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虽然只是片段的情报,不过有人知道关于琉琉的事。琉琉的本名叫琉西安罗亚迪尔威尔,是十七岁的男性。虽然他出身帝国贵族阶级,但似乎是养子。他在光魔法教会取得实践位之后,脱离组织成为暗魔导师。」
乌高尔听着团员之一的魔导师报告,收回目光、不再眺望沉没在昏暗中的谷底。
位于暗魔法教会本部顶楼的大厅,有一面完全朝谷底敞开。
乌高尔一掀长袍,从风呼啸吹过的黄昏露台上走回大厅,一边穿越黑色石柱的行列,一边对那个团员开口。
「前光魔导师吗?既然他能从光转换为暗,那背叛我们投向那些残存的家伙,或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乌高尔似乎不在意琉琉的背叛,态度显得非常平静。他在古木制成的御座上坐下,跟上来的团员脸上带着阴影,面无表情地询问:
「和琉琉一起前往大厨房的人,似乎全军覆没了。需要再派一批人过去吗?」
「嗯,不过一再用同样的手法也很无趣,让我考虑一下吧。」
乌高尔挥手要团员退下后,其他团员走上前深深鞠躬,向他报告:
「打扰了。团长,刚才光魔法教会传来钟声,装模作样地问:『抽签结果还没出来吗?』是否无视他们即可?」
「不,虽说事情总有一天会曝光,但我方也不必主动将现状透露出去。你们同样用钟声回答:『因为有人提出异议,延误选出下任教主的时间。静待到仪式结束为止吧』在光魔法教会察觉之前,我们要先解决除了团员以外的人,在帝国的家伙来到此地前,做好应战的准备。」
乌高尔十分干脆地说出,要与大陆最大的魔法教会为敌。
因为太过紧张与感动,站在大厅墙边的团员们不禁发出细微的叹息。
乌高尔环顾团员们,将手肘靠在御座的扶手上支着脸颊,愉快地说道:
「我们要与光魔法教会为敌,向神圣帝国路斯宣战。这座溪谷与迷宫市街、暗魔法教会本部,的确是我们在魔法上会受到守护的特殊场所,但『黑之摇篮』的团员顶多只有数十人不过,我们绝对会获得胜利,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乌高尔兴奋的问话。他们只是连眨也不眨的将眼睛瞪大到极限,注视着乌高尔的面具。乌高尔红色的眼瞳闪烁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是世界的真意。我们必须让帝国的家伙们回想起来,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想起恐惧。」
「想起审判。」
充满呢喃声的大厅里,这次换成一个有些急迫的声音响起。
「团长!住在古森之庵的同志传来了报告。」
那个大概是一口气冲上阶梯,呼吸紊乱的年轻团员走到乌高尔身旁。
他一脸凝重地靠在乌高尔耳畔低语:
「一行疑似帝国方面的队伍,穿越古森的密道往这里过来了。其中有四人看来具有身分,其他还有二十余人。从制服看来,似乎是光魔法教会的法务官,与帝国神圣骑士团巡察厅的骑士。」
「喔,这也是个奇妙的组合啊。不过,既然在进行隐密活动时也不脱下制服,身分想必是真的没错。因为那些家伙是一群被法束缚的蠢蛋提出报告的『住在古森的团员』,实力如何?」
「实力吗?对了,我记得位阶应该是小达人位。他担任古森的守卫,负责将迷路而闯进来无关外人赶出去。有传闻说,他偶尔会将不幸的旅人引导至悬崖边是个让人感觉不太舒服的人。」
团员边回想边说明,乌高尔随和地拍拍他的肩膀,嘴角露出微笑。
「暗魔导师不需要让人感觉舒服。通知古森的守卫,要他把来自帝国的一行人解决掉。」
「是!」
年轻团员深深鞠躬后,再度朝阶梯奔去。
乌高尔目送着团员的背影离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望向大厅。
「对了,我想到要送什么礼物给大厨房里的那些人了是魔物。把我们为了做实验而取得的魔物,送到他们身边去吧!」
听到乌高尔的碧1T1R,大厅里掠过惊讶与兴奋的浪潮,但一名魔导师战战兢兢地开口:
「很抱歉团长,但这样一来,那个米莉安卡列思蒂雅不也无法生还了吗?」
乌高尔平静地摇摇头,伸手抚摸面具。
「或许是吧。不过,如果这次她还能活下来,那她正是我的容器了。」
◆
在暗魔法教会本部附近的古森外围。
几顶帐棚并排搭在针叶树森林中的一块空地上。
那些帐棚有一半属于班修拉尔他们,剩下的一半属于兰格雷一行人。
两人与其部下自凯基利亚启程,朝暗魔法教会本部前进之后已经过了五天,除了班修拉尔与兰格雷之间一直在斗嘴,两方的部下时而反目时而合作之外,这趟旅程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接下来的路程要经过陡坡,无法搭乘马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只能徒步走下去。
没有发出脚步声的修娜尔,静静地在这片最终营地的正中央走动。
夜色已深,黎明将至。周遭的声响只有穿越森林的风声,树木的沙沙呢喃与鸟兽的夜啼。除了负责守夜的人之外,夜深人静的营地沉睡着。修娜尔与在营地中央守着营火的部下们彼此敬个礼,站在班修拉尔始终亮着灯的帐棚前。
「是修娜尔吧,进来。」
在修娜尔开口之前,帐棚中传出班修拉尔的声音。修娜尔有点吃惊地眨眨眼,随即浮现淡淡的笑容,掀起帐棚入口的帘幕。
「打扰了为什么班修拉尔大人知道是我呢?」
「为什么来着呢~是脚步声吗?还是味道?或是因为会在这种时间跑来我帐棚的人只有你而已?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要坐吗?」
班修拉尔的帐棚里铺着大张绒毯,放了三张携带用的椅子。班修拉尔直接盘腿坐在绒毯上,没穿制服的他披着一件沾着油渍的藏青色上衣,正在把玩一个金属圆筒。
除此之外,绒毯上还散落着一些看来像是废铁的金属片、羊皮纸、石板与盘子等物品,修娜尔小心翼翼地走到班修拉尔身旁。
「不,我喜欢站着。」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白天从暗魔法教会本部回来的斥候说,通往谷底的石阶已经崩塌了。从明天起,我们得着手制作升降机才行,要好好消除疲劳啊!」
「好的冒昧地说一声,班修拉尔大人也别太操劳了。」
修娜尔微微放缓语气表示体恤之意,班修拉尔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唉,说得没错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是工作上的事,还是私人方面的事?」
「如果可以,请当作我私人提出的问题。因为身为部下的我,必须毫无余地服从班修拉尔大人的命令关于本部派给班修拉尔大人的任务,我可以问一点问题吗?」
班修拉尔挑起一边眉头,抬头看着缓缓诉说的修娜尔。她淡褐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班修拉尔,眼神就像平常一样平静又顽固。
「到底是怎么了?你想知道什么?对什么地方有疑问?」
班修拉尔掺杂着放弃的口吻中,微微渗出疲惫之色。他明明是个在做喜欢的事情时,丝毫不会显露出疲倦的男子,最近却飘散着某种忧郁的气息。
修娜尔努力地尽可能以平稳的语气问道:
「当本部命令我们造访暗魔法教会本部时,为什么没有把暗魔法教会本部的资料一起送过来呢?我们是根据我从榭洛弗师口中问出的暗魔法教会本部情报而行动的,如果没得到那些情报,我们就无法走到这里来。」
修娜尔他们所走的森林路径,是原本只有暗魔导师才知道的密道。这是条不可思议的道路,如果不按照像在绕远路般的正确顺序走过,转眼之间就会迷路出不去了。
(真要说起来,榭洛弗师在说出密道与暗魔法教会本部的情报时,样子就怪怪的还有班修拉尔大人也是。)
自从启程前往暗魔法教会本部以来,修娜尔一直觉得班修拉尔不太对劲。虽说他原本就是个装模作样的男子,但现在的他却散发出虚伪的气息。
班修拉尔正面回望着修娜尔直视的目光,脸上露出苦笑:
「那是本部相信我们可以在现场调查出情报啊。真的被当成万能杂工喽!」
这敷衍的回答让修娜尔轻轻垂下目光,继续问道:
「是吗那还有另一个问题。今天清晨与傍晚时,我听见光魔法教会与暗魔法教会以钟声互相联络。我试着解读了钟声的讯息,看来暗魔法教会似乎还没有选出教主。在举行遴选教主的仪式期间,外人应该不准出入暗魔法教会本部。虽然手段有点粗暴,但通往本部的石阶之所以会崩毁,或许也是为了这个理由。如果强行入侵,会造成双方之间的大问题。」
「你连解读钟声的方法都知道吗?你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
班修拉尔一再转移焦点的态度,让修娜尔的怀疑几乎已化为确信。修娜尔悄悄做个深呼吸,非常冷静地问道:
「班修拉尔大人,请再告诉我一件事就好。那个诗人,在暗魔法教会本部里吗?」
她抛出这个问题后,帐棚内的空气霎时变得紧绷。班修拉尔只是把手撑在盘坐的腿上托着脸颊,脸上浮现随性的笑容。然而,还是有某种东西改变了。
当修娜尔抿起薄唇,试着将胸中深处淡淡的痛苦压抑下去时,班修拉尔突然站了起来,露出无邪的笑容:
「修娜尔,你先回帝都一趟吧!把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报告书带回去。」
听到他轻松地如此说着,修娜尔说不出话来。有一瞬间,她无法理解班修拉尔话里的意思。
班修拉尔温柔地随手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背对着她。他从绒毯上捡拾羊皮纸的背影,宣告着「对话已经结束了」的意思。
修娜尔虽然痛切地明白这一点,却感到自己不能在此退缩。班修拉尔多半违反了本部的命令,就算班修拉尔是拥有政治影响力的大贵族,公然违反命令的后果也是非同小可。那样她会很困扰。
修娜尔会很困扰的。
修娜尔搜寻着能够告诉班修拉尔的话语,最后挤出了一句话:
「我想要守护班修拉尔大人。」
即使装出冷静的模样,修娜尔的声音里却不由得带着冲击的余韵。班修拉尔回过头笑了,从他的侧脸也可以看出些许焦躁。
「守护我?包括我的身、心、名誉,全都要守护?那已经超出了你的工作范围,而且也不可能办到的。无论是谁都无法守护他人的一切懂了吗?如果你听不懂,既使如此你还是想守护着谁,那就是恋爱了。」
听到班修拉尔口中说出「恋爱」这个名词,修娜尔缓慢地眨眨眼。
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名词。直到刚刚为止,她都无法想像班修拉尔会在开玩笑以外的场合说出那个名词。因为修娜尔知道,他是个不会爱上别人的男子。这一半是本能的直觉,另一半是来自观察的结果。
(不过的确没错。我想要守护班修拉尔大人的心情,简直就像在谈恋爱一样。)
修娜尔思索了一会儿,慎重地回答:
「我大概没有爱上您吧?」
「是吗?真可惜。」
班修拉尔把羊皮纸摊开放在衣柜上,轻快地回答。或许是因为话题从诗人上头转开,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也稍微变淡了一点。修娜尔继续说道:
「我和班修拉尔大人一样,是内心长期被某种事物盘据、支配的人我把那个事物称为恶灵,心中被恶灵寄生的人,是绝不会爱上谁的。」
「原来如此,我的恶灵就是那个诗人吗?这个比喻真是太恰当啦!」
班修拉尔用鼻子哼笑了一声。若说他是为了追逐诗人而活,绝非言过其实。
实际上,每当他得到抓住诗人的机会时,班修拉尔散发的气息就会随之变得沉重。
(说不定,我在害怕班修拉尔大人抓住诗人吧?害怕知道在那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修娜尔一边想着班修拉尔的事、自己的事,一边往下说:
「我的心里也有恶灵栖息。所以,我绝对不会爱上什么人吧?万一奇迹发生,我心中的恶灵被驱除了,那就另当别论。只不过,我大概是想守护能够让自己舒服待着的场所吧?」
「场所?」
班修拉尔微微抬起头反问。看到他错愕的样子,修娜尔淡淡地露出微笑。
「是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班修拉尔大人就不曾看轻我、疏远我,或把欲望发泄在我身上,只将我当作一个能干的部下来使用。要妥善地支配别人说来简单,但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我觉得在班修拉尔大人的身边,要比独自一人时更加自由。让我相信,我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说着说着,修娜尔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想起了与班修拉尔相遇至今的回忆。胸中的痛楚淡去,修娜尔注视着班修拉尔。
这几年以来,跟在班修拉尔手下的修娜尔真的过得很幸福。正因为她自己也能确定这一点,所以才能露出毫不动摇的笑容。
「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修娜尔的问题,班修拉尔似乎有点为难。他露出孩子气的苦笑伸手搔搔脑袋,难为情地耸耸肩膀。最后,班修拉尔把羊皮纸放在衣柜上转过身,轻轻向修娜尔招手。
「嗯~?哎呀,我真的觉得很可惜你可以再靠近一点吗?」
不明白班修拉尔用意的修娜尔,朝他定近几步。由于他们之间本来就只相距四、五步远,两人的距离立刻拉近到会撞上对方的程度。
修娜尔留下半步的距离,看着班修拉尔。即使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与呼吸,班修拉尔的目光也不会让她感到不快。
或许是因为微微歪着头注视着她的班修拉尔,脸上的笑容看来充满少年气息吧?班修拉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勾起修娜尔的一缕发丝。
柜子上的烛台火光摇曳,为修娜尔的金发打上一层泛红的光泽。班修拉尔小心翼翼、极为慎重地吻了手中的发丝。
那宛如对待贵妇人的举动,令修娜尔不禁闭上眼睛。
(糟糕!)
修娜尔立刻就后悔了。
她不该闭上眼睛的。一闭上眼睛,其他的感觉就会变得太过敏锐。
在睁着眼睛时只会让她吃惊的东西,现在却可能会转变成其他的感情。
她必须睁开眼睛才行。然而,她却办不到。
修娜尔悄悄吐出一口气,试着将微微变乱的呼吸调整回来。在她拚命忍耐着后退的冲动时,察觉到班修拉尔终于松开发丝,往后退了一步。
一旦不再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后,刚刚的紧张就像骗人似的消失了,修娜尔缓缓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当她终于睁开眼睛时,班修拉尔仍旧注视着她。他的表情既像在怀念着什么,又像个单纯恶作剧的孩子。
「如果迷上你,人生或许会很幸福啊。」
班修拉尔露出开朗的笑容对她说道,修娜尔只能苦笑。
修娜尔把胸口深处的疼痛压抑到更深的地方,板起冷淡的美貌回答:
「您这么说是言不由衷啊。」
「不,是真的!我刚刚真的这么想。」
班修拉尔沉稳地回应,她将目光落在他脚边,静静地回答:
「那就更残酷了。」
「真不顺利啊对了,你等一下。」
班修拉尔叹口气,开始在作业用的上衣里翻来翻去。接着,他取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块,轻轻扔给修娜尔。
修娜尔勉强接住,不解地眨了好几次眼睛。
「这是什么?」
「一看就知道了吧?那是女用的戒指。上面没装什么机关,你放心。我本来正要开始改造的,不过就给你吧!这上面刻着代表『一定能回到故乡』的鸽子花纹,算是要到危险地方时所戴的护身符吧?大小怎么样?」
修娜尔手中的老旧戒指,看上去像是一百年前左右比较富庶的平民阶层所戴的饰品。整个戒指以黄金打造,装饰只有刻在圆形台座上的鸽子花纹而已。修娜尔试着将戒指戴上自己的手指,戴在无名指上就像订做的一样吻合。
「刚刚好我可以问您这份礼物代表的意思吗?」
班修拉尔沉郁地点点头,他一时之间好像正绞尽脑汁要想出一个机敏的答案,但立刻放弃,露出头疼的笑容说道:
「你要一起来也可以,不过可别碰到危险。还有,要跟来就绝对不能怀疑我,连一点也不准。」
班修拉尔的声音里带着惯于下令之人的强硬语气。听到他的命令,修娜尔的嘴角自然地绽开笑容。她喜欢班修拉尔下令时的声调。
那声音里可以感受到身为平民的修娜尔绝对无法拥有的尊贵与自信,令她安心。
「是的,谢谢您。」
修娜尔平稳的回答之后,班修拉尔的态度一口气松懈下来,露出笑容:
「你啊,刚刚我叫你『回去』时,你可是一脸快死掉的表情喔。平常的贫嘴跑到哪去了?」
「这个戒指,看起来很便宜呢。」
「没错没错,就是那样。听好了,修娜尔。如果你想向我要值钱的东西,到时候就让我替你付钱驱除恶灵吧!」
这个人又在说傻话了。修娜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班修拉尔真的只是个会享受编织梦想、制造秘密乐趣的孩子。因为他自知这样很笨拙,所以不容任何人插嘴。他不会动摇。明知梦只是梦,但依然追求着梦想。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附在我身上的恶灵,不是用钱就可以驱除的东西。」
修娜尔注视着班修拉尔干脆地回答,班修拉尔也露出有点寂寞的笑容看着修娜尔。
他们默默地以几乎同样的高度注视着彼此的眼睛,蜡烛的灯芯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四周很安静,弥漫着黎明前的黑夜气息。
修娜尔突然觉得交谈很麻烦,思考也一样。
她想碰触对方。
(糟糕,我踏出界线了!)
修娜尔异样冷静地产生自觉时,帐棚里突然响起一阵怪声。
那是小孩子的刺耳笑声,修娜尔猛然回神环顾四周。
「那是什么?」
「是我最近开发的魔法感应装置虽然是我做的,不过警报声可能选得有点低级就是了。」
班修拉尔从绒毯上捡起一个大头玩偶,用拳头敲了一下玩偶的头。那具掌心大小的金属玩偶就此陷入沉默,但四周还残留着不祥的余音。
「这表示附近有魔导师吗?」
修娜尔压低声音问道,班修拉尔脱掉作业用的上衣,拿起柜子上的剑。
「对,而且还有哪个家伙正对着这里使用魔法。」
「我先出去。」
修娜尔立刻恢复紧张感,按住腰际的长剑压低身子、将手伸向帐棚入口。她探查着外面的气息,但感觉不到什么异状。
修娜尔慎重地掀起帘幕,一股浓雾立刻窜了进来。
(刺鼻气味!)
鼻腔深处传来呛鼻的感觉,修娜尔示意班修拉尔压低身躯。班修拉尔照着指示摆出用手肘爬行的姿势,从修娜尔身旁望向帐棚外。
白雾覆盖了整片营地,只有地面附近才能看得比较清楚。四周一片死寂,没有燃烧的声响。班修拉尔确认四周没有人影后说道:
「不是火灾啊?」
「请用布遮住口鼻。大概有人趁着这阵雾,散播了什么东西。」
「的确只能这样想了喂,那家伙是谁?」
班修拉尔一边用手帕遮住口鼻,一边指向白雾的正中央。修娜尔眯起眼睛看过去,营地中央的确伫立着一个人影。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直到刚才为止明明完全不见踪影,雾中的人影却开始缓缓地变得鲜明起来。那是个体格肥胖、疑似魔导师的黑衣男子,一看到他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班修拉尔不禁颤抖。
「喂喂那可是尸体啊!」
怎么可能!正要如此回答的修娜尔看到后也哑口无言。
在班修拉尔与修娜尔视线前方咧嘴大笑的那个魔导师,不管怎么看都已经死了。
到底要在溺死之后放置几天,脸才会变成那个样子呢?魔导师死白的肌肤柔软地膨起,无力下垂的脸颊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皱折。因为无法承受肌肉鼓胀的程度,他脸上的皮肤处处裂开,即将掉落下来。鼻子已经不见了,而空洞的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漆黑的眼窝深处透出蕴含着恶意的视线,深深注视着他们。
啪答!浑身缠绕着雾气的魔导师发出令人厌恶的脚步声,站出一步说道:
「欢迎欢迎,来自帝都的各位。接着,再见了。这里的前方,除了死之外别无他物。」
尸体发出的声音尖锐得不自然,带着神经质的颤抖不祥地响起。
浑身抖个不停的班修拉尔正要走出帐棚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保持双膝跪地的姿势单手将拿着的剑递了出去。
「啊~你好,我认为凡是有张脸、能说话的家伙,不管是谁都可以交涉。我一点也没有要和你们打的意思,我是说真的。」
「呵、呵呵、呵真是聪明。那是什么东西?那把钝刀是投降的证明吗?」
魔导师看着班修拉尔以剑柄向外递出的剑,发出令人不快的笑声。
「看上去像是那样对吧?我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班修拉尔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完后,迅速按下剑柄的护手。
剑柄传出喀嚓一声轻响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额上浮现冷汗,小声地问道。班修拉尔愣楞地连眨好几下眼睛,最后手忙脚乱地把手中的剑扔向魔导师。
「趴下,修娜尔!」
当班修拉尔抓住修娜尔的衣襟拉倒她时,巨大的爆炸声在四周回响。班修拉尔扔向魔导师的剑被几平要迸出火花的极度高热烧得通红,化为成千上百的碎片朝周遭迸散。
四散在土地上的碎片将士壤中的水分蒸发,到处都传来咻咻声。眼前太过突然的变化令修娜尔喘着气问道:
「是我的错觉吗?刚刚那把剑,好像变得比上一个作品更危险了!?」
「哎呀,我不该试着把机关的威力调强一点的,子弹在里面卡住就爆炸了。不过你看看吧,修娜尔,那个威力把尸体开了一个大洞啊。」
班修拉尔用脚尖弹开一片烧焦长靴的剑身碎片,站起来用下巴指向魔导师。
修娜尔顺着看过去,伫立在雾中的魔导师腹部正中央,的确被爆炸的剑炸出一个大洞。在蒙胧升起的水蒸气里,即使身上多出一个几乎把身体一分为二的大洞,魔导师依旧冷静地伫立着,看来十分诡异。但班修拉尔冷静地眯起眼睛。
「那不是本体,大概是投射在雾中的幻影,是魔法。本体在别的地方。」
「呵呵呵,的确没错、的确没错,亏你能看穿这点。不过,这个幻影可是会撕裂你的喔?」
魔导师发出黏腻的笑声,以异常猛烈的劲道扭转身体。一股非比寻常的力量拧转着魔导师的身躯,倾轧的骨骼发出悲鸣,躯体的扭曲程度在转眼间就超出人类的极限,惨白的骨头随着喀啦喀啦的骇人破裂声响,从黑衣底下冒了出来。
「呜」
那异常的景象令修娜尔想吐,在她眼前,惨白的骨头宛如是由魔物或什么做成的一般,发出更加无机质的声响渐渐延伸。肌肉与神经先拖拉着卷上伸展的骨骼,接着涌现苍白的皮肉包覆上去。
皮肉上迅速长出黑色光亮的硬毛时,不知不觉在班修拉尔与修娜尔眼前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狼。
那头和小牛一样大的狼果然也没有眼睛,呼出的气息里带着腐臭与灼烧之石的恶臭。
那头狼望着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它的口中竟然有一张被唾液淋湿、如拳头般大小的人脸,与先前魔导师同样的脸孔咧嘴大笑着:
「呵呵呵。好了,去死吧!」
发出诅咒之后,那头狼一蹬地面便朝两人扑来。
修娜尔一手拿着护符拔出配剑,班修拉尔却抱住她的腰滚向旁边。
他们才干钧一发地闪开,狼就落在他们刚刚所在的位置上,狼脚接触的土地发出恶臭烧焦了。
「你这笨蛋,剑砍得到雾吗!不打倒本体是没用的,快逃!」
班修拉尔把修娜尔从地上拉起来,狼再度跃起飞向他们。
把修娜尔往反方向撞出去的班修拉尔,自己滚进帐棚。在满是废铁的帐棚里,他抓起刚刚正在加工的金属圆筒。那个金属圆筒里装设了与刚才那把剑一样的机关,是可以用弹簧发射喷火弹的魔法机器。
当班修拉尔拿着金属圆筒回过头时,狼头已出现在远比他想像中更近的几吋之外。
狼立刻张开大口,将班修拉尔的金属圆筒前端咬掉,宛如在咀嚼柔软的蜡。它弯起嘴角笑了。
(啊,完了!我会死!)
当班修拉尔瞪大眼睛,做好面对死亡的觉悟时,奇妙的事发生了。
狼脸的正中央多出了一条暗红色的线。当班修拉尔还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狼头就随着画出暗红色的线之处一分为二,掉落在地上。
站在倒地蠢动的狼背后,那人当然是已经拔剑的兰格雷。
班修拉尔愕然地望着拿下单边眼镜、手持长刀单手剑的兰格雷,带着不可思议的颤抖问道:
「兰格雷为什么你砍得到雾?」
兰格雷以聪敏的眼神瞥了班修拉尔一眼。但在他回答之前,被砍成两半的狼各自站了起来、扭转身体,分头从两个方向朝兰格雷扑去。
兰格雷退后几步,身上藏青色的长外套同时大幅翻飞。
仿佛要保护兰格雷般,长外套的衣摆猛然展开飞起,宛如刀刃般把劈成两半的狼从腰际再斩断一次。
「混帐东西这是什么奇怪的招式!」
狼的躯体滚落在帐棚内的绒毯上,喉头发出魔导师的声音。狼已经无法顺利动弹,从未梢渐渐化为漆黑黏稠的液体。
黏液恶心地冒着泡,化为数只像触手般的手臂朝兰格雷伸去。
兰格雷立刻奔出帐棚,以敏捷的脚步闪避触手的攻击。
他的长靴节奏规律地踏着地面,用摇曳的外套下摆割断敌人的手臂。
或许是认为这场战斗还不必用到剑吧?兰格雷垂下的手握着剑,随着他的动作在营地上画出浅浅的沟痕。
「这是在愚弄我愚弄我吗!区区的帝国走狗也敢愚弄暗魔导师!喔喔?喔喔喔?」
魔导师的声音有些失控地呐喊,但随即发出困惑的呻吟。
淤积在地上的黑色黏液被不可思议的力量往上吊起,开始朝空中的一点盘旋。
四周的雾气同时渐渐散去,兰格雷缓缓举剑摆出刺击的架势。
「自黑暗诞生之物应归于黑暗。吾剑即是秩序,即是法,即是光。」
兰格雷的双唇间吐出干涩的呢喃,迅速将剑笔直刺出。
剑尖准确无误地贯穿黑色黏液漩涡的中心,骇人的悲鸣声撼动周遭的大气。
刹那间,大气的气息有如从黑夜化为白日般产生剧变,从阴郁的感觉逆转成清朗的晨间气息。
残存的雾气烟消云散,视野在转眼间变得清晰。班修拉尔抱着从梦中醒来的心情走出帐棚,他眨眨眼睛,清楚看见在营地正中央的兰格雷身影。不知不觉间,兰格雷已站在地面上由浅沟画出的魔法阵正中央。
那是兰格雷来回移动时,用自己的剑尖在地面上画下的魔法阵。
「兰格雷卿你不必怀疑了,你就是传闻中所说的魔导骑士吗?是皇帝陛下本人为了对抗魔导师而制造的专杀魔导师的骑士。」
兰格雷朝茫然低语的班修拉尔瞥了一眼,静静地收剑回鞘,卷起军服的衣袖向班修拉尔露出自己的手腕。肌肉横生的手腕上,有一小颗藏青色的宝石半埋在血肉中微微闪着光那是魔法石。
面对班修拉尔的问题,兰格雷无言地给了肯定的回答。
「原来如此,直接把魔法石埋在体内吗?如果把衣服脱掉,底下该不会有魔法阵的刺青吧?我说兰格雷啊,没有魔法力的家伙如果像这样强行在体内做出魔法的通道,可是会短命的。」
班修拉尔苦笑着说道,但兰格雷不为所动地把袖子拉回原位,从怀中取出一个天鹅绒小袋子。兰格雷从袋子里拿出单边眼镜戴上,开口说道:
「我们的确曾经为了在没有魔法力的情况下对抗魔导师,因而受过特殊训练,是能够自行使用一种静魔法的魔导骑士测试部队。实际上正式获选为魔导骑士的,是其他重装部队。现在的我,只不过是巡察厅的一介军人罢了。我对皇帝陛下的忠诚并没有动摇,但充当魔导师杀手并不是我的本行话说回来,这真是盛大的欢迎啊。」
兰格雷转移话题,班修拉尔也没有继续追问,点了点头。
「是啊,你的出现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向你道谢。但是,在这个地方遭到暗魔导师的袭击可不寻常暗魔法教会本部似乎发生什么事了。」
兰格雷望着森林的方向,以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朝班修拉尔微微点头回应。这时候,修娜尔从残留着雾气的森林里走了回来。
「班修拉尔大人,看到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班修拉尔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笑了,身上的紧张情绪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喔,你平安无事就好。你刚刚在森林里吗?」
「是的,我进森林寻找魔导师的本体时正好碰到兰格雷卿的部下,多亏他们的侦查能力,我们顺利打倒了魔导师的本体象征暗魔导师的徽章也带回来了。」
听到修娜尔的报告,班修拉尔叹了口气,而兰格雷则冷淡地说道:
「现在有理由不惜用粗暴点的手段也要进入暗魔法教会本部了。高兴了吧!」
◆
魔法石交由米莉安保管,琉琉的事件也暂时告一段落后,米莉安再度发烧落入睡梦之中。
当她从最近看过好几次,那个有银光飘落的梦里醒来时,四周的血腥味已经变淡了点,取而代之弥漫的,是卡那齐所做的药汤味道,与充满香草芬芳的热粥香气。
(「黑之摇篮」没有发动下一次袭击。)
在一片昏暗中,米莉安松了口气环顾大厨房。虽然晨光无法射入这个连扇窗户也没有的地下室,但米莉安准确的生理时钟告诉她,现在正是早上。米莉安望着蹲在大厨房各处的魔导师们,确认卡那齐与诗人在平炉旁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咫尺之处传来。
「你醒了?」
「琉琉?」
突然跃入眼帘的玫瑰色长发,让米莉安微微睁大眼睛。
少年魔导师没有脱下女装,头上依然戴着帽子,他有点不高兴地抱着膝盖坐在米莉安身旁,探头注视着她。米莉安慌忙确认琉琉的魔法石是否还在自己怀中。
「你不用这么害怕,人家也不会揍你啦。对受伤的女孩子动手动脚,可是违反人家的美学。」
琉琉不高兴地说着,把略微卷起的衣袖拉回原位。
(咦他明明很注重衣着打扮的。)
米莉安想知道为什么琉琉会卷起袖子,于是环视自己周遭,然后在做为枕头的木箱旁看见了一个水桶。桶里扔着随手摺叠的布巾,放在一旁的绷带卷成一团,上头的血迹已经凝成褐色。
米莉安眨了好几下眼睛,将目光转回琉琉身上问道:
「琉琉,你刚刚在照护我吗?」
「因为人家没有其他事可做啦!你不喜欢?」
琉琉非常不高兴地回答,让米莉安再度眨眨眼。
「没有,我很高兴。谢谢你。」
「你觉得怎么样?要吃点东西吗?」
琉琉的表情变得越发不高兴,边问边用双手重新抱住膝盖。虽然米莉安一点也搞不懂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但好像没有在生气。米莉安望着琉琉的侧脸,将意识投向自己的身体状况。
(虽然没有食欲但身体比睡着之前舒服多了。伤口会痛就是活着的证据嘛。)
「我不想吃东西琉琉呢?你有好好吃饭吗?」
「为什么问题会转到人家身上?美人才不用吃什么饭,人家好得很。」
「因为对一个男生来说,琉琉太瘦了。」
听到米莉安这么说的琉琉,终于重新转向她、激动地吼着。不过,他的音量倒是很小声。
「拜托!人家可是得花上很大的心力才能维持这个体型!反正人类的内在全都会表现在外表上,对人家来说,什么内在美根本无关紧要,只有保持外表美丽才是一切!」
这前所未闻的价值观让米莉安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琉琉。
「可是,肚子会饿啊?」
她觉得肚子饿是件难过的事。就算外表很漂亮,但肚子饿就会弄坏身体、无法得到幸福。米莉安行点担心眼前的少年,下意识地抱紧胸前的魔法行。琉琉娄时轻轻倒抽口气,微微颤抖起来。
「呃呜呜,这比半吊子的拷问更难受」
「琉琉?」
米莉安担心地问着垂下头颤抖的少年,这时琉琉突然抬起头来。他白皙的肌肤染上红晕,猛然指手画脚地大喊:
「听着,米莉安,你得去学化妆!人家无论如何都会把你从这里救出去,所以到了外面之后,你要好好化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懂了没你必须好好学会在外界与他人战斗的方法。你的心太缺乏防备了,感情才会透过魔法石流进来,该怎么说感觉有够难为情!」
被他用尽全力斥责的米莉安,慌忙低头望着自己抱在胸前的魔法石。镶在琉琉装饰品上的五颗宝石各自散发出不同的气息,但都有种共通的氛围。
那些石头显得有点悲伤,却又很温柔。
(这些石头真不可思议但是很漂亮。它们的主人琉琉,一定也不是坏人。)
米莉安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把琉琉的魔法石从身上拿开,不去从石头里汲取任何讯息、获得任何感觉,然后抬头望着他;望着他漂亮的衣服,漂亮的帽子,漂亮的头发。
「琉琉也是为了和什么东西战斗才会穿上这身打扮吗?」
米莉安忽然提出问题,令琉琉的表情瞬间僵硬。但下个瞬间,琉琉脸上重新浮现异样虚假的笑容,在帽子的阴影下闭起一只眼睛。
「没错!人家在和外界的一切,和其他所有人战斗。」
「你这家伙与其说是暗魔导师,更像个流浪魔导师啊。」
站在平炉前的卡那齐抛来一句话,令米莉安屏住呼吸。
一阵硬邦邦的脚步声响起,她知道卡那齐正在靠近。各式各样的情绪在米莉安心中交错而过,让她无法抬起头。
看到米莉安的态度,琉琉抿起嘴唇,但卡那齐并没有注意到就走了过来。
「来,米莉安,在吃饭之前先喝掉这个。」
卡那齐在她身旁蹲下、递出药汤,令米莉安反射性地僵硬起来。
(啊不行,我还是觉得害怕。)
米莉安心中还有些胆怯,没有勇气直视卡那齐的脸。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把头埋进毛毯里勉强回答:
「谢谢,那个」
「怎么了?」
卡那齐讶异地问道,伸手想触摸米莉安的头发。这次,米莉安毫不隐藏地颤抖着。
琉琉立刻狠狠地瞪着卡那齐,爬到米莉安面前。
「等一下,你别动手好吗?这孩子在害怕呢。」
「害怕?为什么她会怕我?喂,米莉安」
琉琉的态度让他特别火大,卡那齐开口说话时,诗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卡那齐,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想请你看一下药汤熬煮的状态。」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卡那齐还是把盛药汤的碗放在地上,走到平炉前的诗人身边。
「诗人,米莉安的态度好像不太对劲?她的脸色虽然好转很多,但不知道是伤势的影响,或是失去亲人带来的冲击你有什么看法?」
卡那齐留意着米莉安那边的状况询问,探头看向诗人正在搅动的小铁锅,锅中熬煮着散发刺鼻气味的琥珀色液体。
诗人望着拿起钩子准备把铁锅从平炉上卸下的卡那齐,非常平静地说道:
「就像琉琉所说的,米莉安在怕你。大概从你强行灌她草药时开始,就是这样了。」
「强行?我什么时候、在哪里勉强过她」
卡那齐正要生气地回嘴时,突然想到了是哪件事。昨晚米莉安快陷入错乱状态时,他曾用嘴喂她药,用嘴喂没错,是用嘴。
回想起当时米莉安眼中映出的恐惧与绝望阴影,以及不断颤抖的嘴唇,卡那齐的脸色不禁变得苍白。诗人探头注视着他的表情,温和地往下说:
「你想起来了?那可是有点暴力呢。」
「别别开玩笑了,暴力?我对那家伙用了暴力?那时候那家伙的样子不太对劲,伤口也快裂开了如果不这么做,那就只能把她绑起来了!」
诗人盯着拚命解释的卡那齐,然后瞥了一眼不安的米莉安与琉琉,轻轻点头。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卡那齐还来不及反对,诗人就拉着他走向与厨房相连、通往洗涤室的小出入口。在杂乱放着床单与洗衣桶的房间一角,诗人再度对卡那齐说道:
「你知道吗,卡那齐?米莉安害怕你会讨厌她。」
卡那齐不禁愣住,随即拉高嗓门,声音里带着无处宣泄的怒意。
「你怎么突然讲出这种话!给我差不多一点,那家伙喜欢的对象是你吧!啧啊啊蠢毙了,我在说什么啊基本上,现在是谈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诗人望着因自我厌恶而抱住头的卡那齐,淡淡地继续说道:
「她在我身上寻求的,是平静而理性的无偿之爱。是父亲的角色,或许是母亲也说不定。但是,她明确地把你视为一个并非亲人的异性。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害怕』用嘴喂药。而且,你应该也喜欢着她。琉琉的态度让你很火大吧?他可是毫无疑问地对米莉安抱着好感。」
诗人平静的态度令卡那齐备感焦躁,他以否定般的口吻反驳道:
「你不要擅自断定别人的心情。米莉安还是个孩子啊!琉琉也一样,硬要选一边的话,他比较在意的人是你才对吧?」
「别看米莉安那样,她也有十五、六岁,是个独当一面的成年女性了。琉琉将我视为某种理想,但他的本质其实还是个少年。他不是受到我,而是受到米莉安的吸引卡那齐,送你那条弦月项链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啊。」
诗人流畅地说出这番话语,令卡那齐愕然地抬起头。
卡那齐无法理解诗人刚刚对自己说了什么,只能愣愣地望着他。诗人伸出手,笔直地指向卡那齐的胸口。他苍白的美貌上,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瞳蕴含着缓缓流动的光芒。诗人眼中的光芒不带半点热度,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眸。卡那齐感到冷汗从太阳穴淌下,觉得难以呼吸的他,下意识伸手抓住诗人指着的胸口,突然回想起来。
没错在这里,在衣服底下,挂着昔日恋人送给他的弦月项链。
「诗人,你这个混蛋」
一种异样的冲击撼动着他的心,卡那齐半是茫然地低语。诗人毫不留情地说下去:
「那是你很珍惜的项链。每当你心中犹疑不安时,一定会伸手握住它。」
诗人的声音仿佛要刺向卡那齐的心,令他感到颤栗。
「你是什么时候」
他正要质问诗人是在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件事时,突然从怒火中清醒。
卡那齐粗鲁地抓住诗人的衣襟。诗人既不闪避也不反抗,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卡那齐将他拖过去。卡那齐将诗人扯到眼前,瞪着他肤浅的美貌想怒吼出什么但他的心却忽然枯萎了。
愤怒的表情从卡那齐脸上消失,手指也失去力道。
「卡那齐?」
诗人柔和的声音呼唤着他,但就连这个也变得无关紧要了。卡那齐随手推开诗人,背靠着洗涤室的石壁。随着每次呼吸,他全身的痛楚仿佛也跟着膨胀,让他连说话都嫌麻烦。卡那齐低着头做了几次呼吸,设法将痛楚压下后开口:
「不嗯,我错了。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家伙,你就是只能用这种攻人不备似的方法说话的家伙。」
听到卡那齐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诗人忽然陷入沉默。
诗人仿佛有些困惑般,面无表情地歪着头喃喃道歉:
「对不起。」
比起愤怒,诗人笨拙的道歉更增加了卡那齐心中的悲伤。真无趣!不管是为了这种事生气的自己也好、只能用那种方式说话的对象也好、灰暗的过去与未来也好,一切都如此无趣。就连卡那齐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别道歉,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吧送我这条项链的女人,的确已经死了。没错,她的确是我曾经爱过的女人。她是被我害死的。」
而且,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他不愿去想,自己会像爱着汐见一样去爱别人,光是想像就觉得头痛欲裂、想要作呕。
卡那齐本来就不擅长应付女性。女人只有直觉特别厉害,对于抱着深沉黑暗最重要的是,不管看到哪个女子,他都会想起汐见。即使待在身旁也不会让他想到汐见的女子,搞不好只有米莉安一个人而已。比小孩子更纯真的米莉安带着阳性之美,只要待在她身旁就会觉得安心。正因为如此,卡那齐才会想守护她那份稚幼的脆弱。
如果这种仿佛令人无地自容、又很温暖的感情,是他对米莉安萌生的淡淡情意
(那现在就马上去死吧!)
卡那齐在心中诅咒自己。一个濒死的人喜欢上别人又有什么用?一个谁也无法保护的人,事到如今再喜欢上别人又有什么用?这种事是不允许发生的,所以去死吧!他要静静地捏碎自己的心,抹煞那份感情。卡那齐感到有些难以呼吸,就像在求助般伸手碰触胸前的项链。然而项链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也无法让心恢复平静。
汐见的确已经不在这里了。受到束缚、被留下来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
◆
「那两个人的感情好像很不错嘛~他们是老朋友吗?」
望着卡那齐与诗人所在的洗涤室方向,琉琉问着米莉安。
听到他的问题,正在担心他们两个不知在谈什么事的米莉安吓了一跳,抬头看着琉琉。她感到琉琉的目光从帽子的阴影下投向自己,于是微微地摇头回应:
「不是他们没有认识那么久,我们几乎是在同时期相遇的。」
「但相较之下,他们两人单独谈话的机会还满多的耶?虽然从旁人眼中看来,你们的关系很难懂不过,你应该不是他们其中一个的恋人吧?」
琉琉不感兴趣地问道,但口气其实相当认真。米莉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问过她这种问题。少女小鹿乱撞地在心中搜寻答案:
「嗯我想,我们算是亲人吧?或许只有我这样想而已。虽然不是恋人之类的关系,可是我以有点不同的意义喜欢着卡那齐和空。」
「不同的心情?这是什么意思啊?」
琉琉迅雷不及掩耳地继续逼问,让米莉安的眼睛越睁越大。她感到异样地紧张,心跳变得急促起来。虽然她并没有做任何亏心事,但要特地向别人说明清楚总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很困难。
话虽如此,米莉安的脑海中也没有敷衍过去的念头存在,她一边确认自己的心情一边回答。
「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悲伤却很安心。虽然他会说一些不可思议的话,可是只要把脑袋放空,就能隐隐约约地听懂其实,我觉得他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人。我觉得他是个头脑很好、怕寂寞、活了很多岁的小孩。卡那齐是个温柔又悲伤的人,自尊心很高又很强,所以我喜欢他。可是我还有一点不太懂偶尔会觉得很可怕。」
米莉安缓缓说完后,琉琉重新转向她问道。
「是吗?乍看之下,应该是卡那齐比较好懂吧?」
「嗯,卡那齐比较好懂,所以才会搞不懂。比方说,他为什么不会死之类的。」
「嗯嗯?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因为他原本身体很健壮吗?」
不是这样的。米莉安说出最近就连对卡那齐本人都没问出口的疑问。
「卡那齐因为自己所犯的错,害亲戚和故乡全都毁灭,害很多人死掉、多到无法挽回可是,他依然还是边杀着人边活下去。他的自尊心明明很强,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果是我,一定会死掉。」
「也就是说,你觉得卡那齐选择光荣的死去会比较好吗?」
听到琉琉提出这样的问题,米莉安不禁觉得呼吸困难。
卡那齐死了比较好?怎么可能!她没这么想过,连半点也没有。
琉琉低头望着全身僵硬说不出话的米莉安,逸出一声叹息:
「你很在意他吧?原来如此算了,慢慢来吧!」
「慢慢什么?」
琉琉斜眼瞥了发问的米莉安一眼,讽刺地笑着:
「你真的太坦率了,坦率到令人生恨。简直就像」
琉琉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横卧在地的米莉安。他的目光太强烈同时又太遥远,令米莉安产生淡淡的异样感。
琉琉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着什么令人怀念的事物一样。
在米莉安针对那种异样感发问之前,琉琉已经先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米莉安皱起眉头。虽然被卡那齐、诗人还有斐金家的人们这样抚摸时,她不会觉得讨厌,但琉琉的手有点骨感、的确是属于男性的手,带着她不习惯的味道。
即使知道米莉安感到不快,琉琉嘴角还是扬起微笑,将脸凑到米莉安耳畔。他那头玫瑰色的长发垂落,完全遮住了米莉安的视野。
「米莉安,你有去过帝都吗?」
琉琉对她说话的声音异样地甜美,米莉安无法隐藏内心的动摇,眨了眨眼睛。
「帝都?我没有去过,一次都没有。」
「是吗?那你绝对不能去唷。离开这里之后对了,要不要连你的石头一起带到我身边来?」
在她耳旁,琉琉恢复男声呢喃。
那句模糊不清的耳语令米莉安吃了一惊,扭动身躯。这个动作使她全身的伤势都痛了起来,她不禁皱起眉头。察觉少女反抗气息的琉琉微微一笑。
他用嘴唇轻轻碰触米莉安的耳朵,接着悄悄退开。
「为什么?」
米莉安终于脱离玫瑰色的帐幕重获自由,喘着气勉强问出这句话。少女不太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琉琉想做什么。琉琉像原来那样抱住膝盖、坐在米莉安眼前,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说道:
「谁知道?人家迷上了你的石头嘛。因为你和你的石头以后好像还会变得更漂亮,人家才想说在一起也不错~只是这样而已。」
「我要和卡那齐他们一起」
她想和卡那齐他们一起走。但是卡那齐说他要去打倒乌高尔。
米莉安浑身冒着不安的冷汗闭上眼睛,但一种不好的预感令她立刻睁开眼。
(这种讨厌的感觉是什么?)
她的目光在昏暗的大厨房里搜索。
当她紫红色的眼瞳驻留在墙壁一角的通风口上时,有什么东西从漆黑的洞口中滚了出来。
那东西发出坚硬的声响掉落在石地板上,好几名魔导师随即抬起头。
「别碰!」
米莉安本能地察觉危险,以沙哑的声音大喊。然而,这时已有一个魔导师捡起了那个类似小石子的物体。
「怎么了?只不过是颗小石子」
魔导师的话还没说完,那颗小石头就碰到他衣服上干涸的血迹。小石头当场晃动起来,体积也喀嚓一声开始变大。
「什么!?」
魔导师慌乱地喊着,把手中变大的石头扔在地上。
小石头继续描绘着圆周晃动,发出呻吟般的声响渐渐巨大化。石头变大之后,可以看出那是某种带有漩涡花纹的厚重圆盘状物体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某种类似螺的有机物吧?
转眼间,暗褐色的圆盘巨大到几乎能顶到大厨房的挑高天花板。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这阵骚动的卡那齐,一脚踹开洗涤室的门冲进大厨房。看到突然出现的巨大圆盘,卡那齐惊愕地握住剑柄,但跟在他后面赶来的诗人却很冷静。
「照这感觉这东西大概是一种魔物吧?」
诗人如此呢喃,米莉安扬声朝他喊道:
「一定没错!原来明明很小的,捡起来就变大了!」
「米莉安,把诗人的乐器扔过来!」
米莉安回应卡那齐的叫声,伸手拿起放在枕边的弦乐器、忍着痛丢向他们。卡那齐准确地接住乐器,一把塞给诗人。
「这是你的工作。」
「看来我完全变成抑止魔物行动的道具了。」
诗人平静地发出抱怨,同时解开裹着乐器的袋子。魔物在这段期间继续转动,发出恐怖的声响撞上石壁。看来外壳的硬度高得惊人,被它撞上的墙壁立刻出现放射状的裂痕,整个大厨房也随之震动,到处都有尘埃落下。
差点被魔物压扁的伤患们发出惨叫。
撞上墙壁的魔物就像在沉思般静止下来,接着慢慢朝反方向滚去。负伤的魔导师们惊慌失措,彼此搭着同伴的肩膀四处逃窜。
卡那齐立刻冲向米莉安,抱着她回到诗人的身旁。诗人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动,无论何时都不失平静的歌喉编织出沉稳的旋律。
当大厨房充满诗人可说是不合时宜的歌声时,魔物的动作倏然而止。
圆盘状的躯体下开始伸出无数只暗绿色的触手,魔物用触手抓住石地板,一点一点地掉转方向,爬行到诗人眼前。
接着,魔物乖乖地收起触手安静下来。
「你还是一样好用啊。」
卡那齐喘了口气望着诗人说道,表情不断抽搐的琉琉则开口询问:
「说真的,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旅行药师和诗人。不过,我们该拿这玩意怎么办?虽然找到它的弱点是很好不过看这个大小,也不能把它丢到外面去啊。」
卡那齐冷淡地回答后,抬头仰望巨大的魔物。他忽然望向脚边,大概是处在休眠状态的同种魔物吧?有个掌心大小的圆盘掉在地上,看得卡那齐皱起眉头。
这时候,缩在房间角落的魔导师里,有一个老人举手开口:
「可以打扰一下吗?我知道不少魔物的知识,第三书库里有关魔物的书籍内容我全都背下来了。这魔物恐怕是『晓暗之轮』,应该可以用火烧掉。」
「真的吗?那真是帮了个大忙。我马上把它们烧了。」
卡那齐点点头,正要捡起脚边处于休眠中的魔物时,忽然陷入沉思。
「卡那齐?」
诗人停止歌唱呼唤道。卡那齐慌忙看向魔物,但魔物似乎还沉浸在歌声的余韵里,只是缓缓晃动着。
卡那齐来回看着脚下的魔物与眼前巨大化后的魔物,下定决心说道:
「说不定能派上用场。诗人,我们利用这个魔物来打开退路吧。」
◆
「这是暗魔法教会本部的整体图。乌高尔在顶楼十三楼的大厅,发动封锁静魔法的据点分别是这八个地方。」
琉琉用烧成炭的木柴在石地板上画出建筑物的整体结构图,卡那齐等人则环绕在图的四周。
在旁边的平炉处,可以看到魔导师正在努力设法用炉火烧掉巨大的魔物。卡那齐跪在地板上的整体图旁,以锐利的眼神看着地板问道:
「那个静魔法是怎么发动的?魔导师们在据点咏唱咒语吗?」
「静魔法指的是利用现场大气里的力量,藉由魔法阵与咒具发动的魔法啦。虽然在控制上需要人力,但并非一定有必要。调整现场大气所需的咒语,也可以交给简单的魔法机器操作。」
琉琉匆匆说明,诗人则抱着乐器点点头。
「说到魔法机械,那是光魔法教会的拿手绝活吧?」
「是没错啦,不过我们也会用一些简单的设备。比较常见的像是转动写上咒语的转轮。如果有配合好同时发出声音,转一圈就等于咏唱了一遍咒语唷。」
话说回来,卡那齐也在前世界的遗迹与之前在本部遭到监禁时被关的房间里,看过刻着魔法文字的回转圆盘。卡那齐一边搜寻着记忆,一边问道:
「魔法这种玩意挺随便的嘛!转动那个转盘的动力是什么?」
「人家是为了让你听得懂才会随便说明好吗!动力基本上是由水力供给。这座溪谷的地底下有河流经过,暗魔法教会汲取地下河流的河水建造了地下水路。」
听完琉琉不高兴的说明,卡那齐点个头后抬起头。
「就从那里侵入吧,把那个供应动力的水车还是啥装置破坏掉。这样封锁魔法就会出现一点破绽了吧?」
「我想应该全面都会出问题吧等一下,你是当真的吗?你知道应该破坏什么地方吗?人家是新人,对地下的情况还不清楚耶?」
的确,在地底下就连方位也难以分辨,随便潜入只会迷路而已。众人陷入沉默,一个魔导师扶着墙壁探出头来。大概是直到刚刚为止都在帮忙焚烧魔物,他脸上被烟熏得一片灰黑,一只脚上包着绷带。
「既然如此,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曾有几次代理管理者的职务,检查过地下水路。」
「驳回!就凭你那只脚,怎么可能在水路里走动。」
卡那齐断然回绝后,魔导师脸色大变地回嘴:
「你这家伙才是吧?脸色差成那样,为什么还敢和敌人单挑!」
「什么啊,你的脚可是我治疗的欸!?」
一个瘦小的老魔导师踏着碎步介入怒目互瞪的卡那齐与魔导师之间,拍拍两人的背。老魔导师拉起主动要求带路的魔导师挂在胸前的魔法石护符,这么开口:
「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好了,你把自己的魔法石借给这家伙来带路就行了吧!药师,碰到道路分岔的时候,你只要举起魔法石敲一敲、或是用光线映照魔法石即可。如果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或是闪闪发光,就代表那一边是该走的路。」
「但是,如果把魔法石交给他,我就不能使用魔法了!」
年轻的魔导师困惑地抗议,老人那张满是皱纹、难以浮现表情的脸上露出笑容。
「要是不能逃离这里,我们连使用魔法的时间都没有就会送命了喏,现在不是逞强斗气的时候了。一个普通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我们不拚上一把怎么行。」
即使如此,年轻魔导师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握住挂在胸前的护符,目光瞪着卡那齐。
对于自尊心很高的魔导师们来说,把自己的魔法石交给一般人,想必是极大的屈辱吧?卡那齐用那双蕴藏着独特阴暗的眼眸望着他,魔导师终于沉默地把魔法石塞过去。卡那齐起码以小心翼翼的动作收下,对他行了一礼之后将魔法石挂在脖子上。
「谢谢,我一定会还给你。」
听到卡那齐道谢,魔导师微微点头。琉琉用比平常认真一点的语气说道:
「等到封锁的静魔法出现破绽后,立刻调查哪一个据点的防御最薄弱,进行单点突破。人家一定会好好守护米莉安,你放心吧!」
一股近乎嫉妒的感情涌上心头,卡那齐当场压下,向琉琉微微点了个头。
接着,背上乐器的诗人拿起缀着铃铛的手杖,往前站出一步。
「卡那齐,我和你一起去吧。万一魔物失控暴动,只有我才能阻止它。」
虽然诗人这番话再正确不过了,卡那齐却轻轻皱起眉头。他拿着剑站起身,在诗人耳畔低语:
「你真的要把米莉安交给琉琉照顾吗?」
「他对米莉安没有恶意。虽然琉琉身上散发出伪装的气息,但他的魔法力很弱,万一到了紧要关头,就连米莉安都能打倒他。等事情办妥之后,我也会立刻回到这里。」
的确,如果琉琉是「黑之摇篮」的间谍,应该会有更多动作才对。虽然放心不下,卡那齐也只能沉着脸,轻轻点头同意。
米莉安紧握住琉琉的装饰品,抬头看着卡那齐与诗人。
卡那齐与诗人俯视着脸色苍白横卧在地的少女,各自静静地说道:
「乖乖躺着,不要逞强。」
「我们马上就会回来了。」
他们只留下这两句话就朝门口走去。负责带路的魔导师跟在旁边,向他们说明通往地下水路的入口位置。
米莉安觉得体温似乎下降了,她用颤抖的手指抓住毛毯。
(我好无力。)
米莉安朦胧地想着,好久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无力感了。
因为讨厌当个无力的孩子,所以她一直以来应该都是为了脱离无力与空虚,拚命活过来的。但她终究还是很弱小,因为弱小,才会被抛下。
卡那齐与诗人走到走廊上后,轻轻关上房门。
霎时,她的视野似乎有些转暗。
「米莉安,你在消沉什么呀。别担心啦,人家会保护你的.」
琉琉以开朗的语气说着,在米莉安身旁坐下。感觉到琉琉体温的米莉安颤抖了一下、浑身僵硬。琉琉低头望着紧张的少女,看起来有点为难。
「咦怎么了,刚刚的事让你觉得害怕吗?真是个小孩子,人家又不会吃了你。基本上,比起人类,人家比较喜欢魔法石。」
虽然琉琉用一副嫌麻烦的口气这么说,但米莉安觉得那一定演出来的。虽然她不知道理由,但琉琉的每一个态度都像在演戏。他的演技比起诗人更加不自然、更加轻浮。
米莉安将盖在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紧,开口问道:
「琉琉。琉琉一直都是、独自一个人吗?没有喜欢的人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琉琉尴尬地歪着头。
「啊?这个嘛。虽然喜欢分成很多种,不过人家可以当成你问的是恋爱方面吧?」
「嗯,应该是。」
「从前好像有过吧?有过那种,想要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感觉。」
听到琉琉认真烦恼地回答,米莉安缓缓眨着眼。
「在一起?是想要待在一起的感觉吗?」
「不,有点不一样。想要在一起的感觉,就是手一碰到对方,身体仿佛就会从那里开始融化。身体融化,接着心也融化了,好像什么都不必说就能心意相通不管是心也好、身体也好,分成两人反而变成一件很可笑的事,变得不需要自己的存在,仿佛一切都联系在一起。如果会有这种感觉,那一定是坠入爱河了。」
琉琉以低沉的女声拚命说明,米莉安微微皱起眉头。
「会融化?不可怕吗?」
「唉,是很可怕。不过,在谈恋爱的时候就不会怕,真不可思议。」
「那个人现在怎么了?」
面对米莉安的问题,琉琉咬起拇指的指甲。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琉琉轻轻垂下头,语尾微微颤抖着回答:
「那孩子完全坏掉了不如说,是人家逃走了吧。因为那孩子好过分,马上就会忘了我。每次我们才刚变得亲近一点,心意好像相通的时候那孩子就会忘了我。而且还不止一次,每一次人家都难过得像死掉一样,所以就逃走了。」
「那个人是女孩子?所以琉琉才会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
米莉安这句话让琉琉停止咬指甲的动作。他半开着嘴唇冻结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以异样平板的声音回答:
「不是。」
虽然琉琉说出否定的回答,但她很确定这个人正在逃避着什么,所以身上才会带着伪装的气息。米莉安继续提问:
「所以,你才会和整个世界战斗吗?」
「人家都说不是了,米莉安」
看着琉琉嘴角浮现的暧昧笑容让她觉得悲伤起来,她将手放在腹部的伤口上。米莉安轻轻按住还在阵阵抽痛的小腹,勉强坐起上半身。
「等一下,你不能起来!啊」
琉琉慌忙要把少女按回地上,但米莉安朝他的胸口一撞,漂亮地解决了他。
米莉安低头望着瘫倒在地的琉琉,设法调整呼吸低语:
「对不起。我还不太了解琉琉。但是,我不能待在这里我很明白我该走了。」
米莉安掀开毛毯,看着松开衬衣底下的伤口。她按住渗血的绷带,重新扎紧。
每当米莉安移动时,血液流动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大声响起。好痛!她痛得想冒冷汗。但是,她一定可以走得动。
少女将衣服打理整齐,确认武器所在的位置。米莉安把琉琉的魔法石放在倒地的他身旁,扶着墙壁起身时,魔导师之间发出惊呼:
「喂,伤口会裂开的!你在做什么!」
「我、不去不行。」
米莉安简短回答,她捡起掉落在石地板上的木炭碎片,以生硬的动作在石壁上留下大大的文字。那不是魔法文字,只是共通语,是死去的斐金家老妇人数她学会的文字。写完之后,米莉安用力踏着地板站了起来。
「你说要去,是去哪里!」
魔导师的语气里带着担忧。他也认为米莉安很无力吗?或许是吧?事实上,现在的米莉安的确是无力的。
然而,她不能因此就蹲在原地不动。这世上没有逃脱之道,更没有无条件伸出的救援之手。
如果不想被抛下,那只有完成自己的任务一途。
米莉安以失去血色、面无表情的脸庞,像挑战般注视着房门。
「到乌高尔那里去。」
当她喃喃说出回答后,一片暗藏紧张的寂静落了下来。
(打从一开始我就该这么做的。有机会打倒乌高尔的人,一定只有我而已。)
老实说,米莉安的身体状况很糟。她的脚步虚浮到能站得住简直是不可思议;脑袋有如沉重的石头,觉得非常想吐;全身疼痛得仿佛身体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卡那齐平常都像这样吗?)
米莉安朦胧地想着卡那齐的事。想着那个最后恐怕终究会独自走掉的人;那个目的地与诗人不同,但同样朝着恐怖地方走去的人。
如果米莉安没有打倒乌高尔,卡那齐一定会去找乌高尔吧?
然后他会死掉。一定会死掉的。
因为卡那齐一旦做出了什么决定,大概谁也无法阻止他。所以在他死掉之前,自己必须先去。她要去战斗,证明自己并非无力的存在。如果不战斗、如果输掉就得死,这也是正确的道理,世界一定就是这样组成的。
米莉安慎重地踏出一步。看吧,不要紧。既然还走得动,那就还能再往前走一点。
◆
「糟透了。」
「你说的是你的身体?你的脸色?还是现在的状况?」
「是全部、全部!」
走在水路里的卡那齐小声地怒骂。清澈的水流深及他们的腰际,水路的幅度大约与两手展开同宽,天花板也不算太高。
在一片漆黑的水路中,卡那齐与诗人靠着魔法石的微弱光芒前进。
「河底滑溜溜的没办法好好前进,河水又冰凉得厉害」
「唉,这里不是个对健康很好的地点。你狠狠滑倒的次数也不止一次了。」
诗人悠哉地说着,无法反驳的卡那齐用手背擦去发梢滴落的水珠。原本就状况欠佳的身体被河水泡得冰冷,全身处处发出悲鸣。如果不开口抱怨个一、二句,精神上的负荷似乎就快超载了。
卡那齐感到流水声渐渐变大,于是在扶着石壁的手上加重力道。他们目前身处的水路流速并不算快,但万一被冲走可就惨了。
「前面可以看到亮光,是叉路吗?」
「好像是吧?等一下。」
卡那齐举起胸前的魔法石看过去,狭窄的水路在前方不远处中断,他们所在的水路经过些许落差后,与另一条大水路垂直交会。卡那齐分辨着水路,谨慎地从狭窄的水路探出头看向前方。
那条朝左右流动的大水路大约有十五步宽,两旁铺设了检查用的通道。嵌在石壁里的挂钩上吊着几只火把滋滋燃烧着,朦胧地映照出挖成圆拱状的挑高天花板。
卡那齐将魔法石举向微亮的大水路用手指轻轻一敲,宝石发出清澈的声响。
「走这边没问题。高度有落差,小心点。」
卡那齐向诗人说完后,一口气跳向下段的水路。他的鞋底一踩到滑溜溜的水底立刻狠狠地滑了一下,哗啦一声摔进水中。
「可恶!」
卡那齐恶声恶气地扶着石壁的塌陷处,勉强抵抗着水流的冲击站了起来。
他拚命回过头,正好看到诗人沿着石壁翩然降落在下段的水路上。看着诗人用双手抱住乐器与手杖避免淋湿,动作还能如此优雅,不禁令卡那齐觉得很失望。虽然卡那齐也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办到,但一想到就算问了诗人大概也不会得到什么正经回答,他就很火大。
「旁边有通道,我们上去吧。」
卡那齐不高兴地说着,踢散水深及膝的河水,渡过宽敞的水路。这条水路似乎到处都与较细的水路相连,从各个地方传来复杂的水声。
「那边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带着旋律说不定是魔法。」
跟在卡那齐身后登上比水路高一段的通道,诗人拧干衣摆说着。
卡那齐试着侧耳聆听,在水流声里的确夹杂着物体倾轧与类似昆虫振翅的声响。大气滞郁沉重,令人产生不想往前走的心情。卡那齐看着诗人被火把照亮的侧脸问道:
「你有办法吗?」
「我试试。」
诗人简短回答后解开装乐器的包袱,先垂下眼眸搜寻周遭的声音一会儿。当他的手指缓缓撩拨琴弦时,周遭的大气微微震动。弦乐器的朴素音色响彻四周,调和周遭的声音。每当琴音传向远方时,仿佛就有呢喃般的高音响起。
诗人的手指继续在乐器上跳舞,每弹奏一个音符,大气便倏然清净起来。
等到大气之中那难以解释的滞郁消散后,诗人便停止弹奏,与卡那齐一起前进。
他们依照魔法石的引导拐了几个弯后,木制齿轮的倾轧声变得非常响亮。卡那齐站在通路一角,朝左转的水路前方望去。
水路前方虽然被厚重的铁栅栏挡住,但他能感觉到以复杂动作运转的巨大齿轮在栅栏后相互啮合,靠着水力回转。卡那齐轻敲胸前的石头问道:
「喂,只要毁掉那玩意就行了吗?」
魔法石发出特别耀眼的光芒作为回答。卡那齐回过头,诗人轻轻颔首,从怀中取出一个陶制的小壶,壶里面装了两个更小的陶制调味罐。
一个调味罐里装着休眠中的魔物,另一个调味罐里收着染血的绷带。
卡那齐走到铁栅栏旁,藉由通道的火把照明目测栅栏到齿轮间的距离.
「有点远啊。」
虽然那面铁栅栏只是由直排铁棒组成,不过是锁死固定的,看起来打不开。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卡那齐从怀中取出预备的绷带。他将那条有一定长度的布条一头绑在手腕上,将绷带对折,把装着魔物的小壶夹在中间,再用手握住没有绑住的另一头。诗人小声地说道:
「原来如此,你要利用投石的诀窍吗?」
「祈祷我不会失败吧!」
卡那齐确认包在布条里的陶壶重量后,全神贯注地看着齿轮。
万一打中栅栏一切就完了,也不能丢进水里。
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成功的。残留在卡那齐脑海一角的理性低语着,但他现在需要的东西不是理性,而是将一切砥砺得敏锐犀利,并且相信自己。从手臂开始,卡那齐将意识凝聚在全身的感觉上。他彻底将随着呼吸而膨胀的疼痛排除在感觉之外。
他试着轻轻挥动包着陶壶的布条,然后在身体旁边回转,要制造离心力只需要回转两三次就够了。耳边响起陶壶划破空气的声响就是现在!
看准时机迅速将布条脱手,陶壶在空中画出一条弧线扔进栅栏彼端。
卡那齐抓住栅栏,用力注视着齿轮一直看到眼睛发痛。落水声没有出现。
陶壶没有掉进水里,这很好。
但是,铁栅栏彼端依然不断传来规律的齿轮运转声响。
「陶壶没顺利打碎吗?」
卡那齐的太阳穴浮现冷汗,喃喃自语。如果陶壶没碎,里面的魔物没沾上血,魔物就不会苏醒。最后,诗人静静地说道:
「不等一下有两个齿轮停下来了。」
真的吗?卡那齐正要反问时,铁栅栏彼端传来一阵啪嚓啪嚓的惊人巨响。那是木制齿轮粉碎的声响。
因为绷带上的血而苏醒的魔物开始巨大化,破坏了齿轮的啮合。魔物高硬度身躯的挤压令齿轮破裂,轴心也扭曲了。听到齿轮的碎片落入水路,连续激起巨大的水声后,卡那齐转身就跑。
「好,快逃吧!」
卡那齐与诗人冲向过来时所走的水路。头也不回地跑了一段路后,卡那齐突然察觉轰然巨响正从前方逼近。
那是令整个水路都微微震动,在腹部鸣响的低音是水声。
大量的水正从水路一口气冲下来。当卡那齐领悟到这一点时,浪花已从前面的转角喷出,宛如一堵漆黑墙壁的洪流随即涌上,转眼间迫近眼前。
「往这边!」
卡那齐高声呐喊,爬上旁边一条较高的水路。诗人跟着抓住水路的边缘,卡那齐揪着他的衣领,两人一起滚进旁边的水路里。
惊人的轰鸣声紧接着掠过水路,浪头也冲向他们躲藏的分支水路里。
被泼了一身冷水的诗人轻轻甩头。白发滴着水珠的诗人抬起头一看,涌入分支水路的水流似乎只打了一个波浪就退潮了。
一屁股坐倒在狭窄水路里的卡那齐与诗人,只有靴子与一部分的衣服被水洗过,但他们刚才奔跑的那条宽敞水路里,还有大量的水流正轰轰流过。
「应该是哪边的水门打开了卡那齐?」
诗人拨开湿淋淋的头发望着卡那齐,他正蹲在狭窄水路较深的地方抱着头。
「我不要紧。」
卡那齐低沉回答的声音在颤抖。诗人将手靠在水路的石壁上,探头注视着他。
「你的声音无论怎么听都不像『不要紧』。症状发作了吧?抗体呢?你最近好像都没有用呢。」
诗人平静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卡那齐一再咳个不停,眼前的景物渐渐泛起灰色。不妙!卡那齐将颤抖的手指伸进上衣里层摸索。
「抗体只是用完了而已。因为和乌高尔交手时,我就用掉了我刚刚做了代替品。现在、就用。」
卡那齐尽可能装出平静的语气,但表现得大概不是很成功吧?比起这个,现在得先吃下适量的代用药再说。他勉强从上衣里层取出一个小药瓶,以动作迟缓得令人着急的指尖拔开瓶栓。万一喝过量,那就真的完了。
卡那齐将药水一滴、两滴的滴在手背上,勉强舔湿嘴唇。吞下药水的同时,他全身开始剧震。那感觉不快得令人难以忍受,全身寒毛倒竖。而诗人还在继续询问:
「为什么你要把用药的时间拖延到不能再拖为止?」
诗人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已看穿一切。卡那齐勾起嘴角露出苦笑,低声说明:
「这种药的副作用很严重。症状会暂时猛然恶化,发作完毕后,身体的行动力应该会变得比平常好一些。其实我是想等到去找乌高尔之前再用的、就是了。」
说完之后,卡那齐到了极限。他把额头靠在双手环抱的膝盖上,不断大口喘着气。
诗人静静地注视着卡那齐,就像平常一样对他说道:
「虽然那是对付诅咒的抗体,反正一定也是会伤害自己身体的剧毒吧?就算能抑制魔物,如果把自己害死了就没有意义可言。万一你死了,要由谁来给米莉安一颗心?如果我办得到,我就会去做,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没有心。」
诗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寂寞,这或许是诗人竭尽全力表现出的关心了。卡那齐想要苦笑,表情却被剧烈的恶寒打断。
「啊咳」
当全身的颤抖渐渐超乎正常程度时,卡那齐任由痛苦驱策,伸手抓住自己的咽喉。喉头发出好几次讨厌的声响后,他在水路底部的积水上猛然吐出血块。
诗人探头注视着浑身剧震的卡那齐脸孔,静静地问道:
「卡那齐,你的愿望是什么?」
「哈」
现在的卡那齐大概没怎么把诗人声音听进去吧?他瞪大眼睛继续颤抖,皮肤化为土色,痛苦地垂下头。但诗人却再度问道:
「说出你的愿望。对我许愿你应该有什么愿望的。」
面对执拗的追问,卡那齐微微蠕动嘴唇。在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低喃道:
「吧。说吧,说些无、无趣一点用也没有的话来听听」
吐出这句话后,卡那齐全身失去力气。盯着瘫倒在水路上的卡那齐,诗人脸上失去了表情。诗人露出感觉不出生命气息的面容,伸出手指碰触卡那齐的脸庞。
他的指尖感受到细微的呼吸。卡那齐虽然没有死,脸色却和尸体一样。诗人轻声地说着
「不是的,卡那齐。所谓的愿望,应该是救救我、我想活下去、替我解开诅咒之类的要求,就像你在拉多利死过一次时那样。因为如果没有人向我许愿,我就无法使用力量。」
拉多利,是他们曾经造访,有不死者居住的遗迹都市之名。卡那齐在那里险些死去,但应该被米莉安的「重组」救了一命。然而,诗人却说了奇妙的话语。他缓缓地露出微笑说着,诗人以卡那齐与米莉安看见了会感到悲伤的表情笑着:
「说些一点用也没有的话来听听,是吗?原来如此你和吾王说了一样的话。和诅咒我『变得无力吧』,拔去我羽翼的吾王一样。」
诗人这么低语后,他背后的水路发生了变化。
奔腾的水流在不知不觉间变小了。
「这是有人来了吧?」
诗人回过头低声说道,朝卡那齐瞥了一眼。卡那齐靠着水路的石壁瘫倒在那,诗人将魔导师借给他们的魔法石重新挂回他胸前,从水路旁的通道爬出去.一看之下,那条宽敞水路的水量,已经减少到比他们一开始来到这里时更低了。
而水路的另一头有个人影,提着油灯发出响亮的脚步声靠近这边。
诗人轻轻降落在水量减少的水路上,疑似魔导师的人影讶异地停下脚步。
「这家伙是!你是诗人吗!你从哪边钻进来的!」
依照他质问的语气来判断,应该是「黑之摇篮」派的魔导师之一,察觉齿轮发生了异状正赶来查看吧?诗人缓缓露出微笑,朝魔导师伸出手。
「你说呢?我是会到任何地方去,也不会到任何地方去的人啊。来,你到这里来。」
『到这里来』当那个呼唤声在脑中响起,魔导师立刻变得什么也不清楚了。
他的脑袋一瞬间变得空白,一切的感情全部消失。记忆与意志宛如泡沫般破裂消散,魔导师露出迟缓的表情。当诗人再度以优雅的动作向他招手时,魔导师哗啦哗啦地踏着水花走向诗人。
诗人温柔地笑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类似小石子的物体交给魔导师。
「来,这个给你,这是正在睡觉的魔物呢。你会把这个东西放进地上的封锁魔法据点,然后浇上自己的血。你只要顺利逃跑就不会死去吧。」
诗人也和卡那齐一样,偷偷把一个魔物的休眠体藏进怀里,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依然一脸苍白的魔导师没有特别畏惧的样子,点点头就以生硬的动作转身离开水路。魔导师并非受到暗示的操纵,而是他的心已被完全破坏。
完成诗人交代的任务之后,魔导师会变成无论谁向他说话都毫无反应的废人吧?这是精神上的杀人,是诗人在卡那齐与米莉安面前绝不会使用的力量。
诗人露出有点甜美的笑容,抬头仰望天花板。
「哎呀卡那齐,要是连你都沉默,这个世界似乎有点过于安静了。我果然还是得尽快见到世界之王不可。然后,请他修好这扭曲与倾斜。」
没有任何人回答诗人的呢喃,但诗人的身影或许微微晃动了一下。
宛如烛火摇曳般,仅只一瞬间。
没有人看着他时,诗人的身影真的就如水面倒影般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