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都市遗迹,梅田储积站。
遗迹探索任务结束五天后。
后来好一阵子,待在大阪都市遗迹的一真都埋头于工作之中。
工作内容包括讨伐巨躯种、将物资搬入城镇内、帮忙建筑新的居住区,还有运送填海用沙包等等。虽然有人纠正他这些并不是赤服该负责的事情,不过当时的一真只想让自己保持忙碌。
「如果想感觉到自己真的还活着,总之就待在极东好好工作!」——这是把他送来此地的倭田龙次郎给出的建议,实际上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做牛做马地不断工作后,一真感觉五天前的无力感逐渐淡去。
所谓的劳动是一种为了维生的行为。
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都抱着生存目标努力活动,也是生活在大阪都市遗迹里的这些人们填补了一真内心的空虚感。
虽说他忍不住吐槽自己未免过于单纯,然而伤痛并没有就此抚平。
(只是总不能一直消沉下去,还是该从自己能确认的部分开始着手。)
由于一真母亲留下的讯息使用USB介面,他很快拿到对应的播放器。
一真当然非常不愿意亏欠立花这个人情,不过为了达到目的总是要有所牺牲。
他把播放器带回自己房间,正襟危坐地开始播放母亲的讯息。
前面是一段杂音——接着怀念的声音呼唤了一真的名字。
「……一真。」
「啊……」
「我要把关键托付给你。抱歉没有时间说明了,以后随你高兴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播放器传出讯息结束的杂音,然后停止动作。
一真整个人傻掉。
「……不,我说……这讯息是不是也太短了点?」
他把播放器拿起来上下摇晃,现在的感觉可不只是期待落空而已。
再怎么样至少也该稍微说明一下内情,或是解释一下行动的理由。
甚至如果可以,留下一些比较感性的发言,例如对被丢到三百年后吃尽苦头的儿子讲几句慰劳话之类的不是也很合情合理?
刚刚那些话要是写成书面,大概只能凑出短短一行。
「可是……『随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吗?」
仔细想想,这样或许反而轻松。
如果母亲留下来的讯息是要一真「拯救世界」或是「人类的未来就拜托你了」,那么一真今后的人生或许在听到讯息的那一瞬间就成了定案。
以这种角度来看,那样的简短遗言确实让一真比较没有压力。
(「关键」是什么可以放到以后再研究,问题是九州那边。)
一真动手打点仪容,同时回想起奥尔盖尔米尔的请求。
(希望我只把详情告诉真正信赖的对象吗?真是个难以遵守的遗言。)
话虽如此,一真心里并不是全无着落。
他打算等自己把心情调整好之后,就去找那姬和龙次郎商量。
毕竟奥尔盖尔米尔在九州的AI姐妹机「天国」让人挂意,而且这种事必须有具备身份地位的人物提供协助。东云一真走出开拓部队大阪驻屯地内的男性宿舍,看着晴朗的天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接着深吸一口早晨的凉爽空气。
「早上了吗……最近总觉得一天过得很快。」
对于一大早就送上潮水味的海风,他也差不多快习惯了。
如果是以前,这个时间的一真通常在努力进行晨间锻炼,然而遗憾的是,这个时代没有铺着木地板的剑术道场。一真有时候会很怀念道场里那种宁静又澄澈的空气。
就像是要甩开乡愁,他迈步往前开始在城镇内移动,最后来到停泊了许多商船的地区。
「……咦?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阿真?」
这时,后方突然传来那姬的声音。
一真以不怎么惊讶的态度回过身子。
眼前的那姬难得没有穿着赤服,而是只穿了一件轻便的内搭上衣,看起来正在监督搬运工作。
她那发育程度和身高成反比的胸前景象简直耀眼地让人难以直视。
人高马大的一真受限于角度,不管怎么样都会看见那姬胸前的深邃山谷。因此他只能装成是一切都是不可抗力,也开口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那姬,你一大早就开始工作吗?」
「正确来说是从昨天晚上开始,现在才刚结束。」
「原来如此,你辛苦了。我只是出来散步,想看看大阪这边有什么改变。」
「毕竟阿真来到大阪以后一直都在工作嘛。方便的话,我可以带你逛逛喔。」
一真欣然接受那姬的提议。
两人并肩走在市区内用来联络各处的桥梁上。
摊贩的叫卖声在蓝天下回响,渡船和海上巴士熙来攘往。
隔着海路相对的街区之间悬挂着交织成网的摊贩,许多人乘着渡船往来其中交涉买卖。成了巨大建筑遗迹的大阪车站附近现在是聚集各种物资的著名大型集散地之一。毕竟少了能跨国使用的通用货币制度,目前采用原始的以物易物和字据制,因此物资的储备量直接影响国力。
要是都市内的市政不安定,流通行为就不可能成立。
第一次来到大阪海上都市的一真站在市集中心,似乎很佩服地说道:
「仔细观察之后,我才发现这里充满活力。」
「嘻嘻,真高兴长途跋涉而来的阿真有这种感想,可见我们开拓部队的努力没有白费。」
嘿嘿……茅原那姬得意地挺起胸膛。
身为开拓部队的统帅,城镇发展能像这样获得肯定,想必是比什么都让她开心的事情。
看到那姬的笑容,一真也露出一丝微笑。
他来到和大阪车站有段距离的地方,带着些许乡愁俯瞰眼前的都市遗迹。
「……结果大阪也变了很多。」
看到那些缠绕着树木的灰色巨塔群,一真眯起眼睛。
虽然他只来过大阪几次,还是有一些至今依旧记得的光景。
据说大阪车站的人口密度过去在日本排行第二。车站里的月台形成一横列,月台上通往验票闸门的手扶梯就像是工厂里的运输管,把源源不绝的大批乘客送往闸门再从中央出口排出的场面其实算得上是一种奇妙的景象。
「……以前来大阪的那次校外教学,也是和辰巳一起参加。」
「辰巳?你说的辰巳是倭田辰巳船长吗?」
「是啊,那次是二年级的暑假集训。我们从上方俯瞰大阪车站的乘车用入口,那家伙还很激动地说:『这是什么啊!看起来简直是石花菜凉粉的制造机』!」
一真带着怀念看向大阪车站。海面上升造成车站的建筑有一半已经沉入海中,不过车站的造型即使历经三百年岁月也没有改变。
要是把眼前风化损毁的街景和记忆里的影像重叠,似乎可以听见当年的烦嚣喧闹。
过往的残响宛如耳鸣般在他的耳边回荡。对于要在这时代生活下去的一真来说,这恐怕是将来也无法避免的反应。
「那时的大阪正在举行天神祭。我还清楚记得扛着神轿绕境的人们,还有敲打太鼓的乐音……以前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单纯地享受祭典。现在一想到再也看不到那种场景,果然还是会感到落寞。」
天神祭、祇园祭和神田祭是被称为日本三大祭的有名祭典。
像这种每年都会举行仿佛已成惯例的祭典一旦消失,总有种说不上的寂寥。
天神桥筋那一带想必也没能逃过海水侵袭。
浅滩摇荡水面下的铁轨,竖立于海上的电线杆,成为鱼群躲藏栖身之地的百货公司废墟。
这些东西恢复原状的日子恐怕永远不会到来。
「……那个,阿真。抱歉在这种时候打扰你,但是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什么事?」
「『暑假』是什么?」
这瞬间,一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他很快改变想法。因为只要稍加思考,就能想通那姬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
「啊……对了,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学校,你也不可能有机会体验暑假。」
在这个衰微的时代,人们没有接受教育的义务。
自古以来,求学读书就近似娱乐,只有家中不愁吃穿的人们才有能力从事。
在这个连求生都非易事的时代,自然不会有学校这种设施。只要能力符合,就连儿童也会被派上战场;即使缺乏战斗能力,还是必须负责琐碎的劳动工作。
因此仅限于从小就决心投身此道的人物才能够钻研学问。
这个时代的少年少女不会明白什么是悠哉上学的生活,也无法想象和同学们嘻笑打闹并拓展人际关系的日子。
那姬搔着脸颊,笑得有些尴尬。
「我听千寻提过天神祭,可是没听说过『暑假』这个名词……不过我大概知道什么是学校!应该类似军官候补生去就职的设施吧?」
「听起来好像不太一样……不,算了。既然没有学校制度,那么不光是暑假,校外教学和毕业旅行等名词对你来说一定也很陌生。」
一真认为单方面提起彼此无法共享的事情也没有意思,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何况这个时代还有太多他必须去了解的事物。
至于思乡的情绪,现在还是先埋进心底吧。
「比起这些事情,我比较想了解这个时代的大阪。你不是要带我逛逛?」
「当然没问题,不过真的好吗?」
「嗯,我对大阪现在的设施和地形也有兴趣。」
「……是吗,既然阿真都这样说了,还是先参观市内吧!」
那姬双手一拍,以开朗笑容回应。对于她总是不会追问他人隐私的态度,一真打心底觉得感谢。
两人换了个心情,一起再度搭上小船。
利用水压式升降机通过闸门后,他们前往商业活动盛行的大阪车站中央出口方向。来来往往的船只,忙着交涉的商人,还有把店铺吊挂在斑驳墙壁上的摊贩都接二连三地映入两人的眼帘。
坐在浮桥上钓鱼的大人和少年少女的声音连这边都能够听到。
还有一些小孩跑去寻找海鸥在都市遗迹缝隙间筑的巢,偷走其中一颗鸟蛋。
纵使身处严苛环境,人们依然坚强过活。
「没想到海里有这么多生物。」
「过去有研究结果显示——『假设人类消失,地球环境大概只要一百五十年就能恢复原貌』。原本是濒危物种的海洋生物迅速恢复数量,甚至还有些进化成陆上生物。」
一真在船上改变姿势,从各种角度观察海面。
沉于海底的废弃建造物看来已经成为海中生物的新居处。
看到似乎是三百年前被列为濒危物种的海龟亲子在海中悠闲游动的样子,一真再次体认到「科学万能有好处也有坏处」的道理。
「因为这里的海水不深,与其说是乘船游览,反而更像是参观小型水族馆。」
那姬也蹲在一真旁边欣赏海底风光。正好有小海豚从水里探出头来想索讨食物,她带着笑容挥了挥手。
「毕竟大阪原本也是千万级都市嘛,不但积水深度是较浅的十公尺左右,还有花了三百年累积出来的都市遗迹作为基础;再加上小笠原基地留存的E.R.A兵器移转过来后,至今仍是贵重的防卫武器。对于极东来说,大阪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要塞都市。」
在海上都市中穿梭的许多海上巴士,保护城镇的自主型守卫机兵群。
外侧的团聚结构屏障是让粒子凝固到可以让光线透过的程度,再以薄膜状态来包覆住整个城市。所谓的「半永动机」并非徒有虚名,据说这些东西在经过三百年后,目前仍旧持续运作没有改变。
「想必是因为屏障移设的过程很顺利吧?我大略观察了一下,可以看出这里的防卫机能比其他都市国家优秀。既然如此固若金汤,此地的居民应该非常安心。」
一真点了点头,似乎衷心感到佩服。
让人意外的是,那姬却摇头否定一真的评论。
「其实没那回事。实际上那些家伙……『太平洋霸者』莫比迪克以前曾经一击就破坏了小笠原的第二海上都市。只要王冠种存在一天,不管再怎么强化城镇的防守,这个时代的人类都无法安心入眠。」
那姬以严厉的语气提醒一真。无论气氛显得多平和宁静,也绝对不能忘记这种安稳只不过是建立于薄冰之上的假象。
除非打倒王冠种,否则人类无法获得光明灿烂的未来。
那姬大概只是想再次强调这个事实。
「……阿真,我们极东之所以愿意给你这么多援助,绝不是单纯出于善意。而是因为对我们来说,『东云一真的攻击有可能打倒王冠种』的事实具备了比什么都重要的意义。这个希望是否能成真,甚至重大到足以影响今后十年的国家方针。只有这件事,我希望你可以记在心里。」
那姬的语气带着真挚,也透出一些歉疚。然而她并没有试图粉饰欺瞒,这正是那姬尽可能展现出的诚实。
今后,一真恐怕会被迫过着对抗强大怪物的生活。
他不能忘记自己拿到的赤服、在战斗中获得的支援,还有部队长的地位,全都是为了达成对极东有益的目的。
那姬对一真的种种照顾,也绝对不是只基于她个人的善意。
「……没问题,我很清楚那些内情。毕竟我这人别无所长只懂剑术,你可以抱着物尽其用的心态随便差遣。」
「阿真你何必那么谦虚。你之前确实守住了东京的人们,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以引以为傲。因为是你的剑让极东的未来还能继续走下去。」
听到这么直接的赞赏,一真搔着后颈露出略显困扰的表情。
也难怪他会这样反应。以一真感觉到的时间来说,在短短四个月前,自己不过是个学生。
他以前肯定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受到别人如此奉承。
那姬掩着嘴笑了起来,先向摊贩买了个苹果,然后来到路边长椅上坐下,翻起手边的资料准备说明接下来的安排。
「那么,我们来聊聊今天的行程和今后的计划吧。你应该还没听说?」
「是没听说,不过可以猜到……大概是要讨论之前探索的事情吧?」
「哦哦,正确答案。下午要在『海鸥亭』开会,你可别迟到了。这里面有地图,迷路时可以拿出来参考。」
「好,那姬你自己要去做什么?」
「执政会长找我过去,所以我会先解决那边的事情再去参加会议。现在时间还早,阿真你可以到处自由逛逛,或是想把时间花在兴趣上面也行。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会让人准备。」
「唔……」一真双手抱胸陷入沉思。
「兴趣……我的兴趣啊……」
排行第一的兴趣是阅读,不过很遗憾,书籍在关西地区几乎没有流通。只有第三国立国会图书馆坐落的东京能找到在外流传的再现资料。
……况且喜欢的作者或许已经在大灾害中不幸丧命,作品也没有完结。这样的想象导致一真不敢随便进行调查,不过这不是该说出口的事情。
如此一来,要说还有什么可以在这个海上都市发挥的其他兴趣——
「……垂钓应该可以算是我的兴趣之一。」
「垂钓?就是那个可以抓到鱼的垂钓?」
「嗯,没错。既然现在是受到海水入侵的时代,钓鱼装备想必也流传下来了吧?」
听到一真这出人意料的希望,那姬搔了搔脸颊。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毕竟一真是特权将官阶级「赤服」的成员,极东邦联拥有的最强战力之一。
那姬也是为了回报他的战功,才会询问一真有什么需求或期望——因此连她本人也没想到一真居然只要求了如此平凡的东西。
「钓竿这种东西不需要特别准备,路边随时都找得到……可是,真的只要这种东西就好?你可以提出再奢侈一点的要求喔……那个……因为我还想为之前的事情表达歉意。」
那姬担心地再度确认。
她非常后悔自己没来得及跟一真提起克莉丝汀博士的事情。所以看到一真回来后拼命工作想要忘记一切的模样,想必满心愧疚。
……这种心意让一真有点感动。
「没问题,我真的只是想钓个鱼而已。我想久违地手拿钓竿放空自己,顺便放松下来欣赏街景。」
「是吗……那么阿真你可以干脆休假半天,悠闲地消磨时间。」
「我会那样做……话说回来,那姬你自己有好好休息吗?」
「我?」
「我来到极东之后都没看过你休息,今天不也彻夜没睡?」
这意料外的反击让那姬支支吾吾地无法回答。
这是一真一直感到疑惑的问题。
他们待在东京的期间,那姬随时都在人群中心担任领袖。
为了再度活用从都市遗迹挖掘出的钢筋和有机流体物质,通常必须先经过最新式的熔矿炉处理,那姬却能够靠着自身的能力来对应。她拥有名为「不可逆复旧型〈Irreversible〉」的特殊系统,能够还原贵重的资源材料,也是都市生产线运作时的必要力量。
考虑到这一点,或许那姬很忙是必然的结果,然而能力一定不是造成这现象的根本原因。
目前的状况与其说是以那姬为中心,给人的印象反而更像是:「一旦少了那姬,极东这个都市国家就无法运作」。
「……也对,感觉好像真的有点累。不过阿真你这么强大的战力才刚加入,现在是必须坚持住的当口!而且最近还在规划很久以前就想推行的大规模生存空间扩大计划,我也要尽自己所能才行!」
「……如果事情很多,要不要我帮忙做些什么?」
「谢谢,我这边都是一些只有自己才能对应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但是建议你还是要好好睡觉,睡眠不足会导致荷尔蒙失调,也会影响发育。你不是想长高吗?」
一真在人体力学与营养学方面也颇有造诣。以那姬的年龄来说,如果经常削减自身的睡眠时间,必定会对身体发育造成不良影响。
更何况那姬曾经和千寻讨论过身高没有长进的烦恼。
虽说目前偏低的身高仍旧足以让身体维持不错的协调性,不过既然那姬本身对此事感到在意,应该要找出能改善现状的方法。
一真是基于善意才提出忠告,然而……
——喀哒。
那姬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子,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一真从未看过如此冷若冰霜的那姬,而且她还散发出显而易见的怒气。
太阳穴上冒着青筋的那姬嘟起嘴,似乎有些赌气地把脸用力转开。
「……哼,原来阿真也认为我是Mini Ma'am吗?」
「你是说英文的Minimum?很小的意思?」(注:Mini Ma'am和Minimum在日文中都写成ミニマム)
「虽然也有那层意思,不过一般会称呼女性军官为Ma'am吧?所以我刚刚说的是Mini加上Ma'am。」
一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欧洲将男性军官称为Sir,女性军官则是Ma'am。换句话说,称呼那姬为「Mini Ma'am」的意思是「非常娇小的女性军官」。
「我大约是在十四岁时被任命为赤服。那时的个子比现在更矮,有不少瞧不起我的人会使用『Mini Ma'am』这个带有贬意的称呼……尤其是阿拉伯海的那些海盗。」
那姬气愤地瞪着遥远阿拉伯海的方向。
年纪很小,个子也矮,再加上还是女性……没把她看扁的人恐怕反而比较少。
何况海盗大部分是些粗鄙野蛮的家伙,歧视想必更加严重。
「那次是我作为赤服的第一个任务……可是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把事情谈妥,最后只能麻烦龙次郎先生代替我担任交涉代表。所以后来……那个……」
那姬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为难之处。只是讲到这个份上,一真自然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一真没见过比那姬更专注于工作的人。相处几个月下来,他也很清楚那姬非常优秀。
——尽管如此,那姬还是遭到歧视。
如果其他人不愿意给予正常对应的借口是因为那姬身为女性军官,再加上年纪尚轻又体型娇小……也难怪这件事会造成她的自卑感。
因为能力无法与那姬相抗,就以犀利言词来对她做出攻击导致交涉破裂,那样根本算不上是理性的行为。
「……真过分,要是我在场,早就把那些家伙打飞出去了。」
「不……不能使用暴力啦。因为那些人虽然被称为海盗,仍旧是船上民族中势力最大的集团。我们只能把他们视为国力与都市国家相等的组织,保持互助互惠的关系。」
船上民族能够大量提供制造B.D.A时不可或缺的结晶体。
要是极东邦联和船上民族之间的关系恶化,对方停止输出结晶体,显然会演变成国家存亡的的危机。
想必正是因为如此,那姬只能忍耐他们的侮辱。
「那时的事情让我非常不甘心……后来想说至少要长高而吃了不少钙片……身高却一直没有成长。看这情况,今年大概也没办法参加海外的交涉。」
「……那姬……」
看到那姬低着头似乎很难过,一真露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
既然无法改变性别,年龄也只能逐渐累积,那姬想要尽可能长高并借此取得威严的愿望相当合情合理。
为了长高而摄取必要营养的努力不但让人动容,也值得给予鼓励。
可是一真却很烦恼——烦恼自己到底该不该告诉她这份努力其实并不正确?
「……那姬,那个……这件事非常难以启口,不过我希望你保持冷静听我说。」
「嗯?」
「人类摄取钙质可以让骨骼强健,这在营养学上也没有错误。」
「唔?我知道这件事。」
「虽然没有错误……但是骨质密度过高,反而会使得骨头比较不容易发育……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嗯?
那姬歪着脑袋,发出像是拒绝理解的声音。
一真以非常歉疚的态度搔着后颈,继续宣告真相。
「钙质可以帮助骨骼强健,却不会促进骨骼生长。如果想长高,必须摄取的营养素是蛋白质而不是钙质,因为骨骼成长所需的材料是蛋白质。」
「咦……可……可是!我也有摄取蛋白质!毕竟极东的所有料理都使用了大豆!例如味噌和酱油之类!」
「那是植物性蛋白质吧?长高需要的是动物性蛋白质。欧美人以肉为主食,日本人以鱼为主食,据说饮食习惯长期不同的历史就是双方身高差距的起因。要是不吃肉只吃大豆,会造成只有胸部集中发育。」
听到这句话,那姬立刻抱住自己前胸,脸上满是红晕。
「啊……是……是吗……难怪我的胸部会突然成长……!」
(……是吗,胸部突然成长了啊。)
一真在心中连连点头,赞叹那是值得肯定的成果。
现在因为那姬做出抱住身体的动作使得胸口挤出更明显的深沟,晶莹汗珠沿着乳房往下滑落的景象堪称绝景。在这种时候,一真忍不住打心底庆幸自己身材如此高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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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事者本人可没心情胡思乱想。
依旧满脸通红的那姬似乎很难为情地低下头,带着快哭出来的表情转身背对一真。
「还……还是下次再详细讨论吧。毕竟这种话题不适合在外面研究……方便的话,我想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再找你商量。」
「知道了,我也会提醒自己尽力帮忙。」
「啊……嗯,那阿真你要趁这次机会好好休息……」
那姬摇摇晃晃地踩着不稳脚步离开,看样子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一真反省自己没能跟那姬提起奥尔盖尔米尔的事情是错失良机,不过再次执行探索任务前还有一些时间,想必有机会找她交换意见。
只是——一真总觉得那姬似乎过于欠缺身为女性该有的戒心,上次的腿枕事件就是很好的案例。今天他看向姬胸口的视线也很明显,一般来说应该会遭到警告。为了至少要避免造成那姬的不快,一真先决定以后必须将自己的反应掩饰得更加完美,然后才动身准备搭上钓鱼的小船。
*
「……好,总之先想办法凑齐整套钓具吧。」
独自留下的一真听从那姬建议,搭上小船拿起钓竿。
今天早上天气晴朗风平浪静,可以说是最适合钓鱼的日子。
放眼望去,都市遗迹各处都看得到正在垂钓的居民。
这个时代的主要食物来源包括渔业捕获的海洋生物,以及少数农耕地区生产的谷物和根茎类蔬菜,几乎没有机会吃到肉类。
由于畜牧业已经彻底瓦解,看来这个时代的食粮问题至今仍处于艰难困境。
(钓竿、钓线、还有小船……但是少了重要的鱼饵。)
说来遗憾,一真的技巧并没有高明到可以只靠钓钩来钓鱼。
他东张西望地观察周围,寻找可用的鱼饵。
于是,一真立刻注意到附近有一个头戴兜帽,和他一样坐在船上钓鱼的少年。一真把自己的船靠了过去,对着兜帽少年搭话。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分一点鱼饵给我吗?」
「……啥?」
兜帽少年没好气地回答。
由于少年的语气实在太差,让一真忍不住有点讶异地眨了眨眼。他偷看了一下放在旁边的水桶,少年显然尚未获得任何战果。一真搔着后颈,心想自己开口的时机真是不巧。
然而兜帽少年看清一真的外表后,似乎很意外地抬起眉毛。
「那件赤服……你该不会是新的部队长吧?」
「姑且是那样没错。」
「是吗,难怪你什么都不懂。在海上都市钓鱼时,都是使用攀附在路边墙壁或柱子上的贝壳和螃蟹来当钓饵。」
「啊,原来如此,连鱼饵都可以在现场取得吗?」
一真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只要把黏在桥墩上的贝类拔下来作为钓饵,不但能用来取得食物,还能顺便维护市容。这正是海上都市独有的生活智慧,也是一举两得的方案。
他立刻拔下几颗贝类,为了取出里面的贝肉——
「……哼!」
噗叽!
「喂喂喂你也太粗野了吧。这里有用来取出贝肉的挖棒,不需要那样……」
「哼!」
噗叽!
「所以说住手啊,那个声音真的很恶心。」
兜帽少年冷静吐槽,同时把挖棒丢了过来。
一真惋惜地看着手中凄惨无比的贝壳残尸,然后捡起挖棒。或许是因为沉睡了三百年,他在进行这种精细作业时总是很难确实掌控适当的力道。
「要是有蚯蚓或假饵就不必这么辛苦……」
「这什么蠢话。像你的时代那样从土中挖出蚯蚓或是有假饵可用的钓鱼方式,在这个时代根本是一种奢侈的玩乐。」
这次换成一真吃了一惊。
在这个极东邦联里,大部分的居民应该还不清楚一真的身世。
然而眼前的少年却知道他的经历。不明白其中缘由的一真歪了歪脑袋,兜帽少年却耸耸肩膀回以带着挖苦的笑容。
「何必一脸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开拓部队出身的人,所以听说过关于你的传言。」
「……我倒觉得那样也有别的问题。你看起来和日番谷姐妹差不多年纪,家里的人不会担心吗?」
一真挖着贝肉,顺便闲聊起来。
他之前听说年幼儿童基本上不会被派去前线,不过具备才能的人员却是例外。实际上日番谷姐妹搭乘多脚型战车参加战斗的次数就变多了。
虽说那好像是她们两人本身的意愿,年仅十二岁的少女必须对抗怪物的状况却让一真感到痛心。
或许是对一真的好意感到抗拒,兜帽少年握紧钓竿,语气也变得比较强硬。
「我说,你可别对双胞胎说出同样的话。」
「……?这句话有哪里不妥吗?」
「根本糟透了。那两人的双亲在五年前遭到莫比迪克杀害,比较亲近的亲人只剩下千寻小姐和龙次郎。」
听到少年尖锐的反驳,一真一时哑口无言。
他完全没想到总是充满活力又天真烂漫的日番谷姐妹竟然有过那种遭遇,因为两人从未在一真眼前展现出悲伤的一面。
「虽然不怎么想提起,但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活着的亲人只剩下祖母,祖母却痛恨军人,所以我差不多已经算是被断绝关系了。」
「日子难过啊……」兜帽少年喃喃说道。
一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只能用力握紧钓竿。少年的发言让他总算体认到自己先前的发言对现状究竟是多么无知。
上次能从白鲸群的攻势中守住东京,想必是许多好运交互作用下的结果。
倘若走错任何一步,或许极东作为都市国家发展繁荣的未来已经消灭。无论现在过着多么平和安稳的生活,这份平稳都只是建立于薄冰之上的假象。
「算了,对原本活在三百年前的你说这些也没意义。要说谁能把每个人的状况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大概也只有那姬小姐和龙次郎而已。既然有新的赤服愿意挺身站在前线战斗,我们这些小鬼也能比较安心。」
兜帽少年反省自己可能说得太过火,耸了耸肩笑着补充。
一真再度用力紧握钓竿,对少年点头回应。
「……嗯。为了让日番谷姐妹那样的小孩不必再站上前线,我会好好努力。」
「那真是谢了……话说回来,我们彼此都还没自我介绍。」
少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脱下头上的兜帽。
于是兜帽下的一头金色长发映入一真的眼帘。
双眼则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清澈天蓝色。
然而这些并不符合现代所谓「大和民族」的特征,因此少年恐怕是三百年前被困在日本的外籍遗留民后代。
(毕竟以前有很多海外人士到东京工作或旅行观光,极东有外国人后代也没什么好奇怪。)
确认一真表情没有变化的金发少年拿起挖棒继续处理螺贝,同时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高耶诚士郎,你叫什么?」
「我是东云一真……是吗,原来你就是那姬提过的诚士郎。」
「没错,看来你已经听说过我会担任你副手的事情。我和日番谷姐妹一样,都是以将官候补生的身份隶属于开拓部队,以后要请你关照我这个年轻人了。」
「没问题。反而是我这边可能会给你添很多麻烦,还请多多帮忙。」
一真打完招呼后,拿起挖棒再度开始对付螺贝。终于顺利挖出贝肉的他露出一点笑容,接着俐落地把贝肉挂到钓钩上。
诚士郎看到一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金发蓝眼而大惊小怪,心情很好地笑了。
「哦……你果然不惊讶。」
「惊讶什么?」
「没事,我只是自言自语。反正一真你到中午召集之前应该也很闲,又难得有机会一起钓鱼,干脆去没什么人知道的秘密钓场吧,有个地点在满潮时很棒。」
「这提议不错,可以现在就出发。不过方便的话我想顺便参观一下市内,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那我们就边逛摊边移动,路上再随便买点什么。而且早上这个时间还有个摊子的南瓜派很好吃。」
「喔喔……」一真发出感叹声。
他正好有点饿了,南瓜派这个选择也符合他的口味。
时隔三百年……来尝尝久违的派类料理应该也不错。
意气相投的两人立刻把小船划向摊贩聚集的地方。
*
——几个小时后。
有个显眼的红色人影沿着海上要塞都市的浮桥不断跳跃。
「不妙!我睡过头了!」
一名少女跃出窗口,然后在一艘渡船上着地。
她的一头及腰长发呈现乌黑亮丽的色泽。
若是随风扬起以扇状飘散开来,想必会成为能够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美景。然而或许是睡醒之后没有好好整理,难得的美丽长发现在却杂乱得活像稻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女的私生活过于懒散,总之实在是暴殄天物。
在渡船之间跳跃前进的少女先随手把长发拢成一束,接着把一件鲜红色的夹克甩开来套到身上,潇洒地在海上都市往前冲。
跳过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渡船的少女——天之宫千寻最后跳上某个摊位的屋顶,仿佛身有轻功般地冲上旁边的大楼。
虽说这是近路,但是屋顶被踩的摊贩可没办法接受。
吃了一惊的店主抬起头对她大吼。
「这是在干什么!太危险了!万一害我的摊子沉进海里,你打算怎么赔偿!」
「对不起,我晚点再回来解释!」
天之宫千寻随口敷衍两句就扬长而去。
这些摊贩只是用木板在突出海面且已经老化的建筑物上搭出店面再绑上缆绳吊挂,强度当然经不起被人用力踩踏。
而且有些建筑严重风化到开始崩塌,还有些是靠着缠住建物的藤蔓来支撑。因为摊位被踩而吓了一跳的摊贩们从有点歪掉的屋顶下探出头连连咒骂,不过少女无暇顾及他们。
天之宫千寻头也不回地离开现场,只挥了挥手作为回应。
她把长发随便扎起,从胸前拿出怀表确认时间。
(隶属于开拓部队的将官候补生以及各部队长必须在十四点到达海岬的废塔集合,并且带齐装备……连开拓部队的文系单位也要参加的全部队召集命令还真是罕见。)
继续赶路的千寻纳闷地歪了歪头。
包括非战斗单位的第四部队在内,她隶属的海上都市开拓部队总共由十五支部队组成,属于旅以下营以上的编制。既然这次要求超过一千五百人的部队成员全部集合,想必是准备展开规模相当大的作战计划。
再加上集合地点不是大阪的部队宿舍而是海角废塔这个位于居住区内的公共休憩空间,说不定海上都市执政会的哪个大人物也会参加。
(远征军、商会和执政会的共同大规模作战吗?……呜呜,这下真的惨了!)
只有开拓部队和相良商会也就算了,如果还牵扯到掌管都市国家政局的执政会,代表这场会议万万不能迟到。现在她必须全力赶赴现场,否则最坏的结果就是受到惩处。
千寻在长着茂盛藤蔓和青苔的大楼之间跑跳,拼命地加快脚步。判断只能再抄近路节省时间的她打算直接从大楼顶端跳起,并越过都市遗迹内的空隙——
这时,却突然有个人影从那个缝隙窜了出来。
「哇!糟……!」
「——!」
砰!现场响起听起来很致命的撞击声。没能煞住的天之宫千寻用膝盖踢中某个人的脑袋,还把对方踢飞了出去。这下连她也不由得满心惊慌,然而这是不可抗力的意外。
毕竟处于滞空状态的人体无法立即停止,这是常识。
更何况千寻不可能预料到自己想跳过的遗迹空隙间会突然有人冒出来。
脚下的废塔有一半已经沉入海底,所以对方或许是踩着小船往上跳。但是要求她预测到这种突发的冲突事故根本是无理取闹。
而且千寻认得被自己踢飞出去的那张脸。
废塔下方先响起有东西落入水里的哗啦声,接着传来高耶诚士郎的说话声。
「喂喂,头上脚下栽进海里的一真你还好吗?」
「…………」
……没有回应。
不过,似乎可以感觉到海面上弥漫着一股怒气,看样子他还活着。
千寻抱头心想这下闯祸了。幸好被踢飞的受害者是一真所以没闹出人命,换成其他人恐怕会成为严重事故,再怎样也不能当作不知道并肇事逃逸。
她认命接受会迟到的事实,战战兢兢地从屋顶探头往下看。
刚刚受到冲击的水面正不断晃动,下方还冒出一串串气泡。
琉璃色的海水显得清澄透明,让人产生仿佛会被吸进海底的错觉——不,现在可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
千寻心想起码要确认一真的安危,于是开口对着下方大喊。
「喂!大楼下面的一真!刚刚真是对不起,你还活着吗?」
「……我还没死。」
「好!还活着就对了!没受伤吧?」
「……被踢到的这边脑袋很痛。」
「好!反正还活着就对了!我要往下跳到那边的小船上,你先等一下!」
千寻握着拳头顾左右而言他。
诚士郎憋着没发出笑声,但身体却一直抖动。
一真为了甩去头发上的海水,像只动物一般用力摇晃脑袋。
确认过状况的千寻沿着攀附在废塔上的牢固藤蔓往下爬,最后跳上停在旁边的渡船。成为海上都市的都市遗迹里到处都设置了用来渡过水道前往对岸的小船,这艘船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确定一真没事后,待在船上的千寻用力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笑容。
「太好了,看来你没什么问题。真是白担心了一场。」
「这话未免太没良心。就算是我也会受伤,现在主要是脑袋这边受伤。」
「你在胡说什么,你的脑袋哪有脆弱到被我用膝盖顶一下就会受伤。而且突然从大楼下方冒出来的人当然也有错。」
千寻以手扠腰,很不以为然地开口反驳。
如果自己是没注意前方,那么从下往上跳来的一真也有没注意上方的问题。他抱怨脑袋很痛,但千寻也觉得膝盖很痛。
既然双方都受伤,表示彼此都有错。换句话说两边扯平,互不相欠。
一真虽然不太高兴,不过似乎也觉得千寻的主张还算合理。他确实没有事先确认上方状况。
因此他决定不再争论,而是拿出胸前的怀表确认时间。
「……不妙,再这样下去不管怎么样都赶不上。怎么办,诚士郎?」
「也不能怎么办,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按照刚才讲好那样串供。」
「串供?什么意思,你们两个也睡过头了?」
千寻怀疑地发问后,一真皱着眉头回答。
「不是。只是我们早上一起去钓鱼,结果意外丰收才会多花了一点时间。」
「算了,不管理由是什么,迟到就是迟到。所以我们两个私底下讲好,就说是一真找不到正确集合地点而迷路,我是帮他带路。」
千寻握拳敲了一下掌心,觉得这借口真是高明。一真来到大阪都市遗迹没多久,在街上迷路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换句话说,他们两人都有迟到的正当理由。
千寻咧嘴一笑像是认为这下赚到了,然后看了看集合地点海鸥亭的方向。
「是吗是吗,原来还有这一招。那么只要说我是去协助迷路的新人,这边也有合理说词可用。」
「……我倒是不太愿意被当成迟到的借口。」
「可是你应该也不愿意无故迟到吧?所以不管怎么做都是一样的结果。好了,我们走吧!」
千寻用力挥了挥手,率先开始移动。
一真把湿掉的头发往后梳,不满地跟了上去。诚士郎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发动停在岸边的自排式渡船,让一行人上船往集合地点前进。
千寻坐在引擎旁边,询问一真近况如何。
「你来到极东已经过了一个月,习惯海上都市的生活了吗?」
「稍微习惯了,对于一天的生活步调还算可以适应……不过该怎么说……和居民之间的沟通好像有点问题。」
一真搔了搔后颈,带着认真表情吞吞吐吐回答。
千寻意外地睁大双眼,诚士郎也露出感到纳闷的表情。
这样说好像有点自卖自夸,不过东京的居民都是些个性和善又好沟通的人们。就算刚从国外回来,千寻他们还是认为应该不会有人冷淡对待同样身为大和民族的一真。
千寻把身体往前靠,有点担心地继续追问。
「那可不好。你愿意的话,可以找我商量喔。」
「不,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不知道是价值观不同,还是因为有代沟……发生过好几次我觉得自己的发言没什问题,结果对方却惊讶、生气甚至吐槽的状况……所以,我担心自己会被当成怪人。」
「……哈哈哈,听起来满严重的啊。」
千寻摸着胸口松了一口气,诚士郎却在旁边偷笑。
大家都知道一真是个怪人,其他人肯定也是觉得他的反应稀奇才会忍不住吐槽。
至于一真这边,想必经常对这个时代的常识和习惯产生疑问。
再加上虽说本人没有自觉……不过实际上他的个性也很奇特,少根筋的率真一面更是多次让周遭被迫跟着东奔西走。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一真和诚士郎居然彼此认识。」
「也没什么,钓鱼时凑巧相遇而已。」
「不,不只是那样。我原本只是想请教如何取得鱼饵,但是诚士郎却另外告诉我贩卖好吃派饼的摊位以及秘密钓场的地点,真的帮了很多忙。明明年纪比我小却这么可靠,很多地方都让我深感佩服。」
听到一真率直的称赞,不知为何诚士郎反而皱起眉头。
毕竟他拥有异于他人的金发蓝眼。
或许是因为出身于特殊的境遇,诚士郎还不习惯一真那种过于直接的正面评价。千寻发现这是个逗弄他的好机会,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向诚士郎。
「哎呀,诚士郎居然带着其他人去买东西吃,实在难得。在我的印象中,你没有轮班时总是会戴上兜帽一个人去钓鱼,不然就是跟着当麻一起去胡作非为。」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我被任命为一真的副手,所以提供了一些协助。还有当麻胡闹时,我都是被迫配合。既然要说我的好话,麻烦夸奖我勤勉的态度。」
诚士郎没好气地做出反击。
然而千寻却换上认真表情再度开口。
「是啊,诚士郎你一直很勤勉。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参加过好几次讨伐巨躯种和探索遗迹的任务,但是你每次都自己一个人横冲直撞,让我不由自主地也只能笑了……啊,这不是夸奖而是挖苦,可别误解我的意思喔。你们两个都听懂了吗?」
前些日子才收过同样忠告的一真只能一脸苦涩地点了点头。
板起一张脸的诚士郎则是关掉小船的引擎,抬头望着眼前的巨大建筑物。
看样子他们已经到达海角的废塔。
这是一栋在海上遗迹中也很少见的装饰艺术风格建筑,外观采用了哥德式的设计。一真仰望这栋还残留着时尚景观的大楼,有点意外地发问。
「这个遗迹……原本该不会是购物商场吧?」
「没错,三十五楼以下都沉没了所以看不太出来,不过据说以前是大阪数一数二的大型百货公司。经过开拓部队整修内部后,现在被作为休憩场所使用。」
千寻动作俐落地绑好小船,一边说明一边走进遗迹内部。仔细观察后确实可以发现,停船的地方已经被改建成可以直接通往楼梯。
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一真目送千寻快步走进遗迹的背影,开口喃喃说道:
「……过去的购物商场现在却成了开拓民的休憩场所吗?」
时代的变迁果然难以预料。
一真的低语并没有被任何人听见,就这样消散于空气之中。
*
——休憩场所,海鸥亭。
海上遗迹,海角的废塔。
正如前面所述,这里是位于都市遗迹内部的开拓民共用休憩场所。
开拓部队负责修复与巡逻都市遗迹,开拓民负责开山辟地并生产农作。海角的废塔被作为双方的聚会地点,今天也充满年轻人发出的喧闹声。
由于内部已经整修翻新到看不出原本是三百年前的遗迹,和外面四处搭建的露天摊贩呈现出明显的时代落差。
「……真让人惊讶。因为叫作废塔,我原本以为里面会剩下更多断垣残壁。」
「十五年前是那样没错。但是在海洋远征军进行重新编组并替换高层的时期之后,开拓部队可以介入的范围也变大了。由于E.R.A兵器的挖掘有了进展,防卫变得更加稳固,生活上也多出一些余力,甚至能让我们这样的年轻世代开始文明复古活动。」
「……把这些遗迹改建成人类能居住的地方也算是一种文明复古吗?」
「没错,开拓部队的主要目的是拓展在日本群岛上的生活空间,以及保存或发掘贵重的文明纪录。也是基于这个理由,我们才能获得海商协定的支援。」
现今的日本群岛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都市遗迹。这是因为作为灾害大国的日本当初建造了强韧的城市,这些地方熬过各种灾害摧残后仍旧能维持大致的外型。
再加上许多纪录媒体与文化遗产都沉入海中,种类也是形形色色。
例如沉入海中保存下来的旧时代洋酒就成为贵重的财产,有时候会在国外进行交易。画作书籍等几乎都沉进海底遭到海水破坏,佛像之类却至今还能经常打捞到完整物品。
「至于远征军的主要活动则是对抗巨躯种和幻兽种,这就是双方的不同之处。开拓部队这边可能遭遇到的危险相对较少,因此年轻人通常会被配属到开拓部队来。」
「也就是说,上次和白鲸的战斗真的只是例外。」
一真看向周围的众人。
他们身穿使用含有星辰粒子体的兽皮来制成的白色皮夹克,似乎全都是隶属于海上都市开拓部队的成员。
看起来平均年龄大概是十几岁到二十岁后半,千寻刚刚的说明想必就是理由。
既然目的是防卫都市与开拓,可以理解为什么这支部队的成员普遍比较年轻。
一真继续观察周遭,同时低声说道:
「文明复古吗?我的感想跟之前一样,这种工作似乎很有趣。」
「哎呀,真是让人高兴的感想。我这边也有一大堆事情想请教你,有空的时候麻烦帮忙一下。」
「好,晚点来对照一下行程吧。」
一真缺乏抑扬的声调透出一丝喜色。
继续往前走的千寻也开心地笑了。文明复古毕竟是她原本的工作,若能获得一真的协助,肯定是最理想的发展。
(话说回来天之宫也是赤服,是不是该找她商量那件事?)
奥尔盖尔米尔留下的遗言希望一真只把情报透露给「真正能够信赖的对象」。
天之宫千寻这个人可以相信,但是还不到值得信赖的地步。因为她虽然比那姬年长,精神方面却不够成熟。
而且那件事说不定会导致身为妹妹后代的千寻遭遇危险,这种可能性也让一真感到犹豫。
(文明复古是很棒的工作,还是让天之宫在那方面对这个时代做出贡献会比较好。)
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像一真这种只有战斗能力能上台面的人才应该站上最前线。
「嗯?你怎么了,一真?」
「不,没什么。我们赶快进去吧。」
一真跟着千寻走上废塔的楼梯,被带往位于最上层的顶楼。
夹杂着海鸥叫声的海风迎面而来,一行人到达一个特别热闹的空间。涵盖整个楼层的店内拆掉了一半的墙壁,只留下最低限度的支柱。
室内挤满各式各样的人们。有些人把地图摊在长桌上,忙着寻找下一个探索目标;有些人正在用餐休息;还有些人把挖掘到的物品拿来赌博。
看到这种纪律似乎比想象中宽松的光景,一真眨了眨眼。
「该怎么说……这里与其说是国家设立的公营场所,反而更像是小说里聚集了佣兵和冒险者的酒馆。难道因为极东是城邦形式的都市国家,所以纪律也特别宽松?」
这种评语让千寻不怎么舒服。
极东的民族性虽然豁达大度,但绝对不是纪律松散。
「我不确定你有什么感觉……总之你要知道除了紧急状况时,大家平常都是开拓民。光是随便浪费时间就有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失态后果,尤其在开拓地区更是如此。因此无论是在物质方面还是精神方面,随时善用空档时间做出有建设性的行动当然是很合理的做法吧?」
「……是那样吗?」
「就是那样没错。」千寻直接使用一真的发言反驳。
话虽如此,以部队集合前的气氛来说,现场确实有着过度松懈的倾向。
也难怪会被一真批评为纪律过于宽松。
摊开地图寻找探索路线的小组还可以另当别论,忙着赌博的那几个家伙恐怕有必要在事后给予警告。
「我先提醒一下,在紧急状态下若是违反命令会遭到严厉处罚,你要特别注意。还有『海鸥亭』是国营的休闲设施,申请使用时必须在名簿上签名。」
「知道了,名簿放在哪里?」
「楼梯右边。今天有召集所以不需签名,下次你要记得写上部队名和自己的名字——」
天之宫千寻正在为一真说明「海鸥亭」的使用方法,这时却有个双手共端了六大杯麦茶的女性店员很有活力地向她搭话。
「哎呀!这不是千寻小姐吗!欢迎光临!你好久没来了!」
千寻也换上开朗表情回应这个端着大量沉重玻璃杯的女性店员。
「确实好一阵子没见面了,比奈。我真的那么久没来?」
「差不多三个月了喔!一直没听到千寻小姐斥责日番谷姐妹的声音,实在让人非常寂寞……我认为没有海鸥鸣叫声和千寻小姐怒吼声的本店,就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整个舒适宜人!」
「好,这张战帖我收下了。你先把皮绷紧,等我帮新人介绍完以后再找你算账。」
「新人?」以夸张反应开口复述还歪了歪头的女性店员——斋条比奈这时才终于注意到东云一真的存在。
身穿围裙的斋条比奈往前踏了一步,举起沉重玻璃杯对一真表示欢迎。
「喔喔!这不是东云队长吗?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来欣赏人家担任服务生的英姿吗!」
「不,不是那样……斋条你为什么在这里?从事副业吗?」
「哎呀,应该说这算是本业吧?连国营休闲设施在太平洋远征期间也会人手不足,所以我只有白天在这里工作。不过呢,我平常是在开拓部队任职喔!不久之前还是千寻小姐的部下。」
「天之宫的部下?」
「比奈原本是驻扎于大阪的人员所以人手有点太多,后来才趁着第一五部队再度编组时托给那姬安排。」
「哼哼哼……没想到会从悠哉的轻松生活被直接送往少数精锐的最前线部队!再见了我的逍遥人生!请帮我把骨灰撒在小笠原群岛的大海上!」
斋条比奈以半自暴自弃的态度如此自我调侃。
就算主要负责支援,在最前线的战斗还是伴随着风险。她大概只能把现状当成是以前太好过的报应,否则很难接受现实。
千寻带着苦笑拍了拍比奈的肩膀。
「没问题没问题。只论数值的话,比奈高出平均值很多,还拿到新型多脚型战车了吧?万一碰上什么真的很危险的任务,我也会陪着你一起参加。」
「呜呜……你保证?」
「嗯,我保证,不必那么担心——是说我想换个话题……那姬有来这里吗?还是正忙着准备?」
「那姬小姐刚刚被叫去执政会总部了……啊,是吗,千寻小姐还不知道召集会中止的事情?」
听到比奈的情报,千寻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说召集会中止……咦?等……等一下!这次不是差不多开拓部队所有人都收到点召吗?」
「是的。」
「结果召集会却突然宣布解散?没有延期到晚上举行之类?」
「YES,听说日后会发表详细的说明。既然连身为赤服的千寻小姐都不知道这消息,应该真的是临时做出的决定吧。」
比奈的意见让千寻稍微恢复冷静。
她原本心惊胆寒地怀疑召集会临时中止是肇因于自己迟到,不过现在竟然连状况说明都安排改日发表,可见别有蹊跷。
平常没有点召时,部队成员的身份都是开拓民。毕竟都市遗迹的环境如此严苛,轻忽日常生活的行为当然会演变成致命性的停滞。
因此让众人徒劳往返的召集命令有可能引发不满。
然而召集会却依旧决定中止,恐怕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态。
看到千寻烦恼的模样,还是气定神闲的比奈伸手指向周围。
「其实那姬小姐和相良商会都直接发表了解散的宣言。另外为了对赶来集合却白跑一趟的开拓部队人员表示歉意,『海鸥亭』将开放一天作为补偿。」
在旁边听着比奈说明的诚士郎冷静地环视店内。
「……哦,所以现场的气氛才轻松到不像是要参加召集会吗?」
大概是因为已经宣布解散,才会有人从容地待在店里赌博。这番景象再怎么说也过于欠缺紧张感,原来背后还有这番缘故。不需要为迟到找借口是很好,现状却有着让人无法信服的部分。
「看样子比奈你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
「是啊,我今天的工作是担任服务生。部队长或军官候补生或许听说了一些消息,但是什么都没传到基层这里。」
「好,那我去找部队长或军官候补生打听。谢谢你说明情况,比奈,哪天不需轮班时再好好聊一聊吧。」
「当然没问题。只要是赤服的希望,我随时都可以配合。」
双方挥了挥手,各自继续原本的行动。
千寻一声不响地拉着一真开始往前走,一真也一语不发地跟了上去。他之所以没有异议,是因为自身也不清楚该去哪里才好。
千寻还另当别论,但一真并没有什么人脉。
说到部队长和军官候补生,他大概只认识三个人。
一真心里暗暗希望可以找到认识的人来说明——就在这时,角落靠窗的位置传出年幼少女的欢呼声。
「太棒了,姐妹〈Sister〉,三连胜!」
「太好了,姐妹,三连胜!」
「呜喔喔喔混账!又是双胞胎姐妹赢了!」
「你们该不会是出老千吧?」
「可恶,再来一局!再来!」
双胞胎姐妹高举拳头摆出胜利姿势,手上还抓着像是扑克牌的东西。他们看起来是在玩牌,旁边的男性全都是出身于开拓部队的人员。
千寻露出找到适合对象的表情,把视线转往传来胜利欢声的方向。
和男性人员一起围在桌边的双胞胎少女——日番谷响和日番谷吹雪丢出手中的牌,互相拍手庆祝。
「哼哼哼……要赢过我们姐妹,先去修炼一百年再来!」
「哼哼哼……想赢过我们姐妹,必须先学会够格的能力!」
「哎呀,可以使用B.D.A吗?那么我也要参加。」
千寻快步靠近双胞胎,从两人后方搭话。
遭受奇袭的双胞胎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模样宛如猫科动物。
姐妹俩都鼓起脸颊,没好气地瞪着千寻。
「你终于来了!爱迟到的税金小偷!」
「是呀是呀!爱迟到的税金吸血鬼!就算是长官也该遵守勤务时间!」
「对,我基本上是长官没错,跟你们白服小兵可不一样。要是不甘心,就想办法被选上赤服吧。」
千寻嚣张地晃动鲜红皮夹克的衣领。
默默跟着过来的高耶诚士郎在桌边坐下,撑起手肘托住脸颊后很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
「千寻小姐,讲那种话反击真的妥当吗?就是因为身为赤服的你摆出这种调调,相良商会才会自以为了不起吧?既然是长官,不是该比任何人都更注重纪律才对吗?」
「这……这个,话是那样说……」
「没错没错!你这个税金小偷!」
「没错没错!你这个税金吸血鬼!」
「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一切都是迟到的我不好!你们两个别再用立体声抱怨了!」
「「那就换成单声道〈monaural〉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你们根本也不是单一音源!」
天之宫千寻双手环胸,对着双胞胎龇牙咧嘴;双胞胎也毫不畏惧,继续吱吱喳喳地大声吵闹。这下不管讲什么她们都听不进去,根本无法对付。
另一方面,看不下去的一真举起右手试图调解。
「你们两个到此为止吧。响跟吹雪都一样,明明还有其他更委婉的讲法,税金吸血鬼这种指控未免太过刻薄。天之宫想必也是受到其他未完成的工作影响,所以今天才会迟到吧?」
「是啊,我昨天制作梅田地下迷宫的略图直到深夜。」
梅田地下迷宫——正确来说其实是指位于大阪车站地下的巨大商店街所形成的都市遗迹。
据说占地辽阔的梅田地下街总面积高达七万七千平方公里,而且纪录显示当时贩卖的商品从平价服饰到高级装饰品都有,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因此在遗迹里挖掘到意外珍品的案例并不在少数。
特别是洋酒会在海底熟成,这类物品有时候能够卖得惊人的高价。现今似乎也有许多梦想一举发财的人潜入梅田地下迷宫。
「我以前也去过大阪的地下街,那里大得夸张。」
「没错!根本是遍及大阪地下每一个角落的蜘蛛网!而且还有些地方成了巨躯种的巢穴!必须尽快驱逐那些巨躯种否则会造成问题,所以我昨天和驻屯部队开会开到半夜!」
「辛苦你了,那么地图完成了吗?」
一真在阻止双胞胎继续追击的同时还帮忙拉抬千寻的声势,手段实在高明。
然而对于千寻来说,一真如此巧妙的解危虽然让她打心底感到佩服,无法回应期待的事实却也因此变得更加沉重。她尴尬地搔了搔头。
「……地图本身是完成了,不过还没有确定安全的探索路线。」
「「看吧!果然是税金吸血鬼!」」
「啊——反正是我不好啦,立体声姐妹!要知道沉入海底的地下遗迹实在太深了!本来找到大概可以使用的地下水道,却在两天前崩塌结果不能用了!害我一个月来的努力都化为泡影!这是要人怎么做下去!」
受到双胞胎的刺激,千寻也激动起来。
三百年前大崩坏时的火山灰导致许多地下道入口都遭到堵塞无法通行。虽然散布于世界各地的星辰粒子体持续分解火山灰,探索沉入海底的遗迹仍旧是一种必须搏命的工作。
在这种状况下,光是能找到安全的探索路线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但是面对自然的崩坏现象,无论人类再怎么努力也没有意义。双胞胎这下才不情不愿地停止批评。
相较之下,一真的视线反而变得更加冷静与严肃。
「伤脑筋,既然必须驱逐巨躯种,绝对不能没有正确的探索路线。要是靠着半吊子的情报进入地下街,说不定会迷失方向困在里面……梅田的地下就是如此危险。」
拥有迷路经验的受害者向众人解说为何不能小看梅田地下迷宫。
一旦迷路,不光是找不到出口,甚至连自身的所在位置也无法确定。而且既然有些出入口已经风化坍塌,还有可能陷入死胡同里走不出去。
「呜……是啊,一真说得对。真的很抱歉,在制作地图前应该先修理遗迹才对。」
千寻垂头丧气,似乎感到很过意不去。然而那是因为海面扩大而沉入水中的都市遗迹,要修复绝非易事。
明白其中辛苦的诚士郎摇着头笑了。
「好啦,自然的崩坏现象是不可抗力。万一派出人员却被海底坍塌波及而造成二次灾害可就惨了,在有人受伤前就已经崩毁不也算是运气不错吗?」
「没错没错,还好千寻没事。」
「对啊对啊,还好千寻没有急着立功。」
「好,这张战帖我直接收下了!」
「天之宫,你冷静点。我们是来询问召集会解散的理由吧?」
一真冷静地阻止千寻,再继续把话题扯远未免让人疲乏。
尽管她们这种热闹对话很有趣,只是考虑到赤服这个特权将官阶级的立场,现在应该把掌握正确事态作为优先任务。
「响、吹雪,你们知道召集会中止的原因吗?」
「知道啊~」
「知道是知道,不过你们什么都没听说吗?北部码头那里好像闹了很大的骚动耶。」
「码头?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海盗来袭吧?」
「听说类似但又不太一样。」
「好像有大型战舰突然迅速接近外部屏障的栈桥,我方这边差点应战并演变成交战状态。」
听到这边,千寻的表情整个僵住。
从双胞胎的叙述可以推测出闯入者应该是人类,但是「差点演变成交战状态」听起来倒很危急。如果是一般的海盗,通常不会挑衅屏障正常运作的国家。
而且周遭小国和船上民族也都很清楚关西要塞都市拥有坚固严密的防备。
然而对方却强行靠港——代表背后必定是具备相当实力和影响力的集团。
「难道……抱歉,一真你先过去执政会那边!」
双颊因为怒气而涨红的千寻冲出海鸥亭。
她是不是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虽说千寻平常的感情表现就很丰富,刚刚的侧脸却充满和先前完全不同的激烈情绪。
感到讶异的一真打算追上去,结果被诚士郎拉住袖子阻止。
「等一下等一下,千寻小姐叫你去执政会吧?」
「……可以丢下天之宫不管吗?」
「反正她又不是要冲上对方战舰,只是去确认现状吧。毕竟千寻小姐的『眼力』在这种时候最派得上用场。」
听到诚士郎别有所指的发言,一真总算猛然大悟。
千寻和藤堂相同,能够驱使架空粒子来一口气收集广范围的情报,因此不需要闯入不明战舰就可以从外侧探查状况。
「就是那么一回事。千寻小姐确实如同表面看起来那般热血,不过再怎么样也不会傻到一个人蛮干。对于那种强行侵门踏户的家伙,我们也不需要保持什么礼仪,就让千寻小姐把他们看个精光吧。至于我们两个,得去做我们自己的工作。」
「……明白了。那么,响和吹雪打算怎么办?」
「我们要吃饭所以不去。」
「我们不喜欢执政会。」
双胞胎姐妹打开菜单,开始研究今天的推荐餐点。
既然开放一天,换言之她们想吃多少都没有问题。对于处于成长期的两人来说,吃到饱的活动恐怕比任何事情都更加重要。
一真手扠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回头看向诚士郎。
「我想确认一件事。对于这次闯进来的组织,诚士郎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吗?」
「……唔,说没有是骗人的。甚至可以断言也只有那个国家会做出如此目中无人的行动。」
国家——没错,对方既然是能在这个时代动用战舰的大组织,想必已经作为都市国家或海上国家名扬四海。
而且还必须拥有非凡国力,否则这种不合理的粗暴行径不可能会被接受。
诚士郎抓着后脑,以锐利眼神瞪着栈桥的方向。
「……中华大陆联邦,由第三位人类最强战力〈Million Crown〉统治的东亚最大都市国家。」
*
两人通过热闹的海上都市中央大道,发现街上已经出现不自然的骚动。
看样子传闻正在逐渐扩散。
虽说一旦战舰停泊在港口就不可能完全封锁消息,然而要是就这样放任谣言流窜,毫无疑问市内会慢慢被不安与不满情绪所笼罩。
他们来到一栋警备人员特别多的尖塔型建筑物,确认过周围警备状况的一真低声说道:
「……这里的气氛感觉很严肃。」
「那是当然。这里是三头同盟的议会厅,而且目前还发生中华大陆联邦不请自来的紧急事件,警卫们恐怕都紧张到胃痛吧。」
诚士郎快步穿过正面大门,直直冲向执政会的官邸。
据说这里原本是国际著名饭店的旧址。
原本必须办理麻烦的手续,不过赤服有权自由出入官邸,因此两人毫无顾虑地突破层层警戒。
「哈哈哈,拥有权力的感觉真好。」
「别开玩笑,警卫们也很紧张——倒是关于这次事件,那个叫中华大陆联邦的国家未经允许就擅自闯入其他都市国家的近海,这种行为不算是侵犯领海吗?」
一真也明白这次是不寻常的事态。
然而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极东会如此轻易地放行他国战舰进入屏障内侧。一般来说应该要警告侵犯领海的行为,并促使对方迅速离开才是合理的处理方式。
当然双方国力差距大到无法那样处理时可以另当别论,可是极东并非那么弱小的国家。只是有人口数量偏少的问题,实力方面甚至比周遭诸国更强大。
如此一来,恐怕有必要怀疑这是极东执政者的卖国行为。
不过诚士郎却摇了摇头。
「对方应该不至于那么欠缺常识……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但我认为他们事前已告知希望入港,只是栈桥那边的人员并没有收到联络。」
「……真的有可能发生那种事情?」
「要看情况。就算事前已经告知,也一定会出现闯来官邸投诉抱怨的家伙。换句话说,这次想必是陷入某种极为窘迫的困境,甚至连拿来应付抱怨的时间力气都想节省下来。」
诚士郎轻描淡写地这么说明,一真则是回以钦佩的视线。
「原来也可以从这种角度推论……诚士郎脑袋真好。」
「放心,这种程度你很快就能够逐渐看清。一真你是赤服,可要好好打起干劲。现任的执政会长虽然是个可靠的执政者,肚子里却是满腹阴险心机。」
「是吗……既然执政会长是那样的人,我对应时也会记住这点。」
一真点了点头,以没有起伏的声调回答诚士郎。然而听到一真的率直回应,诚士郎却只是耸了耸肩。
即使对手比自己年轻好几岁也愿意认真接受忠告的态度值得肯定,但是一真若不能再散发出更多气势,会让人担心是否可以把组织中枢交付到他手上。
(毕竟那姬小姐拜托我多照顾一真……要是他在外人面前也是这副样子的话可就不太妙了。)
他缺乏当代常识或许是情有可原,不过既然如此,就该针对这点确实补强。更何况这次说不定会见到中华大陆联邦的重要人物。
万一他在那种严肃会议上讲出:「中华大陆联邦?我从来没听说过,是哪里的乡下国家?」之类的惊人发言,对方肯定会怒不可遏。
(……没办法,趁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时先简单说明一下吧。)
决定更改方针的诚士郎在官邸通路内找到了一幅显示东亚生存领域的大型地图,于是在那里停下脚步。
欧亚大陆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经被标记为其他名称。
诚士郎指着现在的地图,回头看向一真。
「抱歉,我们先绕个远路。」
「绕远路?」
「嗯,最好先让你了解一下邻居的简单情势——呃,应该是这边吧。在你的时代,这一区是不是叫作欧亚大陆?」
「对,现在不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这一带现在成了被称为『沉海大陆』的地区,除了原先是山脉的地方,其他部分几乎都遭到海水淹没。就算千万级都市遗址附近的海水深度较浅,却不像日本群岛这样还留有都市遗迹,据说已经整个崩坏沉入海底。」
一真点头回应诚士郎的说明。
即使从地理因素的角度来分析,那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态。
三百年前很繁荣的上海和北京等都市由于在地质上极为得天独厚,城市建设并没有采用耐震或隔震构造的相关技术,因此发生大灾害时全都应声而倒。日本群岛之所以可以拥有世界上数一数二的都市遗迹群,完全是因为长期以来都在对抗从古至今已经持续几百年的灾害,而且奋战有成。
假设——假设日本也拥有上天厚爱的优秀地理条件,恐怕会导致开发抗灾技术的速度变慢,最后还会同样无法在灾害中保住都市遗迹。自从科学家们预测出即将发生灾难性喷发后,全世界都开始导入日本的耐震技术,这在当时是著名的一段故事。
或许后世的人们会产生错觉,认为日本列岛这片历经考验的土地其实担负着帮助人类得以幸存的历史性任务。
「……话说起来,我的祖父曾经说过日本这个国家是一个几百年来都在对抗自然灾害的国家,要我在表演敬神武术时也绝对不能忘记这件事。」
「哦……原来就算是人类黄金时期,还是有这种类似信仰的崇奉心态啊。」
「也没有那么虔诚,只是把神佛视为一种贴近生活的存在,并且抱持着敬仰观念而已……那么我们回题吧。具体上来说,那边现在是什么样的国家?」
诚士郎耸了耸肩,敲了敲地图上的沉海大陆山脉地区。
「中华大陆联邦——这个国家是以山岳都市『秦岭』为首都的亚洲最大都市国家。」
「山岳都市?该不会是在山上盖了拥有屏障的都市吧?」
「没错。听说他们当时立刻判断改造现有大都市并不可行,因此建造了许多采用耐震与隔震构造的避难都市。拥有大量人口的国家在碰上紧急事态时的反应总是很激进。」
光是在山顶建造都市就必须费心劳力,而且还不只建造一处,肯定需要极为庞大的人手。换句话说,建造大量避难都市必须耗费如同天文数字的财力和人力。
这种判断力与执行力正可以形容为刚毅果断又狂飙突进。
只是位于秦岭山脉山顶附近的这座首都虽然现今仍受到坚牢的屏障保护,却被迫时时奋勇抵抗那些同样幸免于难的巨躯种。
这是因为周围土地已经沉入海中,造成各种生物的生存空间彼此重叠。
人类和许多怪物争夺土地,落败的都市一一走向灭亡。
沉海大陆原本拥有相当多人口,却在三百年的漫长岁月中逐渐遭到淘汰,据说灭亡的都市国家超过了七十个。
因为邻国接二连三失去音讯而引发的恐怖感。
人们沉浸在悲叹之中,怀疑是否只能就这样步向灭亡。
总是发着抖和家人相拥,过着等待怪物来袭的日子。
「——然而后来,出现了一个靠自身双拳来打破这种大陆黑暗期的男人。」
「靠拳头?」
「没错,虽然也有一些传言听起来很可疑,例如说什么他用拳头就能够碎山劈海之类……不过毕竟那个男人的实绩堆积如山,所以没办法完全断定那些传言只是捏造。而且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能获得自国人民的压倒性支持,听说那个家伙被称颂为始皇帝再世还有黄帝的化身之类。除了格外喜爱古代的武勇传说,颂扬他个人的歌谣也超过两百首。」
并非只有极东在推行文明复古。
想必每个国家都会拼命确认残留下来的稀少历史资料,从其中找出并保存与现今时代相互关联的痕迹。
「黄帝的化身吗……我听祖父提过,黄帝应该是那个国家的始祖吧?」
「好像是。简单来说,那个男人的声望高到足以被崇奉为国家的始祖。顺便说一下,中华大陆的王冠种被命名为『蚩尤』的原因似乎也是源自于相关文化。另外,选择承袭过去传说的案例并不在少数,例如都市国家香巴拉以及EU国家群的亚瑟王传说。」
「借用过去伟人的名号来争取威信,算是一种政治宣传吗……真是高明的做法,在国体是城邦规模的这个时代也是很有效的手段。」
「极东也差不多,像海神传记那样的英雄谭通常很受欢迎。看来不管哪个国家的人民都很喜爱自国的传统文化。」
既然大众对那个男人的支持度高到让他能够与中华民族之始祖相提并论,说不定已经到达近似宗教狂热的程度。
「但是不对啊……我记得以前看过的新闻报导里提到秦岭山脉附近有军事设施,那里还储存了包括NBCR兵器在内的大量近代兵器。既然如此,当然也会准备强大的E.R.A驱动器吧?明明有那些装备,结果却无法守住都市国家?」
「……没错,即使有那些装备,沉海大陆的主要都市依旧只能走向灭亡。因为沉海大陆就是如此恐怖的魔境,巨躯种和天悠种〈A.diva〉也很强大。」
在这种环境下,却有人类靠着自己的双拳打倒了这些可怕的怪物。
这个事实也更加彰显出统合中华大陆联邦的此人究竟拥有多么强大的实力。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作『王凯龙』。目前被视为第三位人类最强战力的他从威胁沉海大陆都市国家的众多怪物手上成功夺取了生存空间,为人类做出贡献。」
「意思是中华大陆联邦不只人口数量较多,连国土也很广大吗?」
「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和海上都市不同,山岳都市为了维持土地彼此相连的国土,需要和『声波兵器』不同的防卫机制。只是被王凯龙赶出巢穴的怪物不计其数,他的武勇名声也举世皆知。」
中华民族的古籍中有一本《山海经》,里面记载了非人怪物的分布图。除了王冠种,还有一些怪物也被赋予了由来于此书的神话生物之名。例如:
会飞翔的死虫巨躯种「钦原」。
能唤来海啸的大海幻兽种「合窳」。
从扬子江现身的天悠种「饕餮」。
借用中华神话与民间故事为这些怪物命名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作为能够显示出敌人危险度的简明指标,同时也为了强调它们是足以威胁国家存续的存在。
「那些和神话怪物或神明同名的家伙,一般被称为『天悠种』——『Avatar Diva』。不过最初决定这样做的是EU国家群就是了。」
「换句话说,是强大的怪物吗?」
「不,最好把它们当成『危险』的怪物。天悠种当中有能够理解并运用人类语言的家伙,似乎还有跟人类一样建造城镇的种族。」
能够理解人类语言,聚集种族同伴,建造自身的聚居地。
听到这里,一真惊讶得连眼睛都睁到不能再大。
「你说它们能理解人类语言……那么……那么也就是说,所谓的天悠种是一种人类以外的智慧生命体,而且还能够彼此沟通吗?」
「是……是那样没错,但我好像没看过你对哪个话题反应这么大。」
「我的反应当然大。有史以来,就算有哺乳类和类人猿等可以彼此沟通的种族,却没有能够理解人类语言并与人类沟通的生命体。要是换个时代,这肯定是非常惊人的大发现!」
诚士郎连连眨眼,他大概没有预想到先前的发言会得到如此正面的意见。不愧是过去的人类,着眼点就是不同。
深深体会到双方代沟的诚士郎以不以为然的眼神看向一真。
「……是啦,也可以有那种观点。但是并不是所有天悠种都能够理解人类的语言,举例来说,你对极东到处都看得到的大树应该有印象吧?」
「你是指遗迹上的那些巨大树木?」
「对,那叫作『山积神〈Yamatsumi〉的大树』,是根据日本神话命名的天悠种。拥有极高的耐盐性,还会储存淡水,因此无论是人类还是巨躯种都不会随便伤害山积树。要说极东是靠着山积神的大树才能撑过这三十年也不算夸大。换句话说,被称为天悠种的物种里也包括了和人类保持共栖关系而且得到人类尊敬的类型。」
然而和人类保持共栖关系的天悠种几乎不存在。
绝大多数都是繁殖速度快而且具备致死性、凶暴性以及智能的怪物。
王凯龙击败这些过去因为无法对付所以只能放置不管的天悠种,并且吸收获救的都市加入自国的旗下。这些都市成为他的部下后,无论是位于沉海大陆的哪个地区,都会基于「为了让人类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名义而被统称为「中华民族」,并且要求居民遵守受到完全统制的施政制度。
获得王凯龙庇护的都市国家纷纷步上繁荣无一例外,拒绝王凯龙要求的都市国家则是几乎全都走向灭亡。
听说他虽然得到国内的强大支持,过于苛刻慓悍的施政方针却也引起周边诸国的强烈反弹。不过王凯龙的实力足以让所有人另眼相待,即使展现出强硬态度,实际上仍旧是受到期待的人类最强战力之一。
后来世间盛传在舆论开始倾向愿意参加印度洋海商协定之后,他就暂停了吸收其他都市加入中华民族的行动,现在则是把人手投入扩充都市国家的计划。
「关于中华大陆联邦和其统帅王凯龙的情报大概就是这样,你听懂了吗?」
「……嗯,多少有听懂。总之该怎么说……真是个跋扈到难以形容的人物。」
「喂喂,你让我说明了这么多,结果感想只有那样?多少也该再害怕一点吧?」
诚士郎以手扠腰,似乎很受不了一真的反应。
一般人初次听到关于王凯龙的传闻时,通常都会因为他是人类这边的强大战力而抱有期待,同时也会产生比期待感更强烈的畏惧感。这个人高举民族统一的正义大旗,不断吸收国民和拓展领土,对于不愿服从的都市则是随手舍弃,完全不是可以用「跋扈」两个字随便带过的问题。
一真看出诚士郎视线里的含意,以没有起伏的语调开口回答。
「根据你刚刚所言,至少他并没有发动人类之间的侵略战争吧?那么对方以国家来说确实让人忌惮,但是作为一个人应该还不到必须惧怕的地步。」
「可是他对拒绝接受庇护的都市见死不救。」
「就算是拒绝合并的都市,那个叫王凯龙的人还是先出手帮忙过,最后是受帮助的那一方拒绝庇护吧?既然如此,想必是拒绝的都市有什么考量,全面断定是他的错似乎不太妥当。要在幸存者涵盖各式人种的情况下达成民族统一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国家是否有余力接纳异己分子的裁量也必须是仅限国家执政者才有权做出的决断。」
听完一真的冷静意见,诚士郎不由得稍微瞪大双眼。
——作为国家会让人忌惮,作为个人却不需惧怕。
一真这番话虽然容忍了王凯龙个人,另一方面却也表明他认为国家执政者与其臣民的满腔决心,和这个时代迫使人类必须做到那种程度才能生存的严酷环境都令人感到畏惧。
「我目前还无法体会在人类衰微的时代求生究竟是多么艰难,这样的我若去批评那个人的行动和中华大陆联邦的国是,就成了一种卑鄙的行为。如果真要谴责,我本身必须先彻底理解这个时代。」
「……原来如此,这样讲起来也有道理。」
东云一真的人生观是在三百年前培养出来的想法。
无论是要批判还是赞同,他都还没有立场去评论那些为了生存而必须做出的决断和勇气。
由于一真并不理解这个时代的常识,他的言行有时候或许会造成伤害对方的结果。
「不过呢,万一对方的目的是侵略就另当别论……到时候我也不打算保持沉默。虽说我这人只有战斗能力能上台面,但我已经准备好尽自己所能。」
「很好。要是你说什么讨厌武力冲突,我们可不能继续把赤服托付给你。」
诚士郎也咧嘴一笑。
他原本怀疑一真会坚持天真想法,但是只要能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两人走上通往执政会长办公室的楼梯,在最后一段走廊往右转。
——随后,他们立刻听到相良惠之助会长的怒吼声。
*
——稍微回溯一点时间。
为了查明这次为何会如此对应突然出现的中华大陆联邦军舰,茅原那姬正在前往负责掌管极东政治的执政会内部。
极东都市邦联由三个组织负责经营运作。
专职和巨躯种战斗与国家防卫的海洋远征军。
负责处理和其他国家之间的交涉与开拓,并且管理自国农林水产的相良商会。
还有职掌东京开拓地、小笠原基地以及关西要塞都市政务的小笠原执政会。
这三个组织被总称为「极东三头同盟」,是掌管国家政治的执政机关。
(为什么三头同盟和中大联都不肯事先联络一下呢?明明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更改行程会造成大家的困扰……)
原本预定的宇宙广场研究所探索计划被迫延期。
暂时大概只能扩大防卫网并延长对邻近巨躯种的生态调查行动。
然而那姬心里却有一丝不安。
(那些移居过来的奇妙西洋种实在让人觉得不太对劲。就算是渡海前来也未免太过遥远,而且也找不到有什么理由会让它们长途迁徙到极东。)
她总感觉背后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企图。
那姬抱着这些烦恼走向会客室。打开大门后,里面是坐在沙发上的相良商会会长,相良惠之助。
「噢,你来了啊,那姬。」
「我来了不是重点吧,相良会长。这次中大联的访问是怎么回事?关西武线的居民们也很困惑,请您给我一个说明……」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先看看这个。」
……什么?那姬不解地歪了歪头。
她的大脑一时之间拒绝理解相良会长的发言。难道他的意思是比起中华大陆联邦军舰前来靠港的这个事态,还有其他事情更应该优先处理?
那姬以愣愣表情阅读相良会长交给她的指令书。
「联合九州总联和关西武线的大和民族统一远征……咦?民族统一远征?」
听到那姬的惊讶叫声,相良惠之助会长一脸苦涩地点头回应。
「没错。就在刚才,三头同盟的议会已经做出决定。希望那姬你能以开拓部队统帅以及全权大使『赤服』的身份担任总指挥。」
这突如其来的命令让那姬不知所措。下达命令的相良商会会长相良惠之助也双手环胸,脸上带着郑重表情。
由于实在过于突然,无法推测出这命令有何意图的那姬皱起眉头再度提问。
「那么,我想请教作战计划的详细内容——既然要统一大和民族,意思是必须利用协议手段或武力手段,和在东京、关西、九州建国并筑起都市的各方人士进行合并,将各都市重新整合为一个国家……是这意思的大和民族统一吗?」
「没错。」
「现在?现在吗?真的要现在?在远征军主力执行太平洋远征的这个时候开始推行大和民族统一?」
「没错。」
「……在中华大陆联邦的军舰不请自来的紧急事态下展开行动?」
「没错,我希望你今晚就率领德瑞克Ⅱ号、Ⅲ号前往关西武线。」
「——……那个……」
您是认真的吗?
还是过度劳心终于让您的脑袋出问题了?
……那姬勉强把这些失礼言论又吞回肚子里。因为看到相良会长的苦闷表情,她马上就明白对方想必也很清楚这计划并不可行。
然而那姬无法理解其中缘故。
负责管理农林水产的相良会长应该拥有决定本次作战计划可行与否的权利。
若想统一民族,那么不说别的,首先会碰上粮食问题。一旦食粮生产和配给无法配合,就算吸收他国增加人口,也没有能力养活国民。
当然开拓速度会随着人口增加而上升,然而在开拓地能够正式生产出粮食前,如果没有足以因应这段期间的储备粮食,就不能展开统一民族的行动,这是一种常识。
那姬掌握的储备量顶多只有二十万公吨。
极东的人口是东京十五万人,小笠原三十五万人。
单纯从数字上来计算,即使农耕地区遭到破坏,至少也可以养活上述人口两年。
然而要是再加上关西十二万人,九州四十万人,恐怕短短一年就会消耗殆尽。
假使真正有心达成大和民族统一,最少要准备这个数字三倍以上的储备量才算安全。
否则就算统一行动成功,也必定会出现饿死的灾民。相良会长应该不至于连如此单纯的计算都不懂。
然而他却保持双臂抱胸的姿势,固执地继续这个话题。
「掌控关西的组织已经给出正面承诺,问题是九州总联。因为那边的人口高达四十万,想合并也没那么容易。不过现在——」
「请您不要擅自作主,相良会长。我还没有接受这个命令。」
依然无法信服的那姬皱着眉头瞪向相良会长,她并没有愚笨到会被这种强行推动的手法给糊弄过去。
「相良会长,请您不要考虑远征军的战力和内情,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您真的认为这个远征作战会顺利吗?您已经做好今后十年的计划了?」
「——……」
相良会长咬着牙低下头。
察觉相良会长内心其实是反对派的那姬把身体往前探,对他发动追击。
「我坚决反对这个计划。大和民族统一是三十年前决定要移民到东京时建立的极东共同目标,结果现在却要以这种不完善的状态开始执行……我完全无法同意。如果无论如何都要执行,起码应该等到龙次郎先生回来再说。」
那姬平常并不会让个人私情影响工作,这次的发言却不由自主地投入感情。她很清楚目前的储备物资是大家为了某一天可以展开民族统一作战而一点一滴节省下来的资源。
因此身为被托付「赤服」的人员之一, 身为「日出之国的希望」,那姬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这种白费众人心血的作战计划。
「我以前听说过相良会长您的理想是尽可能基于协议手段来统合各都市,而非使用武力镇压吧?」
「没错。」
「不过要是以这种形式展开统一行动,您不认为肯定会引起武力冲突吗?」
「……也许吧。」
「既然如此!」
「那些事情我也很清楚!」
相良会长忍不住握拳重重打向桌面,力道大得像是想把桌子敲坏。
「其实我个人……我个人也不认同这次的决定!大和民族统一是我和龙次郎已经梦想数十年的夙愿,也是从少不经事时就开始想象规划,多次沙盘推演的最终目标!要不是十四年前出了那件事,这个梦想早已实现。所以我们决定要把下次雪耻作为能在自己这世代办到的最重要胜负,可是……这次却挑了龙次郎为了太平洋远征离开的时间,而且还是因为他国介入而决定开始行动,到底是开什么玩笑!」
相良会长气喘吁吁地发泄内心想法。
这些怒吼中包含了强烈到那姬过去几乎未曾感受过的辛酸痛苦。
从小笠原移民时代起,相良会长一直撑持极东至今。他也是填起海洋,凿平尚未开拓的山脉,把东京的环境整治到能让人类居住的有功人物。
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容忍被自己作为人生目标而提倡的远大梦想「民族统一」以半吊子的形式实现。
「老实说,我也很希望能按照那姬的意见,在龙次郎的指挥下开始行动。我想要抬头挺胸地对那些只会躲在关西和九州什么都不做的家伙们说出:『不必担心任何事!跟着我们走就对了!』然后把大量粮食丢在他们面前——但是抱歉,那姬,这次事态紧急。细节我会在船上好好解释,你能不能先安静下来服从命令?算我求你了。」
相良会长低下少了很多头发的脑袋,对那姬苦苦请求。从他的态度上看不出丝毫的邪念和虚假。
那姬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
「……是吗,我明白相良会长的心情了。」
「你愿意去吗?」
相良会长猛然抬起头来,可惜他高兴得太早了。
那姬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宛如盛开的花朵。
「换句话说……决定行动的原因是受到中华大陆联邦的干预,对吧?」
相良会长赶忙捂住嘴巴。
他到现在才总算发现自己在那姬的诱导下说溜了嘴。
相良会长立刻起身想要订正先前说法,不过为时已晚。
那姬以僵硬如机械的动作站了起来,跨着大步离开会客室。
脸色苍白的相良会长慌忙阻止她的行动。
「不不不!你等一下,那姬!关于这次的事情,龙次郎和执政会长也已经接受……」
「嘻嘻,这点事情我懂。看样子执政会长这次脑袋真的出了问题,我要去认真抗议一下。」
那姬和往常一样带着可爱笑容回应相良会长。
然而她的眼里却全无笑意。
踩着重重脚步往正面前进的那姬脸上挂着不带感情的笑容,沿着走廊迅速移动。那笑容显然是为了抑制怒气。
如此一来,事态恐怕没有机会平稳解决。
汗如雨下的相良会长绕到前方伸手按住那姬的肩膀,那姬却完全不打算停下脚步。
「冷静一点,拜托你冷静一点!执政会长目前正在对应中大联……」
「是吗?那样正好,反正我从以前就想对他们当面呛个几句……万一听到枪声,还请您给我两百五十秒的时间。」
「呜喔喔喔喔喔你这笨蛋,嘴巴里怎么可能发出枪声!」
这话有道理。
不过现在的那姬即使拿出机枪也不奇怪。
她继续踩着重重脚步走向办公室。
一真和诚士郎正好走上楼梯目睹这一幕,只能好奇地瞪大眼睛目送她的背影。诚士郎发现那姬正在生气,脸部表情不由得有点扭曲。
「……不妙,这是久违的激怒模式。」
「激怒模式?你说那姬吗?」
「嗯,总之我们快点跟上去。就算对手很霸道,也还是其他国家的重要人物。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就太迟了。」
一脸紧张的诚士郎加快脚步。
来到办公室前方的那姬使劲打开大门,对着坐在椅子上的执政会长——久藤隼人执政会长怒目而视。
*
办公室的大门打开后,里面有三名一真不认识的大人物。
根据长相,可以判断他们都是东方人。其中身穿大陆特有民族服装的男女二人组想必是中华大陆联邦的使者。
女性大使看起来很年轻,对闯入室内的一真等人投以凶狠的视线。她的实际身份与其说是大使,说不定更类似随从。头发绑成马尾,五官还带有稚气,年龄可能和那姬差不多。
另一名看起来像是二十几岁的男性大使把两手背在身后,带着温和微笑看向一真。胸前的四星勋章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至于正对大门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男人——久藤隼人会长保持双手放在桌上交握的姿势,瞪着一真、那姬、诚士郎以及相良会长等四人。
「虽说我原本就觉得差不多该出现了……但没想到如此大阵仗。这些人是你找来的吗,那姬?」
「怎么会,一切只是偶然。我原本打算一个人闯入,相良会长却说他无论如何都要对执政会长您抱怨几句,否则没办法平复胸中的怒气。」
「不!我可没说那种话!」
「相良会长还表示即使听到枪声也愿意宽限我两百五十秒。」
「没那回事!我哪有说过!你没看见我现在满头冷汗吗!」
相良会长已经陷入错乱状态。
不确定目前是什么状况的一真和诚士郎歪着脑袋看向彼此,不过总之可以看出事态并不寻常。
(……坐在正面的那个男人就是执政会长吗?)
那是一名身穿散发出清廉风采的黑色西装,本身气质风格也显得无隙可乘的黑发男性。就算是观察力高明的一真也很难从男子的表情读出细微的感情变化。
(原来如此,看样子两个人都不是好对付的家伙。)
自己似乎不小心闯入了魔境。
一真决定要成为墙边的摆饰,于是往后退开一步。
和他的行动相反,满腔怒火的那姬压低音量对着执政会长提问。
「久藤会长,我刚刚从相良会长那边收到推动大和民族统一计划的提案,因此来向您请教关于此事的详情。」
「大……大和民族统一?在现在这种时候行动?」
后面的诚士郎不由得惊叫出声。
执政会长先看了他一眼,才把视线转回那姬身上。
「没错。但是关于详情,应该已经说明过会在移动时再另行联络吧?」
「顺序反了。没有详细说明就开始作战会影响士气,更何况大家一旦知道此事受到外国干涉,部队全体的不信任感想必会因此一口气上升。」
讲到这里,那姬瞄了中华大陆联邦的使者一眼。
执政会长似乎很不悦地瞪了瞪相良会长,相良会长流下的冷汗简直成了瀑布。
承受视线的两名大使中,男性使者笑容满面地往前踏出一步。
「初次见面,『赤服』的小姐。在下名叫刘静雨。」
那姬挑了挑眉毛换上更锐利的眼神,看向对方胸前的四星勋章。
(拥有四星勋章的大使……真让人吃惊,这可是王凯龙亲信中的亲信吧?)
对于中华大陆联邦来说,星形勋章和一般勋章有着不同的特别意义。
这是因为他们揭扬的国旗上标有五颗星星,还采用了根据获得功绩来决定是否有资格配戴星形勋章的制度。
五星专属于总统王凯龙。
而四星则是授予其亲信的徽章,只有被评价为「国家不可或缺之强大战力」的人物才会获准使用。若是针对「把国旗作为徽章」的部分,这种制度和极东的「赤服」或许也算是异曲同工。
插图p213
那姬绷紧神经,以端正站姿转身面对刘静雨。
「初次见面,静雨大使。我是担任开拓部队统帅的茅原那姬。」
「哦哦!你就是那位有名的『赤服』!哎呀,真是久仰大名。听说多亏有你,极东才能大量生产并输出有机流体物质这种贵重资源。」
「何必装傻呢,我国生产的有机流体物质约有六成都是被贵国买下并运用到兵器上,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没错,全是托了贵国的福,但是我国这样制造出来的兵器也被用来保护没有力量的都市国家。我国王凯龙大总统的庇护不仅一步步为东亚带来安宁,也逐渐获得各国支持——就算从这种层面来考量,彼此保有良好关系也至为重要吧?」
静雨大使一脸困扰地诉说双方友好的必要性,同时给予那姬压力。
简单来说,他是想暗示如果极东不肯乖乖闭嘴配合,可能会收到来自他国的间接性抗议。然而那姬却以手扠腰,毫不动摇地开口反击。
「这话听起来真不符合贵国的风格。出借兵器不是一种为了相互利益,所以打着『增强周遭诸国国力』这名义去进行的贵国善意行为吗?明明声称是慈善事业,后面却又用这些事情去要求别人感恩图报……我想王凯龙总统的心胸并没有如此狭隘吧?」
那姬的锐利反击让静雨大使眨了眨眼。
她态度毅然地挺起胸膛,瞪着两名大使继续追击。
「『统率人民,让人类的时代在蔚蓝之星上再次复兴』——这句话应该是中华大陆宪章开头的一段吧?」
「是的。」
「我国衷心赞同贵国主张的这个国是,甚至后续的第二、第三宪章还让我本人也深感佩服。不过我记得在贵国宪章中,并没有哪段内容对干涉他国国家方针的行为予以宽大认同,反而还主张民族统合必须先在民族内取得一致的共识。」
「……意思是你记得我国国家宪章的所有内容?」
「因为是邻国,所以基本上都记住了。那么我想基于这个前提再重申一次,大和民族统一处于我国极东正在评估适当行动时机的状态,假使贵国有意从旁催促,除非能获得合理的适当说明,否则我不能动用部队。」
最后这句话同时针对两名大使以及执政会长。
静雨大使搔着脸颊露出为难笑容,执政会长则是重重叹了口气。
既然那姬针对中华大陆联邦主张的国家准则与方针来指出矛盾之处,就算是拥有四星勋章的大使也很难反驳。
无论是哪个时代,要全面封锁舆论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是他做出的反驳或对应不够完善,消息恐怕会迅速传开。
「……嗯,这些话确实也有道理。」
静雨大使可能是把那姬当成一般少女,对她过于小觑。毕竟他肯定没有预料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居然能把其他国家的国家宪章给整个暗记下来。
就像是决定投降,静雨大使困扰地哈哈笑了几声,然后拿出一份资料。
「哎呀,你的表现真是比传闻中更有豪杰风范,那姬小姐。只用一击就把对手说词彻底否决的手腕也实在高明。事到如今,看来有必要对她说明一切……没问题吧?」
静雨大使看向执政会长。
久藤执政会长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最后缓缓点头。
「无妨,不足之处再由我来补充。」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那姬小姐,有件事情你应该也知道……极东在上个月发生了王冠种的大规模袭击,对吧?」
「……?别说知道,实际上在现场负责指挥的人就是我。」
「我听说的情报也是那样。不过,其实当时原本要进行我国和相良商会在半年前就谈妥的大规模交易……不,正确来说,那是和相良商会少东之间的极重大交易。」
听到这边,那姬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
她同时看向相良会长,想要确认事实。
「相良会长,我以为只有你拥有国际交易的最终决定权?」
「……不,那种说法并不正确,只是用来证明我方加入海商协定的印鉴由我负责管理。」
「原来如此,意思是相良商会的内部人员确实有机会擅自带走并使用印鉴。关于这部分,我会再找时间彻底追究……那么,双方缔结了什么样的契约?」
「契约内容是这个月底前要交出制造B.D.A用的结晶粒子两百公斤,还有能够装设在环式战舰上的更换用E.R.A驱动器十台。如果办不到——必须交付用来制造两百套特殊外骨骼装甲的有机流体物质三百公吨。」
那姬一时说不出话。
由于这时代的国家之间并没有能够共用的货币,物资将会直接关系到资产。
有机流体物质三百公吨大约等于四个月的总生产量,况且目前的极东并没有余力把足以供应环式战舰使用的E.R.A驱动器转让给外国。
「这……这太夸张了……!我们不可能简简单单就取得那么离谱的物资……」
「不,基本上似乎真有门路可以弄到。有个古董商在之前的印度洋海商协定会议上偶然采购成功,并且前来极东——就是把那边的东云一真一起带来的那艘船,但是后来却遭到海狮子袭击而沉没。」
听到这里,一真总算开始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古董商……我之前搭乘的船上民族运输船确实是古董商,当时那姬好像还因为船上货物包括贵重的E.R.A驱动炉而感到很惊讶。)
看样子船长提到的「大生意」肯定就是指这次商谈。换句话说,整合各种情报后可以得出一个推论。
「……带阿真来到极东的船上民族运输船载运了三百五十公斤的结晶粒子,还有刚好共十台的E.R.A驱动器。由于那些东西等于是走私品再加上收件人不明,最后由开拓部队全数收购,用来修理在莫比迪克战中被破坏的多脚型战车……原来当时的订货人是当麻先生。」
直到今天,一个月前的命令违反事件的全貌才总算揭晓。
难怪收件人没有出现。
因为那时当麻已经因为违反命令而遭到拘捕。
「就是那么一回事。而且知道货物船出事之后,我家那个笨儿子就慌慌张张地安排有机流体物质的生产线全面运作……甚至还无视了第二警戒状态。」
「唉,实在是运气不好。要知道这次的契约可是特别优待,只要确认所有物资都确实交了货,我国就愿意提供总共约一百二十万公吨的粮食支援,而且还包括能够长期储藏的谷物在内!」
静雨大使露出深感困扰的笑容。
相良会长垂头丧气,仿佛一口气老了好几岁。
那姬虽然听得满腹怒火,却也因此理解相良当麻当初为什么会做出无视警戒命令的脱轨行动。
能用E.R.A驱动器与结晶粒子来换取一百二十万公吨的粮食支援,确实是超级优待的交易。
毕竟这时代的国家之间并没有共通的货币,谷物类的食粮经常成为流通的起点。极东在这方面算是较有余裕,但是农耕地区不多,谷物类的储藏量也很少。
相较之下,山岳都市「秦岭」和都是海上都市的极东不同,已经成功保有人类能够耕作的陆地。听说中大联是以有些强硬的方式把山野开垦成农耕地区,不过多亏这种做法,他们在粮食方面才能拥有优势。
(要是拿到一百二十万公吨的粮食,我们可以马上展开大和民族统一计划。E.R.A驱动器和结晶粒子都是运气好就能透过海商协定的清单取得,至于两百套特殊外骨骼装甲用的有机流体物质也只要硬撑再硬撑,同样勉强有机会在一个月内准备好。)
然而要在一个月内制造出三百公吨的有机流体物质,必须让生产线持续全面运作。显然是担心赶不及的焦躁导致了一个月前的违反命令行为。
那姬重重叹了口气。
「我理解大致上的事情经过了。换句话说,贵国这次跑来要求我们进行大和民族统一是为了以此代替我方未能履约的违约金吧?」
「就是那样没错。当然我国并不打算只提供粮食就撒手不管,而是愿意与各位同行并尽一点棉薄之力。」
「然后等到大和民族统一顺利达成的那一天,是不是只要在大和民族统一的条文里写上一句:『由衷感谢中华大陆联邦提供庞大支援』就能让贵国感到满意?」
一真忍不住握拳轻轻敲了一下掌心。
因为旁听的他一直无法理解接受他国支援为什么会让那姬如此愤怒,到了现在才终于看清事态的全貌。
中华大陆联邦只要趁着这次机会协助大和民族统一,将来想干预统一后的极东自是比较容易。况且从今后的历史性角度来看,这样做也能够卖给极东一个长期的人情。
反倒是极东方面必须永远背负无法靠自身力量达成民族统一的事实。
静雨大使双臂环胸,一脸刻意的困惑表情。
「哎呀,不过当麻先生为什么没有找那姬小姐或相良会长商量呢?该不会是因为『想要独占功劳』这种老套的理由吧?」
「别再演戏了。『对无能之使者才需殷勤款待』——不正是贵国的格言?」
听到那姬的指责,静雨大使面露被后发制人的讶异神色。
「……哦?这是从六韬兵法中引申出的格言吧,你真的是一位博学多闻的女性。这不是交涉的策略,但我认为你很值得尊敬,那姬小姐。」
「谢谢。不过听你这口气,身为商会继承人又急着立功的当麻先生想必是一个很容易操控的对手。」
「……哈哈,你和他不一样,将来似乎会成为难以应付的人物。」
静雨大使的眼中第一次透出锐利的光芒。别的不说,至少刚刚的赞美是出于他的本心。先前一直戴着笑容面具的一号表情也初次显露出真正感到愉快的神色。
看样子他虽然摆出一脸显得无害的为难表情,内心却对无聊的交涉感到厌烦。倘若这一连串的情势演变都是静雨大使的安排,那么也只能称许他的手段确实高明得不愧对身上的四星勋章。
明白无计可施的那姬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我投降。既然是透过海商协定的契约,光是违约金就需要庞大的物资。令郎这次真是闯了个大祸呢,相良会长。」
「我完全无言可申辩。」
相良会长整个人看起来老了许多,他的背影已经全无威严。
「唉……执政会长有什么替代方案吗?」
「没有,反而觉得这提案是雪中送炭。」
「这话怎么说?」
所有人全都看向执政会长。
把手肘撑在办公桌上的执政会长看了看那姬,接着取出一份地图。
九州的都市国家位于名叫樱岛观测所的地方,现在坐落于北九州。地图上这个诞生于南九州,后来被命名为樱岛火山臼的巨大坑洞是三百年前发生超普林尼式火山喷发的地点。据说樱岛的灾难性喷发造成的火山灰不只影响九州,甚至还飘散到四国地区、中国地区以及关西地区,长达一百二十年间都不断落下。(注:这里的中国地区是日本本州最西边五个县的合称)
指着地图上北九州某处的执政会长沉重地开口。
「……这是两天前发生的事情,听说九州的屏障已被天悠种破坏。」
「九……九州的屏障居然……!」
这个情报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决定性的消息。
处于开发中的都市国家一旦屏障遭到破坏,就代表同时失去了生产力与生存空间。要是强大到能破坏屏障的天悠种开始占领地盘,接下来只能走向灭亡一途。当地恐怕万分紧急,事态刻不容缓。
满脸紧张的那姬再度发问。
「……这情报可靠吗?」
「总之不会错。九州是环境比关西更严苛的土地,失去樱岛观测所的屏障,恐怕顶多只能再支撑两个月就是极限。我方和他们在十四年前还有交流,但最近只有相良商会久久去一趟以物易物。对方想必很难主动要求我方援助。」
「然而毕竟是曾经一起组成邦联的同胞,总不能一直放着他们孤立无援。」
久藤执政会长透露出温和但坚决的意志,相良会长则是搔着脑袋发表意见。
虽然不是要引用先前提到的中华大陆联邦国家宪章,不过民族统一确实需要各个都市国家都具备想要统合为一的共识。假使九州有意以都市国家的立场去抵抗灭亡,还有余力的国家应该要伸出援手。
预想到一百年后甚至是一千年后的施政方针或许很重要,然而当下如果无法继续生存,也没有机会迈向未来。
「……这样啊。确实人命无可取代,但是极东和中大联的战舰一口气大举上门,不会反而引起对方无谓的警戒心吗?」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让他们搭乘我方的船舰。」
「什么?」
一直静静旁观的诚士郎忍不住出声,导致所有人的视线也集中到他的身上。发现事情不妙的他赶紧捂着嘴把脸转开,不过久藤执政会长还是歪着头对他发问。
「诚士郎,你有什么问题吗?」
「不,那个……要说有什么问题,我觉得问题可多了。一起前往九州也就算了,可是不管从安全面还是船员的心理面来考量,我都不建议让这些人登上我方船舰。」
这不是为了大使们的安全,而是为了极东这边的安全。
既然刘静雨是被授予四星勋章的人物,那么他肯定拥有高适合率。诚士郎似乎是在担心万一他在半路上挑了什么毛病找碴并从内侧夺取船舰那该怎么办。
执政会长点了点头,这时才初次把视线放到东云一真身上。
「你就是东云一真?」
「是。」
「这样啊。不好意思今天是这种场面,但身为极东人民之一,我很高兴能见到你。正如你刚刚所听到的对话,这次的民族统一远征想必会发生许多需要动武的场面,因此你毫无疑问会成为我方届时的最大战力。基于这个前提,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一真搔着后脑换上困惑表情。
就算告诉他要进行民族统一远征,其实一真也完全无法掌握状况。
他勉强能够明白的只有「九州面临危机」这部分。
「呃……基本上,既然屏障遭到破坏,把屏障修好是不是就可以了?那样一来,只需要解决违约金的问题。」
「很遗憾,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屏障这种东西并不是修理完就能正常运作,那东西的管制系统和环境控制塔直接相连,即使修好也无法重新启动。」
「那就没有犹豫的余地。如果九州的人们确实陷入危机,我们应该要立刻前往救援。对于远征,自己能说的大概只有:『我想没有问题』。」
「是吗,关于中华大陆联邦的大使搭乘我方船舰的安排呢?」
「那也不算什么,我同样认为没有任何问题。」
……所有人的眉毛都跳了一下,像是感到不悦。
听完诚士郎的主张之后还认为「没有问题」显然是一种堪称愚钝的反应。
毕竟四星勋章是身为王凯龙亲信的证明,知道这样的大使要登上自军船舰却不提出异议,未免过于欠缺防卫意识。
然而一真却正式看向刘静雨和另一名大使。
「……没错,就算那两人登上船舰,果然还是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他们不会造成半点威胁。」
「什么——」
这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执政会长第一次露出类似笑容的表情,把身子倒到椅背上后开口说道:
「嗯,很有趣的发言。假设……对,我希望你把以下叙述全都当成只是一种假设。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他们拿起武器打算接管我方船舰,他们的实力也不足以被你视为问题?」
「……?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种意思吗?」
下一秒,女性大使满脸怒容地往前踏了一步。
从对方移动身体的动作和重心的转移察觉出她已经进入备战状态的一真没有移开视线,还把左手轻轻放到刀柄上。
然而静雨大使却立刻举起右手制止女性,平静地予以斥责。
「住手,梅雅淋。不管有什么理由,我方都不能主动出手。你打算自己制造出让对方能够大做文章的借口吗?」
「可……可是,被讲成这样怎么能忍气吞声!」
「总之随便他怎么讲,现在必须以我等的目的为重——执政会长,这代表贵国同意让我们登上船舰没错吧?」
「当然,只是那姬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说服部队。既然不能公布实情,总得事先套好说词。出发时间订于五天后的早上,这安排没问题吗?」
「没问题,毕竟马上出发的要求只不过是刻意狮子大开口……那么我等就此告辞了。要是继续面对这些人,我们这边的疯狗小丫头恐怕没办法继续忍耐。」
始终保持笑容的静雨大使抓住雅淋大使的衣领,潇洒地离开现场。看样子他才是掌握交涉全权的人物。
身上的四星勋章也并非虚有其表,确实不是易与之辈。
留在现场的那姬轻轻吐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对一真笑了一笑。
「……谢谢你,阿真。多亏你的发言,我总算舒服一点。」
「是吗,幸好我的挑衅没有白费。」
「啧,原来你是故意的啊,反而是旁观的我被吓出一身冷汗。」
或许是因为无法从一真的表情看出细微的表情变化,所以也很难判断他到底是真的少根筋还是另有其他状况。只是刚好在场的诚士郎想必心惊胆战了一番。
把一只手撑在桌上托住脸颊的执政会长也看向一真。
「你似乎是个有胆有识也懂得隐藏自身意图的人物。这样很好,因为赤服一定会碰上必须用到这种交涉技能的场合。知道那姬自行判断把赤服交给你时我曾指责她那是越权行为,看到刚才的表现让我总算可以放心。」
「关于那件事,我不是道过歉了吗?」
执政会长收起先前那种稳重的气质。
看来现在这种态度才是他真正的性格。
对于立于众人之上发挥治国手腕的执政会长来说,一真这个三百年前的人类尽管是贵重的情报来源,似乎却不是需要以敬意相待的对象。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吧,我是在小笠原群岛与东京的都市国家负责执政的久藤隼人。」
「你好,我是东云一真。」
「那么,看在出身于人类黄金时期的人眼里,觉得这个时代如何?是不是处处不便?」
「……要说不便倒也没错,不过我受到许多照顾。比起我的事,刚刚那样真的没问题吗?看起来完全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这话真是刺耳。但是在目前这个阶段,我方缺乏能够主动反击的办法。总之只能暂时先放任对方横行,并且好好观察他们在远征时的行动。」
「是的,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那么我先去处理远征的准备工作。」
那姬换了个心情,回过身子打算离开办公室。
然而执政会长却叫住了她。
「等一下,那姬,你和东云一真在出发前还要负责远征之外的其他任务。」
「只交代给我们的任务吗?」
「没错。根据情况,这个任务甚至有可能成为在大和民族统一之上的最重要任务。抱歉,我希望诚士郎和相良会长先离席。」
听到执政会长的发言,所有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大和民族统一应该是极东长年梦想的夙愿。现在执政会长居然把这件事放到旁边,声称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任务。
相良会长似乎很不愉快地眯起眼睛。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隼人?现在的极东有什么事情会比我和龙次郎从小就追求至今的目标更重要?」
「所以我说要看情况。只有这件事就算是对你相良会长也不能透露半分,希望你可以谅解。」
执政会长以坚固的脸皮对抗相良会长的怒视。
看到相良会长还想继续争执,诚士郎冷静地开口劝阻。
「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反正再怎么瞪,这个人也不会改变意见。」
「我没问你的意见,臭小子。你想回去就一个人回去。」
「那可不行,因为是命令……难道您果然还是不愿意听从不是大和民族的小鬼的忠告?」
诚士郎露出有点挖苦的笑容。一真惊讶得瞪大双眼,以不客气的态度看向相良会长。
对于刚刚那句话,他可没办法听过就算了。诚士郎虽然表现得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但他毕竟才十二岁,那种话绝对不是该对这种少年讲出的言论。
相良会长也不由得陷入沉默,似乎很尴尬地搔着脑袋。
「……真是坏心的小鬼,把以前的事情又拿出来唠唠叨叨。那件事不是已经确实谢罪,我个人也亲自去低头道歉过了吗?」
「我知道,不过要让相良会长您冷静下来,这不是很适合的手段吗……那么久藤会长,我们在这边先告退了。」
「抱歉。要说是谢礼好像也不太对,总之我今晚会让人送软嫩的鸡肉过去外籍遗留区。」
「先谢过啦。」诚士郎挥了挥手,和相良会长一起离开办公室。
室内只剩下一真、那姬还有执政会长。
或许是因为人口密度一口气降低,感觉办公室里呈现一种略显冷清的气氛。被留下的一真和那姬只能挺直背脊,等待执政会长的发言。
执政会长喝了一口冷掉的红茶,以沉静眼神看着一真提起话头。
「东云一真,我听说你和倭田船长的关系很亲近。」
「是的,如果被问到挚友是谁,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辰巳。」
一真立刻回应。
看到一真这种全无迟疑的肯定态度,执政会长瞪大眼睛。
嘴角浮现一丝微笑的他继续说道:
「很好,年轻时多交点朋友是好事——那么接下来进入正题吧,听说你和克莉丝汀博士的关系也很亲密。」
「……这种讲法有点语病,不过我确实与她相识。」
「那样就够了。正式说明之前,我希望你先看看这个。」
语毕,执政会长从桌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和好几本古老的日志。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日志不但严重泛黄到成了咖啡色,甚至还有点残破。
拿到这些东西的一真歪着脑袋发问。
「这是……海神日志吗?」
「那不是普通的海神日志,而是倭田船长亲自写下的原本。你应该有拿到写本吧?」
「是的。」
「这些是写本的原文,也是完全没有经过他人修改的海神日志。毕竟这是记录了三百年前发生过什么事的少数实录,公开的复本一定会先受到审查。想阅读没有被修改过的原文,必须先取得两名以上担任会长的人物许可。」
作为英雄谭公开的轶事和记录下来的史实经常在内容上有所差异。如果被判断对政府施政有负面影响,通常每个时代都会隐匿那些情报。
「换句话说我看过的日志是写本,里面的内容也是造假?」
「不,交给你的版本和原文几乎一致,遭到审查删除的内容只有关于难民暴动的叙述,以及倭田船长在遗言中留下的部分,其他都和政府发行的写本相同。」
「……?不是国家意图隐瞒,而是辰巳自己故意藏起来的情报吗?」
「没错。那些内容和这盒子里的资料有关……这是叙述第七年航程的第四本日志,你看一下第五十二页。」
一真按照执政会长所说,拿起航海日志。
老旧的日志在岁月摧残下变得相当脆弱,感觉只要稍一用力就会整个碎裂。
看样子这东西真的经历了三百年的光阴。
为了避免弄破日志,一真动作轻柔地翻开书页。
「——如果能平安回去,我打算向六华求婚」。
啪!
「哇!」
「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突然把日志阖上?」
「不,因为看到太要命的竖旗行为所以受到冲击……」
竖旗行为?两人歪着头表示不解,但一真行使了他的缄默权。
就算对这时代的人类解释「死亡flag」这种非主流文化,一真也不认为两人能够理解。何况他本身也是短短几个月前才知道世界上存在着这种概念。
(冷静一点,辰巳并没有在这趟航程中死亡。因为他和六华顺利结婚还留下后代,代表辰巳在第七年的航程中有平安回来。)
所以没什么好紧张。
至少辰巳的人生应该是在极东的土地上划下句点。况且静下来思考可以明白,辰巳的告白并不是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他们两人后来结婚了,当然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辰巳和六华结婚吗……认真想想,这真是不得了的历史。)
对一真来说,辰巳和六华的时间都停止于学生时代。
一想到还带着稚气的那两人成长到能够结婚的年龄,而且还真的结了婚,让一真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感情。
他轻轻阖上日志,把日志还给执政会长。
「抱歉,我觉得自己不该看这本日志的内容,或者该说我不能看。」
「……?有什么问题吗?」
「执政会长,您这时应该要懂得体谅。个性严肃认真的阿真怎么会愿意在别人面前看好友的日志呢。」
那姬以手扠腰,以有些搞错重点的理论为一真辩护。
在她心中似乎认定一真是个严肃认真的青年,不过一真只是话少,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一本正经。
「唔……是吗,即使对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离世,窥探友人的隐私还是会让你感到过意不去吗?那么在讨论日志内容之前,你们先看看这个吧。」
执政会长把小盒子往前推。
一真带着疑问打开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个使用特殊端子的资料晶片。
(这玩意儿……和奥尔盖尔米尔给我的特殊晶片相同。)
一真反射性地抓紧胸口的衣服。她托付给自己的资料确实在这里,换句话说,这个特殊端子晶片是另一个不同的东西。
「这里面保存着重要资料,但看来需要特殊的读取机器。由于端子的形状很独特,说不定还有专用的读取器。」
「哦……这东西和日志有什么关系?」
「海神日志里提及可能有那种机器的地点,不过没有写明具体的位置。所以我们才会认为如果是熟知倭田船长的你,或许能从前后文来推论出正确的内容。」
意思是那段内容不是看过日志的每个人都能理解的文章,而是特定人物才会看出端倪的形式。如果三百年来特定出那个地点的方法已经失传,也许是只有一真能够推理出的场所。
一真拿着使用顽强特殊端子的资料晶片,怀疑地歪了歪脑袋。
「可是……这个资料晶片真的比民族统一还重要吗?」
「要看情况。如果我的判断正确,里面的资料应该可以让受损的屏障修好并重新启动。」
「……什么……!」
一真和那姬都看向彼此,满心惊讶地举起资料晶片。
他们记得刚刚的对话中才提过屏障不可能修复。
执政会长俐落一笑,以装傻的态度摇了摇头。
「我只说过要修理屏障『没那么简单』,并没有说不可能。所以我没有对中大联的大使说了任何谎话吧?」
看到执政会长的奸诈笑容,一真率直地感到敬佩。
倘若屏障能够修复,说不定会成为打破现状的契机,当然不能让对方知道这个情报。
一方面隐藏真正意图,同时准备好关键王牌,执政会长的手段相当高明。
「我要交给你们两人的秘密任务有两个:
一、在远征出发前解读这份资料,做好让屏障重新启动的准备。
二、前往九州时,必须瞒着中大联的大使行动,想办法成功重新启动屏障。
只要你们能顺利完成这两个任务,我会扛起后续处理,绝不会让对方称心如意。」
听完执政会长强而有力的保证,一真安心地点了点头。能在这种时代确定执政者足以依靠,就如同打了一剂强心针。
「我明白了。既然是这么一回事,我愿意接下这些任务。」
「好,虽说还是要看实际情况,但这次任务仍有机会增强都市国家的防卫力,所以你们必须牢记这个任务的重要性。」
「执政会长,我也可以确认日志的内容吗?」
「无妨。要求原本就很忙碌的你再多负责这次案件,我心里也感到很过意不去。原本想等龙次郎回来以后再着手处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是我一旦承接这个任务,恐怕没有办法以全权大使的身份前往九州。至少在交涉时必须请相良会长一并出席,碰上和巨躯种的战斗时可能要把指挥权委让给能掌握全体战况的千寻。」
「好。」
「还有如果方便,为了执行小规模的少人数探索,我想先向藤堂先生与千寻说明内情。毕竟藤堂先生是探索组的老手,而千寻可以精进一下自己。」
「由我来说吧,至于到了现场的判断和必要的人员选拔则交给你负责。」
执政会长爽快地答应。
一真再度感受到那姬确实深受信赖,不由得有点敬佩。尽管现在是紧急事态,却能让上级如此简单地批准担任会长的人物同行,光靠特权将官阶级这个立场应该无法达成。
然而另一方面,他也有点不安。
「那姬,我知道现在是重大的时期,不过你是不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昨天也整晚没睡吧?早上看你好像很累,过于勉强自己不是好事。」
听到一真的提问,两人都基于不同的原因而感到惊讶。
执政会长立刻瞪了那姬一眼。
「整晚没睡?昨天你不是没有轮值吗?」
「不……那个,因为负责检查夜间货物的人员说希望我一起参加……」
「我什么报告都没收到……身体真的有状况吗,那姬?」
「不……我没问题,真的没问题!只是阿真担心过头了而已!」
「那样就好……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极东会遭受严重的打击。幸好搭船移动时,必须耗费六十小时才能到达九州的据点。在这段期间内,你绝对要安排休假。」
「可……可是!」
「这是来自执政会长的严命,禁止你在移动期间进行阅读海神日志以外的所有业务。若是有什么无法放下的事情,就趁着准备期间的这三天内想办法解决。开始移动后,你在到达目的地之前都必须好好休养。」
执政会长以不允许抗命的语气下达命令。那姬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却以满心怨恨的眼神看向一真。一真猜想只要向执政会长报告,对方肯定会命令那姬休息,这个推测显然是正确答案。两人离开办公室踏上回程后,奉命在前往九州的航程上只能乖乖休息的那姬一路都对着一真抱怨个没完。
*
(那么,要去哪里阅读日志呢……)
后来——一真在市内到处徘徊,寻找适合阅读日志的地点。
阳光透过大型屋顶照入已经毁损的中央大厅,水面反射着光芒。
必须把脑袋整个往后仰才能看到的挑高拱顶下有好几只海鸥飞来飞去。
它们说不定还在屋顶的交错钢构之间筑巢。
铁路过去是支撑这个都市的大动脉,现在轨道却泡在海水里全都生了锈。铁轨的枕木和道碴的缝隙间可以看到开着白色小花的水草正在随波摇曳,还有小型的生物悠游其间。
「……要是换个时代,这里应该会被当成一种颓废主义的观光景点吧。」
一真沿着被藤蔓缠住不再动作的手扶梯往上走。
这里不愧是物资的储积地,周围的戒备似乎相当森严。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几乎空无一人,听说只有搬运必要物资时才会有人员前来。
为了因应紧急事态,到里面参观一下应该是不错的主意。要是能找到安静场所,还可以待在那里看书。例如躺在堆起来的货柜上,一边看书一边欣赏年久失修的大型屋顶……是不是一种相当有情调的方式呢?
(……?有动静,谁在这里吗?)
一真朝着货柜场的中心走去。由于事前打听到此地通常鲜少有人出入的情报,他带着戒心躲躲藏藏地前进。
最后,一真遇上了意外的人物。
「嗯?……诚士郎?」
「——!」
诚士郎吓得跳了起来。
还惊魂未定的诚士郎回过身子,随即捂住一真的嘴巴,满头冷汗地对他怒目而视。
「我说……一真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我也讲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来这里看看有没有能待着看书的地方。」
「你白痴喔!在货柜场里看什么书啊!」
诚士郎压低音量痛骂一真,但是他的反应很奇怪。碰到人却捂住对方嘴巴的行为就够奇怪了,低声骂人的行动也不正常。
「……诚士郎,发生什么事?」
「……啧,既然你都来到这里了,再瞒下去也没意义。跟着我来,小心别被发现。」
诚士郎露出一脸打心底感到不情愿的表情,转身往深处前进。担心造成困扰的一真原本有意折回,不过既然诚士郎叫他跟上,闭嘴照办或许才是正确选择。
根据诚士郎的严肃神情,似乎是某种很紧迫的事态。
两人利用灰色货柜作为掩护,最后在货柜场的中心发现人影。
「——喂!这次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会延后交期等我交货吗!」
「哎呀,请你不要误会。我方当初只承诺过『会予以考虑』,所以只是最后决定拒绝延后交期的请求而已。」
相良当麻看起来怒不可遏。
旁边则是以困扰表情搔着脸颊的刘静雨大使以及梅雅淋大使。
一真沉着脸躲进隐密处。
看样子双方正在密会。这个货柜场能够限制人员进出,而且当麻身为相良商会的继承人,当然可以查到没有人的时间。
「这是当麻和中大联大使的密会现场吗?」
「是啊。依我对当麻的了解,我料定他一定会直接找对方质问。偷偷监视后果然不出所料……啧,居然用了这么容易被抓包的方法,真是个总要人照顾的家伙。」
诚士郎嘀嘀咕咕地抱怨。
这时,一真突然想起千寻之前的发言。
「在我的印象中,你没有轮班时总是会戴上兜帽一个人去钓鱼,不然就是跟着当麻一起去胡作非为——」
(……是吗,千寻也说过诚士郎和当麻的感情很好。)
诚士郎前来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揭发这个密会现场。
而是想要从旁支援,避免当麻犯下更多错误。
一真心想刚好在场的自己毕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既然诚士郎有那种打算,他倒也不吝于提供协助。
两人躲在货柜后方观察情况。
当麻并没有发现他们,而是咬着指甲,把脚边的箱子踢了出去。
「可恶……可恶……!只要顺利买到古董商的货,就能在下次的三头同盟的议会中以和平的手段提议进行大和民族统一……那样一来,也不至于演变成这种事态……!」
「没错,在采购方面你很努力,但是后续的行动却有问题。没想到你会小看都市国家的紧急事态,优先处理自己经手的交易。就连我收到相关报告后也感到难以置信——原来你居然是这等蠢材。」
「呜……!」
相良当麻愤怒地回瞪刘静雨大使,他的眼神显然是在指责陷害自己的家伙没资格讲那种话。
看到这个态度,反而是站在旁边的梅雅淋大使感到不满。
她把手扠在腰上,直接表现出对当麻的轻蔑。
「你真是个蠢货。师尊刘静雨的意思是,你这家伙在一个月前做出的失控行为对我等来说也是出乎意料。」
「……你说什么?」
「好好看清地图,动动你的脑子吧。万一极东崩坏,我方也会感到困扰。我国中华大陆联邦必须抵抗盘踞昆仑山的宿敌『蚩尤』,极东则是『莫比迪克』会从太平洋发动侵略。」
「换句话说,极东和中大联双方都扛着彼此背后的敌人。既然如此,我方怎么可能做出无谓削弱贵国国力的行为?」
当麻用力倒吸一口气。
确实也可以从这种角度分析。就算中华大陆联邦是个强国,一旦东西方都遭到王冠种夹击,恐怕也难逃灭亡。对他们来说,极东等于是不可或缺的防波堤。
「为了让你制造出推动大和民族统一的契机,我们确实打算帮助你建功。因为只要极东统一,白鲸王造成的威胁就会随之降低。而且还能让极东高官的继承人欠下人情,逮住『下任会长候选人进行过非正规交易』的把柄。这正是师尊刘静雨所筹划出的高明战略,然而此战略中唯一的失败,就是你愚蠢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我说得没错吧,师尊?」
「嗯,没错。不过你唠唠叨叨地说了太多,梅雅淋。根本没必要提供这些多余的情报。」
静雨大使面带微笑,以严厉眼神看向梅雅淋大使。
梅雅淋大使面红耳赤地退后一步,闭上自己的嘴巴。
发言内容处处都可以感觉到她想要炫耀尊敬老师的意志,然而刘静雨本身恐怕完全不认为那种敬意具备任何价值。
静雨大使重重叹了口气,边摇头边看向相良当麻。
「当麻先生,我等并非把治国当成儿戏。虽然尊重彼此的利益,但是发现可乘之机时还是会给予对手致命一击……所谓国家之间的外交就是这么一回事。就算打着互利互惠的名号,中大联还是会追求中大联的利益,极东也会追求极东的利益。双方必须基于这种前提,寻求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妥协点。我认为各有不同归属的人们若想追求共存共荣,理应遵守这样的形式。」
因此得知九州总联陷入危机后,静雨大使立刻舍弃当麻,采取下一步行动。
目的是促使作为防波堤的极东成为强国,同时还能让极东欠下永续性的人情。
还有,仅管他不会在此说出口……不过想必抱着迟早要将极东整个并吞进中华大陆联邦的野心。
「我国的王凯龙大总统认为这颗蔚蓝行星该受到人类的支配。他意气昂扬地宣告,绝无打算把万物之灵的宝座拱手让给那些顶多只存在了短短三百年的区区众生。然而这段路程非常漫长,现在不是人类彼此冲突的时候。所以我等身为人臣,也一直在寻找能和我国互相切磋琢磨并携手取回万物之灵宝座的伙伴……但是当麻先生,看样子我对你是看走眼了,自然只能趁早收手。」
「呜……等……等一下!我还没……」
「导致国家陷入存亡危机的家伙,就算再怎么无能又容易利用也完全不值得考虑,还请您理解这一点。」
静雨大使以仔细周到又找不出任何破绽的理论——就像是在谆谆教诲一般地背弃当麻。
就连躲在暗处旁听的一真和诚士郎都觉得静雨大使的主张合情合理。
他视邻国为竞争对手,却绝对没有把邻国当成彼此憎恨的敌人。这个人对于互利互惠与共存共荣的意义有着正确的理解。
「那个不可逆复旧型的赤服女孩……是叫那姬吧?对,她就是个很棒的人才。双眼透露出智慧与教养,发言传达出强烈的意志。」
「……你想说早知道该去找那姬交涉吗?」
「不,若想拿来利用,那女孩太聪明了!过于能干也是个问题!」
静雨大使直言不讳地笑着发表感想。
「不过以她的年龄来说,显然很努力求知,也可以感受到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守护国家的意志。难怪那位阿拉伯海之王不愿意放弃。有那种工作表现但年龄却才跟梅雅淋同岁,确实能造成一点威胁……嗯,真想拿我们的野丫头跟她交换。」
「师……师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雅淋大使意志消沉地苦苦哀求。
大概是认为先前的失言影响到老师对自己的评价。
静雨大使笑了几声,竖起食指给予当麻忠告。
「话虽如此,就这样丢着你不管也会让我良心不安……所以留下一个能让你洗刷污名的建议吧。」
「什么?」
「一个月前——在你们极东发生商船偶然遇袭的事件,还偶然出现声波兵器无效的海狮子,最后偶然遭到从北陆迷途来此的莫比迪克族群袭击。这些事件只要少了任何一个,后续就不会演变成如此严重的事态……不过当麻先生,就算是偶然,连续三次就叫作必然。」
听到这句话,不只当麻,连一真和诚士郎也倒吸了一口气。
「什么……那……难不成真的有什么怪物意图陷害极东?」
「我无法断定。但是根据传言,我听说最近关西要塞都市附近的巨躯种和幻兽种越来越多。而且不只是日本群岛原生的生物,连『多头蛇』和『飞翔蛙』之类的西洋种也逐渐增加。就算那些是移居过来的物种,选择这么遥远的极东也很奇怪吧?」
多次进行神秘大迁徙的巨躯种。
从遥远西洋长途跋涉来到极东的外来种。
从这两个事件可以看出「危险生物的异常移居行为」这个类似点。
「假设最近发生的事件有共通性……」
「那么很可能……是有某个意志介入,诱导它们前来极东吗?」
静雨大使微微一笑。
他提出这一连串事件的必然性,并且推论背后有黑手谋划。
这个推测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态。一真等人在五天前碰上许多危险的怪物,那姬也说过那些都不是这个地区的原生物种。
「此外,在九州出现的天悠种也让人在意。那些家伙脑袋灵光,尤其擅长卖弄小聪明。要诱导许多种族去袭击极东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换句话说,从九州过来的天悠种很可能在附近埋伏吗……这情况太不妙了……毕竟远征军的主力还在进行太平洋远征。如果从商会拨人手过来,是不是能帮上一点忙……?」
「很好很好,就是要有这种斗志,当麻先生!我想你已经明白该做什么!可不能放过这个洗刷污名的机会!现在正是你召集协力者,做出适当处置的时机!」
静雨大使绕着弯暗示当麻要是一个人去处理很有可能失败,建议他找别人帮忙。当麻不太高兴,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我可不会道谢。」
「不需要,这只是一点善意。」
「善意?……哼,讲这种卖弄恩情的废话,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万一极东战力减弱,你们也会感到困扰吗!」
「哦哦?原来你记住了?这下又学了一课呢!」
静雨大使很愉快地笑着不把当麻的抗议当一回事。
总而言之,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爱国分子。无论用多少花言巧语来称赞对手,最终追求的还是能否带来国益。
当麻的失败完全可以归因于他不清楚该如何和这种爱国分子打交道。
「好了,你快离开吧。要是被别人看到你和我们会面想必不妥,我们会跟往常一样偷溜出去。」
「……哼,你们最好小心一点。因为一旦密会曝光,我的立场又会更加恶化。」
相良当麻扔下狠话,先行离开现场。
「这家伙的立场还能变得更糟吗?」梅雅淋大使满心怀疑。
静雨大使则是搔着脸颊哈哈笑了两声,转身面对另一个方向。
「……好了,你们两位也差不多该现身了吧?」
这次换成诚士郎吓得跳了起来。
梅雅淋大使也是同样反应。
没想到居然被他察觉,果然是个精明的家伙。
一真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情绪。
他只是搔着脸走向两人,皱着眉头开口回话。
「我就觉得你的语气很像是在说明,果然已经发现我们了。」
「其实谈到一半我才注意到你们两人在场。不过先前碰面时就有感觉,你的呼吸跟心跳都安静得让人惊讶,看来你调控生物反馈〈Biofeedback〉讯号的功夫不同一般。」
「这句话我要直接回敬你。你的步法很独特,可以在几乎不弯曲膝盖的状况下踩出像是扫过地面的脚步并移动体重,我想你大概懂得某种拳法。只是自我风格也太强烈了……尤其是左右的重量居然不同,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一真的不解反应,静雨大使睁大双眼。
「这可真是……没想到光看步法就可以推测出这么多情报,看样子先前的挑衅也不全然只是虚张声势。」
「如果真的那样认为,你应该要表现出更焦躁的反应吧?」
一真不以为然地给出忠告,静雨大使却带着笑容当作没听到。这家伙的面具相当坚固,光靠这点攻势想必无法简单打破。
「那么,请问两位有何贵干?」
「没有,我们只是希望当麻不要再犯下更多过失——」
「不,我这边有话想讲。」
诚士郎往前踏了一步。一真有点讶异,既然当麻顺利离开了现场,诚士郎的目的应该已经达成。
然而他的视线仍旧非常严肃,还不客气地瞪着两名大使。
静雨大使以感到不可思议的态度看着诚士郎,突然敲了一下掌心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头金发……难道你就是那个外籍遗留街冲突事件里的少年?」
「外籍遗留街?」
「外籍遗留街就是大和民族以外人士的居住区,聚集了一群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也无法衷心归属于这国家的家伙们。总之都市国家里通常都会有一个类似的外籍聚居区。」
在三百年前的大崩坏中失去故国的人们加入灾害前逗留的国家时,会安排一个让将来子孙能够恢复原本国籍的制度。
外籍遗留街就是那些人聚集的地区。
「所谓的遗留街冲突事件……简单来说就是一群直到现在都不愿意归化此国的家伙和另一群对那种心态感到不满的家伙发生冲突的无意义事件,在这个人类衰微的时代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不不,中华大陆联邦并没有那种类似歧视的状况!只要所有人类都平等地自称为中华民族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我想那正是没有纷争的和平世界!」
「是啦是啦,你的国家最特别啦!」
看来要求所有人民在归化时都必须宣誓加入中华民族的国家似乎不太一样。
被抢白一番的诚士郎搔着后脑把话题拉回来。
「总之怎么说……在那次冲突中站在外籍遗留民这边,引导我们解决事件的人物就是刚才的当麻。」
「那……那还真了不起,不过真的没问题吗?」
一真虽然感到佩服,却也觉得意外。
因为关于相良当麻的传言都显示出他很自我中心,一真没想到当麻居然会为了和自己不同的人种而付出行动。
「结果……就如同你的想象,由于那个笨蛋选择帮忙外籍遗留民,他的立场整个跌落谷底。毕竟当麻为了我们,甚至还在众人面前把现任的商会会长……同时也是他父亲的相良会长打飞出去。」
诚士郎的脸上满是痛心表情,一真这下真的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做出这种行动的下任会长候选人肯定会引起内部的反感。对相良商会的继承人来说,这次行动恐怕有可能成为致命性的事件。
听到当麻的失态表现,梅雅淋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那种自暴自弃的行动算什么啊!原来那家伙真的是蠢蛋一个!」
梅雅淋充满嘲讽地批评完当麻之后——高耶诚士郎的全身突然窜过如同电流的光芒。梅雅淋反射性地压低身子把手伸向腰间的青龙刀,静雨大使也收起笑容。
虽然看起来像是电流,不过应该是粒子的超流动所造成。他并没有发动B.D.A却能让如此强大的力量实体化,实力并不寻常。
现状正可以形容为一触即发。
一真并没有把手放到刀柄上,却也准备好因应万一事态。
气势骇人的诚士郎瞪着两名大使,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那家伙确实是个大笨蛋,明明自我中心却不懂得该怎么拜托别人帮忙,明明脑筋不好却总想自己一个人帮大家做这做那,最后反而导致自灭……不过你们要知道,这国家里其实有不少人愿意为那个笨蛋挺身而出。」
「嗯,然后?」
「如果……如果你们中大联打算继续利用那个笨蛋,我奉劝你们下次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再来……因为要是你们胆敢再出手玩弄那个善良的笨蛋,我们遗留街的人们可不会默不作声……!」
诚士郎无法抑制情绪,声调也越来越激动。
听到他的怒吼,一真总算明白诚士郎对当麻的担心,不光是因为把他当成亲近的好友,也是因为把当麻视为恩人之一。
而且诚士郎似乎对自己的外貌抱着自卑感。假使相良会长的态度和周围的隔阂芥蒂是伤害这个少年的原因……
那么即使抛弃自身立场也愿意保护他的当麻,肯定是诚士郎能够打从心底信赖的少数友人之一。
「……原来如此,虽然我无法保证,不过会记住你的发言。毕竟他的出身跟立场都很方便,要知道那种容易操控的人物真的很好用。」
「你这家伙……!」
「诚士郎,到此为止。再这样下去你的立场也会受到影响。」
一真抓着诚士郎的肩膀把他拉回来。诚士郎已经做出好几次近似胁迫的言行,就算是密会也依然不太妥当,现在是该喊停的时候。
「别担心,你的抗议并非没有意义。你先前的发言明确点出要是对方继续利用当麻,或许反而会变成遗留街与极东团结的契机……这个人显然是想把对手的害群之马放着继续作乱的类型,以后应该无法随便对当麻出手了。」
「……哈哈哈,实际上如何呢?」
想法被说中的静雨大使还是用平常的笑容来敷衍过去。
看来双方交手至今,刚刚似乎终于对静雨大使做出成功的还击。青少年直来直往的论证倒也不能过于小觑。
静雨大使转身背对两人,举起一只手表达辞意。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行失陪。很期待五天后的远征。」
「嗯,我也很期待。」
讲完社交辞令的静雨大使和梅雅淋大使跳上货柜,藏身于都市遗迹的空隙间扬长而去。
一真再次体认到刘静雨确实是个可怕的对手。
不管是这次事件还是大和民族统一远征,都无法推论出他的策谋到底遍及多少范围。看样子那家伙确实是王凯龙的重要心腹。
「伤脑筋。或许除了剑术,还得另外学习各方面的事情才行……总之我们也回去吧,诚士郎。」
「……嗯,我也累了。」
诚士郎重重叹了口气。
一真把手放到他的肩上,露出一丝笑容。
「话说回来,原来诚士郎这么重视同伴……老实说让我很感动。」
「也……也没什么,因为有斩不断的孽缘,我是逼不得已。倒是队长你记得做好心理准备啊,我跟当麻都得罪了一大票人,劝你最好发愤图强,才不会被人有机可趁。」
「我知道……而且我必须把人情还给当麻才行,不会随便舍弃他。」
一真轻轻笑了,诚士郎却相反地露出满脸纳闷的表情。
「……咦?一真要还当麻人情?」
「没错,是很久以前欠下的人情。欠下之后就过了三百年,要是不附上够多的利息还债,以后可能会挨一顿骂。」
一真讲完这些话,把海神日志拿在手上。
当麻犯下太多失败的问题虽然让人烦恼,不过现在也厘清了原因。
丈一郎是一真朋友当中最具有侠义心的人,这种血统似乎顺利流传到了这个时代。
世界很小的现实让一真忍不住苦笑,然而能知道友人的血缘特质并没有扭曲,或许还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为了转换心情,我们去『海鸥亭』吃饭吧。今天不是开放一整天吗?希望你可以推荐一下店里有什么好吃的。」
「噢……好啊,既然这样我也只好奉陪。我推荐的私房菜单是青蛙的——」
一真拍拍诚士郎的背,朝着「海鸥亭」走去。
在「海鸥亭」吃过饭后,他回到自己房间,努力解读海神日志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