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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园之章 黑暗乐园的设计者 第六章 太过长远的绕路

米莉安处在一个静谧的地方。

那是个静谧而幽暗的场所,银色的光芒闪闪发亮地从天而降。那是什么?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平稳的声音响起。

「结束了吗,火焰之子?」

「啊呜」

乌高尔的声音让米莉安猛然睁开眼睛,窒息感与痛苦也同时袭来,令她低声呻吟。米莉安倒在十三楼的大厅正中央,身上淌着血。

(卡那齐替我缝合的伤口裂开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想放声大哭,但现在却没有时间这么做。

即使米莉安痛苦地吸着气,还是一点也无法将大气吸入体内。当她试着集中意识想使用魔法,剧烈的呕吐感就会立刻袭来。

「不要,不要!」

黏着在全身上下的大气贴上来,企图进入米莉安的内部。自我仿佛渐渐被世界融化的厌恶感让她挣扎起来,全身的痛苦随之沸腾,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在这种状态下使用魔法,身心都会立刻融化、就此结束。你还是放弃吧。」

乌高尔的声音听起来异样地沉静而温柔,让米莉安反射性地紧抓住这番话。

没错,只要放弃就好了。只要放弃就能轻松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四周突然变暗,所有的感觉都以柔软到让人不敢相信的方式渐渐远去。痛楚缓缓地模糊消减,不知为何,米莉安觉得有点安心。

(我一定是要死了。虽然撑到这里来但我已经不行了。)

米莉安朦胧地想着放弃一切死去会是什么感觉。这念头似乎远比想像中更加温暖,让心灵更加宁静。如果知道死是如此安祥,那早点死掉就好了。

米莉安已经精疲力竭,觉得继续挣扎下去也无济于事。

好不容易找到的故乡被破坏、亲人被杀害,这全都是因为我太过无力,是无法挽回的错。尽管如此我还是够努力了。

如果是在拚尽全力之后倒下,大家一定也会原谅我的。那些死去的人也会称赞我做得很好所以,我已经可以死了。

即将落入甜美的安祥之中时,米莉安突然感到微微地不对劲。

(咦我现在、和卡那齐一样?)

想到这里,她倏然回神。无力的心跳声只有那瞬间的一拍听起来特别响亮。

(对了,卡那齐也因为他的错害故乡和亲人灭亡,变得孤单一人,伤痕累累。)

但是他没有死。为什么?

当米莉安如此反问自己时,她的记忆中闪过卡那齐自嘲的笑容。

对了,卡那齐一定是不愿意那样。他一定是不愿意就这么伤痕累累地撒娇,逃进死亡里。

(是吗这是撒娇啊!什么可以死了,什么大家会原谅我,全都只是借口。已经死去的人才不会原谅我,会原谅我的只有神而已。)

因为忽然发现这个事实,让米莉安平静的心情完全消失了。身心的痛苦取代安祥重新袭来,令她瑟瑟发抖。米莉安忍着痛,在心中道歉。

已经死去的大家,对不起!那些心地善良、向我伸出手的人,对不起!就连你们去世之后,我都还在向你们撒娇。

她也想向卡那齐道歉。对不起,我一点也不懂你。我没有试着去了解你,只看着你向我伸出温柔的手。这个世界上没人会只有温柔与坚强的一面,我明知道这一点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卡那齐一定是孤独的吧?就像她一样,甚至比她更加孤独。

(好想见面。)

她好想见卡那齐。好想见到他,向他道歉如果他还活着。

但米莉安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乌高尔俯视倒地的少女,静静地说道:

「米莉安,你拥有强大的魔法力。虽然你没有控制力量的知识,但你的石头里存放着拥有魔法知识之人的碎片。你应该可以靠着石头的帮助使用高阶魔法才对,而你之所以会办不到是因为还没有任何人住进你的心里啊。」

乌高尔老气横秋的口吻让米莉安想起了一个人。那个黑衣的老人是对米莉安很温柔,教导她什么是心之故乡的前任暗魔法教会教主。

「老爷爷?」

米莉安发出不成声的呢喃后,乌高尔微微一笑。

「是吗?父亲大人也曾像这样告诉过你啊。」

温柔笑着的乌高尔,突然抬头仰望上方。

「啊,钟声似乎变了。」

钟楼演奏的摇篮曲已在不知不觉间停止,转而奏起新的旋律。当乌高尔侧耳聆听那单纯而急切的钟声时,大厅门口出现人的气息。

乌高尔还没确认对方的身影就先唱起咒语。当魔法语言造成大气震动的瞬间,大厅各处响起什么东西弹开的声响。

大气在一瞬间陷入不安定状态,使乌高尔强行中断了咒语。

全身的麻痹感让乌高尔眨了眨眼睛,他再度侧耳聆听,钟的音色还在继续变化。

「大气在震动是钟声的关系吗?这种令一切魔法力产生不规则反射的声调,是我用过的音乐是你下令他们演奏的吗,卡那齐?」

与乌高尔先前在议场里命人演奏的钟声同样旋律,让他望向大厅入口。

乌高尔说出的名字与逐渐走过来的脚步声,令米莉安颤抖起来。

卡那齐一手拿着染血的剑,独自一人踏进大厅。在夕阳映照之下的暗色调大厅里,只有卡那齐的眼眸与剑带着极为冰冷的光芒。

「我哪知道什么歌?乌高尔看来不是啊。你是库欧里亚吗?」

听到卡那齐以沙哑的声音发问,乌高尔不禁笑了。过去唤作库欧里亚的暗魔导师,脸上没有戴着面具。乌高尔的面具镇座在由圣兽托起的御座上,库欧里亚的眼瞳虽然赤红,脸上却以平静的表情微笑着。

「嗯,是我。我大概一直都在等着你吧?」

踏上十三楼大厅,这里比卡那齐想像中更加空旷。

里面只有乌高尔一个人还站着,众多石柱的阴影后方也没有人影埋伏的迹象。

大厅正中央有一小滩血泊,米莉安就像具坏掉的人偶般倒在那里。

当视野捕捉到她的瞬间,卡那齐的视线忍不住颤抖。

「她还活着至少现在还活着。」

乌高尔的话语令卡那齐受到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强烈冲击,他望向乌高尔。

乌高尔不,那其实是库欧里亚吧!一头白金发色的青年回到御座上,抱着乌高尔的面具朝卡那齐招手,从他身上感觉不到邪气或敌意。

宛如在迎接关系有点疏远的朋友一样,库欧里亚这么说着:

「我把所有的魔导师都调开了。我想,他们之中应该有些人是被你杀掉的,所以对于无法好好款待你这一点,还请你多多包涵了。不过那孩子还真厉害,她可以藉由呼吸将世界的要素纳入体内,做到某种程度的生命力转换吧?要不然,她应该早就死了。」

库欧里亚将手肘靠在扶手上托住脸颊,望着米莉安。卡那齐慎重地走上前,挡在米莉安与库欧里亚之间,目光注视着库欧里亚,以免看漏任何事物。

「库欧里亚,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的企图是什么?」

「我要夺得暗魔法教会,与光魔法教会宣战。」

库欧里亚毫不犹豫地回答,卡那齐也不留情地继续质问:

「别说蠢话了!不管你是个多么彻头彻尾的笨蛋,如果真的要与其他势力对决,就不可能做出这种夸张又没有意义的行为!把好不容易才隐身黑暗、底细不明的组织拖上外界的舞台,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一下子就会被逮捕,一切都玩完了吧!」

或许是卡那齐这番话让他感到很意外,库欧里亚眨眨眼,佩服地说:

「哎呀,你比我想像中还要有常识呢!没错我只是想在这个教会里散播死的种子而已。我想要毁灭暗魔导师。说要与光魔法教会和帝国交手,只是方便操纵内部团员的借口罢了。因为暗魔导师全都我行我素并不团结,世间又把暗魔导师当成可疑人物看待,很难使唤的。我想趁这个机会减少团员的人数,只要他们同归于尽就够了。」

库欧里亚的声音听来没有半点反省之意。不只如此,他还说光魔法教会与帝国的组织里也有「黑之摇篮」的团员。卡那齐不禁感到一阵晕眩袭来,他以压抑的语气问:

「杀害前任教主的行动也是出于你的意志吗?库欧里亚。」

「嗯,谁叫父亲大人真的是个过时的人一点也不肯接受我的主张。他明明知道世界的秘密,却没想过要把世界导回正轨。除了让他死之外别无他法。」

「把世界导回正轨?你是神吗?结果,你只是一厢情愿地坚持自己的正义吧?」

「不,不对。我知道世界的真实,这并不是个人的正义问题。对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也告诉你世界的秘密吧?我无意与你为敌,虽然我和乌高尔签订了契约,但我的意志依然存在。如果你需要米莉安,那么替她治伤也行,我不会阻止你的。」

库欧里亚朝米莉安的方向瞥了一眼,将放在御座旁的世界仪拉过来。

卡那齐一瞬间感到犹豫,但他继续把库欧里亚锁在视野正中央,在米莉安身旁跪下。少女微微睁开眼睛,试着想要说出什么。汗水自卡那齐的背脊流下,他轻轻甩甩头。

虽然米莉安的伤势重得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包扎才好,不过卡那齐还是先取出塞进怀里的绷带,压在她的伤口上。库欧里亚用手指戳戳半球状的世界仪,开始说道:

「卡那齐你看,这是世界仪。你知道这个世界是半球形吗?大家一开始以为地表是平面,但经由魔导师们的观察,发现地表是半球状的。但是在大灾害发生之前,世界似乎是个完整的球体。」

「球体?」

卡那齐没有停下治疗工作,对库欧里亚的话语提出质疑。曾到帝国直属都市留学的卡那齐,接触过最先进的知识。尽管如此,他也没听过世界曾是个球体的说法。库欧里亚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把世界比喻成一颗蛋会比较容易了解吧。蛋黄是我们居住的世界,而蛋白所在的位置,充满了远比现在更加浓密、更有力量的大气。至于蛋壳外的情况,只有神才知道不过,前世界的居民们好像过着呼吸那浓密大气,几乎不必进食,还可以自然使用魔法的生活。由大气联系在一起的人们没有沟通上的困难,甚至不会感到孤独。」

库欧里亚所说的前世界,对卡那齐来说毫无真实感。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无言以对,最后含糊地回答:

「听起来简直像个乐园啊。」

「没错,正是如此,前世界是个乐园。当然,前世界的居民应该也有他们自己的问题,但他们的烦恼与我们的烦恼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吧?七百年前发生的那场大灾害袭击了那个乐园。世界的均衡因为某些原故而崩溃,大气产生了偏移。后来,世界有一半只能拥有极度稀薄的大气。另一半则因为过于浓密的大气,化为生命之素沸腾的混沌之海你知道吗?有着稀薄大气的半球,就是我们如今居住的世界,而位于我们称作『尽头』的气体障壁彼端,则是混沌之海的半球。」

至今为止的常识突然遭到颠覆,让卡那齐感到越发茫然。替米莉安止血完毕后,他将手悄悄放在她的肩膀上,试着整理一下思绪。

「等一下,『尽头』的彼端应该是地狱吧?是得不到回报的亡者们的」

「卡那齐,这个世界没有亡者的归处。」

库欧里亚以淡然的阴暗语气如此断言,他站起身来抚摸着半球形的世界仪,继续说下去:

「因为混沌之海的大气之力过于强大,生物无法获得个别的形体。混沌之海,本身就可说是一个巨大的生物。在混沌之海与我们这半球之间的境界线『尽头』诞生,而且适应了我们这个半球环境的生命,就是我们称作『魔物』的东西。它们是新的生物,是应该君临这个半球的生命体。然而,这边却有我们人类存在。」

库欧里亚以有些遗憾的口吻说道,卡那齐终于感到模糊的愤怒,拉高嗓门大吼:

「所以你们才会说出什么『魔物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之类?真蠢,为什么我们非得跟魔物说声『来,请拿去吧!』把世界让给它们不可!战斗之后由胜利者残存才是世界的法则!」

库欧里亚不知有没有听见卡那齐的呐喊,仍注视着世界仪淡淡说道:

「现在的人类是个脆弱的物种,能够使用魔法的人也仅限于一小部分。如果没有神与不死者存在,人类绝对无法残存下来。神与不死者正是封印魔物,在堪称世界圣地的据点打桩,将世界一分为二,阻止世界自行从大灾害中复原,只为了把这片土地分给人类而破坏世界均衡的元凶伟大的暗魔导师乌高尔所知道的,就是这个事实啊!」

库欧里亚的声音里渐渐添上了热情的光彩。看到库欧里亚的眼眸中开始闪烁着憎恨与悲伤,卡那齐不禁把话吞了回去。

库欧里亚所说的论点规模太过庞大,使卡那齐的脑袋反射性地想要拒绝理解。他想一口断定那是无稽之谈。

虽然如此,库欧里亚的说法也有几个可以说得通的地方,令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接触「尽头」之墙的人会失去形体;魔物仿佛生自一无所有的地点;魔导师大都信仰薄弱。

就算隐瞒了大多数的秘密,库欧里亚的说法里或许还是掺杂着真实。但是如果库欧里亚所说的话是真实,那守护人类的神是想到得到什么?

真要说起来,只给「人类」特殊待遇的「神」又是什么东西?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亡者的归处,那死去的人会到什么地方去?

不顾卡那齐胸中萌生的疑问,库欧里亚淡然地说道:

「人类残存下来是个不自然的结果。如果强行停止在这个状态,世界总有一天会因为失去大气的力量而崩溃吧?我们『黑之摇篮』要背叛神、拔出不自然的地桩,让这个世界恢复原貌。到时候残存下来的生物,大概只有魔物而已。人类的世界将会毁灭不过,这样就好。我们是不受期待而生的孩子,至少在死时要以自身的意志死去吧?」

「你想把所有的人类拖下水,来场壮观的集体自杀吗?」

卡那齐喃喃低语,库欧里亚淡淡微笑着从世界仪上抬起头:

「的确是这样呢。卡那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那是因为,你在追求光荣的死亡。」

听到这句话,米莉安的身体仿佛微微一震,卡那齐瞬间感到心脏刺痛。「光荣的死亡」,多么美丽的词汇啊。我没在追求那种东西可是在卡那齐的心中,找不到足以如此反驳的依据。

库欧里亚露出带着热情的眼神说道:

「你否定了只看重力量的父亲大人,谈论对邻居的爱、祈祷与尊严。当时我就确定了,你所追求的东西不是不死,而是荣耀的死。你正朝着自己的死亡笔直走去,我想和你一样。」

库欧里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卡那齐,如此结尾。卡那齐曾看过像他一样的男人。对战场抱着瞳憬的年轻人,与他在学校碰见的人里,有些人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谈论着祈祷的库欧里亚,看来一点也不像宗教家。

「卡那齐,你知道光魔法教会与神圣帝国路斯的真面目吗?那是为了聚集人群而成立的机构。他们是一群高举『法』这个简单易懂的东西来召集群众,企图将这个只为了人类存在的世界延续下去的卑鄙小人。我要毁灭他们,向世界散播安息的黑暗。关于乌高尔的复活在过去就已有预言,这是人类世界即将毁灭的前兆。」

库欧里亚说完之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脸上浮现悲叹与满足的神情。卡那齐低头望着米莉安确认她还活着后,拿起剑静静地站了起来。

「库欧里亚,你还记得吗?当你说你跟我有同样的共识时,我回答了什么?」

卡那齐沉静的声音令库欧里亚睁开眼睛。当两人目光对上时,卡那齐开口说道:

「我和你所指的祈祷绝对不一样。」

听到他抛来的话语,库欧里亚顿时哑口无言。望着库欧里亚说不出话、正在颤抖的嘴唇,卡那齐微微一笑。

「多谢你的高见啊。这么惊人的言论讲给我这种只会看着眼前事物的家伙听,几乎是太浪费了如果你有像这样告诉他们就好了。告诉你老爸,还有其他干部们。」

「为什么你会突然提到父亲大人?」

库欧里亚明显地显现出动摇,卡那齐立刻继续追击。

「你怕你老爸,对吧?」

库欧里亚没有回答。然而,他的眼神却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游移着。卡那齐说道:

「你应该告诉他们的,你本人应该告诉他们的。告诉他们你知道什么,你有什么感觉、什么想法、想要怎么做。你应该这样来募集赞同你的人你并不笨,外表也没有糟到无可救药。这些你应该办得到才对。但是你却把乌高尔拉出来,在沟通之前把所有人都杀了。」

卡那齐边说边举起长剑,他正对着「库欧里亚」说话。

但卡那齐也确信,库欧里亚不可能与乌高尔缔结什么对等的契约。库欧里亚多半只是被乌高尔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已,他打算利用乌高尔,却反被玩弄。

卡那齐眼前的这个人,一定不是库欧里亚。那是乌高尔。

「你只不过是拿世界之事当借口,毁掉束缚自己的东西而已结果,你不藏在面具后面就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吧?」

被卡那齐这么一说,库欧里亚那张教养良好的脸上浮现愤怒与困惑的神色。库欧里亚张开嘴巴打算反驳,但他的嘴唇却剧烈地痉挛着,不知为何突然发出刺耳的狂笑。

「卡那齐,我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确,的确正是如此!不过,任谁都会这样,兄弟,卡那齐啊。无论是谁,说话时都会隐瞒着某些秘密。别责备他!不管是隐瞒或逃避,甚至是自杀,都绝非坏事!发狂的是世界!发狂的是神!我的确看到了啊!我看到了神之都、神之庭,世界之王与鸟之神!我诅咒狂王与他的仆役!」

原本的平静已完全消失,库欧里亚亢奋地呐喊,用双手拿起放在御座上的乌高尔面具。当他将面具戴到脸上,镶嵌在眼睛部位的赤红魔法石立刻闪耀着光芒。重新变回「乌高尔」的男人已经失去控制,以不稳的高音说道:

「来玩吧,卡那齐!这个男人用这根针杀了他的父亲。他可是深爱着父亲啊,而他的父亲也同样深爱着儿子,只是他们爱的方式不同罢了。」

乌高尔一手揭开黑衣,可以看到厚实的布料里层装了无数根针。乌高尔拔出一根针,朝卡那齐的方向射去。

光是要笔直扔出都很困难的长针,却以惊人的高速破空飞来。

卡那齐早了半拍将剑收回鞘中,以拔刀斩敲落飞针。他随即想要拉近间距,但乌高尔手中再度握起三根长针。

卡那齐扑向地板,翻滚着躲过飞针,这时背后传来不合常理的声响。乌高尔以短暂时间差扔出的三根长针,轻轻一响刺进石柱里。

接着又有三根针划过半空,卡那齐滚进石柱的阴影下闪过这波攻击。

「看招,刺中可是会中毒的。」

乌高尔看来非常愉快,但卡那齐在柱子之间移动着靠近乌高尔,同时大喊:

「笨蛋,普通的毒对我哪会管用!」

「啧,真是个麻烦的家伙。那这样又如何?」

乌高尔弯起嘴角,这次回转般地扔出长针。往上飞去的长针旋转着击中天花板,接着往下坠落米莉安就在针的正下方。

不妙!脑海里窜出这个念头时,卡那齐已经扑过去了。他在弹飞长针之前,一把抱住了少女。

两根针嚓地一声刺在紧邻卡那齐头部的地面上,第三根扎进了他的肩膀。

「啊!」

一如字面上的意思,长针漂亮地避开骨头,把卡那齐钉在地上。卡那齐发出细微的呻吟,乌高尔觉得很无趣地笑着说道:

「真是一幕美景啊!不过,我认为那孩子看了不会高兴的。在对小丫头付出腻死人的同情之前,先想起我做的一切与我杀掉的人吧!你很恨我对吧,卡那齐?」

卡那齐丝毫不听乌高尔的调侃,抓住刺进肩膀的长针一口气拔了出来,针上的毒令他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气。卡那齐试着要站起身,发现米莉安的颤抖变得剧烈起来。

一看之下,少女正睁开空虚的眼眸,试图看着什么东西。卡那齐看见米莉安紫红色的眼眸里映出类似火焰的影子,察觉米莉安打算使用魔法。

在米莉安心中,或许把卡那齐与斐金家老妇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但是在这种状态下使用魔法,她会有什么下场?卡那齐脸色发青地抓住米莉安的肩膀。

「住手,米莉安!」

「没错你再等一下,等到我走过去为止吧。」

一个极为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大厅里的人一起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就连乌高尔都茫然地注视着,那个无声无息出现在大厅入口的人物。

即使在一片昏暗之中,伫立在入口的诗人身影也像点上了苍白的火焰般清晰可见。诗人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拿着长杖,露出沉稳的微笑。

「空,你」

听到卡那齐的低喃,空将目光转向他,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我花了不少时间才引开班修拉尔比起这个,脚竟然在这种节骨眼上受伤,要登上这里还挺吃力的,好久没这么累了。」

正如空所说的一样,他拖着一只脚前进。当阶梯崩塌时,他的一只脚被岩石压在底下。一时之间,空伫立在门口的身影仿佛让乌高尔心醉神迷,但乌高尔立刻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笑道:

「真有意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真是太有意思了。你们能做到什么呢?对我而言,在这段钟声结束前也很难使用魔法运气是站在你们那一边的。」

卡那齐用力踏着地板站了起来,重新握住长剑。他的肩膀阵阵抽痛,但距离动弹不得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空撑着手杖走到卡那齐与米莉安身旁,随意在地上坐下,他拉起米莉安的手。

当空用白皙的手指握住米莉安沾着血污的手时,少女呢喃道:

「空」

听到自己的名字,空悄悄眯起眼睛。他静静地对米莉安说道:

「米莉安,你听好了。在你的魔法石里有一个强大的魔导师,她之前在议场里借用你的意识,使用了魔法如果借用她的力量,你应该可以再度使用强大的魔法。要不要试试看?」

面对空这一席话,不只米莉安,就连卡那齐也瞪大了眼睛。

米莉安努力地想要点头,但她的身体就连这么细微的移动都无法承受。空注视着她,从她紫红色的眼瞳中看出同意的意志后继续往下说:

「那么,就像榭洛弗师以前引导过你的一样,你将意识潜入自己的魔法石里吧。你要找到魔法石里的魔导师,请她帮忙。这件事只有你才办得到。」

空的话语让米莉安同时感到希望与绝望。

知道还有自己办得到的事,令她感到非常高兴。

但是,魔法的内部就是自己心灵的最深处。那里是比任何地方都更可怕的地方。

她必须再度潜入那个可怕的地方,与那个可怕的人再度碰面。

空注视着米莉安的眼眸,微微使力重新握住她的手。

空的手很冷,很冷但很温柔。空很美,虽然很美,却被血迹与尘埃弄脏了。他明明不必被弄脏的,却因为与人类扯上关系而弄得满身脏污。

空呢喃着:

「我会待在这里,你一定要回到这里来。如果没有你与卡那齐在,世界就显得太过安静了。我只是单纯的回声,无法在真正的寂静里存在。知道了吗?米莉安,你一定要回来在你心中的魔导师,名叫德库丝塔。」

德库丝塔米莉安听到这个名字,一个光芒忽然在内心深处亮起。她曾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

「真愚蠢,你以为我会在旁边默默看着这种事发生吗?」

乌高尔笑着往前踏出一步,卡那齐也露出笑容回应他:

「笨蛋,我管你要沉默还是要大吼大叫,谁会让你妨碍他们。」

(走吧!)

米莉安下定决心。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现在一定没问题的,因为她喜欢的人都在身边,因为他们都相信她。米莉安只移动目光,看着自己的石头。

(让我看见吧!)

米莉安向石头呢喃后,她的视野随即裂开。世界分裂成几亿颗极彩粒子,米莉安闪耀着红蓝光芒的魔法石中延伸出白色的光之线。

米莉安化为意识,穿越光之线形成的简洁拱门。

世界霎时一变,拱门彼端是一片开满花朵的荒野。

无边无际的广阔大地上绽放着黄色的花朵,空中是壮观的黄昏。在荒野尽头,巨大的夕阳正毫不留情地没入地平线。

被夕照染成橙色的荒野正中央,有一扇孤零零的陈旧黑色门扉,在大地上落下了漆黑的影子。米莉安头也不回地朝那扇门跑过去。

(快呀,快呀,要赶在太阳下山之前!)

米莉安本能地领悟到这一点。等到太阳下山之后,一切就会结束。世界是有限的。

踏散花朵往前飞奔的米莉安抵达了门前。她想要马上把门打开,但另一头似乎扣上了门闩。少女激烈地敲打着门扉喊道:

「德库丝塔!德库丝塔,你在那里吗!?我又来了,我需要你的帮忙!」

门后有一段时间默不作声,但随即战战兢兢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霎时,一股有如头发烧焦般的恶臭飘了过来,米莉安不禁屏住呼吸。门缝之间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对胆怯的米莉安说话:

「你在烦恼吗?对不起,我离开了一下子。我的辛尼丝塔。」

「啊」

看到从彼端露出的纤细手指烧焦溃烂的样子,米莉安说不出话来。

门扉彼端的声音用受伤的手指抓着门,以颤抖的声音道歉:

「对不起,看起来很丑吧?我也觉得有点难过,因为心里的痛苦,在这里会显现在外表上你那边开着花吧?如果我过去,花一定会枯萎的。」

米莉安曾听过门彼端传来的,那个既像在哭又像在笑的声音。她差点哭了出来,于是连忙咬紧牙关。她应该有听过才对,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啊!

德库丝塔的声音和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

德库丝塔一定是和自己血缘相近的亲人,是自己在寻找的血亲,而德库丝塔现在非常痛苦。她们之间的距离明明如此接近,米莉安却没有发现。

米莉安拚命挤出声音说道:

「德库丝塔,我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曾好好地看你一眼。你明明也很难受的」

「没关系。你就在、明亮的地方活下去吧,这是、我的希望。」

德库丝塔的语气仿佛正空虚地笑着。米莉安注视着漆黑的门缝,开口问道:

「那边很黑吗?德库丝塔。」

「很黑。不但很黑,还有很多可怕的人。」

自己的声音正泫然欲泣地说着。米莉安不能丢下她不管,于是这么告诉她:

「我一定会到你那边去的。」

「不行!绝对不行,你待在那边就好。就因为想着你待在那边,我才有办法在这边活下去的!」

德库丝塔的口气霎时变得凶暴起来,但米莉安一点也不害怕。

她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被逼到走投无路而已,就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米莉安耐心地说道:

「我们、不可以两个人一起待在那边吗?德库丝塔你也是、我的家人吧?」

德库丝塔没有回答米莉安的问题。但是,门扉又稍稍打开了一点。

米莉安迅速伸出手,抓住德库丝塔烧焦的手。

碰触到德库丝塔的瞬间,那灼热的痛楚也掠过米莉安的手。

「呜」

米莉安的表情痛得扭曲,却没有放开手。这点疼痛算什么,她已经体验过堆积如山的痛苦了。

米莉安用力把德库丝塔拉向身边。黑色门扉发出悲鸣般的嘎吱声开启,少女突然扑向米莉安。

「啊啊啊啊啊!」

才刚紧抱住少女,一股剧痛就窜过全身,令米莉安发出惨叫。

但她依然没有放开手,只是瞪大了眼睛。

一阵风突然旋起。荒野上突然卷起一阵强风,扯落了野花的花瓣。

强风中传来类似无数蝴蝶振翅的声响,头发被狂风吹乱,米莉安抬起头一看,发现荒野上的花朵全都枯萎了。

被狂风扫下的花朵飞上红褐色的天空盘成漩涡。看着覆盖天空的花瓣漩涡,米莉安全身的痛楚倏然消失,她立刻低头看着自己的臂弯。

不知不觉间,德库丝塔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几粒漆黑的花朵种子,留在米莉安的掌心。

「德库丝塔?」

当米莉安开口呼唤时,种子开始发出白光。她还在屏息之时,白光已经覆盖住整片荒野。

(啊全都进来了。)

在烧灼视野的强光中,德库丝塔的知识一个接一个流入米莉安体内。藉由感觉相连的一切,半都重组为不可思议的文字、韵律与数式,落人心灵深处。

意识与潜意识携手合作,朝米莉安展露万象的意义。

回过神时,米莉安已站在一片极彩的缤纷世界里。

这个世界到处都张设着由魔法式编织而成的线,握着那些线的人是一个魔导师。那是个正值壮年,拥有学者风貌的陌生男子。

(咦,是乌高尔!我看得到他变成面具以前,真正的样子。)

「火焰之子你真了不起。但是,我不会输给你的,我不能输给你。我得比神更早一步为人类带来救赎才行,比起虚假的生命,我必须为人们带来真正的毁灭。」

乌高尔平静说完后拉扯线头,几根相连的线立刻被牵动,世界动了。

在世界张设由魔法式编成的线,就和暗魔法教会教主曾用过的魔法一样,是觉醒位魔导师操纵世界的技术。

世界开始盘旋,但米莉安却没有受到影响她站在更深的地方。

米莉安找出乌高尔最后想要移动的那根线,比乌高尔早一步悄悄抓住了它。

颤动的丝线在米莉安的手指间停止动作,世界霎时充满了寂静。

在静止的世界中,米莉安看着乌高尔说道:

「可是,你不是神。」

「米莉安不,纯种的修尔文家女孩啊。如果是你,或许有可能成为神啊。」

乌高尔凝视着戛然而止的丝线,微笑着呢喃。

「我不会,因为、那样一定很寂寞。」

米莉安如此回答,在心中寻找切断乌高尔张设丝线的方法。

「万物出于混沌,起伏的、闪耀波动。禁止斩断。」

她自然地吐出句子,听起来就像是空会说的话语。这句言语将米莉安的意识砥砺得敏锐犀利,扩散开来。当言语诞生之后,世界被粉碎成更细小的微粒子。

无论是丝线或乌高尔的身影,一切全都变成鲜艳夺目的漩涡。

世界化为混沌,但米莉安再也不害怕了。世界,很美丽。

「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很惊人!回来吧!就算你在这里获胜,你留在外面世界的同伴也会碰到危险喔!我要夺取你所谓家人的心!」

乌高尔的声音响彻四周,米莉安屏住呼吸。

空、卡那齐当米莉安试着呼唤他们的名字,她的意识猛然被拉回身体上。

「呜」

一阵宛如被激流冲刷的感觉后,米莉安睁开眼睛喘着气。

站在御座前的乌高尔还在笑着,但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嗯?难、难道你」

米莉安设法以目光仰望着空,看到他正露出温柔的微笑看着乌高尔。空依然握着米莉安的手,静静地告诉他:

「乌高尔,你该不会企图夺取我的心吧?真不凑巧,我没有心,所以你夺不走的。」

「先不论你有没有心,这代表粗神经的怪人能在各种方面派上用场啦。乌高尔你这混帐就再死一次吧!」

卡那齐以干涸的声音,对呆立在原地凝视着空的乌高尔说道。当乌高尔猛然回神的瞬间,卡那齐摒弃一切迷惘的剑一闪而过。

沉重的声响在一秒钟后响起,曾经属于库欧里亚的身体喷出大量血花。

卡那齐反手刺向乌高尔面具的额心。

他的剑正确无误地刺中乌高尔面具的接缝,一个尖锐冰冷的声音响起。

在短暂的沉默后,乌高尔的面具就像原来那样分为两半,掉落在地上。

面具掉落之后,库欧里亚呆站了一会儿才瘫倒在面具旁边。

看着库欧里亚倒下以后,卡那齐终于放下长剑。

他感到连脑子深处都麻痹了,正常的感情反应还没有恢复过来。卡那齐茫然地低头,望着库欧里亚脸上那孩子气的困惑表情,接着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

本来想设法走到米莉安身旁,卡那齐却脸部朝下地猝然倒在地上。

「啊我已经不行了。」

卡那齐一副真的快死掉的声音呻吟着,空抚摸着米莉安的头发对他说道:

「是库欧里亚师涂在针上的毒发作了吧?就算你的体质对毒药的抵抗力很强,但是在身体状况最差的时候中毒又大战一场,不可能会没事的。」

「既然你这么认为就过来救我」

卡那齐恨恨地呻吟,米莉安则勉强发出呢喃:

「卡那齐你、不能死」

米莉安的呢喃让卡那齐轻声一笑,勉强撑起身体、坐在地上。当他按住头昏脑胀的脑袋俯视着米莉安的脸庞时,突然察觉一件奇怪的事自己的眼睛与脸颊感觉温温的。那是什么?当卡那齐这么想着时,一滴水珠落在米莉安的脸颊上。

卡那齐伸手擦拭自己的脸颊,讶异地问着空:

「空,我在哭吗?」

「不管怎么看,你都在哭呢。应该是过去的眼泪,重回你身上了吧?」

「别说傻话了。没有什么东西是会重新回来的。」

真无聊!卡那齐鄙弃地说着。米莉安朦胧地仰望着如此表示的他。

卡那齐一滴接一滴落下的泪水,看起来仿佛闪耀着银光。

在昏暗而模糊的视野里,银光从天而降。那是米莉安在梦里曾看过好几次的景象。

那是你非得抓住不可的东西。

令人怀念的老人嗓音响起,米莉安伸出手去。她拚命移动沉重得不得了的手臂,试着抓住银光。那银色光芒的外观看起来冰冷又坚硬,触感却很温暖。

米莉安继续往前伸出手。

她摸索着卡那齐的脸颊,试着替他擦去泪水。

当卡那齐感到那只染血的小手碰触自己的脸颊,以笨拙的动作替自己擦拭泪水时,一阵剧痛令他弯下腰。

「痛痛痛痛这是、什么」

这疼痛到底是什么?脑海中刚浮现疑问,卡那齐就突然地察觉答案。

这是心痛。

自己正感到悲伤。一旦产生自觉之后,继续涌上的泪水就再也止不住了。卡那齐用颤抖的手捂住嘴巴,意外地笑了出来。他闭上眼睛,但泪水依然不断落下。

「啊哈、哈哈哈这样不行啊。」

卡那齐觉得好悲伤、好痛苦,仿佛快发狂了。但在内心一角,他是知道的。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这是正确的,只是过去压抑的悲伤全都重回身上而已。

他到底有多少年没为悲伤而哭泣了?

说不定,自从母亲死后就没有过了。

他好悲伤,悲伤得无可救药。明明已经阻止了乌高尔,但内心还是好悲伤。

不或许该说,藉着与乌高尔的一战,自己终于获得了悲伤的资格。

没有什么东西是会重新回来的?过去的卡那齐的确这么相信着。但现在,他以为早已失去一部分的心,却强烈地主张着自身的存在。被他笑着抛下一句「真无聊!」而加以舍弃的东西,如今鲜明地复苏了。卡那齐喉头深处迸出一阵失笑,紧邻他身旁的米莉安呢喃着:

「卡那齐对不起。我一点也不了解卡那齐的事,一点也不了解所有人,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可是我喜欢你」

米莉安的话语狠狠折磨着卡那齐的心,简直就像要杀了他一样。尽管如此,察觉自己并不讨厌这种痛苦的卡那齐,勉强睁开眼睛。

他低头望着米莉安,少女的脸庞因为不安与疼痛显得意识朦胧,她既不是孩子、也不是什么被神附身的存在,脸上沾着血污却依然美丽至极。

「别说傻话了我也不了解你啊。可是」

卡那齐试图挤出笑容,但泪水依然止不住地落下。

米莉安的手在泪水彼端朝他伸来,卡那齐抓住她的手,用两手握住。卡那齐宛如祈祷般再度闭上眼睛,将米莉安的手贴在额头上。

他觉得他现在能够说出口,能把真心话说出口了。能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真正想法说出口。

「其实,我讨厌杀人。」

卡那齐呢喃般地说道。一旦轻轻自唇瓣吐出,就只是一句无聊的傻话。

然而,这却是他始终无法说出口的话。他以为如果不说出来、如果继续逞强,或许就会有什么不同。不过,根本没那回事。卡那齐苦笑着睁开眼睛,向米莉安问道:

「可是我能不能守护着你像那样活下去?」

他可以确定,自己的话语完整表达了自己的心声。

没错,他一直都讨厌杀人,害怕得无法忍耐。即使如此,为了边杀人边活下去,他想要一个守护的对象。他想再度说出甜美的爱语。

卡那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恋爱,但他真的爱着米莉安。这是确然无疑的事实。

米莉安注视着卡那齐,无法掩饰惊讶的她有些犹豫、有些害羞、有些暧昧地垂下眼眸,眨了眨眼。她的动作明确传达出同意的气息,让卡那齐露出苦笑、再度闭上双眼。

距离把十几年份的泪水流尽为止,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

空茫然地注视着他们两人,非常平稳地说道:

「有时候人类真是美到无法言喻。」

「那是怎么回事?」

当班修拉尔跨越崩塌的阶梯抵达十三楼的大厅时,一幕奇妙的景象跃入他的眼中。从后面追上的部下,越过班修拉尔的肩膀探头朝大厅看去。

「目标的诗人就在那里,是否要上前拘捕?」

「算了,等一会儿吧!反正那些家伙没心思也没力气逃跑了。」

班修拉尔苦涩地说完后,一手扶在石墙上重新眺望大厅内的景象。

太阳已经下山,只有御座旁点起的灯火映照着大厅。

四周充斥着血腥味,黑衣的尸体散落一地,他们三人就坐在尸体旁。

明明待在这凄惨光景的正中央,他们身上却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到任何负面情绪。

即使远远望去,他们看起来也很幸福。

望着摇曳的火光朦胧映照出三人或坐或卧的身影,班修拉尔不禁眯起眼睛。

「啊~为什么呢总觉得有些感伤。」

在班修拉尔眼中,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孩子一样。

就像是住在短暂的乐园里,迷了路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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