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愉快。
在宫殿一角的卡那齐低声说着,谢洛弗用不安的视线看向他。
画满壁画的小房间里,只有谢洛弗和卡那齐两人。
作为魔导师们修行一环而绘上的壁画,主要以神圣兽和几何学图案为主体。眼前满是缤纷的蓝色和靛色、红色和绿色,还有金色。从天花板垂下来的金属制油灯,淡淡照亮了壁画丰富的色彩。虽然图样多少有些差异,不过这宫殿里所有的房间都布满了类似的壁画。
自卡那齐他们被警备队带进宫殿算起,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天。虽然因为同行的谢洛弗拥有古老名魔导师子孙的身份,所以还算是被当作客人接待,不过卡那齐认为,这也只是还算是罢了。
对方以为了调查身份,需要特别施术的理由,安排米莉安待在其他房间并一直沉浸在魔法造成的睡眠中。其他的人则受到严格的行动限制,魔导师们高压的态度也让人不愉快,卡那齐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更为愤懑。谢洛弗站在圣兽的壁画钱询问卡那齐:
让你觉得不愉快的,是米莉安的处置方式吗?还是等一下即将开始总会?
两边都有。
坐在椅子上的卡那齐不满的说着,用阴暗的眼神看着房间的墙壁。等一会儿,他将要出席暗魔法教会本部的紧急全体会议。
在这个会议里解说凯基利亚的实验,还有对于魔物的相关知识,这是暗魔法教会援助凯基利亚的条件之一。
施在米莉安身上的法术没什么问题。而且诗人也跟在她身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关于总会方面,你大可不用这么紧张,又不会把你给吃了。
在狭窄室内走来走去的谢洛弗对卡那齐这么说。其实她看起来完全失去了冷静,卡那齐有点放弃的平静回她:
在紧张的人是你吧?谢洛弗。
卡那齐的声音让谢洛弗停下脚步,一脸不知所措的说:
可是,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嘛!卡那齐先生的证言都整理成文书提出去了,调查应该是更为个人的啊!可是,为什么会演变成要在总会回答问题的情况呢?不但大量聚集本部内的魔导师,还召集了住在附近的魔导师。
即使如此询问,卡那齐也不可能回答得出来。卡那齐站起身,整了整深红上衣的领子。长期爱用的上衣就算到这里后大部分都修补过,但仔细一看还是到处都有松脱线的老旧痕迹。就算如此,他可不可能换别的衣服。
等一下就要踏入与东方药师互为死对头的魔导师之中。无论如何,卡那齐觉得至少要背负起药师的尊严。
因为东方人很少见吧?反正,如果是要解说不死药或凯基利亚先生的实验,那就没有问题。我讨厌魔导师,不过至少是个知礼的人,不过因为议场里有一堆魔导师就抓狂大概啦!
看着卡那齐淡淡笑说,谢洛弗脸上不安的色彩更为浓厚。
当谢洛弗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时,两人所在的小房间门打开了。
开会的时间到了,跟我走。
打开门呼唤卡那齐的,是教主的末子库欧利亚。
看到卡那齐和谢洛弗交换一下视线走向门边,库欧利亚举起手阻挡。
等一下!我要带路的只有药师先生而已,他是这次的主角。谢洛弗,希望你能坐在平常凯基利亚领主的位置。你知道场所吧?
听到库欧利亚的话,谢洛弗皱着眉头看向卡那齐。
没事的,议场见吧。
卡那齐压抑着声音低语,独自跟着库欧利亚离开。
离开小房间后,外面是条长廊。走廊的柱子上刻满了和宫殿外观相同的圣兽图样,异性的野兽立体浮雕在柱子上。悬挂的灯火映着雕刻产生浓浓的阴影,让周围的气氛更为阴森。
在这附近实在很少见,所谓的药师是世袭制的吗?
在飘散着浓重甜香的走廊上前进时,库欧利亚温和的问着。从他温和的模样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良好的出身,卡那齐在他身上感觉到些许和谢洛弗相同的部分。
不,我们在医疗学院跟随着师父学习,应该和这附近的魔导师一样吧?魔法教会的教主是世袭制的吗?
跟着库欧利亚走上昏暗阶梯的卡那齐反问他。听谢洛弗说,库欧利亚是传言中备受注目的下一代暗魔法教会教主人选。不过,库欧利亚很直接的摇头回应:
并不是这样的。担任教主职位的人选是以觉醒位魔导师为优先,如果亲属中没有觉醒位魔导师,有时也会从外地找觉醒位魔导师来就任。如果都没有,那么在教主死后大家会一齐抽签,从干部魔导师中选出新任教主。父亲大人今年已经迈入八十三岁了,现在教会里只有父亲大人是觉醒位魔导师,所以下次要举办抽签或许并不会太久。
八十三岁,听到这个年龄的卡那齐不禁皱起眉头。比较起来,卡那齐的故乡算是拥有平稳气候的好地方,但大部分的人们也都在六十岁左右就老死了。现任教主目前八十三岁,这本身就是极为异常的数字,而眼前的儿子怎么看都只是二十多岁的青年。
等一下!你究竟几岁了?
回头看向发问的卡那齐,库欧利亚稍微笑着说:
二十三岁,也就是父亲大人在六十一岁时诞生的孩子。那人可是健康到夸张的人物到了,就是这里。
走上阶梯的库欧利亚指着通往会场的金属门。
在厚重门扉两旁等待的魔导师深深鞠躬后打开门。沉重的开门声传至室内高耸的天花板,人们嘈杂的交谈突然集中到卡那齐身上。
(这里还真大啊。)
卡那齐心中带着直接的感想走向前。
视线顺势扫过室内的天花板,那是非常高的拱顶。朝上开凿的半球形圆顶下吊着几盏照明灯,为议场洒下无数的影子。
天花板上也密集的绘着壁画,不过或许是重新绘制太过麻烦,所以看起来比走廊上的壁画要古老许多。
大致上挖掘成圆形的议场内,充满着让人感觉是自然洞窟的不规则凹凸,沿着这些凹凸设置着大量的座位。卡那齐走向钵状的议场底部,铅色的瞳孔瞪向并排坐着的魔导师。
围着卡那齐而坐的魔导师们,全部大概超过三百人。
许多人都身穿长袍,不过也看得到一些穿着平凡服装的人。年龄和性别各不相同的魔导师们,全都看向卡那齐,不知在小声谈论什么。
吾主,总教主大人。谨遵您的命令,将东方药师卡那齐山水带来了。
库欧利亚高声报告,然后从议场正面凿出的石阶向上走去。平缓的石阶上,设置着两侧设有红色石柱、椅背高耸的御座。
坐在这御座上的,应该就是暗魔法教会最高权力者的总教主吧?黑色的长袍紧裹着教主高壮的身材,脸庞的左半边戴着奇怪的陶瓷面具。
(喂他真的有八十三岁?无论怎么看,最多只有五十岁吧!)
卡那齐还以为会看到瘦骨嶙峋的老人,眼前的人物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昏暗照明之中,老人的脸确实充满了严峻深刻的皱纹。不过,他身上完全没有老人特有的干枯气息。无论是光润的肌肤还是眼神中的光辉,全都充满了生气,就算从长袍外都能看出他强健的体格。
走上石阶的库欧利亚站在身边后,教主对着卡那齐重重开口:
你来了,受诅咒之子、被魔物吞噬的男人,还是说是你吞噬了魔物?
教主的声音粗重低沉,在议场内重重的回荡。说不定议场本身就是具有增幅御座之人说话声音功能,即使如此,他的声音也很有力道。
卡那齐的表情因为教主所言而变得僵硬,他淡淡的回答。
我吞噬了魔物详细的情况应该在之前就提出过报告。
什么,真是不懂比喻的男人。虽说因为是东方民族,所以也没办法。东方民族从森林里学习合理主义,然后和帝国那群人学习魔法。顽固的东方民族会受帝国的支配,果然是因为彼此在性格上相似的关系吧?
看着大大露出笑容的教主,卡那齐挑着一边的眉头。
原来如此!卡那齐故乡所在的东方都市同盟,的确和神圣帝国路斯长期出于友好关系。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帝国希望东方都市同盟能成为盾牌、挡下东方以南的种族,这是世上的常识。
在东方,有着和东方以南居住与白沙海的种族长期斗争的历史。对东方民族而言;东方以南的种族是杀害祖先的宿敌,帝国的人则是跨越尊贵的森林而来的正式客人。东方民族和帝国缔结友好关系,接受定期支付一定的税款,不过却极度厌恶他人将自己居住的土地视为帝国属地。
明明不可能不了解这种事情,教主的发言却莫名充满挑拨。卡那齐勉强压抑怒火反问:
我是为了参加使用比喻的吟诗作对而被叫来的吗?
教主毫不动摇,低沉的声音继续说:
当然不是。我们魔导师,是位于世界知识顶点的人物,所以希望能亲眼见到魔物附体的男人。你,据说在体内养着魔物。有证据吗?
对方这么一问,卡那齐稍稍皱起眉头,伸手拉开左手的手套。然后顺势拉起上衣的袖子,露出大半手臂。
看到象牙色肌肤上盘踞的红色漩涡,魔导师们嘈杂对谈的气氛变了。卡那齐感受着议场中的空气含有兴趣和兴奋的热气,瞥向自己的手腕。
(还在蔓延。)
看得出来身中魔物之毒的证明纹样,覆盖的范围比以前还要宽阔。这事实转化为痛苦,在卡那齐的内脏间翻腾。
能撑到什么时候?
能够自己挥剑,自己行走到什么时候?
很想抓住任何一个人的衣领询问。不过他一直都知道,没人可以回答他。
仿佛是为了缓和潜藏在体内的痛处般,卡那齐缓缓吐了口气,教主询问他:
这就是证据吗?不会是刺青吧?
这绝对是魔物依附的痕迹,已经蔓延到半个身体了。
卡那齐压抑住感情回答,周围的魔导师纷纷提出问题。
这些部位还没有坏死吗?
会发烧吗?有没有其他症状?
还没有转化为魔物的迹象吗?你被诅咒了多长的时间?
受诅咒而死的人会非常痛苦吗?活下来的几率是?
卡那齐不知道该从何回答一齐涌来的问题,只能哑口看着魔导师们。他感到刺人的猛烈视线,无论看向何处都会和魔导师们的视线对上。只不过,没有任何人看着卡那齐本人。
魔导师们想要知道的,只是关于卡那齐身上的魔物。
至于卡那齐身体无论在何时倒下都不奇怪的事,卡那齐畏惧着死亡的事,他们都不在乎。不止如此,聚集在这里的魔导师身上,也完全感受不到常人一定都有的面对魔物的恐惧。
他们只是想知道,并不像感同身受,就和不断对世界提问的小孩子一样。虽然一开始就预想到会是这样,不过被魔导师们纯粹感兴趣的眼神看着,卡那齐不禁涌起压抑不住的呕吐感。
对着因为不愉快而沉默的卡那齐,魔导师们仍旧不停的提问。
教主轻举单手阻止众人的质问:
等等,各位。我很明白大家的研究兴致,不过,我在意的是别的事情。那个叫什么卡那齐山水的,我问你,那位凯基利亚师不但被畏惧阳光的软弱魔物给吞噬,最后连自己都畏惧阳光。依附在你身上的魔物据说害怕火焰吧?那么,你也会害怕火焰吗?
这个
正打算回答的卡那齐却回不了话。原来如此,这点他倒是没想过。
看着卡那齐无言的沉思,教主对阶梯下的魔导师发出指示。
试试看吧!那边的人,拿火来。
什么?
不知道教主在说什么的卡那齐抬起头来,看到一名魔导师拿着灯火靠近自己。感觉脸颊传来灯火的热度,卡那齐慌忙退了一步。他瞪大眼睛一看,照明的火焰在极近距离摇曳着。
喂,你在干嘛!?
被骂的魔导师一点也不在意,拿着灯火说:
这是教主大人的命令,请不要乱动。
说什么鬼话!如果不动的话就要被烧到了!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卡那齐激动的抗议并瞪向教主。御座上的教主挑着眉头、倾着头说:
听起来像在开玩笑吗?我可没有兴趣对完全陌生的无力异邦人开玩笑。
你是想打架吗!而且,无力是什么意思!?
很无力吧?身中诅咒,被故乡流放的罪人能有什么力量?无力的人只管闭上嘴就是了。快,不要乱动,这点小事忍下来就好了。这里多的是就算将你切成碎片,也想知道人和魔物之间秘密的人。
教主悠然的眯起眼、露出淡淡的笑容。卡那齐突然确信了。
这不是什么质询会议,只是场秀而已。
模糊的不快干转化为明确的愤怒,卡那齐忍不住向教主怒吼。
开什么玩笑!就算被诅咒,我的身体和荣誉还是属于我自己!我没兴趣当你们的娱乐!
被怒骂的教主倾着头沉默了一段时间,突然发疯似的笑了出来。
老人刺耳的嘲笑声既干哑又响亮,议场中的魔导师们全都安静了下来,教主在静寂中弯着腰笑了一段时间,终于带着扭曲的笑容看向卡那齐。
你说的话还真奇怪,弱者的尊严就是被强者践踏的东西。如果无力之人也想拥有尊严,只能坚持住就算被践踏也不会受伤的骄傲。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就只是小孩子的任性,我讨厌小孩子。
被人叫做小孩子的卡那齐一瞬间露出不悦的表情,但他拼命压抑愤怒开口:
一直说无力无力的,你指的力量是魔法吗?就只是魔法?你们这群魔导师一直都是这样,毫无根据的充满自信,沉醉在莫名其妙的万能优越感之中,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听取他人的意见!不管怎么看,小孩子都是你们吧!
被卡那齐弹劾的教主一脸若无其事的点头。
嗯,原来如此,的确有各式各样的力量;金钱、权利、暴力和智力。不过,你拥有什么?一样都没有嘛!你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改变我们心中的优先顺位,所以你只能被强大的力量吞噬。这样又没什么不好,你犯下这么多罪行,这条命又不值得珍惜。那还不如成为我们知识的一部分。
教主的声音很低沉,充满着毫不动摇的自信。要是这老人传来更明显的敌意,卡那齐至少还能冷静点应对。但是,教主的话中只有充满自信的骄傲和少许的兴趣。失去对象的怒气让卡那齐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直觉了解到,这人是不会祈祷的男子。
这老人完全就是古老魔导师的代表;长时间站在人们的头顶上,连自己也是人类这件事都快忘记了。是盲目相信着人的力量,不祈祷的人们。
卡那齐咬紧牙关,抬头看向教主。不管他说什么,这老人都听不进去,就算如此,他还是要叫出口:
想做就过来试试看!原来如此,在你们看来我说不定很无力。但我的身体属于我自己!为了邻居,就算要切下一两根手指都没关系;为了家族,就算牺牲一条手也没问题。不过,你们就算只要我的一滴血,都要先给我下来!对无力之人不付出任何礼仪的人,我什么都不会给!
聚集在议场里的魔导师们从刚才就停下交谈,听着教主和卡那齐的对话。
几百道视线之中,教主只是一脸麻烦的倾着头说:
真不明白。这又不是这么严重的问题。我们是通晓世界真意的人们,拥有知晓世上一切的义务和权利。我们必需藉由知来成为世人的守护者,就算是你微弱的能力,也能够成为我们力量的一部分,说不定有一天能因此拯救人类。
如果说魔导师是人们的守护者,当魔物毁灭我的家乡时,你们做了些什么?那时候魔导师能做的,只不过是在事情都结束以后将一切烧尽罢了!
随着说出的话语,卡那齐脑中浮现故乡的光景而感到头痛欲裂。卡那齐握紧拳头忍下疼痛,教主随意的点点头,用手撑着头、淡淡笑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对你来说,重要的事物还真是狭隘。故乡吗?家族吗?就这样而已?那么我们无法沟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知道吗,药师?所有的争斗都是从你这样的人开始;为了家族而举剑,为了自己而挥舞,就是这种人造成无益的纷争。拥有力量的人绝不能这么做,所以我们和你完全对立,因为我们拥有力量。
那么你们在我身上什么都得不到吧?只要你们仍旧过于相信人的力量,你们毁灭的日子就会越来越近!魔导师究竟是什么,你们自认为要成为神吗?!清醒一点,你们这些魔导师全都只是普通的人类!无法理解人类的无力,不知祈祷而到达的场所,这绝不是我要前进的方向!
卡那齐用尽全力嘶吼,过度咳血而受伤的喉咙极为疼痛,不过他仍不在意的盯着教主。卡那齐的叫喊是他的真心,一点虚假都没有。
听到这番话,教主的眼神中果然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教主的眼神中仍旧闪耀着生气勃勃的的光芒,没有分毫动摇。既然这样,卡那齐也无话可说。
卡那齐缓缓吐了口气,将愤怒的眼神从教主身上移开、转过身。魔导师们看向教主,征询他的意见。站在御座旁的库欧利亚代表大家,开口询问教主:
放他走没问题吗,教主大人?
够了!我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啰嗦的小孩子。
犹如赶走库欧利亚似的,教主缓缓的挥了挥手。库欧利亚的眼神中带着迷茫,看着离去的卡那齐。然后他对教主微微行了个礼,追随着卡那齐、快步走下楼梯。
卡那齐再次横越嘈杂的议场,正要跨出大门时,库欧利亚追上了他。库欧利亚呼吸稍微有点紊乱,一边对卡那齐搭话:
卡那齐你回去比较好,回去道歉吧。要是没有教主庇护,你在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情报的。说不定还会遭遇危险。在这里,教主大人是绝对的掌权者,其次则是拥有实力的魔导师。不属于这两者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人过问。
卡那齐头也不回的快步向前,库欧利亚一脸困惑的追着他。
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代替教主大人向你道歉,那些言行实在太过分了,对不起。
听到道歉,卡那齐的眉头动了一下。不过他仍然没有看向库欧利亚,卡那齐冰冷的对他说:
真要这么想,那就把他本人拉过来道歉。
不可能这么做的啊!父亲大人是极为古板的人希望你不要将父亲大人视为魔导师的标准。说实话,年轻魔导师当中反对他的人也是很多,要不了多久,时代一定会变。
库欧利亚稍稍垂下眼帘这么说,卡那齐皱起眉头看向他。
不要说这么危险的话,快回到那老头身边去。烦死了!
迎着卡那齐的视线,库欧利亚的眼神中闪耀着喜悦。
卡那齐,我对你的发言也有同样的共识。你代我说出了我心中的话,这世界绝对不是只靠人的力量就能有什么改变。我相信有更强大力量的存在,无论任何人都应该祈祷。
库欧利亚的声音不但诚恳,而且非常纯真。觉得这股纯真过度天真的卡那齐停下脚步,用食指指着库欧利亚的胸口说:
随便你自己去祈祷!听好,我和你所指的祈祷绝对不一样,要我发誓也没问题。回去!
用力的喊完之后,卡那齐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库欧利亚不再追赶,卡那齐则照着记忆走向诗人和米莉安所在的房间。穿过几个楼梯后,他到达熟悉的大门。
诗人,把米莉安叫起来!
卡那齐打开门叫喊着,所有室内的人一齐看向他。
诗人坐在圆形房间中央的床旁边,淡淡微笑着迎接卡那齐。
嗨,卡那齐,和人吵架了吗?你散发着银色的火花喔。
吵架?那根本连吵架都算不上!喂,我要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卡那齐愤怒的边说边走到床边。房间里还有几名魔导师在,不过因为卡那齐的气势而被吓得不敢插嘴,只有诗人一脸平静。
如果魔导师们愿意老实送我们出去,要离开也没问题不过,米莉安要怎么办?而且,刚好知道她的出生地了。
什么?
诗人的回应让卡那齐缓下脚步,停在床旁边。这与其说是床还不如说是躺椅,更正确的形容而是像祭坛。这是,平台上的米莉安坐起身来。
被米莉安仍旧有点朦胧的眼睛望着,卡那齐心中的愤怒溶去了大半。比起愤怒,他感到隐隐的不安,卡那齐仔细看向少女的瞳孔。
(已经,回到原来的样子了吧?)
米莉安的眼神中,似乎已经没有针对卡那齐的杀意。她的眼神和平常一样透明澄澈,带着些许危险,笔直的看着卡那齐。
诗人,那个
卡那齐看着米莉安,支支吾吾的询问诗人,诗人则爽快的回答:
在石匠那儿发生过什么事,我全都说了。
这样啊。
真多事!卡那齐虽然有点这么想,不过,他也没自信能够亲自和米莉安说明在石匠那儿发生的事件。复杂的心情让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卡那齐勉强挤出声音问候米莉安:
还好吗?
看着卡那齐不知所措的表情,米莉安微微点头。
嗯谢谢。
她之所以道谢,是因为卡那齐阻止了错乱的她吧?
比起罪恶感,米莉安的声音里有着更浓厚的安心。
她应该真的很感谢卡那齐吧?对于自己能够没有伤到任何人,对于卡那齐能够出手阻止她这件事,她感到很高兴吧?
卡那齐因为这样而感到些许疲倦。他带着有点沉重的心,略微露出笑容。
啊,那个我也只能做到这种事而已。
米莉安稍稍握住卡那齐的袖子然后放开,用贫乏的语气说:
我,好像是这里出身的,就在这旁边。
啥?旁边是指哪里?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卡那齐瞪大双眼,诗人接下去说明:
她和石头在无意识之下发挥出魔法力本质,从解读的结果来看,和拥有许多名暗魔导师的家系特征似乎一致。和米莉安血缘相近的斐金家宅第,就在可以当天来回的场所,现在只有一对老夫妇和佣人居住。看情况,似乎愿意接受米莉安回到家族里。
骗人的吧?
卡那齐马上就如此断言,诗人倾着头问:
你这结论下的真快,是因为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就是太顺利的发展。身份不明又傻愣愣的,而且可能成为非常强大魔导师的女孩子要寻找自己的身份,然后就找到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反正,这群人只是想拉拢米莉安罢了!
卡那齐指着远远看着他们的魔导师,魔导师们一脸困扰的彼此看着。诗人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卡那齐的话,思考了一下后说道:
原来如此,你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但现实通常都是陈腐的。奇迹就像路旁的小石子,只有偶然是世界定下的必然。能背负自己人生的,一向都只有自己。米莉安,你怎么决定?要去斐金家看看吗?
被这么一问,米莉安交互看了看诗人和卡那齐。
卡那齐的表情有点生气也有点困扰,诗人则是和平常一样,是带着白皙的无表情。看着两人,她感到些许寂寞,不过少女仍静静的点头。
我要去看看。而且,也想学会好好运用魔法。
◆
斐金家的宅第,离开暗魔法教会本部走路不到半天的路程。
从混沌的群集所在的谷底,沿着细小的河川走到底,就能见到拥有巨大风车的优美石造建筑。两层楼高的宅院里有着修剪整理过的花园,四周被老朽的石墙包围。石墙和石门上爬着藤蔓,藤上处处绽放的白色花朵展示着春天的到来。
和料想的不同呢!
诗人这么说,卡那齐不高兴的沉默不语。
卡那齐和诗人加上谢洛弗以及本部派来监视的魔导师一人,一共四人陪着米莉安到了斐金家宅院的大门口。
一路上,卡那齐不断表示魔导师的房子一定是既阴暗感觉又糟,优点只有广大而已。一直说着类似的坏话,让谢洛弗和随行魔导师感到很难堪。不过实际上看到的宅院,却和他原来料想的完全相反。建筑物看起来还比较像富裕的农人或商人所居住的地方,建筑物的大小也刚刚好,看起来很适合人居住。
问题是里面。既然都通知过到达时间了,出来迎接一下不会怎样吧?这个屋子里,一点人的气息都
卡那齐才刚开始抱怨,房子里就传出慌慌张张的嘈杂声响,没多久,大门就打开了。
门后出现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穿着整齐的绅士,还有一名岁数与男子相近、将白发整齐挽起的妇人,他们的脚边还有一匹长毛且尾巴也很长的狗如此平凡的景象。出现在近距离的人们看到卡那齐忍不住僵硬了一下,然后咳了一声恢复正常。
那个你们该不会是,在算出来迎接的时间吧?
被卡那齐一问,男子带着点叹气的肯定。
果然被发现了吗?我是这里的当家主人,汪迪姆斐金。刚才因为对于要何时出来、要等待到何时,和她的意见分歧,所以
我就说嘛,就算会被人认为有点烦,也应该要待在庭院里等啊!
妇人语带责难似的拉了拉男子的上衣,男子用安抚她的口气说:
可是这样好像表现得太期待,说不定会给这孩子压力啊?因为又还没有决定要一起住。
男子看向站在卡那齐后方一步左右的米莉安,妇人垂下视线。
亲爱的,你真的很会为他人着想。不过,的确是这样没错。我,好像太兴奋了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唔,这样啊。嗯。
看着老绅士有点脸红的别过脸,卡那齐忍不住表情僵硬的转身。
我不行了。诗人,换你。
你怎么了,卡那齐?虽然平常就是这样,不过你的脸色好糟啊。
我没办法忍受这气氛绝对没有办法。
卡那齐满脸懊恼的压住额头,突然某种东西从他的脚边窜了过去。卡那齐惊讶的向下看,是那只站在玄关的长毛狗。它钻过卡那齐和诗人,在米莉安周围绕了好几圈,然后坐在她的面前。
米莉安的双手自然而然的抱起狗,走到老夫妇面前。
我叫做米莉安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名字。
当她要自我介绍时才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介绍。自己有成为觉醒位魔导师可能性的事情;幼时被舍弃的事情;和养育自己的族人别离、踏上旅程的事情,据说这些都已经在事前向他们解释过。如此一来,米莉安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看着米莉安呆立在原地,妇人充满活力的眯起双眼,笑着对她说:
如果大家都真心呼唤你这个名字,这就是你真正的名字啊!欢迎你,米莉安,也欢迎大家光临。要进来一起喝杯茶吗?
随行的监视魔导师摇了摇手回答:
不了,我们只是负责将她交托给你们。
谢洛弗也同意魔导师的话,她看着米莉安说:
嗯,我也要回本部去。米莉安,斐金家的意见是:如果你接受,他们愿意将你迎入家族。你不用现在做出结论,在这里打扰几天好好考虑一下卡那齐,你们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卡那齐迷茫了一下,看到眼前这么和平的家庭,让他觉得这里不是属于自己的场所。米莉安本来就是顺势成为旅行的同伴,他也不是米莉安的保护着之类。卡那齐轻轻摇头,对老夫妇说:
我也要回去。如果方便,应该还会过来探望她。
嗯。当然欢迎。
老妇人亲切的笑着。诗人对米莉安伸出白皙的手,握住她。
我也和卡那齐一起回到本部。米莉安,如果有任何事,随时呼唤我们。
米莉安点点头,把狗放回地上,紧紧回握诗人又立刻放开。因为要是握得太久,可能会舍不得放开。
那么,进来里面吧,米莉安。
老妇人温柔的搂住米莉安的肩膀,米莉安点头,回过头再一次看向卡那齐等人。她眨了眨眼回应他们带点担心的温柔视线,走进石砌的建筑物中。
玄关的大门关上,老妇人带着米莉安走进大厅正中央。
大厅里有暖炉和铺着布的椅子,还有张低矮的石桌,一旁的阶梯弯弯曲曲的通向二楼。馆内的装潢非常朴实,出了石壁上挂着细致缝制的布饰外,其他的装饰品只有门上刻着的奇妙兽类雕像。
高出开着几道窗户,映入室内的正午阳光使大厅给人非常暖和的印象,淡淡的阳光照在使用暖色系毛线缝制而成的毛毯上,在房子旁缓缓转动的风车,发出不可思议的沉重声响回荡在室内。
(这里,和谢洛弗的城相似,有着魔法的感觉。不过,有点不太一样。)
米莉安抬头看着天花板思考。这里的魔法和谢洛弗城中紧绷的感觉不同,是更为沉静的,就像被巨大的手环抱般。妇人微笑着看着米莉安兴致盎然的眺望四周,将在大厅随侍的女佣叫了过来。
米莉安,我为你介绍,这是帮忙家事的艾莉维拉。
你好。
米莉安礼貌的稍稍行了个礼,体型福态的女佣人爽朗的大笑着回礼。
请多指教,米莉安小姐,我来帮你拿行李吧!
米莉安,你不用客气,她会帮你把行李拿到房间里。家里的佣人只有她和守护风车的维利而已。那么,先来喝杯茶吧!不管你会不会长住在这里,总之希望你能在这里待得舒服。你经历了长途艰辛的旅程吧?一直都和刚才那些人们一起旅行吗?
老妇人带着米莉安走到暖炉旁的椅子,随口询问。
并没有一直,半年左右。
米莉安坐下回答,老妇人看了看少女瘦弱的身体,想了一下,顾虑着什么似的问道:
这样啊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吗?
感觉老妇人的问题中似乎含有什么不同的意义,米莉安觉得有点奇怪。事实上,米莉安一行人的旅途中始终充满着危险。虽然通常都是诗人或卡那齐引来的麻烦事,不过,米莉安并不觉得自己是被卷入。
有,一直都有。
看着她点头回答,妇人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她的伴侣老绅士伸出大大的手掌摸着米莉安的头。
辛苦你了。但是你可以放下心来,这里不会有任何恐怖的事情。我和她虽然没有什么魔法的才能,不过这里却有代代相传的守护存在。
绅士的话似乎鼓舞了老妇人,她也恢复微笑继续说:
对,没错。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安心的休息。米莉安,你喜欢什么颜色?我这里还留着离家女儿的衣服,衣服的大小可以再修改,先试穿看看吧。你剪掉头发了吗?真可惜,不过马上就会长回来的。
如果换掉衣服这个,怎么办?
米莉安有点不安的拉起自己黑衣的袖子,看到她的动作,老妇人不解的眨着眼回答:
拿去洗啊!不用担心会被丢掉怎么了?
米莉安想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剑。
要是换衣服,这些东西,会很困扰。
那个真是漂亮的短剑。
看见她突然拿出暗藏的武器,老妇人不禁有点僵硬的回应。
其他还有很多。
米莉安不断从身上拿出轻巧的刀剑摆在桌上。差点被吓倒的老夫妇连忙装出平静的模样,老妇人代表两人,勉强开口笑着说:
那个米莉安,在家里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你说是吧?
是这样吗?
看到米莉安天真无邪倾着头的模样,老妇人重重的点头。
就是这样啊。这里不会有任何恐怖的东西进来,所以你不需要这些守护自己的武器。需要使用到刀刃的情况,只有料理的时候就够了。
如果是料理,我可以帮忙。
听到抬起头的米莉安终于说出普通女孩子会说的话,老妇人的表情突然亮了起来。
这样啊?真令人高兴,虽然餐点是艾莉维拉负责准备的,不过我偶尔也会帮忙,下次一起做吧。你常在养育你长大的地方帮忙做饭吗?
听到她的问题,米莉安回想着过去的记忆。因为在石匠那发生的事件,使过去的回忆在她心中变得鲜明许多。
米莉安回想着那艳阳高照的青空开口:
嗯,我是在鸟鲁其亚地区长大的。不过,因为我是其他民族,当地又不允许混血,所以不是以女性的身份抚养,而是和男人们一起接受成为佣兵的训练,小时候不但要做战斗训练也要做家事,有一天大家都在厨房忙的时候,隔壁聚落的人突然发动袭击,那一天,教会我做家事的人全都死了。
少女的话让老夫妇哑口无言。
和残酷的内容相反,米莉安的口气中一点忧郁都没有,她只是沿着记忆中的往事淡淡说着。鸟鲁其亚地区的晴空、红色的大地、初夏绽放的黄花;不分男女同样严厉,不过完成工作时也会给与赞扬的人们。
不知为何总是连绵不绝的斗争和杀戮。
米莉安记得。抚养自己的村庄被袭击那一天的事情,她现在能够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记得清清楚楚。
自己心中能有这么鲜明的记忆,令她觉得非常稀奇。米莉安继续说:
鸟鲁其亚地区的人们只会杀人。被袭击的那天,家门外系着的驴马仍然呆呆的站着,因为很奇特,所以记得很清楚。人们全都死了,只有驴马带着些许悲伤的眼神站着之后,我离开鸟鲁其亚地区,和男人们一起接受帝国委托的工作,到处奔走。
大厅陷入一片沉默。风车转动的声音回响着,老妇人像一尊石像般呆站着。
米莉安
是。
老妇人突然用力拥抱着米莉安。
米莉安本能地想要躲开,但是又马上打消念头,老实的被她拥住。这名老妇人并没有恶意。
她反而一脸担心的紧抱着米莉安,好像稍微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不过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发誓,将这种事情全都忘掉。
忘掉?
被老妇人温暖体温包围的米莉安反问:要忘掉什么?为什么要忘记呢?
老妇人紧紧抱住米莉安纤弱的身体,颤抖的说着:
因为只要待在这里,你就不会被杀害,也不需要杀人。所以全都忘掉吧!把这么恐怖的过去都忘了吧!一想到像你这样的孩子居然待在这种杀戮的世界中,我就感到很难过。米莉安,过去没有人对你说过吗?你不用再战斗了,已经不需要再为了保护自己而杀害他人了。曾经有人对你如此说过吗?
感觉老妇人的泪水落在肩膀上,米莉安呆呆的想着。
这么说来,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呢。
米莉安为了杀人,学习了许多技术,长久以来,这力量就是自己的一切。
艾尔鸟鲁其亚的伙伴们当然很赞赏米莉安的战斗能力,诗人和卡那齐也从未对米莉安说过不需要战斗。
诗人要米莉安保护他,如果米莉安挥刀砍向卡那齐,卡那齐也会用尽全力抵抗。米莉安认为这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是没有人说过这件事,在过去。
听见米莉安的回应,老妇人虽然带着哭声,却仍强硬的说:
那么就由我来说吧!你已经不需要再战斗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所以你也不需要伤害任何人了。
老妇人的话让米莉安惊讶的睁大双眼。
(怎么办?我不久前才下定决心,即使杀害人,也要保护人的。)
不需要杀害任何人,不需要战斗。没想到居然也会有人对自己这么说。
◆
当卡那齐一行人滞留在暗魔法教会本部是,凯基利亚城旁边的一座小村落里,刚好发生了一起小事件。
这座村内唯一的小食堂里,充满着假日时的喧嚷,木造屋顶食堂的大门被一名二十岁左右的木讷年轻人推开了。他钻过拿着陶杯大声聊天的男子们,走向柜台。在木造柜台内的女子看到他走进,于是向他搭话:
克雷尔!伊葛利家的牛还好吗?
嗯,勉强过得去。来一杯苹果酒嗯?
女子十分明显的用眼神对着靠在柜台上的青年打信号。
疑惑的青年正想发问时,有人从他背后抓住他的衣领。
哇!
被猛力扯倒在桌子上的青年发出惨叫,一把未出鞘的短剑顺势抵住仰躺在桌上的青年喉咙。
剑鞘装饰朴素而又优美,被短剑抵着喉咙的青年呻吟着。
压在他身上的修娜尔靠向青年的脸。
你好啊,克雷尔。忘记我是谁了吗?
看着修娜尔像在发飙似的笑容,青年呆呆的点头。
啊修娜尔大人?
看样子似乎不是健忘症,我还以为你得病了。忘了将信件送到本部的任务,只顾着和当地的居民一起打混。
听到她低沉压抑的音调,青年瞪大了双眼。他大梦初醒似的看了看周围,扭曲着表情看向修娜尔。这位青年,是班修拉尔的一名部下。
信件对了,信件!我为什么会待在这个地方
如果不是病,那是魔法吗?
修娜尔以锐利的视线看向后门。食堂里的人全都贴在墙边避风头,只有一名中年男子偷偷的打算从后门溜出去。在修娜尔出言制止之前,男子就从后门逃出去了。
喂,你给我等一下!
班修拉尔的部下对着从食堂逃出来的男子大喊,两名部下按照修娜尔的吩咐在后门埋伏,他们伸出手打算擒下男子。中年男子却以意外灵敏的动作闪开,然后将手掌伸向他们眼前。
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个缠绕着锁链的护符,护符中嵌着深蓝色的宝石。
你这家伙,是魔导师!
话还没说完,两名部下的头部便感到强烈的冲击而晕倒。魔导师跳过交叠倒地的两人,气喘吁吁的冲向乡间道路。
站住!
听到修娜尔的声音,中年男子瞥了她一眼,继续跌跌撞撞向前逃跑。
魔导师冲下平缓的山丘时,看到路旁站着几名身穿长外套的男子。魔导师紧握住手中的护符,口中喃喃念着咒语从男子身边跑过。不是打算跑过。
不过,实际的情形却是其中一名男子在绝妙的时刻伸出脚,漂亮的将魔导师绊倒。
什么!
魔导师因为魔法失去效用而慌忙站起身,男子却在这时举剑敲向魔导师的后颈。男子低头看向无力倒地的魔导师,将未出鞘的剑挂回腰间。
男子以穿着长靴的脚翻过魔导师的身体,确认对方手中的护符。
魔法石的护符嗯,是乡下的骗子吗?你是要这个吗?
男子以低沉的声音询问,看着追在魔导师身后的修娜尔。
修娜尔摇曳着长发停下来,看到男子的模样倒吸了一口气。
打倒魔导师,是一名给人冷峻印象的男子。
过瘦的身材看起来却不柔弱。这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带着压抑自身实力而散发出的独特冷静气息吧?年龄约莫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梳理得有条不紊的灰发中混着一缕白发。水蓝色的瞳孔如猛兽般锐利,配上左眼戴着的单眼眼镜,使他看起来像是极难接近的冷峻人物。
带着单眼眼镜的男子以及牵着马站在路旁的同伴们,全都身穿同样的深蓝色长外套。修娜尔看过他们外套上的纹章。
修娜尔盯着纹章上的盾牌图样,脸色苍白的说:
为什么,帝国军会在这个地方?
◆
班修拉尔大人,不好了!
当部下冲进凯基利亚城下民宅时,班修拉尔正在参加居民举办的第三回帝国来的人们工作辛苦了茶会。
喔,这次又要我帮什么取名?嗯?
班修拉尔在民宅的客厅喝着茶,漫不经心的询问。
餐桌旁交互作者班修拉尔的部下和镇民,班修拉尔的周围不知为何聚集着看起来很高兴的乡下女孩。这是自称对女性采取博爱主义的班修拉尔,不断揭露贵族社会趣事所造成的结果。
部下对着最后还是和地方百姓打成一片的上司大声喊道:
是帝国军!
军人?啊我不太想为人命名啊!毕竟如果用数字几号来命名,他们可是会生气你说帝国军!?
班修拉尔终于听懂部下的话,脸色大变的站起身来。
是的,刚刚才到达凯基利亚城内,还造成了不小的骚动。修娜尔大人也在一起!
喂,这是怎样?我完全搞不懂现在的状况啊!总之,快带我到修娜尔那里!
他边叫边走出民房,明显感受得出城镇的气氛变得很紧张。班修拉尔跟着部下穿过未铺装的巷子,走到由石子铺成的大马路上。
本来应该很繁华的中央广场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几只鸟和食物的残渣。镇里的居民不是躲回家里,就是聚集在凯基利亚城前。
在镇民远远围观的中心城堡前方的广场上停着三亮马车。
马车前站着一排姿态极为端正的士兵,他们身上穿的不是铠甲而是以深蓝色为基底的军服。班修拉尔推开围观的群众,站直了身躯看向士兵。
和马车的大小相比,士兵的数量太少了点。其他的士兵应该进城了吧?
原来如此,的确是帝国军这可是巡察厅的人啊。
您的意思是?
班修拉尔不高兴的对部下吼着:
就是和帝国法院联手抓犯罪的地方!同时也是我们的死对头。我们这边是老实的搜索抓人,那边可是只要有嫌疑就全部抓起来!可恶,乖乖在帝国下层调查不就够了,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做什么!
班修拉尔难得露出怒火,他穿过围观的群众走到凯基利亚城门口。
喂,等等!啊啊,是监察官大人啊。
守门的魔导师一脸疲惫,放下打算阻拦班修拉尔的手。
嗯,是我。为什么放这些家伙进去?
没有放他们进去,是他们硬闯进去!小喽啰就算了,但指挥官和几名士兵带着你们那边的无聊发明,静魔法对他们无效!
魔导师看来相当生气,思绪因为异常的事态而混乱,就连对班修拉尔该有的客气都忘了。魔导师所说的静魔法是指使用魔法阵和咒具,花费长时间创造出魔法领域的魔法。相对的动魔法则是使用咒文和声音影响世界要素的方法,为了防御,凯基利亚城里应该设有不少静魔法吧?
班修拉尔生气的抬起眉头,推开魔导师。
你们那些会输给无聊发明的魔法阵,同样也是些废物!滚开!
他推开魔导师穿过大门,在犹如小城镇的城堡内,四处都有班修拉尔的部下和魔导师们与深蓝色军服的士兵对峙着。
应该所有人都搞不太清楚事态吧?目前只看得到小规模的争吵,确认过这件事之后,班修拉尔快步爬上平缓的坡道,走向城内主要的建筑群。
在这里,班修拉尔大人。
通知消息的部下带着班修拉尔走进一栋建筑物大大厅,高挑的修娜尔穿过忙碌来回的魔导师走了过来。她冰冷的美貌似乎有点铁青。
修娜尔,说明状况。
修娜尔行礼回应班修拉尔充满威严的声音,将夹在身侧的羊皮纸拿给他。
是的,班修拉尔大人。首先,这是光魔法教会本部的信件似乎是凯基利亚城的魔导师将信件阻挡在城外。
班修拉尔收下信件,歪着嘴笑着。他带着不太温和的笑容,扯开信件的封蜡。
喔,这还真是大胆啊。小谢洛弗真不知道害怕呢?不愧是大小姐,不过,只要有这信件咦这内容是什么鬼!
班修拉尔大人的要求被拒绝了吗?
看着脸上露出担心的修娜尔,班修拉尔直接将信件递给她。
问题根本就没到那个程度!你自己看。
教主大人身体状况不佳,请静待回应?此外,经由本部的命运演算机器,这个月为班修拉尔大人带来不幸的颜色是白色。
修娜尔看着手中的信件,小声读着。
读完后她看向班修拉尔,只见他反复紧握着拳头又放开,似乎随时都会冲动撕毁这信件。
岂止这个月,我不幸的象征一直都是白色!
你这么形容代表神的白色,实在不太合适可是,这内容有和没有并无太大差别啊。
修娜尔毫不隐藏心中的疑惑,一旁的班修拉尔猛搔着头说:
开什么玩笑,本部在想什么啊!修娜尔,还有这群人是什么,指挥官是谁?
指挥官在二楼的大厅和魔导师们会面,名号是帝国神圣骑士团,巡察厅所属的格雷戈尔兰格雷卿。似乎坚持要和谢洛弗对谈。
喔这不去欢迎不行了。
班修拉尔的语调突然转变,修娜尔忍不住看向上司的脸。
他脸上的表情和之前完全不同,带着性格恶劣的笑容。
◆
凯基利亚城二楼的大厅里,在艾霖和城内的高阶魔导师面前,站着一群身穿军服的男子。
身为指挥官的兰格雷,将入鞘的剑当做手杖撑在前方的地板上,戴着高贵手套的双手交叠着放在剑柄上。被军人冷峻的水蓝色眼神盯着,艾霖僵硬的开口:
问什么都不说,哪有这种道理!突然前来做出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对待魔导师该有的礼仪!
有道理,只是你们无法理解罢了。你们背负着极为重大的嫌疑目前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详细内容只能告诉城堡的负责人。
兰格雷冷静的说着,手指缓缓敲着剑柄。魔导师似乎觉得自己被愚弄,生气的涨红着脸说:
那么在谢洛弗大人回来之前,停下你们在做的工作!硬闯进来的可是你们那方!要我们全力赶你们出去吗!
不可能中断。若是证据被消除就麻烦了,而且也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脱逃。在谢洛弗城主回来之前,请你们接受监视。
平静低沉的音调中蕴含着威迫,从声音中完全感觉不出对魔导师有任何畏惧。
艾霖等人在心中咬着牙,这时,大门打开了。
兰格雷迅速转过身,严厉喝叱看守大厅门口的部下。
我吩咐过不要让人进来!
哦,不好意思,我硬闯进来啊。
从两扇大大敞开的门扉中进入的人是班修拉尔,修娜尔则跟在他半步之后。
看到班修拉尔靠向自己,兰格雷眯起双眼。
班修拉尔大步走向兰格雷,距离他只剩半步之时才停下脚步。看着班修拉尔和兰格雷用冰冷的眼神互瞪着对方,周围的人感到莫名紧张。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班修拉尔脸上突然露出开朗的笑容,上前紧抱兰格雷纤瘦的身体。
格雷戈尔!
嗨,是你啊!
周围的人全都呆掉,兰格雷严肃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拍了拍班修拉尔的背。班修拉尔放开抱住兰格雷的手,很高兴的握住他的手上下晃动。
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是几年前啊!十年?还是更久?在帝都都看不到你的人,还以为你已经挂了!你这白发是怎么了?看起来越来越老了啊!
班修拉尔指着他头上的一撮白发询问,兰格雷冷静的回答:
头部在之前的西部战场上受了伤,治好之后就被调到巡察厅去了。
这样啊,太好了,至少你没有秃头!要是秃了,会更不受女人欢迎啊!
听到不受欢迎,兰格雷的表情稍微变了一下。虽然一瞬间就装回冷静的模样,不过他接着说出的话中明显带有寒气。
班修拉尔卿,你还是老样子,一点贵族该有的精神都没有啊!
格雷戈尔,你好像顺利的把父亲的剑从抵押处赎回来了嘛!而且,大概是受伤的功劳之类吧?勋章也变多了。下次再去红楼找小姐时,能够抵押的东西都不用愁了吧!
听着班修拉尔玩笑似的讽刺,兰格雷严肃的表情越来越铁青。顺道一提,说到红楼,通常就是指帝国周边的娼馆。
不要说得我好像色情狂似的。
班修拉尔将手肘搭在脸色苍白的兰格雷肩上,亲切的继续说:
我没有这么说。你可是纯情的男子呢!娼馆女子不过说了点甜蜜的贴心话,就倾尽身家财产去迎接对方,然后被甩掉。因为过度伤心而加入军队的你,真的非常纯情啊!
兰格雷此时的脸色似乎和死人没两样,他的部下们也开始动摇了起来。一向正直顽固的兰格雷居然有这么意外的一面,不禁让部下感到非常好奇。
背对着部下充满兴趣的视线,兰格雷突然拔出腰上的剑。
兰格雷的剑擦过眼前,班修拉尔忍不住向后跌坐在地。
哇!好危险喂,你这家伙,太危险了吧!
倒在地上的班修拉尔边向后退边魄力十足的怒骂,修娜尔迅速挡在他面前。
班修拉尔大人!
没问题的!我说小雷啊~都这么久没见,拔剑相向也太过分了吧!当时带你到娼馆的是我没错,不过也不该恨我吧?
班修拉尔伸手阻止修娜尔的行动,盯着兰格雷缓缓站起身。兰格雷身上缠绕着毫无生气的杀意,举剑直直逼向班修拉尔。
拔剑,基斯朗班修拉尔。
不要,我的剑术很弱!
那就给我感到羞耻!为什么你这家伙竟能说得如此堂堂正正!
被兰格雷怒吼的班修拉尔,脸上仍然带着小孩子似的笑容,举起左手手指上戴着的一排戒指。
当然是因为有自信能够胜过你啊。接招,雷击戒指第五号改!
班修拉尔刻意叫出戒指的名字,快速发动戒指上刻有咒文的魔法石。由魔法石碎片制成的戒指底端浮现魔法文字,下一瞬间,随着一阵敲击声射出一道白色的火光。
火光射向兰格雷的剑尖,不过兰格雷水蓝色的瞳孔毫无恐惧的看着火光。他向前踏出一步,挥舞深蓝色的外套下摆。
咦?
在呆掉的班修拉尔面前,火光被深蓝色外套弹开。
兰格雷迅速的再度翻动外套下摆,他的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剑刃在下一瞬间抵上班修拉尔的喉咙。兰格雷此时停下剑,在近距离对他说:
你是笨蛋吗?我们可是受过对抗魔法的基础训练。
班修拉尔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缓缓举起手,做出看似要投降的动作。
这样啊?那这个呢?
班修拉尔笑着用拇指压住食指上的黑色戒指。
设置在黑色戒指里的液体喷了出去,准确击中了兰格雷的眼睛。
什么!?
遭到意想不到的攻击,兰格雷本能的收回剑。他用手捂住被喷到的眼睛,因为眼睛的疼痛而呻吟。修娜尔趁这时候挡在班修拉尔前方,兰格雷的部下也严肃的向前踏出一步,只有班修拉尔因为证实戒指上的机关有效而感到很满足。
呀呼,大成功!基本果然还是很重要啊。
不愧是班修拉尔大人,真是卑劣。
保护着班修拉尔的修娜尔背对着他如此评论,班修拉尔看着她的背影,很高兴的说:
说什么傻话,要正正当当的对决,当然只有输了不会有困扰的时候啊!
班修拉尔的话实在太过分,兰格雷猛然抬起头瞪向他。没有戴上单眼眼镜的眼睛因为班修拉尔的机关而充满了血丝。
班修拉尔卿!我以过去同学的身份警告你,你的行为可是游走在犯法的边缘!
喔?什么行为?
对着装傻的班修拉尔,兰格雷勉强冷静下来回答:
你将自己的指责用在私人用途上。利用艾尔鸟鲁其亚还有私兵进行违法的搜查,我已经掌握住几个证据了。
这样吗?那,要我花多少钱你才肯忘了这件事?
好不容易才理解班修拉尔笑着说出的话,兰格雷似乎将理智什么的都给抛到脑后,仿佛随时都可能冲向班修拉尔似的朝他怒骂:
开什么玩笑!你居然当我是为了金钱而搜证吗!?我再也受不了了,你这种靠着地位和金钱滥用职权解决私怨!没有半点贵族品格的言行!深入魂魄的卑劣个性!我决不承认你是帝国贵族的一员,你这人类中的败类!
兰格雷过分的发言让周遭气氛紧张了起来。修娜尔铁青着脸,漂亮的嘴唇颤抖着。在她开口打算说些什么之前,班修拉尔用筋疲力尽的语调开口:
喔。
什么喔!你不生气吗?!被说得这么过分还不生气吗!
嗯?当然,我一点都不介意啊。
班修拉尔微笑着轻轻推开修娜尔,两手张开走向兰格雷。
我说格雷戈尔,不对,该称呼你兰格雷卿才是。你是个好男人,虽然是没有钱也没有背景的贫穷贵族,不过你的精神的确很尊贵。可是有力量就是罪吗?
被班修拉尔毫无斗争意志的这么说,兰格雷表情严肃的紧闭着嘴。看到兰格雷缓缓的将剑收回剑鞘,班修拉尔继续说:
拥有力量并没有什么错。到头来,还是善用力量或被力量摆弄的问题罢了。我深爱着秩序,就算旁人看起来再怎么愚劣、再怎么自私,我仍然持续为世界的秩序奋斗。能够让我遵从的,一向都只有世界的秩序。也就是说,只有为了世界的秩序,我才会运用我的力量就算如此,我还是败类吗?
听着班修拉尔平静的述说他私自的论调,兰格雷皱着眉头推了推单眼眼镜。兰格雷润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低声的说:
为什么,班修拉尔卿。你为什么这么的伟大!
什么?
因为兰格雷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让修娜尔忍不住反问。兰格雷的部下们也同样因为上司态度的剧烈转变而愣住。在这些人当中,只有班修拉尔毫不动摇的搔着头。兰格雷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颤抖着肩膀开口,这次用着让人几乎听不清楚的快速语调说:
你实在太伟大了,班修拉尔卿!太棒了,啊啊不,不对,不伟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听了你的话我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你怎么看都很卑劣、很愚昧,无论是在武术或学业我都没输过,可是对你却总是只有败北感!也就是说,我是比你更低下的无能者吗?
兰格雷越说越混乱,在快说完话时脸都青了。最后还垂下肩膀,用手遮住脸。
他的部下看到他这副模样,连忙围住兰格雷。
兰格雷卿!您没事吧!
我不行了我是个无能的人社会的败类,尘埃般的存在
兰格雷垂下肩,断断续续的小声说着,在他麾下的军人一起否定他的主张。
您在说什么!队长绝不是无能的人!怎么看都比那边那位还要帅,不但脑筋比较好,对国家有着实际的贡献,性格也很正经!
嘴上这么说,但你们全都在背后笑我吧?
绝对没有这回事,我们全员都打从心底仰慕着兰格雷卿!
对于部下拼命安慰的话仍觉得很空虚,兰格雷自暴自弃的说:
仰慕我的人都是笨蛋!
兰格雷卿!
看着军队一行人悲痛的叫喊着,班修拉尔不太感兴趣似的低声说:
喔,他的部下还真仰慕他啊。
班修拉尔大人,这位大人究竟是
修娜尔犹豫的询问班修拉尔,班修拉尔微笑着向她说明:
嗯?他是我成年之后到帝都留学,在光魔法教会学院学习时的同学。正如你看到的,虽然长相和头脑都不错,不过性格实在太阴沉了。过去时常莫名其妙的找上我,然后又陷入了低潮,像是兴趣一样吧?从军之后好像变得更阴沉了?总之,他一直都是这样,不要太在意。
回头看着不断陷入低潮的兰格雷,班修拉尔思考着。
(不过,以他认真的个性来看,不可能只因为我的私怨就跑到这里来。背后有什么企图吗?总有着事情会变得很麻烦的预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