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
长著红羽毛的大鸟在晨雾中发出叫声。
身长远远超过我。
「这些孩子是洛伊吉,我们就搭它们前往。」
森人族的蕾菈向我解释。
洛伊吉是种能让一至两人乘坐,在陆上奔驰的鸟。
这种鸟具备无论再怎么荒废的路,都能一天奔驰数十公里的强健脚力,通常用于往来都市间。
但碍于数量稀少加上不适合载运大型货物,一般通常仍会选择利用马匹。
本次属于紧急状况,因此协会提供了十只协会内饲养的洛伊吉。
基本上应该一人独骑一只,不过这次由凛驾驭和艾咪共乘,我则和沙夏共乘。
「真、真的没问题吗?我没有骑过耶。」
「它们是很聪明的鸟,当中又以协会饲养的特别优秀,就算放著不管也会自行奔跑。」
「可是我不晓得该怎么骑在鞍上啊……」
「只需跨脚坐著而已……你在怕什么呢?昨天那位大胆的你去了哪?」
「我还是会害怕遭遇未知生物啊……」
「接下来我们可是要出发前往满是野生动物及魔物的平原喔?」
为了前去与人族交涉所紧急结成的十二人队伍,一大早便约在都市入口附近集合。
指定的地点是我十分熟悉——如今被称为「人族遗迹」——的古老人工冬眠设施。
该处原本属于未开发地带,但被称为东方霸主的黑龙被人族击败后,开始有零星人潮进出。
多亏了这些人开拓出路线,预计骑洛伊吉六小时后便能抵达。到时会比指定时间还早了四小时,即使发生状况也能应对吧。
「老师,我准备好了喔!」
沙夏精神十足地指向我们预定乘坐的洛伊吉。
「哇、哇哇!好快喔喔喔~~~!?」
其他只洛伊吉奔过眼前,同时传来艾咪的叫声……
不过刚才的洛伊吉随即又回来了。
「调教得真好,不愧是协会养的啊。」
「凛骑得好熟练喔。」沙夏说。
「还好啦,毕竟以前曾在家里练习过。」
「一般家庭里不会养这种鸟吧?」
「好、好快喔……感觉眼前……晃来晃去……」
初次体验骑鸟的艾咪才骑了一点距离就头昏眼花。
「连孩子们都能顺利骑了,麻烦裕司老师也加油点吧。」
蕾菈说完便进行起她自己的准备。
「痛!?」
后脑勺被碰撞了一下。
「呜哇!?」
一转头见到是颗洛伊吉的大头,我连忙倒退数步。
「哦,抱歉吶。」
「法葛尔老师,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原本不该被卷入此次事件的孩子们及吾等教师不得不前去与人族交涉——你以为吾会为了这点程度的事而迁怒?」
「这一定是在迁……不,没什么事,对不起。」
我能明白法葛尔的不情愿。
「万万没想到竟得带孩子参加这样的旅途吶……」
「我是凭我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的喔!」
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沙夏对法葛尔如此宣称。
法葛尔一瞬间露出吓人表情俯视沙夏,接著却默默牵起洛伊吉的缰绳转过身去。
「你们能够跟上,不成为拖油瓶吧?」
像是交棒般靠近的人物用他低沉的声音开口搭话。
是那名黑铠卫兵。
事到如今才明白,原来这名卫兵身为武官,在协会内具有相当高的地位。
受到极度信任,在面临如此重要场面时足以担任协会——准确一点是保守派的代表。
「当、当然。」
「真要让我来说的话,随便找个麻袋把你这家伙扔进去搬运就够了啊。」
「不不,这样我会死啊。」
「不过只要由我扛著,也等同从外敌手中保护你啊。」
「……沙夏,你觉得我进入麻袋怎么样?」
「老师,你当真又能怎么办啊?」
卫兵低头望著沙夏说:
「本来我们就不鼓励人们通过都市外未经整备的道路,尤其是G等级的人。」
「——就算是A等级的人,也无法保证能在这趟旅途中有所活跃就是啦。」
插嘴的声音冷静沉著,却听得出蕴含强韧意志。
根部为白,前端为黑的羽翼招展。
身为改革派「黎明翼团」的首领,且主动愿意参加这趟旅途的同行者,巴隆。
「毕竟现在要前往的,可是一种无法以等级衡量的东西将成最关键因素,能展现真正实力主义的荒野啊。」
「你这个在协会工作,又是A等级的家伙说这种话,也很没说服力啊,巴隆。」
黑铠卫兵在协会中身为武官,巴隆则属文官。看样子无论什么时代的世界,文武两道依然不能相容。
再加上两人又各自为实务派的领袖,想必有过不少过节吧。
「我不过是碰巧成为A等级罢了。例如像我身后这两位虽不是A等级,但无疑是优秀的人才呢。」
巴隆带来的两名同行者,是身著白色长袍的麒人族与凤人族。
「记得你们是C等级啊……我不期待你们有所作为,别扯后腿就好。」
尽管黑铠卫兵这么说,但C等级绝不算低。不过若照过往的标准判断,依然不够格前往剧烈影响都市命运的舞台。
「这趟旅程或许能让你明白,现今的分级制度究竟多么没意义啊。」
巴隆也随口反击回去。
看样子保守改革两派要好好相处并不简单。
这时,地灵族的罗旺和水神族的阿玛斯现身来送行。
由于出发时间和场所均未对外公布,来送行的只有极少数的成员。
「裕司老师,小女就拜托你照顾了。」
扣除协会内的高官等人,能来送行的大概也只剩黎西而已。
「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带著她平安归来。」
「我认为你应该以守护都市为优先才对啊。」
「呃,是这样说没错啦……」
「不过身为一位母亲,能听到老师这么说,我相当高兴。」
黎西对我的态度蕴含著与过去都不同的温柔。
「然后,凛,最后再跟你说一下。」
黎西挥挥手把凛叫来,开始讲起了悄悄话,而且途中还盯著我这边看。
「……知道没有?」
「嗯,知道了。」
凛点了点头,不过我完全听不见她们讲话的内容。
「那个……请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问女人间的悄悄话未免太不识风趣了吧?」
「还不是因为你们盯著我说嘛!」
看到我激动吐槽,黎西愉悦地轻声微笑。
「嗯……总之老师你就别在意了啦。」
凛也说得一副话中有话。
「好,看来都准备好了呀。」
罗旺一开口说话,所有人便聚集过去。
「此行不只有卫兵队长,听闻巴隆带来的两个魔导士也是实力坚强。另外法葛尔及蕾菈两名教师同样是具备足以承受实战的实力,用来对付沿途的魔物已是十分充足呀。」
卫兵和法葛尔等人都轻轻点头示意。
「问题在于实际见到人族之后呀。」
将我,以及攻击我的犯人交出去的交易。
被放在天秤另一侧的,是这座都市的一切。
「基本方针是答应人族方的所有要求,犯人也交由三名孩子去扮演。」
到这边为止是经讨论后的结果。
「要是交涉时有除此之外的条件,就带回来讨论。只要我方答应要求,人族方也不至于乱来……但会发生什么事著实难料,必须得视突发状况应对呀。届时以卫兵队长带头,现场的判断交由他来负责。」
现场气氛紧绷。
「都市的未来形同交付给汝等这些成员。老朽认为这次算是危险的赌博呀。」
接著换阿玛斯开口道:
「话虽如此,若带著多名成员前往而刺激到人族实为下策。另外,以目前的少人数赴约本身,也能传达给对方我们想靠谈判解决问题的意图。」
话中感受得出强烈意志。
「你怎么看,人族的。你觉得我方的意图能传达出去吗?或者人族是那种看我方赴约人数少,就趁机发动攻击的家伙吗?」
「一定能传达……不,由我来传达出去。因为人族其实并不希望引发争执……引发战争啊。」
「这正是我等认为赌一把也行的理由呀。」
又换成罗旺接话下去。
「现今大多数人都不晓得,其实追根究柢『不该引起战争』的教训,正是从旧人类的人族传承下来的呀。」
这或许是人族的后悔吧。
「毕竟事情都起因于我方的攻击,只要能传达出我等并无交战意图,相信人族具备充分理解的资质呀。何况我等还有汝这张王牌吶。」
罗旺的双眼直直注视著我。
「王牌……是我?」
当我闻言愣住,阿玛斯不情愿地开口说:
「有你这家伙站在共和国这边进行交涉的益处很大,也不太容易在沟通上发生问题吧。我等选择信任相信你的共和国民,如此而已呀。」
满脸皱纹的罗旺也笑著。
终于到了出发时分。
正好升起的朝阳照亮了我们。
「老师,帮我骑上去。」
「没问题。」
我抱起沙夏让她坐到洛伊吉上。虽然低年级的两人本来就安排与人共乘,不过我还是把不适应这方面行为的艾咪托给凛来照顾。但令我很沮丧的是,拥有经验与运动神经的凛骑起来明显好过我。
「呱嘎!」
聪明的鸟主动屈膝等我爬上去。
我将脚伸进镫里,以从背后抱著沙夏的姿势坐上了洛伊吉。
一握住缰绳,洛伊吉便站起身来。
视线顿时升高,视野随之辽阔。
即使稍感恐惧,不要紧,还在想像中的范围。
「好!」
我打起精神用脚对洛伊吉下达指示——结果一个动作太大失去平衡,不经意把缰绳往左拉,使洛伊吉猛然原地左转。
「哇、哇哇……!?」
「呜哦——好痛!?」
一回过神来,我人已经摔到地上。
「差、差一点啊……欸、哦、哦?」
洛伊吉竟这样载著勉强没摔下来的沙夏快步往前奔驰。
「喂、喂等等啊!?」
「……裕司老师,你这位最关键的人竟打算留下来看家吗?」
黎西俯视我的表情可说冰冷到了极点。
「我、我只是还不习惯啦!」
*
坐在生物背上的感觉实在奇妙。
不断听著剧烈喘息声传进耳中,起初还担心得七上八下。
「……不过比想像中要适应得快呢。」
就连以肉身无法奔驰出的速度在风中呼啸而过,都逐渐成为一种快感。
无须练习也能驾驭这话丝毫不假。虽然我不过是跟著前方奔驰的洛伊吉,几乎没有控制缰绳的必要。
本来以为坐在生物背上不断摇晃,大腿肯定会磨破皮。不过多亏鞍上似乎赋予了缓和冲击的魔法,我才能不感到疼痛。这种时候就觉得这里真的是个魔法世界。
开始奔驰约莫一小时,一路上就这样安稳穿越了平原。
虽然还看见几只野生动物,通常一看见我方一行人就逃跑了,不然就是从远处警戒著而已。
「好舒服喔!」
沙夏毫无紧张感地欢呼。
不过我懂她的感受,连我都有点高兴了。
「简直像飞在空中一样呢!」
「能像这样聊天也好棒耶~多亏鸟头和脖子,风几乎吹不到我们啊。」
在一旁奔驰的艾咪和凛也这么说。
由于洛伊吉是采轻踏地面,宛如低空滑行般的动作奔跑,明明速度飞快却相当安静,而且不会剧烈摇晃。
「好像在和大家旅行似的。」
我也忍不住放松。
「哦,老师这话说得好耶。」
「那……那个,我有带用来当作紧急食粮的点心喔。」
「……是艾咪亲手制的点心吗?我想吃啊!」
「喂喂喂,别嬉闹得太大声啊。」
「是啊,希望你别嬉闹呢。」「一点都没错吶。」
转头一望,蕾菈和法葛尔都摆出冰冷眼神。
「……我们认真点跑吧。」
我细声对孩子们说。
跑在最前方的是三名卫兵,后方跟著巴隆等三人,再来是我与沙夏、凛和艾咪随后,尾部则由法葛尔等人形成的队伍。不必多言,如此排列全是为了保护我和孩子们。
这时即将离开平原进入山岳地带,路宽变得越来越窄。
即使进入难以踩踏的坡道,洛伊吉仍顺利迅速往前。
「照这样下去,会比指定的时间提早不少啊。」
我对坐在前方的沙夏说。
「赴约不迟到是件好事喔。」
我已多次用黑色手表型的通讯机尝试呼叫席德,至今依然毫无反应。
不过老实说,我难以理解其他人族的意图。
其实我很高兴他们在听到我遇袭后有所反应。
可是对人族而言,真的有必要为这点事毁灭都市吗?
如果是选择放弃在都市内生活的人族遇袭的话,因此动怒且严加反击的反应还能理解。
但这次遇袭的可是选择独自留在都市内,在人族中属于背叛者的我。
要是做出这种行为,共和国方也不得不敏感应对,不会是人族希望看到的发展才对。
为何愿意为我一人背负巨大风险?我对他们来说具有如此价值……难以想像有这种可能。
或许他们背后另有意图,所以并非真的有意想毁灭都市I虽然这大半只是我的心愿,仍不禁催眠自己。
我实在不想相信。
自己所熟知的人族们,竟能毫不犹豫地夺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沿著坡道不停上上下下。
绿树逐渐减少,眼前只长有零星树木,同时生物的气息也大幅消失。
眼看地面乾燥,想必不是块适合生物居住的土地吧。
隆起的地表有如高墙般耸立著。
遮住太阳光形成阴影。
一穿越略感寒意的阴影区,视野瞬间变得辽阔。
出现在眼前的是宽广平缓的下坡。
就在此时——
「是魔物!」
黑铠卫兵突然大喊。
随著前方队列停止,我的洛伊吉也停了下来。
前方能见到五团黑影。
长得像狼的野兽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那就是魔物……」
魔物正如其名,是种拥有「魔力」的生物,与野生动物的差别就在魔力的有无。据说能使用魔法的人似乎能马上分辨出来。
不过连不具魔法资质的我,都感受得出那些家伙就是魔物。
混浊红眼。
散发著不祥气息。
与普通的动物明显不同。
说时迟那时快,毫不掩饰敌意的魔物群袭向我们。
五只同时拔腿冲刺。
好快,眨眼间便大幅拉近距离。
我不禁慌了手脚想往后退,洛伊吉却动也不动,坐在我前方的沙夏也浑身僵硬。
法葛尔和蕾菈骑著洛伊吉往我和凛的洛伊吉靠来。
奔驰在最前头的一只魔物压低身体,纵身一跃。
轻轻松松就跃到骑著洛伊吉的我们头部的高度。
被盯上的是黑铠卫兵,他还没能摆好架式迎击。危险啊!
当我还这么想——亮光一闪。
魔物「咚唰!」一声坠落地面。
骑在洛伊吉上的黑铠卫兵右手上已举著长枪。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击倒了魔物。
「我们几人就够了,可别来碍事啊。」
眼见同族眨眼间断了性命,剩余四只停下动作。
不过随即又开始狂奔。难道魔物不会感到恐惧吗?
往左右大幅散开,避开正前方的黑铠卫兵。
然而,两名银铠卫兵早已料到这一步。
两名卫兵骑著洛伊吉奔驰到魔物前进的位置,各自挥舞起铁锤和长剑。
两只魔物转瞬间没了小命。
没想到——
卫兵们以一副意料之外的表情转过头。
没命的两只魔物只是诱饵。
剩余两只靠著牺牲伙伴突破了卫兵的防线。
我无法理解是什么驱使它们这么做。
但眼见魔物直直逼近位于队列中段的巴隆与他左右两侧的魔导士。
巴隆毫无反应。
取而代之行动的是麒人族和凤人族那两人。
白光炸裂。
红光爆发。
在左右两团光迅速散去后,周遭只留下焦臭味。
「……结束了?」
「好、好像是喔,老师。」
完全是一面倒。
「这可不能说我们碍事吧?不如说,我们可是帮忙解决你们遗漏的魔物,是不是该道个谢呢?」
「……你这家伙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看著巴隆绰绰有余的模样,黑铠卫兵愤愤咬牙。
过程可能连一分钟都没花到。
但我握著缰绳的手已经湿透。
魔物打算取我们性命。
我现在当真处于弱肉强食的世界。
「——后面!」
黑铠卫兵冷不防一喊,我随即跟著转头。
「咦!?」
背后竟也有两只和刚才相同的黑色野兽。
在极近距离下看起来显得更惊悚,同时也更为逼真。
锐利尖牙闪闪发光。
血盆大口中流下大量口水。
「嘎吼!」
眼见两只魔物急速逼近。不妙!冲出前方的黑铠卫兵及魔导士们都来不及——
「哼!」「喝!」
就在我的左右两旁,掠过了发出「轰轰!」呼啸声的强风。
从后方袭来的两只魔物就这样遭到击飞,消失在坡道下方。
「大意不得吶。」
「看来接下来随著遇袭的次数增加,我们出手战斗的次数也会增加呢。」
风的来源是我们附近的法葛尔和蕾菈。
「吾等会优先保护孩子们和人族,没问题吧?」
法葛尔这一问,黑铠卫兵回答:
「明白了。当然,我们打算继续在前方驱除魔物。」
「希望能让我们的魔导士保留魔力到后半段啊。」
巴隆语中带刺地提出要求。
就战力面来看确实无可挑剔,但他们真能够发挥团队合作吗……
话说回来,没想到两名教师竟习惯实战到面对魔物也毫不胆怯。
「风魔法……他们两人好强喔……」
「以后在学校要注意别惹他们生气喔,老师……」
接下来的路途比起先前来得小心谨慎。
旅程顺利持续下去。
在那之后又碰上两次魔物,不过均被卫兵和魔导士双方抢著击退了。
「看来我能先专心准备和人族交涉了。」
「原本你就没有成为战力的可能吧?」
凛开口吐槽我。
「真、真有万一的时候,我还是有挺身奋战的意思喔!」
「我、我觉得老师你千万不能勉强啊……」
「我不会勉强啦艾咪,我也清楚自己的立场啊。」
「听说魔力少的人被魔物攻击到的话很危险喔。所以我没问题啦。」
「不不,这问题很大吧。」
拥有庞大魔力的沙夏莫名有自信。这样下去太过危险,不先替她打个预防针不行。
沙夏曾靠著庞大魔力施展出如今被视为传说的召唤魔法,结果除了以前召唤过那一次以外就没再成功过。在我与孩子们当中能够真正成为战力的,大概只剩凛而已吧。
之所以没在昨天夜晚就出发,理由也在避免碰上夜行性的魔物。事实上,白天出没的魔物好像还算实力较弱的种类。
真正的夜行魔物中,存在著难以置信的怪物。
「接下来改用步行前往。」
黑铠卫兵下了洛伊吉这么说。
我们眼前是一处洞窟的入口。
虽然够宽却不够高,无法继续骑著洛伊吉往前进。
「要……要进去这里面吗……?」
艾咪颤抖起来。
于岩壁上开了个大洞的黑暗,宛如直直通往冥界深处。
「通过此处将能大幅缩短距离。」
「已经调查确认过洞窟内没住著危险魔物,所以不必担心喔。」
巴隆开口补充黑铠卫兵的话。
「出发吧。」
三名卫兵提著提灯打前锋。
「那样还是太暗了些啊。」
巴隆一下指示,麒人族便取杖施展魔法。
杖的前端浮现与人脸差不多大的光团。
由魔法产生的光远比提灯亮上数倍,能够照亮更深处。
「挺派得上用场对吧?」
黑铠卫兵无视巴隆的话,往前走去。
「……走吧。」
麒人族和卫兵打前锋进入洞窟。
充满湿冷空气的洞窟内,气温比外面低上数度。
内部除了间歇泉,还有部分长著青苔的地方,前进时得注意脚下才行。
洛伊吉也委屈地垂下头跟了进来。
「像在探险一样,好有趣喔。」
看著十二人加十只聚成一团在洞窟内前进的模样,沙夏这么说。
「……沙夏总是这么乐观呢。」
我有点佩服起她来。明明这是条若没特别目的,谁都不会想通过的路啊。
「毕竟人生一切的相遇都彷佛奇迹般,一闪即逝喔。」
「你说的话深奥到不像小孩子呀。」
见到她感性如此敏锐,不禁担心起以后我还有没有能教她的事。
啪唰!
「老师!」
「欸——」
突然听到凛大叫的下一秒,整颗头已被狠狠下压。
「怎、怎么啦?」
「啊……没事,原来是这个。」
凛捻著蝙蝠翅膀抓住它。
「真、真亏你抓得到耶。」
刚才似乎是蝙蝠突然飞来,我完全反应不及。
「毕竟我的眼睛很适应黑暗啊。不过话说回来,老师你也多注意点嘛。」
随手放开蝙蝠的凛这么说。
「假如是有毒的品种怎么办?」
「呜……我会注意的……」
「真是时时刻刻都得盯著你啊。」
「真的拜托你了喔,凛。」
虽然都交给孩子实在很丢脸。
「包在我身上,我也经过不少训练了啊。」
「不过看沙夏和凛都这么成熟,我有点伤脑筋呢……」
「我、我还只是小孩子,对不起……」
「不,没事的艾咪。不如说,拜托你继续保持下去。」
艾咪揪著我的衣角,小步小步地跟在身后。
洞窟内一片寂静,只剩我们的脚步声回响。
尽管沿途碰上一些蝙蝠、像老鼠的小型哺乳类和奇特昆虫等生物,但没感受到有更大型的生物出没的气息。
加上眼睛已适应黑暗,只要想成是个普通洞窟,便逐渐不再紧张。
「好了,是不是该决定要怎么做比较好呢?」
巴隆冷不防这么说。
「要怎么做是指?」
黑铠卫兵回问。
「见到人族之后的事啊。」
「决定什么?不就把人族交出去,再把三个孩子当成犯人交出去而已。」
两人交谈的声音在洞窟内回响。
「不过我记得罗旺也说过任凭现场判断啊。」
「别担心,届时会由我们卫兵下决定。」
黑铠卫兵不悦回答,巴隆又提出质疑。
「为何是由你们决定?。」
「……你当时没听见罗旺大人说的话吗?」
「我是在问你,为何你们保守派想不经讨论就通过自己的意见啊。」
「在都市内具决定权之人所下的判断,形同整座都市的意见。难道你打算否定这点?」
「形同整座都市的意见?现在不都是等级高的掌权者擅自决定的吗?话说回来……其实法葛尔老师也感到不满,不是吗?」
巴隆这次把苗头转向法葛尔。
「这话是什么意思响?」
法葛尔慎重回答。
「法葛尔老师难道打算就这样把孩子们交出去?」
「……」
「我认为把话说清楚比较好喔。」
「……吾认为确实不能眼睁睁地交出去。」
「你这家伙,想反悔这次的交易吗!?」
黑铠卫兵的反应十分激动。
「并非如此……只是吾打算若真有万一,由吾来代替孩子们。」
「法葛尔老师,这……」
「吾认为这是身为教师的吾等该做的事吶。」
听到他充满决心的口吻,本想出言反驳的蕾菈不再吭声。
「哪能容你自作主张!」黑铠卫兵激动大吼。
「既然知道孩子们是去牺牲的……吾实在无法坐视不管吶。」
「你打算因一己私心害全共和国陷入危机吗……?若打算如此为害共和国……我也有我的做法啊。」
黑铠卫兵伸手摸向收进鞘内的长枪。
「等等,别……」我一打算出声制止,马上就被打断。
「既然都知道有这种意见,那么不该只盲目遵从共和国内一部分特权阶级的决定,而该让我们自行思考,决定怎么做才对吧?」
巴隆对法葛尔的回答感到相当满意。
「事到如今哪来时间讨论啊……!遵循共和国领袖的决定,就是在奉行实力主义的共和国内最有效率的方法!」
「这是那些放弃自己思考的人会说的藉口呢。」
「法葛尔老师当犯人的话,作战计划就会成功吗?」
眼看黑铠卫兵与巴隆两人的争论即将白热化时,沙夏插进他们之间这么问。
凛和艾咪也接著说:
「你们好像都搞错了……我们可没打算牺牲喔。」
「我们相信只要解释,人族一定能了解呢。」
话题在孩子们加入战局后转移焦点,我也赶紧趁机缓颊:
「就是说啊,只要交易顺利进行就没事啦!人族肯定也留有商量空间,首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这次交易上吧。」
「……虽然很不爽由你这家伙下结论,但的确如此。我们拥有更优先的重要目的。」
黑铠卫兵这么说。
「不,应该没必要强调不爽吧……」
「我也没打算搞错目的就是啦,只是考虑事前能把话交代清楚最好,才会提提看。既然如今已明白法葛尔老师的想法,就别再说下去好了。」
巴隆暂时让步了。
的确,或许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
但我们必须前往的,都是相同的地方啊。
我们从黑暗中重见天日。
「里面好潮湿喔~!可、可是外面好刺眼喔……」
当沙夏打算伸个大懒腰,却遭许久未见的强光刺激到遮住眼睛。
我也被照得视野变得一片白茫茫。
洛伊吉倒是高兴地拍动起翅膀。
从这里开始又能继续骑乘洛伊吉移动。
穿越洞窟后等在前方的,是一座森林。
并称不上绿意盎然的森林。
树木间隔稀疏,阳光也充足照射进来。
「安静得让我有点在意耶……」
凛如此喃喃自语。
一行人骑著洛伊吉,靠著地图和指南针,加上卫兵使用探索魔法持续前进。
这片森林并不让人感到阴森。
不过又再走了一阵子后,便开始觉得不对劲。
感觉周遭都长著同样的树,而这些树的外形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若仔细观察或许能看出端倪,但乍看之下根本分不清楚,完全是片容易迷失的森林。
但对于经过训练的卫兵而言,似乎不构成多大的威胁。
「啊,是泉水呢!」
骑在隔壁洛伊吉上的艾咪兴奋喊道。
一行抵达了从当初便预定做为休息地点的泉水处。
卫兵先是检查过水质后,最先让洛伊吉喝水。
经一段时间确认没问题,才允许其他人喝。
「没有问题才是。」
「终于能休息了啊……」
走到这个时候,即使是沙夏也难掩疲态。
「稍微吃点东西没关系吧。虽说只是坐在洛伊吉上,依然会消耗体力呢。」
蕾菈像在替她打气般。
洛伊吉的背上载有水与紧急用的粮食。
「还剩多久才会到呢?」
本来我是在问蕾菈,结果黑铠卫兵转头回答:
「虽然得绕过魔之沙漠地带走远路,不过也只剩一小时半到两小时吧。」
「那么看来能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三小时抵达呢。」
「因为沿途没休息赶路,在此地稍微休息久一点也没问题。毕竟不晓得在交易地点会有什么等著啊。」
「我想人族没有交战的意思啦……」
我对黑铠卫兵补充强调。
包含巴隆在内,没有人对延长休息时间这点有异议。
大伙在泉水周遭各自散开。
「啊~好舒服喔~」
把手泡进泉水内的艾咪看起来十分舒服。
沿途因为疲倦而鲜少说话的艾咪,一见到水明显恢复精神。
「不要逞强,感到不舒服就开口说喔。」
「好的。不过重头戏在这之后呢……!我要和老师一起保护都市!」
毫无阴霾的双眸只注视著唯一正确的目标。
尽管评价两极,我仍觉得带著孩子们一同前来真是做对了。
因为孩子们拥有不得不处处顾虑的大人们所没有的东西。相信这肯定能在交易现场发挥好的影响。
碰咚——传来某种具有一定重量的物体倒地的声响。
转头一看,竟是一头洛伊吉在不远处的泉水旁倒了下来。
碰咚、碰咚、碰咚。
一只、一只、又一只。
洛伊吉们纷纷倒地。
彷佛陷入昏睡般。
「快离开水边!」
黑铠卫兵大喊。
「我们走!」「哇哇!?」
我连忙抱起艾咪离开水边。
最后仅存的一只洛伊吉在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后,原地倒下。
「保持警戒!」
在黑铠卫兵开口前,巴隆及法葛尔等人已经摆出警戒架式。
我也尽可能压低重心,并让艾咪蹲下。
其他人没事吗?沙夏在哪里?凛一个人不要紧吗?
林中树木随风摇荡,发出沙沙沙的诡异声响。
原因是泉水吗?可是卫兵刚才检查得那么仔细,所以是其他因素?
看不见敌人何在。
蕾菈压低身体,接近倒地的洛伊吉。
触摸身体和颈部进行确认。
「这是……睡著了?昏睡魔法吗……?」
魔法。
那么施放魔法的人应该就在附近。
视野一角闪过亮光。
腹部顿时窜上鸡皮疙瘩。
我知道这种感觉。
身体还记得这不想再尝受第二次的玩意。
有人正在瞄准我——
前方几公尺引发爆炸。
「呜哦!?」
我当场跌了个四脚朝天。
「快护住头啊,艾咪!」
「好、好的!」
我蹲下来护住艾咪的同时,双臂抱著头确认周遭状况。
「在那!」
黑铠卫兵一指著某个方向大吼,银铠卫兵拔腿奔跑,凤人族的魔导士也跟著跑。
「另一头也有吶!」
法葛尔往其他方向奔去,另一名卫兵见状追了上去。
在前方不远处看到黑铠卫兵和麒人族的摩导士,蕾菈还待在不同侧,即倒地的洛伊吉身旁。现在就剩沙夏、凛以及巴隆……他们在哪?
似乎存在著好几个敌人。
由于休息时人都分散开,无法掌握所有伙伴的位置。
无法用魔法和剑战斗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专心确保自己及孩子们的安全。
这时,一道人影「咚」的一声落在我面前。
不小心让人靠近了——不妙,要没命啦!
「嗨~好久不见了呢。」
不过人影并非袭击,而是对我挥挥手。
翘挺的兽耳和尾巴甚至让我有点怀念。
原来是使用了妖狐族特有的身体强化术,化为半人半兽的凛。
这副模样的凛能发挥高于平常数倍的力量。虽然性格会跟著变得放荡不羁是美中不足之处。
「是……凛啊……」
原本停止的呼吸这才重新吐出。真幸好是同伴啊……
「——欸?」
我整个人被凛轻轻松松扛到肩上,凛肩膀的另一边还扛著艾咪。
「好啦,记得要摆好受身姿势喔。」
「呜哦哦!?」「哇哇哇!?」
地面突然离我远去。我们就这样处于被凛扛在肩上的不稳定状态飞到空中。
紧接著自由落体。
感觉腹部有股莫名的漂浮感。
「哇啊啊啊「咿~~~嘿!?」
凛著地的瞬间,我的身体和艾咪一起往横飞出——
同时刚好接住眼前艾咪的身体。
直接在地上滚了几圈。
「碰磅!」身体撞上了什么才终于停下。原来是棵巨树的根部。
「你……你把人当作什么了啊有没有受伤啊,艾咪!?」
「我、我没事……!虽然吓了一大跳……」
「你们别出声乖乖待在那喔。」
凛无视我的抗议。
经她这么一说,这棵树的根部凹陷且被包围著,宛如浑然天成的避难所。
「我们待在这里会比较安全喔。」
「沙夏你也在这喔!?」
沙夏竟也背贴树木根部,蹲在地上。
「是凛把我带来这里的。」
「不过……好像真的被盯上了耶。一直被视线盯著看这边啊。」
挺身挡在我们面前的凛如此低语。
「被盯著看?到底是什么……」
「就是啊——」
「凛!树的后面!」
蕾菈著急的呼声传来的瞬间,凛俐落往后一跃退开。
「喝!」
似乎为了护住我们而挡在前方的蕾菈施展出风魔法。
刮起的爆炸性风压使得树木连根摇晃。
连待在后方的我们,感觉都彷佛像突然被扔进台风的暴风圈里。
卷起的飞沙与枯叶不留情地往脸上招呼来。
边用手阻挡边凝视前方,可以看到蕾菈身前数公尺处插著某种东西。那是……
「……箭?」
「——瞄准那块岩石!」
不知何时来到我们附近的黑铠卫兵发号施令,麒人族便马上施展魔法。
岩石随著轰隆声响爆炸四散。
同时看见人影从岩石后方奔出,似乎慌慌张张想逃命。
是靠著箭飞来的方向判断出位置的吗?
「那边就交给你啦。」
黑铠卫兵对麒人族这么说——的当下,抬头往天空看去。
从上方跃下了人影。是袭击。
然而黑铠卫兵轻松闪躲,并当场制伏了袭击犯,可说是手到擒来。
「听得懂人话吧?死心吧你。」
黑铠卫兵把对方的手臂后扳,感觉都听见「喀啦啦」骨头扭曲的声响传来。
「好,我懂了!我投降!」
重整态势的一行人制压袭击者只花了十分钟左右。
至于袭击者究竟是何来头,森人族的蕾菈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们是……半森人(混血精灵)族呢。」
语气中带有鄙视意味。
半森人族虽然很接近森人族,却是个魔力显著低下的种族。
据说他们以前虽住在都市里,却因为没有能受共和国认可的高等技能而被赶了出去,如今在此定居。
即使仍与都市和附近村落的居民保持交流,还是算过著自给自足的生活——到目前为止这些话都是从蕾菈口中听来的。
「那你们又为何袭击我们,难道你们沦为寇匪?」
黑铠卫兵开口质问。
捕捉到的共九名半森人全部都被绑在树干上。
这样一看下来,每个人都又瘦又矮,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怎么看都不像危险的人。
或许是知道袭击者为人后出手较节制,即使造成数人受了伤,倒没有夺取性命。
「我、我们怎么可能会当贼呢!」
半森人族的男子立即否认。
「那么是怎样?」
「这……」
「不说的话,我当场把你们这些家伙处刑也没差喔?」
似乎是全身包覆著黑色铠甲的卫兵威胁奏效,半森人族顿时脸色铁青,招出实情:
「……我们接受到委托。」
「委托?」
委托人昨天突然出现。
据说是名以斗篷包覆全身的诡异男子。
「他说今天会有一行人经过这里,而且是想破坏这座森林的坏人,希望我们击退那些家伙……」
由于听起来实在可疑,起初半森人们本打算拒绝。
不过委托人拿出了超乎想像的巨额金币,甚至愿意先付一半为订金,如此强势作风使得半森人族终究没能拒绝,答应下来。
「所以你们就出手袭击我们?难道就不认为那个不以真面目视人的男子更具恶意吗?」
或许是身为同类的森人族有所感,蕾菈严声质问。
「当然是有觉得……」
「你们就是这副德性,才会被人称为『森人族中的败类』啊。」
实在难以想像平时的蕾菈会说出如此充满歧视的字眼,不知是哪一点让她大发雷霆了呢……
「要是我们有了万一,你们觉得后果会有多严重呢?」
「后果……?」
「蕾菈老师,这些人大概不晓得如今都市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不禁插嘴道。
「理所当然的吧。若知情还做出如此行径,我绝不会原谅。」
隐瞒细节部分,只将我们若交涉失败都市便会遭毁灭一事解释后,半森人族们震惊不已,几乎是五体投地向我们赔罪。
「委托者究竟是何方神圣……?会在这种状况下意图加害吾等……怎么想都等同希望都市毁灭吶。」
法葛尔扳著一张脸喃喃自语。
「嚓」的一声,黑铠卫兵将长枪刺进地面。
「然后这代表知道我们行程的……背叛者存在于都市中啊。但要是那边那个人族是背叛者,暗自与其他人族互通的话,事情也说得通啊。」
被黑铠卫兵狠狠一瞪,身子不禁一缩。
「我、我根本不会做那种事啊。毕竟如果我真想毁灭都市,不需要用那么麻烦的手段,直接去找其他人族就好了不是吗?」
「这倒是呢。」
事前就应该考虑到会有怀著恶意的人泄漏我方情报的可能。
「有件事我很好奇耶~」
这时,凛插入大人之间的对话。
「你们是不是特地瞄准老师……就是这个人攻击啊?」
凛指著我询问半森人族。
「嗯……是这样没错。」
「为什么?」
「……因为委托人告诉我们『当中有个没有魔力的弱鸡,瞄准他下手。』啊。」
挑弱者下手。这个理论并没有错,不过……
「看样子目标……只针对裕司老师一人吗?」
蕾菈一脸沉重地说。
「都到了这个地步,仍有某个想杀害人族……裕司的主使是吗。」
「法葛尔老师,什么会招人怨恨的事我都没……」
「老师,就算你没有意识到,还是曾经添过麻烦喔。」
「你做了什么啊?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道歉?」
「不知道靠我做的点心能不能得到对方原谅呢?」
「……谢谢你们三个的忠告和安慰啊。」
自己的性命被人盯上——尽管想把握现状,脑袋的理解速度却跟不上。
与我所知的常识相距十万八千里。
光靠目前拥有的情报,根本无法判断犯人及其动机。
「……挑明整起事件的真相等之后再说吧。」
黑铠卫兵一步步往半森人族走近。
「首先该决定要怎么处理这群家伙啊。」
黑铠卫兵拔出刺进地面的长枪。
「他们不晓得内情,有酌情量刑的空间吧?」
巴隆立即插话道。黑铠卫兵朝他转头。
「你太天真了。从这些家伙决定收钱袭击人的当下起,就不该被原谅。」
「理由你刚刚不也听了吗?有人硬是来拜托,然后他们也收了订金。被赶出都市的人们难得才能赚取金钱收入,我不是不能理解他们不想错失机会的心情啊。」
「你倒是帮他们说尽好话啊……」
「该改正的是目前共和国的做法。逼得他们在这种地方过这种生活实在太没道理了。」
「话说回来……刚才半森人族攻来的时候,你这家伙跑哪去了?」
「我在较远的位置,没能参加战斗。不过你应该清楚,我本来就不是个适合战斗的人才对啊。」
「这些事等之后再说,总之先叫他们让洛伊吉醒来吧?」
为了改变剑拔弩张的气氛,我鼓起勇气介入两人之间。
「……这倒也是。」
黑铠卫兵不太情愿地点头。
「对洛伊吉施展昏睡魔法的是谁?快解除魔法。」
蕾菈主动开口要求。
然而半森人族们却没有回应。
「哦……还想抵抗是吗……?」
「你、你冷静啊,蕾菈老师。」
蕾菈身上飘散出在学校绝不会显露于外的凶气。
「我、我们根本不会使什么昏睡魔法啊!」
半森人族的女性大喊。
「那这又是怎样?」
黑铠卫兵不屑地哼声,指向洛伊吉们。它们至今依然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这……我们也不清楚。只是看到洛伊吉们突然纷纷倒地,以为机会到来——」
「少给我在那装蒜!」
「我们……并没有说谎。」
「好,有种啊——」
就在黑铠卫兵激动呼气时,蕾莅开口道:
「不……或许他们说的并非谎言。这也就是说,刚才有第三者介入。」
蕾菈说话时表情僵硬,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同时我们其他人也慢慢明白到这个可能。
「第三者……委托他们袭击的人……」
黑铠卫兵重新握紧长枪,缓缓转动脖子。
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垄罩附近一带。
我也环顾起四周。
见到的是一片幽静,与纷争无缘的森林。
不过这股幽静,如今反倒显得诡异。
「没有可疑的气息啊。虽然可能已经逃之夭夭就是了。」
黑铠卫兵将长枪收进鞘中,其他摆出警戒架式的人也放松下来。
「那么接下来,问题就剩失去洛伊吉后的吾等该如何移动,才能赶上指定的时间吶。」
法葛尔这么说。
话虽如此——
「……应该办不到吧?」
麒人族的魔导士说道。
时间顿时彷佛冻结一般,垄罩著一片沉默。
明明是句简单易懂的话,我不知为何迟迟无法会意过来。
「最好办不到啦!只要解除洛伊吉中的魔法就行了吧!」
黑铠卫兵大叫。
「……施展出的魔法只能靠施法者本人,或者习得特殊解除术之人才解得开,但如今现场应该没有……」
回答的巴隆脸上同样显得焦急。
「你们有没有养洛伊吉……或是马这类适合协助移动的生物?」
尽管黑铠卫兵问起半森人族,也只得到摇头否定。
「我们一族并未饲养……假如有必要的话,距离离此地步行数小时的村庄——」
「那样就来不及啦!」
「……把洛伊吉们拍醒不就行了吗?」
虽不知能不能成功,总之提议看看。
「是能够硬让它们恢复意识……但恐怕无法长距离奔跑吧。话虽如此……我试试。」
蕾菈走到洛伊吉身旁。
「只能这么做了吶。」
法葛尔跟了过去。
「我们也来帮忙。」
巴隆与两名魔导士也往洛伊吉跑去。
「……没、没问题吗?」
我一喃喃自语,黑铠卫兵便说:
「所有洛伊吉都倒下的状况……实属预料之外。本来顾虑到途中会有受伤的可能,准备了较多只……加上若非目前的地方……想去附近村庄换别的洛伊吉或马匹都行。但是此地位置太糟,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
「听起来怎么好像……」
我心中浮现不好的妄想。
「——这里正是只要出手阻碍,就能最让我们困扰的绝佳地点呢。」
如同凛所言。
时机精准到让人感到绝望。
「……我再问一次,人族的,真的不是你主使的吧?」
黑铠卫兵朝我瞪来。
「我不是说过太麻烦了吗!还……还有我能向人族传递讯息,会试著解释这边的状况。」
我连忙开始准备。
「总而言之……我们会思考对策。」
卫兵们开始以黑铠卫兵为中心,摊开地图讨论起来。
「我们也行动吧。」
凛说完后,孩子们也跑到洛伊吉旁边。
「不晓得洛伊吉先生们能不能打起精神呢……?」
「一定会有办法的喔!」
我也启动AI席德,拚命呼喊它。
对著它说:「我们在前往交易地点途中被卷入麻烦,可能会比约定时间晚到,希望你们能等等。」
『不管你说什么,我们的要求都不会改变。这是为了要保护人族啊。』
虽然席德只无情地重播了留言,另一头有人正在听的机率很高。
假如艾伯特他们打算保护人族,应该会尽可能掌握这边的动向。
「洛伊吉醒来了喔!」
虽然听见沙夏兴奋欢呼,随即传来蕾菈紧绷的声音。
「不……脚已经不行了呢……完全使不上力啊。」
同时能看到法葛尔和魔导士们在其他地方交谈。
「有办法使让它们清醒的魔法吗?」
「我们对这类魔法一窍不通……」
「恢复体力的魔法如何?试试看吧。」
「不是应该找出施法者比较妥当吗?」
「还待在附近的可能性确实很高。」
「只要能抓住施法者的话……」
大家都在拚命努力。
当中看得出使命感,但或许也包含了想藉由专注眼前任务来逃避最坏想像的意图吧?
我想要相信,只要用尽全力必能得到好结果。
然而,如此碰巧的事并不会发生。
没有人想出堪称正确解答的对策。
「……只能徒步穿越魔之沙漠地带了。」
所有人再度集合后,黑铠卫兵缓缓开口:
「只要横越十五公里的魔之沙漠地带,就算用走的也赶得上。」
之所以用「魔之沙漠」相称,是因为那是块魔力会产生混乱的土地,即便白天也会出现大量魔物,当初预计是打算绕道而行。
「虽是毫无变通和工夫的提案,直直穿越的话仍可能赶得上。只不过……原本打算要绕道而行的理由……你懂吧?」
说出这番话的巴隆脸上,难得看不见从容。
「……我懂。」
「你毫无疑问会丧命啊。」
「但若不穿越这里,都市的人们也会死。」
黑铠卫兵和巴隆面对面互瞪。
「我们也只能赌上性命了呢。」
蕾菈这么说。
「不过要是全军覆没……尤其是人族不小心死亡的话,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法葛尔反而这么解释。
「不如说就算没能赶上,而选择能活著抵达的做法,到头来才算真正保护都市也不一定。」
法葛尔的话也有他的道理。
「……虽然你说横越魔之沙漠地带就能赶上,但你有考虑到途中碰上魔物和战斗的时间吗?若考虑到这一点,犯险根本没意义啊……」
凤人族魔导士这么说。
「此般懦弱至极的想法是怎样?只要靠我们的力量,魔物根本不足为惧!」
「要是赶不上交易而害都市遭到毁灭,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两名银铠卫兵激动吼叫。
「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现在遵照罗旺大人说过的,由我来下决定。我们继续前进,没有意见吧,人族的。」
「欸……我?」
「就算你不愿意,我都要把你拖去啊。」
黑铠卫兵说完便往前迈步。
「所有人都不可能平安无事喔!?要是害人族死了该怎么办啊!?」
巴隆大声喊道。
「我们会拚了命保护你……一切都是为了都市。」
蕾菈说完,也往卫兵身后追了上去。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们已没有时间犹豫。
「走吧……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老师如果死掉会最令人伤脑筋,最好还是乖乖受大家保护喔。」
「是,你说得对极了……」
虽然完全如同凛所言,一想到自己身为教师,实在有点无法释怀。
「既然真的要去,那也没办法吶。」
原本不太愿意前往魔之沙漠地带的法葛尔也跟了上去。
现在就剩巴隆率领的魔导士们……
「所以我才主张应该改变共和国这种傲慢的做法。全由等级高的人下决定,到最后定会牺牲他人……」
巴隆叹气归叹气,仍带著两名魔导士开始前进。
「我就是为了改变这种世界才挺身而出……我可还没放弃啊……」
*
本来听说是沙漠时,我想像中是一片黄沙与炙热艳阳,没想到实际等著我的是片寒冷又荒凉的大地。
裸露岩地相当引人注目,而明明仍是白天,却让我感觉昏暗。尽管看得见一些低矮草木,但无论哪一种都长得歪七扭八,色泽也显得阴暗。
并不是一踏进魔之沙漠的瞬间就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有立即碰上魔物且遇袭。
「此处并非群聚大量魔物,不过越进入沙漠深处,随著魔力的混乱越来越严重,凶恶的魔物也跟著增加。」
步行的途中,蕾菈向我解释。
「为何土地的魔力产生混乱会让魔物变得凶恶啊?」
「……这么一提起来,你的确完全无法使用魔力呢。举例来说,空气分成清新乾净的空气与混浊骯脏的空气对吧?存在于世界上的魔力有时同样会变得混浊,失去原本持有的平衡。试问若长期暴露在这种魔力当中,会变得如何呢?」
「虽只是我的想像……但感觉对身体挺不好的?」
「没错,会如同蓄积在体内的毒素般侵蚀本人的身体及心灵。一旦恶化下去,过去曾发生过自我意识遭到恶质魔力支配的案例。到那种地步就没救了呢,形同沦为一头只会凶狠施展暴力的野兽。」
「原来魔力……是种这么可怕的存在吗……」
我以为是类似一种方便的道具而已啊。
「哼,汝都差点被魔法杀死,事到如今才知道这点吗?」
连法葛尔都出言责备我。
「……难不成待在魔之沙漠里的话,我们也会变得很不妙?」
「不待上长时间应该没问题吶。何况你这家伙本来就不懂魔法,根本没有能够失控的魔力。」
「……我不会有问题吗?因为我不太会控制魔法耶……」
听了我和法葛尔的交谈,沙夏不安地问。
「沙夏,汝体内的魔力属于纯度高且乾净的种类,不需要瞎操心吶。」
「那我呢……?」
「放心,艾咪也没问题吶。」
听了法葛尔的发言,沙夏和艾咪两人才松了口气。
此处本不是她们这种孩子该来的地方,也不是能徒步横越的距离。
两人沿途和行李一起坐在雪橇上,由两名卫兵用绳子牵动雪橇拖著走。
雪橇是从半森人族手中借来的。他们似乎在反省轻易受到诱惑一事,于是我们选择相信,并将洛伊吉寄放在他们那边。
「这或许是好机会。假如我说曾经踏入过魔之地带,在一族里的地位会提升耶。」
听到凛说出意志如此坚强的话,我不忘提醒一句「可千万别乱来啊。」
「现在根本没空思考什么乱不乱来就是了啦。」
顺带一提,凛并没有坐在雪橇上,而是站著行走。
「欸,老师,话说回来,你到底有没有性命正被人盯上的自觉啊?」
「有、有啊。」
「可是我觉得你的危机感根本不够吧?像刚才明明也被半森人族盯上性命,看起来却一点都没在生气耶。」
「目前没有闲暇管这些吧,毕竟光往前走就得竭尽全力了啊。」
何况我以前过的不是会遭人盯上性命的人生,现在也不晓得该做何反应。
「……那就没关系了。」
我们说话的同时,脚也持续动著。
在队伍前头的卫兵边用魔法确认方向边前进。
虽急著赶往目的地,但考虑到前方仍有一段长路,必须得思考行程缓急。
如今距离约定时间只剩三小时。
预测走完这趟路的时间也是三小时——不过未把与魔物战斗耗费的时间算进去。
所以要是魔物现身的话——
「出现啦!」
就在银铠卫兵大喊的下一秒,地面中突然钻出一条犹如一条巨蛇的生物。
扬起大片尘土。
当中浮现出的苍白身躯至少两公尺,不,更长、更巨大。
「喝啊!」「哼……唔!?」
另一名银铠卫兵将苍白巨蛇劈成两半。
同时稍微离蛇身一段间隔的位置发生了爆炸。是麒人族的魔法。
「伤脑筋耶……别突然冲到魔法的弹道上啊。好险我赶紧调整方向才没射中。」
麒人族虽抱怨,同样显得不满的卫兵也回答:
「那可是我们卫兵发现到,正准备要联手解决的目标喔?」
「它还在动吶!……喝!」
刮起一阵强风,原本上半身还在蠢动的苍白蛇遭风吹飞。
施展出风魔法的人是法葛尔。
「吾这算抢风头了吗?」
「不,没问题。」
黑铠卫兵回答。
「只要能做到花费最短时间排除魔物,怎么做都没差。」
接下来虽接连碰上魔物,但根据卫兵们的说法,看到的都还只算「小喽啰」。
……就算当中有头体重少说数百公斤,更长有四根凶恶尖角的牛。
我们已持续走了一小时以上。
地面逐渐变成暗红色,显得越来越乾燥。
问题纯粹在于地质,或者与魔力的混乱有关呢?
草木也大幅减少,难以想像会有普通的生物住在如此环境中。
三百六十度环顾后仍只看得到一片黄沙大地,让我不禁涌现笑意。
「老师,你为什么在笑啊?」
被沙夏看到了。
「没事,我只是想说自己来到了真远的地方啊。」
「这里离都市的确好远呢。」
「是有这层意义在啦……」
就体感上而言,直到几年前为止,我仍活在旧人类的文明世界中。
没想到一觉醒来人类灭绝,遭人工冬眠的我经过七百年,在这个宛如异世界的现代苏醒。
光这点就够我惊讶一辈子了,结果不只性命被人盯上,背负著全都市命运的重担踏上旅程,还与魔物交手等等。我究竟会踏入缺乏常识的世界多么的深呢?
「……不过不管怎样,最后应该会演变成和芽衣子她们商量才对。」
「那是老师的……朋友吗?」
「嗯,是啊。」
不惜做到如此分上,最后抵达的仍是我所熟知的人族们待的地方。
「……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搞不懂裕司老师依然为共和国行动的理由呢。」
从旁走来的巴隆冷不防地搭话。
「不是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毕竟这会影响到成千上万条人命耶。」
「此次不失为能破坏协会掌权体制的好机会喔。」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如果认真的话,我现在就不会走在这里啦。」
巴隆像在自嘲般笑道。
「……只是我自己也觉得这个状况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这样一说,现在正有名立场比我更不可思议的人。明明身为现今对我们而言是最大的敌人,却不知为何待在我们身旁的人族啊。」
「你是在怀疑我?」
「这并非怀疑,只是好奇明明光靠人族就能活下去,又为何一直站在共和国这边呢?」
「这……活著总会碰上想守护的事物吧?」
「就算是那个不惜捏造犯人交差的协会为中心治理的地方也一样?」
巴隆在玩笑话中说出了一件重大的事。
「……事情果然是那样啊。」
「虽然他本人也接受就是了啦。」
「你为何不制止呢?」
正因为巴隆属于改革派,照理来说会想制止协会保守派做出那般行动,或是拿来当成一种攻击保守派的材料才对。
「现实仍有些难以办到的事啊。」
巴隆说完这句意有所指的话,眺望起远方。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尽的沙漠。
一踏上柔软沙地的瞬间变得十分难走,每往前踏出一步都得费一番工夫。
不过看起来显得不怎么辛苦的巴隆向我搭话:
「刚才遇见的半森人族,正是被逐出都市……象徵在现行制度下无法获得高等级的种族的末路。」
「他们是被……逐出都市的吗?」
虽然我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比起默默无言走下去,聊天能稍微纡缓紧张,反倒轻松。
「你看他们生活过得很贫困对吧?」
不只衣衫褴褛,更缺乏充足的移动手段。
「那般贫困的生活,会迫使本来毫无恶意的人们做出那种行为。为求改变现状,我衷心期盼裕司老师日后也能协助改革派啊——」
「你这与都市为敌的家伙,似乎在说些有的没的啊。」
不知何时,黑铠卫兵已走到我们身旁。
「偷听别人交谈真是没品啊。」
「什么偷不偷听,声音大到都传过来啦……你们这些家伙,这种节骨眼上还在说什么?」
「只是闲话家常罢了。我看裕司老师一脸难受,想帮忙他放松啊。」
巴隆随口回应。
「……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呢。」
「不管情况怎样,要是敢做出诡异举动,我会一刀砍了你啊。」
「无需你瞎操心,我们目前有其他敌人……人族,不是吗?」
人族是敌人——这句话重重往我胸口上压。
还是别多想了。因为现在只能继续前进。
已经持续走了两小时以上。
脚都酸得快失去知觉。
途中虽请法葛尔和其他魔导士们对我施展恢复体力的魔法,由于并非他们擅长的魔法,效果相当有限。再加上现在——
「……是不是很热啊?」
「……我也这么认为。」
如同凛所言,现在热得要命。
斗大汗珠有如雨下,沿著脸颊从下巴滴落。
起初还会频频擦拭,但途中就决定放弃,任凭汗水直流。
感觉像遭到太阳及晒得滚烫的地面两头烧烤。
虽说是沙漠,直到刚才为止明明没这么热啊。
「才走一段距离,气候也变太多了吧……喂,艾咪,你还好吗?」
「我很……怕热……」
坐在雪橇上的艾咪如今一副浑身无力,简直快要融化的模样。
「加油啊,艾咪。」
沙夏用毛巾努力替艾咪搧风。
现在为了减轻卫兵的负担,沙夏站起来自己走。
「穿著那种铠甲一定好热啊。」如此主动提出意见。
穿著铠甲的卫兵看上去的确走得挺辛苦的。
尽管黑铠卫兵表示「没问题,他们经过锻炼。」银铠卫兵们倒很感激沙夏的提议。
而当中逐渐疲劳的,大概就是巴隆等魔导士组加上法葛尔及蕾菈吧。毕竟这些人和卫兵们不同,平时并未受过行军训练。
「老师,你走得摇摇晃晃耶,没问题吗?」
「…………勉勉强强。」
不过一行人中最没体力的我根本没空担心别人。
「假如你脱水而死可不是闹著玩的,多留意点喔。」
「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好吗,凛……」
这时,走在前方的黑铠卫兵停下脚步。
「稍微休息一下补充水分后,即刻继续出发。」
「得、得救了……」
我从行李中拿出水壶后当场瘫坐在地。将水喝进口中缓缓咽下,让水分能渗透身体。
「艾咪,快喝水啊。」
「沙夏……对、对不起……我真的受不了天气太热……」
几乎所有人都在喘气。
高温超乎想像地消耗著众人的体力。
唯一显得若无其事的,大概也只剩不曾松懈戒备周遭的黑铠卫兵。
「……走到这里都还算顺利啊。」
黑铠卫兵以略带忧心的声调低语。
「这样不是很好吗?」
蕾菈开口问。
「为何沿途鲜少碰上魔物……明明在东方之主的龙消失后,其他魔物的行动圈应该扩大了才对……」
「没碰上魔物不是好事吗?肯定是运气也站在我们这边啦。」
没想到我随口开的玩笑,竟然变成祸从口出。
——隆隆隆隆隆。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这、这是……」
理所当然的,当我慌忙站起身时,大伙早已有了反应。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地面震动声响逐渐变大。
地震?不,不对,因为声音正越来越靠近。
「那是什么啊……?」
连黑铠卫兵都愣得发出紧张的呼声。
那是一道被烟尘掩盖住的黑影。
并非一只,也非二只,更非三四只。
而是一群。
一大群的魔物。
「……没想到会一口气攻来啊。」
黑铠卫兵提起长枪。
「别别别闹了啦,你以为那群共有多少只啊!?」
我忍不住大喊。
「一个人该解决几只才行……应该算不清楚吶。」
「法葛尔老师,你真的打算应战吗!?」
从地平线另一头现身的魔物逐渐逼近这里。
我看见像牛的红色魔物、长脖子的棕色魔物、体积大上一轮的黑象魔物、以及长得诡异的昆虫魔物。
并非只有一种族群。
而这些魔物一齐直直朝我们冲来。
往横向远远展开的大群魔物宛如形成一道墙。
「不好了……不、好了……」
「看、看我也用召唤魔法应战……」
艾咪和沙夏抖得很厉害。
「老师,你等一下。」
凛开口道。
「现在哪能等啊!」
在我们仍拖拖拉拉时,魔物群更加逼近了。
「我马上带著凛和沙夏你们逃吧!毕竟我们又无法战斗!」
「嗯,我认为逃跑没关系呢。」
「那事不宜迟。」
「不如说,在场的大家都一起逃吧!」
凛一对众人呼喊,黑铠卫兵有了反应:
「……你这么觉得是吗,妖狐族的女孩。」
「什、什么意思啊?」
我无法理解两人的意图而一头雾水。
「虽然它们往这边逼近,却不像冲著我们来。应该说……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我根本听不懂。
「总之逃就对了吧?」
「嗯。」
「我们避开它们的行径方向!」
在黑铠卫兵的一声令下,我们既非往前方的魔物群里冲,也不是转身往后逃,而是朝著侧边奔跑。
此刻地面的震动已形同剧烈地震。
想直线奔跑都有困难,没几步就差点跌倒。
死命地跑。
往左手边看去,魔物大军已近在咫尺。
一阵分不出到底是地震还是哀号的巨大声响逼近。
如今我们并未采取追击或防御的架式,而是露出毫无防备的侧边。
选择这种做法真的对吗?
蕾菈抱著沙夏,法葛尔则抱著艾咪各自奔跑。
心脏跳得飞快,血液迅速巡回全身。
身体的左半边遭魔物啃食消失——挥除如此妄想持续奔跑,终于离开了魔物冲刺的路线上。
魔物群留下轰隆声响与剧烈震动无情袭击我们后,就这样通过了。
只见魔物们既没改变方向,也没降低速度,就这样远离我们而去。
「……到底是怎么搞的?」
目送著魔物们的背影,我不禁喃喃自语。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说……」
「它们是在躲避某种东西吗?」
凛盖过黑铠卫兵的话这么说。
我们如今得往大群魔物待过的方向继续前进。
我们来到再一小时就能抵达目的地的位置。
距离指定时间只剩一小时。
也就是说,目前的速度能勉强赶上。
沿途几乎没碰上魔物而无须战斗这点真可谓侥幸。虽然还没弄清楚理由,不过背后恐怕受到一大群魔物集体移动的影响吧。
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能再抱怨累了。
就算靠意志力也要继续前进——
此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暴雨呈现灰色,加上雨让视野变成雾蒙蒙的一片,想看清几公尺前的模样都有困难。倘若一个不注意,恐怕会搞错该前进的路线。
不过目前最严重的问题是……
「呜……咕!」
「没问题吗,沙夏?」
「没、问、题……啦!」
我们碰上脚踏下去就会深深沉陷的地面头痛不已,步伐也跟著慢下来。
碍于地面状况而难以继续拉雪橇前进,此时连艾咪都起身用双脚行走。
随著打前锋的卫兵们确认方向与路径的机会增加,步调越来越缓慢。
我也同样努力想走好,变得没有闲暇注意周遭。
爬上平缓的坡道后,看到的是雨水汇成涓涓细流。
一步又一步往前迈进。
雾却是越来越浓。
「队伍拉得太长了!更靠近一点!不然可是会看丢同伴啊!」
从走在最前头的黑铠卫兵传来指令。
然而位于后方的我,却看不见确实发出声音的黑铠卫兵。
「视野糟透,声音听不太到,连味道都被冲淡。虽说这会让我们慢一步发现敌人,反过来说敌人也很难找到我们……只求别迎面撞上魔物呢。」
巴隆像在说给自己听似地喃喃自语。
「……虽然有股讨厌的味道啦。」
走在我身旁的凛以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量轻声告诉我。
不知是否是视野不良的影响,感觉随时有什么会从卷成一团的雾气中飞扑出来的感觉。
噗咻!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艾咪惊声尖叫,陷入恐慌。
「……地面似乎喷出了蒸气呢。」
蕾菈开口道。
是地底下有热源泉流过,还是此地为火山活动频繁的地带?
「只能祈祷地面不要突然爆炸开来吶。」
听到法葛尔略显自暴自弃的话,我也小声回应:
「不得不祈祷的事又增加了呢。」
附近这片垄罩雾气,地面蠢动的一带,正适合以「魔境」来相称。
我们在雾气中彼此拉近距离往前进。
尽管能施展超越自然之理的魔法,依然不敌大自然的力量这件事实,彷佛显示出「人」这种生物的极限。
然而,就算从大自然来看如此渺小的我们,还是能选择不放弃并继续挣扎抵抗。
不管有勇无谋或是乱来,人过去就是如此齐心协力,一路对抗自然及比自身更庞大的存在。
这时,我们终于走出雾气中。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地表坚定稳固的大地,和刚才寸步难行的地面走起来天差地别。
「我们是不是……突破最危险的地带了?」
我忍不住兴奋大喊后,黑铠卫兵回应:
「是啊……不过有点搞错方向了啊……原本会抵达一处平原才对。」
眼前能看得到山。
没错,既非开玩笑也非譬喻,眼前真的存在一座山。
不过说它是山有点小,坡度又陡,岩壁又凹凸不平,还长满了本以为是树木,结果是像尖刺的东西,甚至不停蠢动著。
不一会儿,那座山动起它的脚。
缓缓转过脖子。
嘴巴大张,露出一根根有如巨树的牙齿,鲜红深邃的口腔也一清二楚。
原来那是一头巨大,过度庞大的——
「这个大小是……魔兽……」
黑铠卫兵屏气说道。
「和魔物……不一样吗?」
感受不到现实感的我问出悠哉的问题。
「远远超越魔物……拥有完全不同次元的巨大身躯,通常就称魔兽……那个肯定错不了。」
比起今天遇上的所有魔物中最大的,眼前的魔兽至少大上十倍,的确称得上次元不同。
以四足行走的这家伙体长少说四十公尺,倘若把尾巴也加进去就更可观了。
皮肤黝黑,凹凸不平会反光,简直像矿石一样。
背上长满密密麻麻的土黄色尖刺,长到连尾巴上都有。
头部为爬虫类,更仔细来说应该像龙,却显得更加凶恶。
怪兽——怪物——妖怪——无论用哪个词都不足以形容。
感觉到刚才为止碰上的魔物顿时可爱多了。
「吾记得曾听过一个类似传说的故事……」
法葛尔以近乎呻吟的声音说:
「以龙为首统治的地区中……存在著与龙不相上下的魔兽。不过魔兽应当陷入沉睡而不会动弹……才会半被视为传说吶……」
咚碰。
魔兽往前跨出一部。
光是如此就让地面严重摇晃。
咚碰。
再往前踏一步,似乎要接近我们这边。
咚碰。
「它这不是醒著吗!?」
「……要、要不是我会错意……它是不是正朝我们走来啊……?」
沙夏揪住我的衣角。
「明明离了很远,我们这种渺小的存在它应该看不……」
魔兽高高抬起头来仰天咆啸。
『咕嘎————!』
我出于本能地往后退。
一般来说,碰上这种玩意唯有逃命一途。
其他魔物们也不例外——所以它们是在逃跑啊?
低头回到原位的魔兽双眼直直注视著我们。
看在我眼里像是露出高傲的笑容。
魔兽开始疾冲。
碰磅!碰磅!如同小型爆炸般的声音接连响起,地面也持续摇晃。
不知它每跨一步前进了几公尺?看上去虽还有一段距离,实际上眨眼间就能逼近。
「现在马上给我逃啊人族的——!说什么都不能让你死!」
黑铠卫兵大吼。
他说得很对,无法成为战力的我是该逃。但是这句话听起来,有种除了我以外的人会死的感觉。
「除了我以外的大家要怎么办!?」
「唯有交战了吧。」
「交战……赢得过这种魔兽吗?」
我傻眼得说出疑问后,是法葛尔回答我。
「没有打败魔兽的必要,只求闪过它继续前进……虽说在如今吾等被盯上的状况下,当务之急仍得让它丧失战力才行吶。」
的确,我们不可能无视它前进,何况就算我们一行人就这样逃跑,依然会被它踩扁丧命。
「我们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孩子。」
「蕾菈老师……」
蕾菈露出充满决心的表情,正面注视著魔兽。
「当然,这正是吾等该尽的职责……你快逃,裕司,带上孩子们一起,这也是你这家伙身为教师的职责吶。」
可恶!我真没用……但继续待在这里,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沙夏!艾咪!」
「嗯、嗯!」「在、在!」
我抓起沙夏和艾咪的手拉动她们。
「凛能自己跑吧!?」
这时巴隆无视跑开的我,开始说道:
「反正现在逃也来不及了,我们也战斗吧……要是因此有成员丧命或没能赶上,我可会往上报告是你们这些家伙判断错误啊。」
「哼……只要赢了就好吧。你就在那默默看著我们卫兵击败魔兽吧,胆小怕事之——」
黑铠卫兵的句尾被震天巨吼掩盖过去。
『嘎吼————!』
我退到大伙身后,与沙夏及艾咪一同躲进一颗大岩石后方。
虽然从正上方一踩仍是不堪一击,至少能抵御飞来的岩石碎块。
「从来没有看过那种怪兽耶……」「好大喔……」
沙夏和艾咪瞪大双眼,从岩缝间看著魔兽。
「是说凛你也快过来啊!」
我对著站在离一段距离的凛喊道。
「不用……因为我或许可以帮忙。」
「喂!」
一场有勇无谋的战斗开打了。
卫兵们在黑铠卫兵带头下发动突击。
法葛尔和蕾菈分别跑往左右两侧——简直像要诱导魔兽的注意离开我及孩子这边。
当中最先发动攻击的,是麒人族与凤人族的两名魔导士。他们各自施展出爆破魔法与烈焰魔法。
巨大红白双色的爆炸分别命中魔兽的头与左脚。
接著飘出白烟。
「虽说是传说中的魔兽,看来也只是以讹传讹,其实根本没——」
本来满意望著两人攻击的巴隆话才说到一半,突然失声。
因为魔兽竟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毫发……无伤……」
魔导士们均显得错愕。
而魔兽眼中已确实捕捉到巴隆等三名魔导士。
只见它口中开始发光的下一秒。
『嘎————!』
光线直直往地面喷射。
「『迟缓』!」
传来巴隆的叫声。
随即一阵爆炸响起。
「呜咕「喀……!」「呜……」
巴隆等人虽免于直击,却遭爆风吹飞而倒在地上。
「谢谢你……巴隆大人……」
「有时间道谢还不快准备抵挡下一波攻势!」
看来似乎是巴隆施展了魔法。是降低敌人攻击速度之类的魔法吗?
「以魔法射出的破坏光线……是吗……?」
「我召唤出的龙是也能用类似的攻击啦……」
艾咪和沙夏讨论起来。万万没想到魔兽竟具备远程攻击手段。
「哼————!」「喝啊————!」
法葛尔与蕾菈两名操控风魔法的教师分别自左右两侧施放风刃。强到连我都看得出来的风压化为利刃划破虚空。
这几道风刃明明具备足以斩断岩石的强大威力,但——
风刃命中后丝毫没对魔兽造成伤害,就这样飘散消失。
回过神来,魔兽已相当接近我们。
抵达魔兽面前的黑铠卫兵这时竟提著长枪,大胆地往魔兽猛冲。
魔兽抬起右脚,朝著黑铠卫兵的头踩下。
没救了,会被踩扁。
就在这么想的瞬间,我看到了不可置信的景象。
黑铠卫兵沿著魔兽的脚直冲上去。
一己肉身难以办到,他应该用魔法强化了身体能力。
高高爬到半空中的黑铠卫兵这时纵身一跃,举起长枪。
在他的突刺命中前,魔兽已挥出左前脚——直接命中。
黑铠卫兵遭到弹飞,摔落地面。
『咕嘎————!』
或许它只是纯粹吐气。
不过周遭顿时受强烈暴风侵袭,小至石块大至岩石都被刮飞了。
「呜……!」
我护住沙夏和艾咪。即使躲在岩石后方,我仍差点以为要被这阵暴风吹跑了。
「凛,躲到我背后去!」
「我已经躲著了!」
蕾菈创造出风防护壁来防御魔兽刮起的暴风,法葛尔似乎也用同样手法防御。
巴隆等三名魔导士也边施展防护壁防御,同时发射红白爆炸魔法予以反击。
魔法确实命中了。
但却看不出魔兽受到伤害。
这时两名银铠卫兵拚命钻进了魔兽脚下。目的并非攻击,而是救回黑铠卫兵。
我只能眼睁睁看著强者蹂躏弱者的经过。
「哼……咕!?」「喝……啊!?」
法葛尔和蕾菈再度开始攻击,却随即遭到破坏光线击退。虽然仍成功靠著风防护壁避开强烈伤害。
破坏光线接著也朝巴隆、麒人族和凤人族的魔导士们喷去。
「唔!?」「呜!?」「嘎啊!?」
这边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躲开直击,并利用爆破魔法抵消威力。至于破坏光线逼近巴隆等人时速度会减缓,靠的大概是巴隆施展的魔法吧。
勉勉强强持续发动攻击,回避直击。
不过就连战斗门外汉的我,都明白一连串战下来还没死人已经属于奇迹。
战力差距就是如此巨大。
「我也要叫那家伙出来了喔……!」
凛所说的那家伙是指用了身体强化术后现身的「另一个」凛。
「——好啦,试著交手看看吧……不知能不能至少稍微扰乱它呢。」
长出兽耳和尾巴的凛朝魔兽走去。
「凛,别乱来啊!」
「可是再这样下去只会全军覆没对吧?」
凛说完后,继续往魔兽走去。
面对魔兽这个敌人,想求饶都没办法。
「那么我也……嘿!」
艾咪从岩石后方跳出,并用由自身雪魔法创造出的冰珠射向魔兽,就这样飞了一段长长的距离。
不知魔兽到底有没有感觉到。
冰一声不响地击中魔兽后融化了。
「呜呜……果然我的魔法还是……」
「呼……呜嗯呜!」
沙夏往前平举起双手。
「……如果用我的召唤魔法……那头银色的龙……」
的确,若是沙夏能召唤出的那头银龙,即使体型大小上仍有差距,或许真有抗衡的可能性。
然而问题在于,沙夏并无法自由施展召唤魔法。
『嘎吼吼————!』
这时魔兽一阵大吼,前脚碰咚碰咚踩得轰隆作响。
脚步间隙中能看见一道灵活跳跃的身影。
「真的假的……」
那道身影正是凛。感觉她在找机会攻击,但明显看得出她光闪躲就已是极限。
银铠卫兵成功救回了黑铠卫兵,暂时退了回来。
在此期间凛则吸引魔兽注意力。即使以我的眼光也看得出来她躲避攻击躲得很艰辛。
大概撑不了太久。
犹如贯穿大地的爆炸。
我眯起眼,凝神仔细观察粉尘内的状况。巴隆率领的三名魔导士都倒在地上,难道这次真的被那道光线击中了吗?
「咕唔唔……嘎!?」「呃……呜!?」
持续用风防护壁抵御魔兽的魔法攻击的法葛尔和蕾菈,终究还是被压垮在地。
两人马上想再度起身,巴隆等人也仍然在动。
我该怎么办才好?就算想当也当不上战力。难道没有什么突破点吗?
但问题在于魔兽用它鲜红的眼确切盯著我……不,是盯著沙夏吗?
这时我发现到。
沙夏的身体内发出白光。
一开始我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我有印象,这阵似白非白,散发出神圣氛围的光是……
「召唤魔法……!」
听得出沙夏的声音十分兴奋。
没错,这正是沙夏成功施展召唤魔法时的光。
只是我记得那时应该是更为炽烈,宛如太阳般的强光才对啊……
「呜呜……很难马上施展出来啊。虽然感觉门已经打开了……」
「表示再一会儿就能发动召唤魔法了是吗?」
「对啊……可是没办法马上成功啦……」
沙夏皱起眉头,露出一脸正经的表情。
『嘎吼————!』
转向这边的魔兽开始冲刺。
眼中只注视著这边……不,只盯著沙夏而来。
不知魔兽是对召唤魔法起了反应,或者认为有必要先解决她呢?
总而言之,魔兽注意到了沙夏的力量。
「沙夏,我知道你可能会成功,不过现在先逃再说吧!艾咪也是!」
我牵起艾咪的手,接著伸向沙夏的手——
「……既然它的目标……是我的话……」
沙夏扔下我,冷不防跑了出去。
「……果然没错耶!」
「你在干什么啊!?」
沙夏竟朝著跟我相反的方向跑。
「既然魔兽盯上我……那么不就表示我能引开它吗!?」
我一时之间无法听懂她在说什么。
「你……你这样做哪对啊!」
沙夏加快速度奔跑。
「来这里啊!」
魔兽马上改变行进方向。
完全只冲著沙夏一个人。
「实在侥幸啊。」
开口这么说的是撤退回来的黑铠卫兵。沾满泥土的铠甲左肩部位上看得到龟裂痕迹。
「趁现在离开魔兽的地盘吧。」
「不……不不不不是吧,什么叫趁现在啊!?」
「人族的,还有其他小孩也是,你们快走……没意见吧,巴隆!?」
勉强没有大碍的巴隆这时为了重整态势,回到这边集合。
「……明白了。」
「明白个头啦!?」
我激动大吼。
但没有人愿意听我这无力之人的诉求。
「老、老师……?」
艾咪担心地抬头看我。
当中还有另外一人做出不同反应。
「若必须有人当诱饵的话……该由吾去吧!怎能让孩子做那种事吶!」
法葛尔边施展魔法,边往魔兽的方向突击。
「不行啊,法葛尔老师!那我也来帮忙!」
蕾菈追了上去。
「那两名教师……没办法了吗。也罢,殉职算是了了他们的心愿。」
从黑铠卫兵冷静的话声中,感受得到他早已考虑到该有人去当诱饵的念头。
然后其他成员也是一样。
卫兵们、魔导士们都放弃继续攻击魔兽,跑离现场。
法葛尔和蕾菈虽用攻击想诱使魔兽转头,但魔兽果然只对沙夏有兴趣。
「这样真的好吗!?」
我大吼道。
「本来我就没想过所有人能够平安无事穿越此地!」
如同黑铠卫兵所言。
「我们有必须完成的使命啊!」
就像巴隆说的,有更优先得完成的事。
若就各自的行为来看,他们都是对的。
即使如此。
「艾咪,你和大家一起先跑!沿途记得要去找凛喔!」
「那……那老师呢?」
「听懂没有!?」
我加重语气一喊,艾咪用力点点头。
于是我便朝沙夏的方向奔跑。
他们每个人的想法或许都是正确,而我现在想做的才是错事。
可是!就算这样——
放眼望去,能看见沙夏绊了一跤跌倒在地。不妙了,快点啊!
魔兽眼见沙夏跌倒,跟著停了下来。
接著猛然转过头。
剧烈挥动尾巴来击退法葛尔和蕾菈。
看起来虽没受伤,但果然还是被骚扰到烦吧。
多亏法葛尔他们争取到时间,我连忙趁机冲向沙夏身旁。
重新转向沙夏的魔兽张开血盆大口。
侧眼望去都一目了然。
闪起了白光。
一道相当美丽,呈现死亡之色的光。
——人族的快逃!
不知是谁的呼唤。
——你想死啊!?
传来不知是谁的哀号。
我懂这既有勇无谋又乱来,但是——
「这样做最好是对的啦————!」
我全力往沙夏冲刺。
撑起身体发现到我的沙夏讶异睁眼。
当我抵达全身发散出比刚才更刺眼光芒的沙夏旁,用几乎算冲撞的举动猛抱住她。
沙夏的身体很烫,带有莫名的热气。
「老师——」
来了。
从右方。
死亡光线。
我想都没想,往前方飞扑。
「轰隆!」高速喷射的光线掠过我的背后。
然后爆炸开来。
「呀哦哦哦!?」
护著臂中沙夏而往地面扑去的我就这样在爆风袭击下,翻滚了好几圈。
「欸……欸沙夏!你没事吧!?」
「老……老师你才没事吗?」
被我抱在怀中的沙夏睁大双眼。
「算是吧!」
大概是差点命丧黄泉,使我的脑袋变得莫名亢奋。
「为什么要、要做那种事啊?」
「可、可是为了保护老师和艾咪你们……只能这么……」
「就算是这样——」
「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会有什么下场啦————!」
黑铠卫兵发出怒吼声朝我笔直冲来,银铠卫兵们也跟在后头。
不只如此,巴隆等魔导士们也折返了。
「真是千钧一发呢……」
巴隆傻眼地说。
「是说大家都聚到这里来好吗……咦?」
魔兽原地停止,甩著尾巴环顾四周,动作看起来像在寻找著什么。
「要是刚才从那条激烈挥动的尾巴下钻过,就逃不掉了呢。」
巴隆抢先一步回答我。
「……感觉它是在找沙夏啦。」
「凛!」
虽然衣服变得破破烂烂,至少身上没什么伤。
「『感觉在找沙夏』是什么意思呢?」
蕾菈似乎平安无事,往这里走来,法葛尔也在。
魔兽依然不停转头,踩踏著同一处地方。
「与其说沙夏……更像是对召唤魔法起了反应吧?」
从沙夏体内发出的白光此时已经消失。
「比起眼睛或耳朵,那家伙大概是靠魔力来辨识生物,导致它对沙夏庞大魔力的召唤魔法反应过度。结果刚才魔力瞬间消失,它才讶异地找来找去……都是我猜的就是。」
黑铠卫兵同意凛的发言。
「不,你这想法不错。那家伙就算不用眼睛看,都能掌握我方的位置且发动攻击。」
魔兽依然陷入混乱,根本没在管我们这边了。
「问题在你这无可救药的大蠢货身上——!你晓不晓得刚才的行为差点使得多少共和国民陷入危险吶————!」
法葛尔狠狠臭骂我一顿。
讲得更简单点,就是他理智断了线。
我懂他的感受。懂归懂,但我也有我的话要说。
奇迹般的空档,要说就只能趁现在了。
「既然这样……请你们好好齐心协力啦!」
「齐心协力是指——」
「我们不合为一体的话,绝对赢不了吧。」
我一一看过成员们的脸,说出现在该告诉他们的事。
「我明白你们各自有各自的面子,也清楚老师们会把孩子们摆在第一位,优先顺序逐渐偏移。不过,我们的目标不是只有一个吗?」
这是我一路上看著大家才想到的事。
「我想我们还有能做的喔。」
我相信大家所拥有的可能性。
「只要所有人真正齐心协力,即便是如同现在的危机也能突破。」
「既然如此……这时不正是机会?」
黑铠卫兵开口。
「不是思考要拋弃谁。那样是赢不了的喔。」
魔兽的注意力依然没有回到我们这边,时间上还有空闲。
「为了完成同一目的,让我们合而为一吧。我也愿意以命相赌。」
冷静下来,为求明确,同时也带著觉悟传达出口。
「我……我也觉得要是大家的力量结合起来,连魔兽都能打倒喔。虽然我或许派不上用场……」
艾咪说道。
「还有很多方法没试,放弃还太早了啦。」
凛也一样。
「我自作主张了,对不起……」
只有沙夏沮丧地对我道歉。
「不,沙夏你很勇敢,想要保护大家的心情也很伟大。但我希望你能多加观察周遭状况,三思而后行呢。」
孩子们总是能乖巧地接受建议。
「……所以说,该怎么做才好呢?你应该有什么想法吧。」
当所有人若有所思地陷入沉默,蕾菈最先开口问我。
「……不要再想著凭各自之力挑战魔兽。运用魔法做为障眼法,物理攻击队伍再趁机进攻之类的,卫兵队中没有做过这种作战的训练吗?」
「事实上……我们鲜少经历以集团行动的战斗……」
我就知道。因为现今的世界没有战争。
所以有关团体战斗的技术才这么不成熟。搞不好连我这个活在有战争时代的人,光靠临阵磨枪都懂得比他们多吧——
「既然这样,接下来由我下达作战指令。有些事正因为人族经历过战争的时代,才能办得到喔。」
话虽如此,我并非这方面的专家。
当然不可能想出高效率的作战方案。
不过我认为我至少运用目前的条件,想出了共和国民想不到的构思。
我发挥了自己目前能尽的一切拟定出作战。当然,过程中借助了大伙的智慧。
魔兽是靠著魔力来大致掌握该处有些什么。
不过,其实它能靠魔力认知的顶多只有位置,最后还是得仰赖视觉观察。
证据就是魔兽现在仍东张西望地搜寻沙夏。但它的视力似乎不怎么好,或许是看不到太小的人吧?
所以说,这点缺陷令我们有机可趁。
作战从沙夏起头。
「刚才的感觉还在……似乎能够成功喔……!」
沙夏闭起眼开始集中。
不知是否放弃寻找魔力的出处,魔兽开始朝我们走来。
在持续的天摇地动中,沙夏一心专注。
「力量……再度……」
沙夏的身体开始发出白色光辉。
说时迟那时快,魔兽又有了激烈反应。
猛然甩过头来,张开大口。
动作比起预料中更快。
「沙夏!先暂停一下————!」
我边吼边扛起沙夏。
接著狂奔扑进眼前岩石的后方。
一道白光通过我们的正后方。
炸裂开来。
爆风扬起的碎石洒落下来。
「好险啊……」
转过头去,原本平坦的地面上已开出个大洞。
「……难怪法葛尔老师骂我是无可救药的大蠢货啊。」
哪怕走错一步,命已经没了。
不过如此搏命似乎值得了。
魔兽又开始像在找什么似地东张西望。
沙夏的召唤魔法忽隐忽现。魔兽在意的正是这点。
然而,这次它随即放弃寻找,重新面向我们这边。果然同样的伎俩不会一再管用吗?
但哪怕只有一瞬间,仍成功分散了魔兽的注意力。
只要能争取到准备下一招的时间就足够了。
突然间,冉冉飘起了大量阻挡魔兽视野的白烟。
眼前被白烟垄罩到几乎不见五指,我仍勉强找到让这阵烟冒出的两人身影。
「看样子很顺利啊……!」
艾咪和凤人族魔导士两人合作造出的,其实是水蒸气。
凤人族用火焰,将艾咪创造出的雪变成水蒸气来遮蔽魔兽的视野。
对于感官不怎么敏锐的魔兽而言,肯定不耐烦至极吧。
魔兽一喷出鼻息吹散白烟,马上又冒出白色水蒸气。
这时眼见时机成熟,魔法应声炸裂。
风之利刃从左右飞去。
魔兽正面也引起一阵白色爆炸。
法葛尔与蕾菈,加上麒人族的魔导士所施展的波状攻势,均瞄准魔兽的脸部袭去。
三人抓准时机的攻击,却被魔兽轻轻一甩头就挥散,没能造成伤害。
不过在那个瞬间,魔兽闭上了眼。
如我所料。
正因为只能咬牙看著大家战斗的我,才有办法料到这一点。
刚才大家各自发动攻势时,魔兽一点伤都没有。但唯有攻击到脸部附近时,它才闭上了眼。
于是能这么判断。
即便魔兽长有坚硬皮肤,挨了我方攻击也毫发无伤,只有对「眼睛」的攻击能造成伤害。
——有人影出现在魔兽脸部附近。
靠著惊人身体能力往上直冲,兽耳加尾巴为正字标记的,施展身体强化术后的凛。
凛飞跃得比魔兽的脸更高。魔兽虽即刻感受到气息作势咬去,距离却不够近。
当然,凛的攻击同样打不到——但这也是伏笔。
主轴是接下来现身的黑铠卫兵。
黑铠卫兵在魔兽眉心附近猛力挥出长枪。
赤红斩击一闪——
经过魔法强化的斩击命中了魔兽的双眼。
『咕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魔兽发出了犹如世界末日般的惨叫声。
凛和黑铠卫兵都往地面下坠,不过那两人著地应不成问题。
现在我该做的,是不被大幅乱动的魔兽牵连进去。
只见魔兽甩头,前脚不停踩踏,痛苦挣扎著。
我不知道这举动会持续多久。毕竟我们并非彻底破坏魔兽的双眼,大概没一会儿它的视力就恢复了吧。所以说——
「趁这个空档快冲过去!朝东边跑啊——!」
前方响起的是黑铠卫兵的声音。
法葛尔和卫兵们开始往东跑。
穿过魔兽身旁。
「跑啊沙夏!」
「知、知道了!」
我让沙夏跑前头,再追在她身后。
艾咪的话……有凤人族带著她。
凛……成功著地并开始奔跑。很好,这下三个孩子们都平安。
而我原本就没有余裕去救其他成员。
『咕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也穿过巨声咆啸蠢动的魔兽身旁。
无论是它的吼声,或是踏脚引发的地震都深深撼动著我的五脏六腑。
跑。
冲刺。
眼看就要突破我们遭遇的最大难关——的瞬间。
眼前视野一震。
周遭突然变得漆黑一片。我睁不开双眼。
不一会儿才终于睁开,虽然十分缓慢。
脚难以往前跨出步伐。明明想早点通过这里,早一秒离开这个地方的,脚却不前进,为什么?
感觉整个人头昏脑胀。
其他人一一跑开了。
我却追不上。
我缓缓、慢慢往旁看去。
看到魔兽正目光炯炯地盯著我。
视力已经恢复了吗?
不快点逃不行。明明深知这点,身体却无法顺利动弹。
碰时。
魔兽往我接近一步。尽管仍有段距离,对魔兽而言顶多再几步吧。
碰咚。
死亡又更接近了一步。
抬起前脚。
夜晚突然降临——不,是魔兽的脚挡住了太阳。
巨大脚掌从上踩下。
「老师————!」
侧边传来冲击。
没能摆出受身姿势,直直挨了这股冲击使我痛到快吐出来。痛是痛,不过既然还会痛,代表我并没死?
「你振作一点啦!」
我明白是凛扛起了我。
但我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
我们逃离了魔兽的攻击范围。
一路趁势奔驰,与人族约好的地点就在眼前,已经抵达能目击旧人工冬眠设施外观的位置了。
……维持被凛扛著的姿势。
「老师,你身体没事吧?」
沙夏关心起我。
「凛,已经可以把我放下来了……是说,到底怎么搞的啊?身体突然变得不听使唤耶。虽然现在没事了啦……」
「你看起来没事那就好了喔。」
难道是精神或体力到达极限导致的吗?如果是的话也太丢脸了……
「老师以前就在……那个地方沉睡的吗?」
听艾咪一问,我点了点头。
周遭净是黄沙岩壁的空间前方,忽然浮现出一栋白色设施。
从没想过会以这种形式重新回到此地。
芽衣子他们将这里定为交易地点,是否有什么意义呢?
「准时抵达,而且没有任何人牺牲。这是所有人合作的成果。」
黑铠卫兵开口道。
语气比起先前,多了几分体谅其他人的立场发言的感觉。
即使碰上预料外的麻烦,仍在齐心协力下度过难关。大伙之间蔓延著一股达成危险任务的充足感。
「不过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终于要与人族展开交涉了。」
没错,接下来才是此行最大的难关。
将赌上都市存亡命运与人族交易。
「——在那之前,我有件非说不可的事耶。」
凛打断了黑铠卫兵的话。
这时凛已解除了身体强化术——但双眼中确实充斥著足以用杀意相称的凶光。
不知为何,颤抖的紧张感窜过全身。
「我们之中有叛徒。」
这句话要说是玩笑未免过度逼真。
「叛徒……?这到底是……」
「老师……你没注意到吗?拜托,你差点被杀耶?害我不晓得该说啥了啦。」
「被杀……」
我倒抽口气。
「巴隆先生,是你对老师施展迟缓魔法,想杀死他对吧?」
我把头转向巴隆。
他既不焦急也没动怒,只是静静微笑著。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想装蒜也没用喔。刚才陷入混战,大家都在逃跑的途中,你可能认为待在最后方就不会穿帮,但我可是亲眼见到了。」
「在那种极为混乱的场面,你是如何,又看到些什么呢?」
「我被妈妈叮咛说,『绝对不要把视线移开老师身上,尤其是陷入混战的时候。』喔。」
「咦……」
完全没能注意到的我实在无地自容。
「妈妈猜测想取老师性命的家伙还没放弃,一定会选在沿途路上下手。」
「从刚才开始,你所说的全是推测呢。」
「老师,你为什么差点被魔兽踩扁啊?」
凛不让巴隆反驳,而是问起我来。
「这……逃到一半突然感到脑袋一晃,身体一下子变得好沉……只能慢慢地动啊。」
「……和中了迟缓魔法时的症状很相近呢。」
蕾菈说道。
「你们大家是想联手起来陷害我吗?」
「我们干嘛那么做啊。」
凛毫不畏缩。
「只要锁定犯人是谁,就一定能找出你攻击老师的证据。等回到都市后我会动用妖狐族一切手段彻底调查,你最好做好觉悟。」
凛的魄力连大人们都不禁震慑。
「胡言乱语啊。你这话表示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我想各位并没有蠢到会相信这些妄想——」
「不过,吾倒是很认同一行当中有叛徒这点吶。」
法葛尔打断巴隆,开口发言。
「什……」
「首先是泉水旁受半森人族袭击时。虽说协会大致知道吾等的行程,细节却只有一小部分……也就是只有在场的各位才知情。再加上,当天无论路线或抵达时间都发生了误差。结果等著吾等的仍是堪称完美的埋伏,实在难以想像半森人族拥有如此特技吶。」
法葛尔接著说:
「还有刚才的魔兽……同样有点蹊跷。既然会有那样大量的魔物逃离,可以推测那头魔兽碰上了什么状况,导致今天心情格外不好。此事真属偶然?更何况,魔兽会这么刚好出现在吾等的穿越路线上吗?」
「……这些都是强词夺理啊。所谓能操控魔兽的家伙又在哪里?」
「的确没有证据。不过与其以偶然二字带过,不如思考背后有何人特意让魔兽失控,并诱导其和吾等相遇更为合理吶。」
「愚蠢至极。在这种状况下竟然怀疑起同伴?」
「当然,由于这种做法会使自身也陷入危机,吾不懂不惜做到这个分上的理由……充其量只算是种假设就是吶。」
法葛尔并未明言他在怀疑巴隆。
也不能毫无证据地全盘相信凛说的话。
只不过,大伙已无法认为她是在一派胡言。只要观察此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就一目了然。
我也是一样。至今为止都以巴隆或许在背后暗藏目的之视线看著他,却没想到他就是想杀了我的犯人。
但我认为确有可能,试著回想——对啊。
「为什么那个时候……」
说出口的声音在颤抖。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我身上。
「……为何你会知道其他人族跑来找我说『想出了人族能独自活下去的办法』这件事呢?」
在魔之沙漠地带中移动时,巴隆确实对我这么说过。
不过这件事应该只有我和其他人族知道才对。
那时他搭话搭得太过自然,加上情况紧迫而使我没想太多。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只有人族知道的事呢?」
这明显是巴隆的失言。
「……巴隆,你确实瞒著我们什么,这点没有错吧?」
黑铠卫兵手握住长枪。
「……的确,我不能说完全无事相瞒,但我否认刚才的怀疑。」
「现在已没时间,无法当场进行议论,不过唯有这个问题不准你视而不见。」
黑铠卫兵手握住长枪。
「你是认真的吗?到时下场如何我可不负责喔。」
「下场怎样都好,重要的是现在……我要把你拘束起来。」
黑铠卫兵有了动作的同时,两名魔导士也摆出攻击架式,但却没有行动。脸上明显看得出迷惘。
巴隆当真想取我性命,并扯我们的后腿吗?
我仍感受不到真实感。
然而,不知是否因为一度想过,一听巴隆是犯人,莫名有股释怀之处。
我的确是个旧时代残存下来的稀少人族,也曾公开批评了现行体制。
但将我捧到如此地步的理由又为何?
遇袭的那场公开辩论会,我是受巴隆指名才会去的。
被当成袭击犯的男人于都市居民前示众时,为什么会让我站上演讲台?
巴隆究竟想拿我这颗棋子做什么?
然后话说回来,巴隆怎么会参加这次的行程?
本人明明就不擅战斗,却坚持要跟来的意义何在?
巴隆真正的目的到底是?
从他脸上的微笑中什么都看不出来。
「在与人族交涉前,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
黑铠卫兵逼近到巴隆面前,而魔导士们已不打算制止。
「……没想到大家这么不信任我呢。之后等回到都市后再慢慢……」
——哔哔哔哔。
突然间,响起一股与这个世界毫不匹配的机器声。
却是我十分耳熟的电子声。
「……怎么回事?」
法葛尔皱起眉头。
如今这个地方可能会响起电子声的东西,就只有我持有的黑色手表型装置。
可是我同时浮现疑问。
到目前为止,黑手表都不曾擅自发出这种声音。
「……请别紧张,我没有要做什么。」
我先告知众人一声后,掀开左手腕上的白色布制手环,看向黑色手表型——也为兵器控制装置的通讯机。电子音变得越大声。
『——警告,兵器已经启动。警告,兵器已经启动。请位于著弹地点的人立即避难。预计著弹位置是——』
一点都感受不到冷酷无情,通讯机就只是淡淡传述著事实。
我双脚一软,跪到地上。
「人族的,你怎么啦?」
全身不听使唤,剧烈颤抖。
兵器启动了?按钮被按下了?是谁?为什么?怎么会?现在?因为交易、交涉不是接下来才要开始吗?
「老师?」「老师?」
沙夏和艾咪的声音听起来好远。
真相。必须把真相告诉他们。
「兵器已经被启动了……目标是……我们的都市……」
我以为时间静止了。
「…………你说什么?」
法葛尔的声音简直像是遗忘了情绪。
我的脑袋、身体、心灵逐渐理解了事实的恐怖。
「再这样下去……都市会彻底遭到破坏啊!都市里的人们无一能幸免!谁都逃不过……!」
不知是泪水或何物从眼眶中溢出。
「究竟是怎么搞的————!?」
黑铠卫兵逼近我。
「我也……不晓——咕呜!?」
胸襟被狠狠揪起。
身体悬空了几公分。
「欸、欸别动粗啦!」
凛出声制止。
「哪管得了那么多……这个人族真的没有在暗地里策划要毁灭都市吗……!?」
「才、才没有这回事啦!再说兵器发射毁灭都市什么的!根本是在说谎吧!?骗人的……对吧?」
坚强的凛已不复见。
我只能望著泪水就要夺眶而出的她,说出残酷的现实。
「我没有……说谎。」
「呼……哼哼……哼哈哈哈!」
这时,一阵男人的大笑声响遍周遭。
「哼……哼哈哈哈哈!我可以信你吧,裕司老师!?下场真是如此啊……?都市当真会被毁灭是吗……是吗!」
当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唯有巴隆显得满脸愉悦。
「你在笑什么!?」
黑铠卫兵粗鲁放开我,冲到巴隆面前。
「这也是命运使然呢。」
「什么命运啦!?」
「我承认,在暗地里策划,想杀害裕司老师的人就是我啊。」
这句自白来得太过唐突。
「你……你在说什么疯话啊!?」
凛怒发冲冠。
「为何动怒?质疑我的不正是你吗?」
「巴隆……你这小子背叛了吾等是吧……?但为何你能让兵器……」
法葛尔满腔怒火,却仍显得混乱。
「策划是……什么意思?你暗地里与人族、有挂勾吗……请你解释清楚!」
蕾菈同样失去冷静。
「为防误会,我就告诉你们。我并非暗地里与人族有联系,只是单纯利用他们罢了。」
巴隆笑得是一脸灿烂。
不过笑容中充满著邪恶及疯狂。
「我就公布答案吧。我任职于协会内的资料通信局,配送文书资料的业务属于我的管辖范围。好啦……试问人族的要求是如何被送到都市的呢?」
「……信吗?」
「正确答案喔,沙夏同学。然后,身为部门首长的我持有最高管理权。也就是说只要我想,连窜改资料内容都不成问题。」
「难不成……」
蕾菈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只不过即便是我,想彻底窜改内容的话也不免穿帮。但是呢……更改信中交易时间这点程度却也难不倒我呢。」
「更改交易时间?」
我本来还想他在说什么疯话。
「没错,人族所要求的真正时间早在四小时前就过啦。」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就因为如此单纯的事?
「也就是说,你们早就赶不上了啊。然后给出珍贵交易机会却遭到无视的人族,便做出信中预告的事。」
巴隆环顾起每个人,像在享受我们的表情似的。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呀。」
说完的巴隆显得心满意足。
「这就是……你这家伙……改革派的计划吗……」
黑铠卫兵说得宛如低声咆哮般。
「是我个人策划的,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听起来虽可疑透顶,不过看到麒人族和凤人族两名魔导士茫然错愕的样貌,能明白他们丝毫不知情。
「可是……还没……」
我往瘫软的双脚使力,硬是重新站起身。
然后往前,不断往前迈出步伐。
猛力奔跑。
途中多次险些被路面细砂绊倒而重心前倾时,我仍左手撑地,可说连滚带爬死命前进。
按钮的确已经被按下了没错。
不过既然特地发出警告声,代表还可能赶得上机会取消。
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人族……芽衣子和艾伯特应该还在里头。肯定还有交涉的余地才对。
边相信著这最后的可能,同时却也不禁心想。
为何人类做出了如此决定呢?
难道真的没有后路可退了吗?
我心中原本抱持著,他们应该不会真的按下按钮的念头。
认为不会按,也不敢按。
因为都市里可是实际住著几万居民,在此维生啊。
总不会想杀了他们吧?
明明同样身为人不是吗?
明明人族灭绝的理由就是自相残杀喔?
我抵达老朽残破,有一半被土掩埋住的白色建筑物。
露出地面的巨蛋型部分,本来应该属于建筑物最顶层的构造吧。
没找到能被称为入口的部分,只好从开出空洞的地方侵入内部。
狭窄通道往前延续。
由于建筑物内的光源只有从毁损部位照射进来的阳光,显得相当昏暗。
地板几乎都被砂掩埋,不过随处可见白色铁制的部位裸露在外。
我们越来越往深处前进。
只要这样走下去,就能抵达摆放著我们过去沉睡其中,那些像棺材般的地方。尽管有很高机率已遭掩埋,但似乎还留有一部分能通行的路,于是继续前进。
我们来到一处宽敞空间。看来此地是从外头看到的巨蛋型屋顶的中心,天花板跟著挑高。
在眼前——
有名我熟悉的人族。
那是过去与我最近,交谈过最多次,共同度过欢乐悲伤最久,一同在都市内生活的人族。
「芽衣子……」
虽然天花板开了一个大洞,但不知是建筑物构造的影响,我的喃喃自语变得格外大声。
「咦……?」
垂著头的芽衣子抬起视线。
原本恍惚望著虚空的双眸逐渐睁了开来。
「……裕司……?」
坐在瓦砾上的芽衣子站起身来。
感觉她散发出一股如梦似幻,随时都会消失无踪的气息。而这也使得芽衣子的美貌增添几分神秘,看上去简直成了非俗世之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维持讶异瞪大的双眼,扬起僵硬的微笑。
「不是你们指定这里为交易地点的吗?」
「你会不会……来太慢了啊……?慢死了啦……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来啦,你脑袋坏了啊!?」
我不懂她生我气以及骂我的理由,不如说——
「你们干嘛按下按钮啦!?」
我也吼了回去。
「还问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没来吗!?当时没半个人来,我们以为谈判破裂,你也已经被杀死了……才会……」
「但这也不表示你们能破坏都市——」
「你说这什么话啦,你不是差点被杀死吗!?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你这个做出留在都市的决定而碰上蠢事的大傻瓜背负了多少风险吗?」
「……我很感激你们想救我,也清楚自己给你们添了麻烦。可是你看我现在好端端的,所以你们没必要毁灭都市啊。」
听我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说后,芽衣子露出就要落泪的表情。
「可是……按钮已经按下去了啊。」
按下去了——已经无法挽救?
会有大量的人因此丧命?
「喂,席德……席德!」
本想对自己的左腕吼,忽然注意到在此地没必要这么做。
『…………什么事,裕司?』
停顿了一会儿后,AI席德启动了。
残破的设施内回响起带有杂音的电子音。
「现在按钮已经按下,兵器准备朝都市去了对吧,有没有办法阻止?我要取消发射啊!」
『无法办到。』
「为什么啦!?难道是我不行,非得叫本人来才能取消吗?」
『兵器一旦启动,无论是谁都无法取消。』
「干嘛加这种鸡婆的功能啦……!再不然……对了!飞弹不只有一颗吧!?那么假如我按下我的按钮,破坏现在正启动的发射装置呢……?」
『程式已将此举设定为无法实行。』
「那席德……你能阻止启动的兵器吗……?」
『不能。按照程式上的限制,我办不到。』
这代表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绝望的铁锤落下吗?
头昏脑胀的我忍不住按住太阳穴。
「只凭那家伙的一个诡计……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吗……」
我实在难以置信。
「……那家伙?」
「无论是共和国国民还是人族,全都被一个男人耍得团团转啊……你们寄了封写有要求的信过来,没错吧?上头指定的时间被修改掉了。所以我们这些共和国派来的使者也以为顺利赶上了交易时间啊……!」
直到刚才为止,我们都以为这下成功保护了都市。
「真要说起来……我的性命受威胁这件事本身就是那家伙一人主使的,为的是让我们彼此对立……到头来,我们根本只是被他一人玩弄于鼓掌间啊……」
「…………骗人的吧?」
「并不是……」
我一回答,芽衣子开始颤抖著摇起头,眼眶中满是泪水。
「告诉我……这是骗人的啦。」
「就说不是了啊……」
我也变得和她一样想哭。
「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都……?」
我无言以对。
「不是吧……欸!大家听到了没!?」
芽衣子转头大喊。
「大家……?其他人也在这里吗……?」
从我的位置看不到身影。不过这座设施到处都是坑坑洞洞,想找地方躲著观察这边再简单不过了。
「再说……陷害你的那家伙到底是谁啦……?为了什么目的那么做——」
「——这就是我真正的改革呀。」
巴隆的声音响起。
转头一望,也不知何时进来的,以黑铠卫兵为首的一行人就站在后方。
其中唯不见孩子们及蕾菈的身影,大概害怕危险,让她们在外头等著吧。
巴隆被绳索捆绑起来,更被卫兵们用武器抵著。
即便如此,他一点都不显得慌张,比在场任何人都从容不迫。
「究竟怎么回事,快从实招来。」
黑铠卫兵下达命令。
不过就算没有这道命令,想必巴隆也会擅自娓娓道来吧。
「我这一族……除了我以外已无人幸存。」
种族内最后的幸存者。这是和沙夏相同的境遇。
「我是鹭人族的末代。」
「鹭人族……没听过啊。」
听了黑铠卫兵的回应,巴隆笑著点头。
「我想也是,毕竟鹭人族至今已是遭到遗忘的一族。正确来说,是遭到协会之手抹消的呢。」
我就稍微说说往事吧——巴隆说完便开始讲起。
鹭人族并不擅使魔法,不是足以获得高等级的种族。
不过鹭人族发现到,自己这一族在处理文书工作上能发挥高度才能。
不须靠魔法,而是活用与生俱来的明晰头脑,逐渐在协会等共和国的核心内扩展势力。
「然而,鹭人族却做得太急、且太完美了。」
鹭人族靠著实力,夺取了原本位居共和国核心那群人的工作。
因此招致工作被夺的人们怨恨。
「在实力主义的社会中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竞争淘汰……却被当时协会的那群人厌恶。」
到头来鹭人族不只在政治算计下丢了工作,更被赶出了都市。
「这种事共和国怎么……」
「你能够断定他们不会做吗,法葛尔老师?」
法葛尔与黑铠卫兵都未多加反驳,大概是心中有个底吧。
被赶出都市的鹭人族们在魔物横行的世界中,终究无法生存下去。
找不到能安居的土地,一族的人口眨眼间就下降了。
「那著实是与死亡为伍的环境……有人病死、有人饿死、也有人被魔物杀死……过去我看过,亲眼看过太多族人们的死啊……!」
结果最后唯一幸存的,是当时年纪还小的巴隆。
「当几乎在都市外出生长大的我重新回到都市时,鹭人族的名字已遭人遗忘。」
隐瞒自己身为鹭人族的巴隆,靠著实力得以进入协会工作,并爬升到现在的地位。
「那群大言不惭宣扬实力主义并实际掌权的家伙,为了自身利益随心所欲掌管整个共和国的体制……更以此为免罪符理所当然舍弃他人。我一切的目的就是要破坏这种社会价值观啊。」
滔滔述说的巴隆眼神中,闪烁过一股诡异光芒。
这是种为报一己私怨,出卖身为人的某些重要事物之人才会发出的光芒。
主张本身是对的,所以我才愿意帮助他。
老实讲,他的背景也令人同情。
不过,为何如此念头会演变成这种下场?
「如今的共和国若不被彻底毁灭一次,就不会产生新的变化……我一直在等待著机会。得到在协会内的地位,并组织起改革派。然后真正迎来行动契机的……就是『人族』这种全新异物的出现啊。」
突然从天而降,名为人族的筹码。
「我心想这绝对有利用价值。为了破坏现行体制,我原本计划要在共和国内引发纷争……最后决定拱人族来替我完成这项使命。只要人族将其愤怒的獠牙袭向都市,陷入未曾有的危机定会使共和国露出本性。届时我就能打好让改革可以顺利成功的基础。」
巴隆简直喜不胜收似地冷笑起来。
看他这副诡异模样,果然早已不正常。
「但我真没料到都市会突然遭到毁灭就是啦!」
相较于亢奋吼叫的巴隆,黑铠卫兵握著长枪静静质问:
「……你难道想说……毁灭都市不在你的计划当中?」
「我承认与当初设想的不一样,但是这样也好……不,应该说这样才对……若不至少毁灭一座都市,这个腐败至极的共和国根本不会有所改变!」
「……所以你才加入这次旅程,沿途妨碍吾等是吗……」
法葛尔近乎呻吟般低语。
「毕竟只传达给你们错误的时间,依然可能被看穿啊。于是我雇用了半森人族,再用我的昏睡魔法让洛伊吉们睡著。再以高额悬赏金当诱饵吸引愚蠢的盗贼们入侵魔兽的地盘,制造它失控的契机。结果导致我们没能赶上,兵器因而启动啦。」
巴隆得意地扬起嘴角。
「你只为了改革……就打算牺牲五大都市之一……也就是五分之一的共和国居民吗……」
黑铠卫兵显得满脸错愕。
「不做到这个分上就不会变啊。」
巴隆简直像在教导不明事理的孩子般继续说明:
「就算国内用的是相同的法律及规范,每座都市都是个独立的自治体。即便我们这座都市的高层罗旺和阿玛斯改变想法,只要其他四都市依然不变,就会被以多数决定而打回原形。不过若能让其中一座都市消失……整个共和国便不得不改变思考方针啊。」
「……应该有循正规管道改变的办法。」
「我也在协会里打滚不少年啦,自认充分明白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呢。」
「巴隆大人!我们所期盼的改革……是为了让居住在都市内的人们幸福才对……」
这时开口说话的是麒人族的魔导士。
「我们清楚过程中不可能毫无牺牲,但并不是想看到无辜的人遭受牵连的未来……」
「我、心中所描绘的未来,和我一路让改革派追求的幻想,两者朝的是不同方向呀。」
「……怎么会……这样……」
魔导士双膝无力跪地。
「就是你这种家伙……!」
黑铠卫兵气得声音颤抖。
「你这家伙怎能为了一己私利……就让都市毁灭啦!」
只见黑铠卫兵举起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猛力挥下。
——结果长枪深深插进地板。
「……在这里毙了你这家伙也没用。好好接受法律制裁吧。」
「前提是都市里还留有能制裁我的人啊。」
黑铠卫兵听了这句大胆挑衅并不予理会,只默默拔起地上的长枪。
被巴隆插进来一搅局害我都忘了,现在哪管得了这些,还有事情得确认。
「欸,芽衣子。」
「……怎样?」
芽衣子心不在焉,回望我的双眼不知在看哪里。
「……让我整理一下状况。你说兵器的按钮已经按下……是真的吧?具体来说是什么时候按,又会造成什么事啊?」
首先得确认这件事实。
「飞弹……兵器会于都市中心坠落,大概会让整座都市,包含周边通通毁灭吧……再过十五小时之后。」
「半天……」
值得庆幸的是并非马上发生。
不过若要问有没有能亡羊补牢的时间……
「现在急著赶回去的话能在傍晚抵达。到时开始避难的话……」
即使都市真的会被破坏,或许还能避免人员伤亡。
「有办法让所有人都逃离吗?」
这么说的人是蕾菈。
只见她带著孩子们走近。大概是在外头听著我们的话,判断没有危险了吧。
「只要大家行动得宜……」
说到这,看到沙夏与艾咪使我惊觉一件事。
或许健康的成人没有问题。
但小孩及老人呢?行动不方便和生病的人又如何?
「……倘若要展开避难行动,务必得决定优先顺序吧。」
黑铠卫兵说得有点支支吾吾。
「反正一定会让高等级的人优先吧?你们也只有这点能耐了。」
巴隆一脸洋洋得意地说。
「你们要如何告知居民们这个由高等级的人优先逃命的计划?以为在现今的状况下他们会接受吗?可是就算让所有人一起逃命,道路肯定会挤得水泄不通,无法顺利进行避难才对。」
黑铠卫兵没有反驳,而是愤愤握拳。
因为巴隆预言的未来十分准确。
「共和国的家伙们得像这样迎接最坏结局,才会明白自己有多么愚蠢啊!」
「竟做出这种有如恶魔的行径……!你这家伙把人命当什么了……!」
「为了打造更美好的未来必要的牺牲啊。希望你们别搞错,我并非想夺走谁的性命,实际夺取性命的人也不是我……该以恶魔相称的另有他人,不是吗?」
巴隆这番话,让众人视线自然而然往芽衣子身上集中。
「你这家伙……就是使用了兵器的人族吗?」
黑铠卫兵一步、又一步朝她逼近。
我无法判断他此时的感受,以及打算要做什么——
『不准动。敢再往前靠近,我就让其他都市一并毁灭。』
扩音器中传来这股声音。
即使混有杂音,音质也相当差,我仍听得出是谁的声音。
「你在喔,艾伯特!?」
提议只靠人族独自生存,人族当中头脑最灵光的一人。
『裕司……你还活著啊。』
看来另一头也听得见我的声音。
「对啊,你从哪里看著我这吗?」
『没错。我……正确来说是我们处在一个能清楚看见你们的位置,可别做啥小动作啊。一旦让我感到不对劲……就通通炸个粉碎啦。』
回答的是艾伯特没错,但后方似乎能听见其他声响。可能是几个人聚在一起了吧。
「为何……为何要如此牵连吾等!?吾等是来交易的吶!」
法葛尔喊道。
同时我全身窜起鸡皮疙瘩。
「既然你们来这招也没办法……再敢说要毁灭其他都市的话,信不信我杀了这边这个人族?」
黑铠卫兵已绕到我身后,恐怕正以长枪抵著我。
『——请便啰。』
没想到传回来的,竟是出乎我和黑铠卫兵意料的话。
「嘿……?」
我忍不住漏出傻瓜般的叫声。
『爱杀就杀,随你们高兴啊。能救的话我也很想救,没办法的话也只能放弃啦,反正他都是你们那边的人了。』
「那边那个……我记得你是裕司的同事,法葛尔老师吧。你一直在找机会想逮住我,对不对?」
芽衣子淡淡地对法葛尔说:
「你这么做没用喔。因为我也已经被他们拋弃了,没有当人质的价值啊。」
——我对大家不惜为我犯险感到高兴。
尽管有点做过头的感觉,我仍对他们愿意为了救我有所行动这点心存感激。
但是他们的行动,并不纯粹只是为了救我啊。
没办法救的话乾脆放弃。我对他们而言仍是界线另一侧的存在。
「……怎么回事?人族到底在想什么吶?」
法葛尔显得相当困惑。
「喂……艾伯特,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你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把芽衣子一个人留在这,自己却躲起来啊……!」
我对著从某处看著这里的男人说道。
『你可别搞错了,是芽衣子自己要留在那的。我本来打算和所有人赶快离开这里,但毕竟意见很多啊……』
艾伯特说得犹豫,感受得出他也相当不情愿。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能问的也只有这句话。
「当然……我知道起因是我被攻击,不只给你们添麻烦,我也很感激你们愿意行动来救我……」
『呃……这……』
『你真的有够天真耶。』
扩音器另一头传出吵杂声,似乎起了争执。能听见除了艾伯特之外的男声。
『事情还不都是你造成的!』
大声怒吼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后夹带严重杂音,听不出是谁。
『待在北方都市的我们到底碰上什么事!我就解释得让你这脑袋少根筋的家伙也听得懂啦!』
待在北方都市……对喔,是那家伙的声音。
『我们被以下三滥的手段逐出都市了啦!我们绞尽脑汁获得的功劳,被都市内的掌权分子硬生生抢走了啊!』
「逐出都市……?」
『对啦!那些家伙不只抢了我们的功劳,还拿在工作上耍手段为由陷害我们,把我们赶出都市啊。我们根本没耍什么手段好吗!』
很碰巧的,听起来和巴隆一族的遭遇相当类似。
「代表共和国内无论哪座都市都同样腐败呢,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没变呀。」
巴隆说这句话时,表情略显满足。
『既然碰上这种事……我们除了靠自己生存以外别无他法了吧。』
发言者再度变回艾伯特。
『再说我们至今为止即使遭受那般欺辱,也没对共和国方做出什么,只选择靠自己生存而离开都市罢了。』
我真的只是运气好吗?
『可是这次,既然人族的性命受到威胁,我们就以牙还牙啦。』
这句话重重压在现场每个人肩上。
『要说复仇也不对,因为我们不是只为了救裕司你一人这么做。我们做的是为了存活所必要的事。而逼我们这么做的……就是你们呀。』
艾伯特解释了好多。
这种行为是出于他的罪恶感使然——会是我想太多了吗?
『我们只能干到底了吧?要是现在退缩只会被瞧扁。本来打算藉由把人族塑造成一个不该碰触,被视为禁忌的恐怖存在,我们便能静静过著自己的生活——结果计划全都泡汤啦。』
化身为禁忌,过著与世界隔绝的生活。这就是艾伯特的计划。
『所以才有必要告诉他们,敢对人族出手的话下场会如何啊。本来知道裕司你还活著而打算救你……结果却变成这样了呢。』
听得出艾伯特的口气相当疲惫,彷佛放弃了一切希望似的。
想必艾伯特,以及其他人族们,一路上都遭遇到许多事情,才抵达了这个结局。
『所以说啦,现在你们明白我们是玩真的,还有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吧?』
最后艾伯特不只对我,而是对在场所有成员们说。
「……我明白你们有你们的理由了。」
黑铠卫兵这么说。
「不过同时……我也明白人族果然是我共和国之敌了。」
背后响起了长枪举起的声音。
「人族的,你站在哪一边?」
依然用长枪抵著我的黑铠卫兵这么问。
「问我哪一边……岂不是正好顺了巴隆的意吗……」
「的确是吶,吾等都遭巴隆玩弄于鼓掌间啦。」
原本摆出一副随时都能出手架式的法葛尔卸下警戒这么说。
沉著的声音让现场的气氛稍微恢复平静。
「然而……吾不认为巴隆格外优秀或狡绘吶。」
这时,本来得意洋洋的巴隆脸上表情一沉。
「不如说他只是株墙头草。明明大幅偏离了自身起初定下的目标,却以谎言催眠自己,实际上根本没掌握好现状的三流货色吶。」
「哦……那么因为这三流货色陷入危机的,又是哪来的家伙们啊?」
尽管语气平静,巴隆明显动了肝火。
「并非你这家伙厉害……只是吾等太过愚蠢罢了。」
法葛尔低沉的声音意外沁人肺腑。
「彼此猜疑使得吾等信了这三流货色。倘若吾等能团结一心信任彼此,结局也会不同了吧。然而吾等……终究没能相互理解吶。」
巴隆成功利用了人们彼此猜疑的弱点。
难道我又得再次见证吗?
如同过去旧人类灭绝那般。
一座都市走向灭亡的道路。
而在灭亡后,又会产生出怎么样的连锁效应?
或许将不断延伸到尽头。
也就是——人类再度的灭绝。
当在场的人们都想像著最坏结局而紧紧闭口,巴隆开口道:
「没错……在这个一如往常的世界,不同种族之间的人别说理解彼此……更绝对不可能相互交融!」
巴隆独自一人洋洋得意地说。
「边运用分等级的实力主义畅谈平等,结果还是只求利己的这个世界,若不彻底毁灭一次,根本无法达到打从内心相互理解的境界!只不过……共和国民和人族这两种隔阂深重的存在,就算世界改变后也无法相互理解就是——」
就在这个时候。
三名少女快步从我身边冲了出去。
实在太过突然,太过出乎意料,没人反应得过来。
「欸——」
「你们做什么呀!?」
蕾菈尖叫想阻止三人。
这是理所当然。
但是三名少女不予理会,接近到芽衣子面前站定,然后——
「你要不要跟我们当朋友?」
沙夏这么说道。
「蛤……?」
「你是老师的……朋友对不对?」
艾咪也问起愣得哑口无言的芽衣子。
「和朋友的朋友当朋友也没关系吧。」
连凛都开朗地搭话。
「危险,快后退吶!」
为了保护孩子们,法葛尔也往前靠近。
「呃……不是吧……你们在说什么啊?有搞清楚状况吗?有在听大家说话吗?」
芽衣子完全不知所措,而我也是一样。
她们到底在想什么?
「我听不懂那么难的话啦!」
沙夏直接了当地宣称。
「虽然听不懂,还是决定要这么做,对不对!」沙夏问起身旁的两人。
「我担心大家会吵架,所以……」
「只要我们当朋友,事情就好解决了吧?这样就算要我们当人质也没关系啦~」
三人乐观到简直像会错意。
完全无视现场的氛围,明显会错意了。
不过正因为会错意,她们的行径可谓完全正确。
毕竟已经成功地将弥漫于现场那股无处发泄的绝望彻彻底底破坏了啊。
「呼……呼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或者该说只能笑了。
这几个孩子真的是太棒,太值得我骄傲了。
「你又是在笑什么……!」
依然用长枪抵著我的黑铠卫兵开口质问。
那又怎样——现在的我说得出口。
反正就算一副正经八百地继续谈论这严肃的话题,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变嘛。
「看来我们大人真的把事情想得太难了啦!连我都开始觉得我们太傻了呢……就让我发表一下意见吧!」
一开口笑,任何恐惧都瞬间灰飞烟灭。
看著孩子们投以期待的眼光,我甚至感到开心起来。
眨眼之间,眼前豁然开朗。
我不禁讶异,原来光是转个念头,世界也跟著有如此大的转变吗?
人族们与我划清界线,说我已成了对方的人,不承认我为同伴。
就算选择了在共和国内生存的路,依然被当成外来分子,无法真正成为共和国民。
无论哪一方都视我为外人。
只有这样的我才看得到某些事。
「到头来无论哪一边都太胆小了啦,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黑铠卫兵、法葛尔及蕾莅、两名魔导士、巴隆及抓著他的两名卫兵都一脸错愕地盯著我。
「……共和国民畏惧著人族的兵器。」
这点是理所当然。毕竟那可是远比共和国发达,却也因此自我毁灭的种族拥有的力量。
「不过事实上……兵器只能使用五次,因为按钮只有五个啊。」
『裕司————!』
艾伯特激动大吼。
考虑到他刚才说的计划,会有这种反应也是难免。
毕竟我等同把他所有底牌掀开。
不过我可没打算停嘴。
想阻止我就现身到这里来啊。
「只要五次用光后就没戏唱了。还有虽然不晓得现在发射出去的会怎样……但假如破坏这栋设施,其他兵器可能会变得动都不动。不过就是这点程度的玩意喔。」
『裕……司……!』
慌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吗?意外地不堪一击耶。
看来他们这次真的是豁出去了。
「反过来说,人族也太过害怕共和国民了。」
所以我不把这边的幻想也戳破,就不公平了呢。
「会施展魔法的卫兵们虽然建立了一个类似军队的组织,结果只懂得狩猎魔物啊。由于都市附近的魔物都不强,实际上这只军队的结构……根本没啥大不了的喔。因为连跟魔兽交手时,少了我这个超级门外汉的建议,他们就赢不了呢。」
这时黑铠卫兵开始浑身颤抖……同样不管他。
「适合用来战斗的魔法并没有想像中多,只要我们运用以前的知识认真应付,恐怕还能战个难分难解喔……毕竟虽不是值得自夸的事,但我们的时代发生过真正的战争啊。」
都市内的居民畏惧著人族。
人族也害怕都市内的居民。
「双方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为何非得这样彼此害怕,彼此相争呢?明明只是想保护自己还有重要的人,不是吗?那么舍弃彼此是敌人的念头比较好对吧?」
不要想得太复杂,学学孩子们的想法。
「还不算太迟,也不算束手无策,因为无论是我以及都市内的居民……都还没有人死啊。」
我对著不见身影的人族们喊话:
「所以各位,可以拜托你们现身吗,反正你们人就在附近对吧?」
听了我的提议,共和国方的人们都难掩惊讶。
『你说……什么?』
传来艾伯特沙哑的声音。
「让我们!让人族和共和国居民携手合作吧!」
我这么提议。
「现在眼看一座都市即将遭毁灭……虽然陷入严重危机,不过还来得及啊!还有办法阻止,还能拯救性命啊!」
或许只是我无凭无据的理想。
但我选择相信,高高揭起这个理想。
我们人族确实灭绝了。
可是现在的人类还有希望。
「我们现在……还能拯救人类呀!」
那是过去我们未能实现的梦想。
这是对人类——不,对我们人族而言的最后救赎。
「说什么拯救啊?不都是他们自己洒出的火种吗?」
芽衣子说道。
在场唯一还站在人族方的芽衣子这么说了。
「再说人类的危机……你不觉得早就不稀奇了吗?」
仔细回顾起来,原因都出在我们身上。
「要说你们是自导自演也没差吧……」
芽衣子傻眼地摇摇头。
「唉,你真的很蠢耶裕司,说的话根本乱七八糟嘛。不过……我也一样蠢呢。加上我有点期待裕司能蠢到什么地步喔。」
「……你别左一句蠢,右一句蠢啦。」
「好,我决定了!」
说完这声像为自己打气的话,芽衣子主动往前走。
走到极近距离面对三名少女。
法葛尔和蕾菈做好随时能施展魔法的准备。
黑铠卫兵也摆出随时要冲上前的姿势。
实在非常吓人。
但此刻根本不须用到什么武器。
或许是身为年长者的义务使然,凛比沙夏及艾咪往前踏出一步。
「……可是啊,我果然还是很在意……」
这时,芽衣子开口了:
「……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和你们当朋友的权利吗……?因为我们可是打算毁灭你们都市的……大坏蛋喔。」
「这应该……只是种会错意吧……而且最坏的是那家伙才对!」
凛狠狠地指向巴隆。
「哈哈……的确没错呢……唉呀,小孩子真是耀眼耶。」
芽衣子轻轻一笑,再往前一步靠近凛。
接著,两人牵起手来。
「这样我们就是朋友啦!」
「我、我也是喔!」
沙夏和艾咪也加入,四人手握著手。
面对毫不畏惧的孩子们,芽衣子用有点伤脑筋,同时也温柔的口吻说:
「我是很高兴啦,不过……虽然这样问很烦,你们真的没关系吗?我可是人族喔,或许是很可怕的家伙喔,突然就和我当朋友好吗?」
「没关系,因为你是老师的朋友。」
「原来如此……其实我也是看你们是裕司的学生,才没多想就选择当朋友就是啦。」
芽衣子点点头,似乎是接受了。
然而这时,沙夏不知为何歪过头。
「那个……你们超越朋友关系了吗?」
「唔~可惜我没有那种打算啦,裕司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喂。」
虽然已经告白过一次的我确实难以反驳啦……
「……我这下被狠狠摆了一道啊。本来我还纳闷为什么使者团里会出现孩子,结果事情演变至此,可说完完全全中了你们的招呢。」
芽衣子边说,边重新看向三人的脸。
「我是人族的……芽衣子。多多指教啰。」
不过是单纯的握手动作。
但在这个状况、这个场面下,具有重大意义。
「……所以说,孩子们是努力了,但你打算怎么办?」
芽衣子问起我来。
我不能浪费芽衣子和孩子们开拓出的这条希望之路。
「当然,我并非要所有人现在马上携手,和解成为朋友。」
我对著在场的共和国民与仍不见身影的人族说道:
「毕竟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加上难免会有还是无法原谅彼此的心情。不过我想无论是共和国民或人族,都有抱持著不管这么多,只希望能阻止都市毁灭这个共同心愿的人存在。」
不论或大或小,相信大家都有这个心愿。
「难道不能超越种族隔阂还是旧人类、现人类的思维……光靠这个心愿齐心协力吗?」
即使外貌和能做的事有多么不同,我相信人心亘古不变。
「欸,人族的大家也是这么想吧!希望就算发射兵器也不会造成人死伤对吧!?我清楚得很啦!」
「因为很奇怪嘛!我是不晓得谁下的决定,但哪有人发射兵器,还特意调时间让半天后才命中目标的啦!?」
没错,他们虽想当坏人,实际上却——
「明明可以马上发射,还特地设定出间隔……不正是希望大家快趁机逃难去吗!?」
无法真正狠下心来。
「就算日后有很多复杂的事得细细思考,此时此刻何不让我们怀著共同心愿,为了达成共同目的奋战呢?」
我话一说完,现场鸦雀无声。
不只黑铠卫兵和法葛尔他们,连原本展现得从容不迫的巴隆都默不吭声地看著事情会如何发展。
然后我的这番话……不——
我与沙夏、艾咪、凛的羁绊。
我与芽衣子的羁绊。
藉由我所形成的全新羁绊。
确实打动了某些东西。
不是所有人。
艾伯特依然没现身,刚才抱怨在北方都市遭受不合理待遇的家伙也一样。
可是——
『别出去啦!』感觉这句呼声透过广播器传出。
结果仍有一名女生和两名男生人族从设施深处穿过瓦砾堆,来到这里。
「各位……」
愿意站出来加上久违的重逢,让我也深受感动。
虽然看起来有些变瘦,但精神都还不错啊。
「谢谢你们支持我说的……」
「毕竟芽衣子她够努力了呢。」
女生说完,连两名男生都帮腔道:
「就是说啊。明明艾伯特都说要离开这里,只有她还一直坚称裕司或许只是晚到耶。」
「说就算赌上性命也要一个人留在这,毫不退让呢。」
「……我说你们,是不是该再多夸我一点啊?」
为什么都没提到我?
「别紧张,是你的角色定位让大家这么对你而已喔。」
芽衣子告诉我真相。
「什么莫名其妙的定位啊!」
芽衣子和沙夏她们竟笑起我来,但我也莫可奈何。
不过,这正是打破了人族与共和国民间的隔阂所引起的笑声。
这时我和法葛尔及蕾菈对上眼。
两人主动朝几名人族的方向走来。
「吾并未完全相信你们吶……」
「法葛尔老师,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多加抱怨的时间了。」
这种场合中,蕾菈的胆子似乎特别大。
「……的确,现在最该优先思考的目标只有一个吶。
「我们也……」「我们一样……」
连原本被打进绝望深渊的魔导士们,以及押解著巴隆的银铠卫兵们都愿意协助。
而本来以为又要开始大放厥词的巴隆,此时倒不发一语,只愣愣盯著我们。
「我并未原谅或接受任何事,并认为人族打算做的行径实属异常。」
收起长枪,解除战斗警戒的黑铠卫兵开口。
他这番想法并不奇怪,甚至可说再正常不过。
「话虽如此……要想度过这次危机,或许是需要人族的协助没错。」
黑铠卫兵愿意收起个人主见,做出这个决断。
「为了都市,我愿尽一己之力,与人族携手合作。」
他确实递出了橄榄枝。
双方历经背道而驰,做出错误决定,险些被逼进绝路等种种绝望。
依然能选择互相瞭解彼此,携手迈进。
那么我能做的,就只有挣扎到底了。
「欸,席德!我知道不能取消命令和飞弹发射……但有没有其他能阻止都市毁灭的办法啊?」
或许已经不能再仰赖过去的遗产来解决,但至少能得到一点线索也不一定。
或许以前很愚蠢。
不过人族果然伟大。
『只靠人族的话无法办到。』
——只靠人族的话?
于是我换个方法问,结果席德的答案也有些许改变。
「那么……如果不光靠人族,而包含住在都市内的居民……结合众人类之力的话呢……?」
『若是那样,可能性就并非为零。』
「哈哈……!」
我不禁失笑。
果然还有路可走嘛。一切还没玩完啊。
只要将集旧人类才智之大成的科学与现人类的魔法,就算发展出至今为止无法实现的可能性也不足为奇。
『不过届时……得带著我去到现场才行。』
「带著AI……?」
『将我连著本体一同带走。』
「哦哦……然后呢?。」
『不过一旦带走本体,电量将完全见底,我将再也无法启动。』
往后无法再使用席德。不知其他人族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等同舍弃人类才智的做法……
「没时间犹豫了吧,只能放手一搏啦!」
早已在先前做好觉悟的芽衣子果然可靠。
来到现场的三名人族也点头答应。
「只要带著你回都市就行了吧?」
『是的。另外,还需要一名到时在现场操作我,精通电脑的人族。』
「靠我或芽衣子办不到的意思吗……那谁能办到啊?」
『艾伯特。』
「原来如此……」
不亏是我们七人中最优秀的人族。
「听到没啊,艾伯特!」
我对著广播器另一头呼喊。
『你们是怎样……到底在演哪出啦拜托……』
声音变得虚弱无力。
『已经和我当初想的计划……完全不同了啦……』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吧,我想艾伯特你一定懂这点啊!」
包含我在内,目前已有五人表明愿意协助共和国这边,并即将前往都市吧。
「为了让人族生存下去,拜托你做出此刻最需要的决定!」
艾伯特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行动至今。
何况他并非为了一己私利,是考量到大家才有所行动,因此肯定能理解我的。
『……我们若去到都市,会不会被抓起来处刑啊?你们愿意保障我们的安全吗?』
「假如你们愿为保护都市而行动,无论成功与否,我定会保障人族的安全……愿以此剑为誓。」
出乎意料的是,回答的人竟是黑铠卫兵。
『……我既不懂这个时代武人的价值观,也不晓得你们多么看重自己的剑,所以不懂这个誓言有多重啊……』
声音中断了一会儿后,瓦砾堆另一头出现一名金发男子。
「只不过……倒是有种可以相信你们的感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