西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冰冷声音说。
「嗯,是啊……」
『之后我等将负起责任与人族交涉。由于已达成对方的条件,情况不会恶化的呀。』
零星拍手声响起。
『为防日后再发生同样状况,我们也打算和人族商讨双方的关系吶。』
这是理所当然。
『本次问题也起因于人族待在共和国内。也就是说,只要让人族离开都市,将不会再发生同样的问题呀。』
这个意见正确到我想不出更好的解答。只要我和其他人族一起离开都市,且人族与共和国断绝往来的话——
『别上当啦,那家伙才不是犯人!』
广场最前排拉起了封锁线。
有个人跨过界线,侵入了禁止进入区域。
『他是遭协会陷害,强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啊!』
如此呼声在水妖族的魔法撷取下响遍广场。
『明明根本清白无罪……却只因为身为最低的G等级就被当成弃子牺牲掉啊!被协会的那群家伙!』
身裹骯脏长袍的人指著一层楼高的罗旺等人喊道。
头上袍帽一被掀开,原来是个长著黑色兽耳的男子。
『卫兵在搞什么,快抓起来!』
在水神族的阿玛斯下令前,会场内的卫兵已包围住男子。
『大家接受这种做法吗!?就算这次不是自己,之后还是会有低等级的家伙被当成祭品牺牲啊!要是再发生类似的事——呜咕!?』
卫兵抓住了男子。
『还用魔法干什么,快停下。』
『那、那个,阿玛斯大人……我们已经停止使用魔法了……』
『……那么究竟是谁?』
看来演讲台上也发生了问题。
『也罢……总而言之,别在那胡说八道。各位也不要相信他的疯言疯语。』
『那你们拿出证据啊,证明那家伙就是犯人的证据!』
尽管遭卫兵压制,男子仍放声大喊。
『封住他的嘴!』『好痛!?这家伙竟敢咬人啊!』
『快拿出犯人的证据嘎咕……!?』
这下男子被彻底压制到发不出声音来。
就在此时,一位原本只默默站在演讲台上的男人缓缓伸出手指。
『既然如此,让那边的人族自己判断吧。他就是遭受攻击的当事人。』
站在演讲台上的巴隆直直看向我。
扬起嘴角笑了。
——他在想什么?
周遭的人纷纷转头看我。
「那就是人族……?」「真的假的……?」「刚才说把低等级的家伙诬陷成犯人是在说谎吧……」
吵杂声越来越大。附近的群众有如海水退潮般从我身边退开,形成了一片空白地带。
『人族为何会在那……!马上护住他带过来!』
阿玛斯慌忙下令。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无法理解现状。事件不是在抓到犯人后便告一段落了吗?其实这名犯人是被诬陷的?要由我来辨别真假吗?
「裕司老师,请移动到我身后。」
黎西边警戒四周,边挺身挡到前方。
一群卫兵从建筑物内冲出,来到我面前。
最前头的卫兵穿戴著光泽及品质明显与一般银铠不同的黑色铠甲。
「……又见面了呢。」
低沉声音从铠甲下传来。
他正是过去我持有启动兵器的按钮一事曝光成为通缉犯时,担任追击部队队长的男人。
虽然我不太想再次与他碰面……
「跟我们走……你的人身安全为第一优先。」
「……我明白了。」
看起来并不像说谎,拒绝他只会让场面更为混乱。
「我也跟著去吧。」
「妖狐族的……也罢。」
黑铠卫兵点头答应黎西的提议。
我就在众目睽睽下,由卫兵包围著进入建筑物内。
无法开口询问的我就这样爬上楼梯,眨眼间已被带到刚才还抬头仰望著的阳台上。
走过由白色大理石打造出的地板。
擦身而过的人们均屏气凝神地盯著我。
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景色在我眼前扩展开来。我可说是一头雾水地被带到这处原本抬头望著的地方。
从高处俯视下方的人山人海,有种感觉人过度渺小的念头。
『……巴隆,你居心何在?』
低头俯视我一眼后,阿玛斯再度转向巴隆。
『那么裕司老师,这边请。』
快走——被黑铠卫兵这么一推,我往前走去。黎西也不动声色待在后方,像在表示她已什么都无能为力。
我站到被说是犯人的男子面前。即使近距离观察这名骯脏男子,我的印象仍然不变。
而在男子身后,罗旺等原本身为演讲台上的主角们也观望著我们的举动。
然后大量群众也默默盯著这个舞台。
受到前所未有的注视。
紧张早已超越临界点,反倒让我得以专注眼前。
『来,这个男人当真是袭击裕司老师你的犯人吗?是,或者不是呢?』
巴隆故作夸张地张开双臂。
我凝神想看清隐藏在男子头发下的表情。然而如我所推测的,我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犯人。
因为我遇袭的当下,根本没看见一丁点犯人的模样。
罗旺等人说这个男子就是犯人,想把他定罪成犯人。
突然出现而遭压制的男子宣称眼前的这个男子并非犯人。毕竟身分来路都不明,其实最有可能胡言乱语的人正是他。
该老实说自己分辨不出来吗——不过我感觉这是最不负责任的回答。
我的一句话将牵动大局势。此刻的我无疑站在岔路口。
该选择牺牲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选择保护整座都市居民的道路吗?
或者明知危险,仍该贯彻正道呢?
眼前的男子连头都不抬起来。
快思考风险啊我。这时破坏现场局势到底妥不妥当——
『那个人不是犯人喔!』
又有一阵与这个场面完全不符的稚幼声音响起。
不在这层楼,是下面。
突然现身的男子遭到压制的封锁区域内,出现了另外三道身影。
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少女们。
圣灵族的沙夏、雪人族的艾咪、妖狐族的凛。
三人直直盯向我们所在的二楼阳台。
『今天真多擅闯进来的人啊。几位小妹妹,你们不知道不能跨过那条绳子进来这边吗?』
尽管特意用温柔语调对孩子们说,阿玛斯明显感到不悦。
『请问你刚才说了什么呢,沙夏同学。』
巴隆若无其事地插嘴,接续沙夏的发言。
『你这……!』
阿玛斯转头看巴隆。
『啊,应该先介绍呢。这边几位是凛同学、沙夏同学及艾咪同学,均是人族的裕司老师的学生,同时更是即使属于最低的G等级也展现出实力,可谓改革的奇才呢。』
巴隆一这么说,原本打算要去压制沙夏她们而出动的卫兵停下脚步,似乎是犹豫起该怎么做才好。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演讲台以及正下方。
『老师受到攻击的当下,我们就在台上所以知道喔。』
「……凛。」
发现自己女儿的身影,黎西在我的背后大吃一惊。
『我们当时同样在台上啊。』
阿玛斯一副焦躁地说。
『那请问你当时看到犯人了吗?』
而勇敢提出质疑的是艾咪。
『……并没有看清楚。但要说起来你们不也……不,算了。』
阿玛斯本来试著反驳,大概是判断继续深入下去会造成不利,才不追究下去。
『原来如此,不是犯人呀。既然说得如此自信满满,表示汝等知道真正的犯人,或者至少见过其模样,是不是吶?』
这时换罗旺出招了。
『那么希望汝等将真犯人告诉老朽们呀……要是存在的话。』
『这……我们不知道。』
『说不知道可就头疼了呀。』
面对年龄相差数倍的孩子们,罗旺已完全不掩饰他的老奸巨猾。
『要想找出汝等口中连是否存在都不晓得的真犯人必得大费周章,怕是赶不上人族要求的交涉时间吶。这么一来都市将遭毁灭。』
罗旺一口咬定,而且恐怕是故意的。
『既然想以如此庞大赌注寻找别的犯人,表示汝等有所依据是不是吶?那么就在此,在众人面前展现出来。』
根本是无理要求,因为这等同逼迫三名孩子说出连协会都没能想出的解答。
然而在场没有人开口指责这句不像大人的发言。
若有人成为犯人,因此使都市免于毁灭的话,自是再好不过——罗旺熟知民众的心情。
被说成嫌疑犯的男子也不知是出于自身意志或者遭强迫,仍是动也不动。
没有人有办法动。
『那么我来当犯人吧。』
稚幼少女清澈的声音于现场回响。
『这样不也可以吗?』
抬头望向阳台的沙夏面对大人们丝毫不胆怯。
不,岂止算不胆怯而已……
『我也可以当犯人喔。』
『我也愿意成为犯人。』
凛和艾咪接著呼应。
谁都想像不到的发言震慑了会场内的大人们。
『这是在胡说什么……汝等并非真正的犯人呀……』
『可是对方的人族不会知道这件事啊。』
『只要说我们为了给老师惊喜而施展魔法,结果失败才引发了事故的话……』
艾咪的提议听起来相当现实感。
阿玛斯沉吟一会儿后,开口道:
『的确只要不穿帮让对方的人族知道,那谁是犯人都无所谓。另外若宣称只是场意外事故,也能显出我方无敌对之意的可能。但为此得牺牲孩子实在……』
『我相信事情不会变成那样喔。』
凛果断宣言。
『是的,人族一定愿意理解呢。』
艾咪打从心底这么相信。
『毕竟人族是老师的朋友啊,那么应该会理解我们才对。』
沙夏说得一点都没错啊。
什么交涉对象、对方的立场、划清界线等等,不过是拿烦得要死的理由为藉口想太多了。
我和那些家伙同是一起存活下来的人族。
也是单纯的朋友罢了。
多亏了孩子们,我才终于清醒。
差点做出了可怕的选择。
『由我来担任双方的桥梁!』
我终于把我该说的话说出口了。
注目的视线从孩子们移到我身上。
『人族之所以会动怒,是因为我险些丧命。不过如各位所见,现在我已经痊愈了,便有足够理由说服他们不要毁灭都市。』
「你……你哪有理由那么做,你不就是人族吗!?」
群众间传来吼声。
这一吼恐怕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吧。
『的确……我是人族,是现在威胁著这座都市的人族的伙伴。』
我无法否认,这是层斩也斩不断的关系。
『但是,我同时也是选择留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共和国民。』
反对声浪在所难免。
『我想保护共和国民——或许我这么说各位也难以理解。不过如果我说,我是想保护这几位如此杰出的孩子们呢?』
我指向三名孩子。
『事情或许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对此我想向各位道歉。可是……能够处理目前状况的人也只有我,只有这个既身为人族,又住在共和国内的我啊。』
几千人已变得一片死寂。
『所以已没必要在证据不充分的状态下,硬将这个人指为犯人。』
这时才终于抬起头来的男嫌疑犯,双眼中亮起希望的光辉。
——可以交给你没关系吗?
感觉听到他这么问我。
『有人自愿站出来代替犯人前去与人族交涉,另外人族也说愿意协助我方。以上,还有继续议论的必要吗?』
鸦雀无声的会场只剩巴隆的话语回响,而没有人能出言反对。
*
结果沙夏她们三人真的要一同前往与人族交涉的地点。
『那样宣称完还没带去,日后定会出现批判浪潮呀。用事故来解释的确最现实感,她们可说是靠实力争取到任务的呀。至于是否将她们当成犯人交给人族方……就靠现场判断啦。』罗旺是这么说的。
被指定为交涉地点的,是位于当初我们人族沉睡的人工冬眠设施附近,从都市前往约莫半天时间的场所。
由于被要求以最低需求人数赴约,成员自然都是精锐分子。
首先被选中的是那名黑铠卫兵,以及穿戴有红线银铠的两名卫兵。他们是受协会之意,代表保守派参加的成员。
「没有向你报上姓名的必要。」黑铠卫兵这么说,因此没能问到他的名字。
接著从改革派的「黎明翼团」中也选出成员。
与我们同行的——
「有我在会谈得更顺利。再说我毕竟插嘴诸多意见,得亲自负起责任啊。」
竟是巴隆自己。
另外巴隆也挑选两名他所信任,似乎也擅与魔物战斗的魔导士。
再来还考虑到沙夏她们,学校方面派出两名保护者。
「没想到事情竟会变得如此吶……」
龙人族的法葛尔面露苦涩表情对我说。
「你和你学生们究竟打算与问题扯上多深的关系呢?」
彻底傻眼的则是森人族的蕾菈。
「我也没料到两位会和我们一起来啊……」
「应该受保护的孩子们要前往危险的交涉地点,那么不分等级或保守、改革派系,必须尽教师该尽的义务。」
「再说原本我们就反对带孩子们前往,但眼见事不由己,只好妥协到由我们随行。」
在这次有背后各自勾心斗角的保守、改革两派挑选的成员参加的任务中,这两人愿意前来著实让我心安不少。
同行者共为以上八人,应该属于「最低需求人数」的范围吧。
然后加上被视为交易品的我,以及——
「……好久没好好讲话——桂噗!?」
三名学生飞扑进我怀中。
「老师还活著……真是太好了……」
「抱歉让你担心了啊,艾咪。」
「就是说啊,你是想死几次啦!?别闹了好吗……老师……」
「每次我都受你保护呢,谢谢你,凛。」
「老师到底要让我们多操心啊……?害我都睡不著觉耶……?」
「……沙夏,你是不是有点生气?」
把脸凑到我腹部上的沙夏摇摇头。
「没能待在老师身边到你醒来……对不起。」
「沙夏绝对没有道歉的必要喔,全都是我的错啊。」
期间发生太多事而稍微降低了感动,不过在我倒下后,此时才终于恢复精神回到她们面前。
我很想率直庆祝平安重逢,但是……
等到冷静下来,我轻轻推动三人肩膀拉开距离,接著——
「……那段发言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要说……自己来当犯人?」
我盯著三人脸庞,缓缓询问:
「主张嫌疑犯不是犯人这点做得很好。你们做了谁都办不到的正确行为,我也多亏如此才没有下出错误决定。」
「对啊,我透过妖狐族的情报网得知协会硬是逮捕犯人的消息了。」
凛一脸得意的表情。
「可是当犯人是怎样,不是用危险两字就能带过的喔,究竟是在想什么才会做出那种判断!?你们至少该去找个大人商量吧,这绝对不是你们该做的行为好吗!」
「你好吵耶……老师。」
艾咪皱起眉,以双手摀住耳朵。
「我是有点激动了……但你们还是该商量啊。」
「我听到沙夏提议的时候也烦恼过怎么办啦。」
「可是当时在凛的家一听到会有根本不是犯人的人背黑锅,说出『由我们来想想办法吧』的人不就是凛吗?」
「我、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啊。」
「……你们想要靠自己解决问题的念头真的很厉害喔。」
我既想好好夸奖她们,也以身为她们的老师为荣。
「可是你们……要知道去那种人多的地方很危险啊。」
「要这么说的话……老师也一样不是吗?」
艾咪质疑起我。
「不是……我是被巴隆叫去的啊。」
「但是老师的确也在现场呢。」
「你仔细想想嘛,老师,你才是真的是……最不该出现的人啊。」
「我又没……」
「明明你在公开辩论会上遭攻击后才刚清醒……一般根本没办法、也不会想去那种地方才对啊。」
凛和沙夏也同声谴责。
「不过老师其实很胆小喔。」
「……你真了解我啊,沙夏。」
「所以我看了老师,觉得老师很勇敢喔。」
很勇敢——我吗?
「正因为这样,我们也能够努力……从老师身上得到勇气,心想绝对不能输呢。」
她们说出我作梦都没料到的话。
我不过是死命反抗、痛苦挣扎,苟活下来罢了。
三人均面带微笑。
比起任何事物都尊贵的微笑。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真的是能让世界天翻地覆的事喔。」
我想看看这些孩子们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成果。
「包在我身上。」凛说。
「我、我会努力的。」艾咪说。
「一起加油吧,老师。」沙夏说。
我的确曾经想过若她们能改变世界,能拯救我的话该有多好。不过看来这点程度的小事就快成真了。
因为孩子们的潜能可是无限大呀。
「那我们就出发,来去拯救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