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如何?」
一个公事公办的冷淡男声响起。班修拉尔傻傻地老实回答:
「大概就像被女人甩了之后失意地大吵大闹暍到天亮,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感觉吧?」
「头痛、晕眩、呕吐感、丧失感,那还真难受啊。」
男子以朗读料理食材般的语气回答。班修拉尔强忍着将几句对男子的护骂吞回肚子里,露出逞强的假笑。
班修拉尔正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被殴打的颈后阵阵抽痛,让他有种想吐的感觉。在剧场里失去意识后,记忆就暧昧不清,对方大概对自己下了药吧?
班修拉尔在梦和现实间徘徊时换了好几个地方,最后被带进这问杀风景的房间里。
「这种描述一点感情也没有嘛,你们真是缺乏想象力。」
班修拉尔尽可能以惹人厌的口吻说着,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光是要忍住疼痛与不快装出平静的样子就让他冷汗直冒,但他还没有打算丢脸地放声大哭。
不过,四周还真暗。室内的光源只有放在班修拉尔身旁的高脚烛台而已,微弱的光芒只能映出那些并排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脚边,那些人的脸庞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看来是一场非正式侦讯。
共有五名男子在昏暗的房间里并肩而坐,看来都是军人。
他们以异常的手段将班修拉尔带来此处,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们清楚知道想象力该用在哪些地方,只是不想白费力气罢了。」
刚刚负责问话的冷淡男声回答。
班修拉尔谨慎地低语:
「对人类来说,舍不得出力可不是件好事。如果不拚命去想象、妄想,脑袋可是会腐朽的。法院的人就是平常所做的事太过单纯了。『法』是神赐予我们的东西,所以是绝对的,这想法的确是很好。不过修订法律、使用法律的都是人类,如果不让法去配合人的特性,在各方面都将无法发挥融通之便吧?」
「这番话说得还真突然啊。这就是光魔法教会的拿手好戏批判帝国法院吗?」
男子丝毫不感兴趣地回答。
在神圣帝国路斯掌管「法」的机关有两个;一是光魔法教会的法务部,另一个则是帝国政府的法院。两个组织各自拥有警察与审判庭的机能。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管辖范围主要在地方上,促使「法」渗透到帝国以外的地区,同时进行监视与指导。帝国法院则掌管神圣帝国内的「法」,主要职责是指挥巡察厅的军人维持帝都治安、进行审判。
虽然两个组织的职权大致上有所区分,却经常产生冲突。
(最近光魔法教会与法院的关系似乎变得十分险恶。因为这个缘故,光魔法教会本部的机能一段时间还麻痹了。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也是与这方面有关的威吓行为吗?)
班修拉尔一边思考,一边以轻松的语气回答:
「就是这个,你们稍微想象一下嘛!为什么我要说一堆这么无聊的话?就是希望你们想象一下。各位是帝国神圣骑士团巡察厅的人吧?闯进包厢的人的确是巡察厅的军人,你们也不是蒙着脸的小混混。巡察厅上面还有法院在,而帝国政府则是你们的主人。你们应该不会认为,自己的主,会希望身为超级亲皇党的费尔帝拉伯爵被冤罪逮捕,遭到侦讯吧?」
班修拉尔说完之后,室内进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一个稍微上了点年纪的男子,对愣住而无言的班修拉尔说道:
「『法』是绝对的,不能有例外。但是在现实上,『法』无法对你这种有地位、有钱的贵族山手。不管做什么都是走后门、走后门,这让我感到很愤慨。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是速度,如果不批藉由力量迅速执法,『法』与『秩序』就会远去。」
「哎呀这种观点可真是激进啊。」
班修拉尔的腹部深处倏地感到一阵寒意。他忘了药效造成的不快,无意识地用力交叠十指。这些人既然能将他的金钱、地位与派阀一笑置之,背后若不是有非常惊人的后盾,要不就是思想异常。不管是哪一种都极度危险。
坐在班修拉尔对面的男子们各自开口说话。
「很遗憾,你没有资格问问题。你非得回答我们的问题不可。」
「你必须回答问题。如果不回答,我们会问到你『想回答』为止。老实回答是为了你自己着想,这是忠告,我们想要的只有答案而已。」
「当然,我们也不认为你会喜欢这样的招待方式。容我向你赔罪吧,抱歉。不过你是个受欢迎的人,要静静地对谈只有这个方法而已。」
「我很受欢迎?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啊!如果这是真的,真希望你们能介绍一、两个我的热烈信徒给我认识认识。」
班修拉尔以开玩笑的口气说着,但那些人只是再度发出低沉的笑声。
「那么开始质问吧!基思朗班修拉尔,你长久以来都在追踪『白色诗人』。请把你对他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啊!?为什么偏偏是问那家伙的事!」
这个问题真的把班修拉尔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吃惊地瞪大双眼。
诗人的确是班修拉尔的宿敌,但除了他之外,其它人应该只把诗人当成一个美丽的旅行诗人看待才对。以前曾与班修拉尔同行的巡察厅军人兰格雷也没有特别注意过诗人。
那他们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当班修拉尔正在思索时,黑暗中传来男声:
「我应该说过,你没有资格发问。你『不想回答』吗?」
「啊!不不不,别这么心急嘛!我一点也没有袒护那家伙的意思,不管要我说什么都行喔!你们想问什么?他的身高体重吗?还是对食物或女人的偏好?」
「是他的一切。」
听到对方以沉静到近乎不祥的语气这么说,班修拉尔不禁皱起眉头,开始回答:
「他的出身不明。精通大陆共通语、西方古语、北方语、宫廷语、南方古语。没有名字,但有众多假名。性别是男性,身材削瘦、修长;头发是白色、眼睛是琥管色。体能不错,但视力应该极差,或是失明。这是从他总是手杖不离身,即使带着眼罩也毫不影响生活能力,眼球的动作不自然等特征做出的推测。他眼睛的主要用途是施放暗示魔法。除此之外,他还拥有异常的知识量与无法分辨年龄的美貌。漫游各地时总是引发类似诈欺的事件,数度以『白色诗人』、『预言师』的身分在帝国史上登场,被逮捕与判罪的次数难以估计,但每次都以某些号称,、奇迹』的魔法逃脱,一直重复至今。唉,他是个怪物吧?」
那些人很严肃地聆听着光魔法教会干部们总是一笑置之的说明。班修拉尔停顿了一会儿,立刻有新的问题抛来。
「有证据证明,那个诗人与过去出现的预言者是同一个人吗?」
「我就是证人。我在二十五年前第一次碰见他,那家伙的面貌可是和现在一模一样啊!」
班修拉尔说完后严肃地抿起嘴唇,回想起二十五年前的往事。
当时诗人突然造访了父亲原本一片和平的领地,在他来访后的一年之内,班修拉尔的三个哥哥就接连去世。那就是一切的开端。那些人又继续发问:
「原来如此。那么,那个诗人会受伤吗?」
「受伤?喔这么说来,他前阵子脚骨折了吧?真少见啊!大致上,他总会受到不合理的『奇迹』保护,毫发无伤。」
「当他受伤时,痊愈的速度会比普通人快吗?」
他们追究的地方还真奇怪。虽然班修拉尔觉得讶异,但他还是回答了。
「这个嘛,或许是吧?至少伤势不会恶化。」
「那你可曾想过,那个诗人或许是『不死者』呢?」
「啊?」
班修拉尔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那家伙刚刚说了什么?
他愕然地环顾那些人,但室内的气氛依然很紧绷。
班修拉尔带着混乱的情绪拉高嗓门大喊:
「别说傻话了!你们没见过不死者吧?那与人类完全不同,是神所创造的人偶。他们的肌肤像蜡一样光滑,无法沟通也不吃东西、会用吓死人的魔法,有些家伙还长着翅膀!诗人的确是全身雪白又漂亮,但他会开玩笑也会吃东西,而且还结交了同伴。那家伙可是人类!」
「原来如此?」
被讯问者不冷不热的催促着,班修拉尔感到怒火在心中沸腾。
(为什么我非得替那个诗人辩护,声明他是「人类」不可!?我受够了,开什么玩笑!说是这么说至少现在的诗人的确是个人类。他与不死者不同,完全不同!)
当班修拉尔正在犹豫该怎么继续说明时,昏暗房间的一角传来敲门声。坐在最旁边的男子站了起来,打开一条门缝与门外的男子低声交谈。
那人不久后走回室内,附在正中央的男子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听完后缓缓点头,重新转向班修拉尔:
「看来你的朋友们已经发现你被捕的事,开始骚动起来了。你拥有很好的人脉,他们以了不起的速度动用了力量。值得赞赏。」
了不起!其它几名男子也低声说着,还有一人拍了几下手。
你们是在瞧不起我吗!班修拉尔勉强自己浮现笑容来代替怒吼。
「多谢称赞。这是说,我可以回去了吗?」
「你可以走了。和你谈话非常愉快。」
「这是我的荣幸。」
班修拉尔缓缓站了起来,就像对皇帝行礼般鞠了个躬。一名男子打开了房间一角的门,门后是一条走廊,虽然也很阴暗,但比这个房间亮多了。
定到门边时,班修拉尔回头朝室内瞥了一眼、露出微笑:
「啊,对了。最后可以请你们告诉我一件事吗?你们把修娜尔弄到哪里去了?」
他亲切的语气下潜藏着难以压抑的冰冷尖刺。
面对班修拉尔的问题,其中一名男子淡淡地回答:
「我们将你逮捕至此所用的罪名,就是杀害洁尔特莉多修娜尔。」
「这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当时死在剧场里的不是修娜尔,是个陌生女人。而且就连血液都快凝固了,剧场的地毯上也没有溅到血迹。那具尸体是在外面杀死后再搬进来,好用来诬陷我的。」
此时班修拉尔脸上已不见笑容。当时他在剧场里看见的尸体,的确是身形与修娜尔相似的陌生人。真正的修娜尔就这样完全消失了。
「你很冷静呢。为了赞赏你的观察力与人脉,我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吧。在要求释放你的声音中,最强烈的是来自光魔法教会对光魔法教会而言,你似乎是个必须盯紧的人物。当然,对今后的我们来说也是如此如果你碰到什么问题,特别是关于找人方面的问题,那就到这里来吧,我们会欢迎你的。那么就此别过,亲爱的班修拉尔卿。」
男子如此宣告之后,班修拉尔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带出房间。两名军人立刻二肘一后围住他,催促他往前走。班修拉尔暂时顺从了他们的意思。
他耳中深处还回响着男子在那昏暗房间里所说的话。
光魔法教会要求他们释放班修拉尔。从光魔法教会法务部与帝国法院的关系来看,这可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不自然的地方在于速度。
能够对非正式的逮捕戏码这般迅速地提出释放要求,代表光魔法教会在暗中监视班修拉尔。
为什么他们会监视着在光魔法教会里应该不受重视的班修拉尔?
(好啦,事情变得很棘手了。到底谁才是我的同伴?谁又是我的敌人?帝国政府、法院、光魔法教会、巡察厅、皇帝陛下、总教主大人)
一一扳着手指计算的班修拉尔露出苦笑,每个人都很可疑,唯一可以信赖的部下修娜尔却消失了。看来,从今以后,他只能靠自己买下自己的性命了。
(修娜尔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还好怎么可能呢。真是对不起她。)
一想到修娜尔,袭上心头的感觉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空虚。
那些军人隐瞒了修娜尔的安危,打算继续拿她当成与班修拉尔交易的筹码。话虽如此,他也完全没有证据可以保证修娜尔还平安无事。
在军人的带领下,班修拉尔最后来到一间灰色的大厅。
他看过这个天花板挑高的正方形大厅,这里是帝都第六层的巡察厅本部。在大门正面的高处,雕刻了巡察厅印在文件上的盾牌纹章。
由四角柱群撑起的大厅里虽有许多军人来来往往,但每一个人都极为沉默,在厅内回响的声音只有清脆的脚步声而已。
(这地方还是一样令人心情沉重啊。好了,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班修拉尔在军人们的监视下被带到后门,他一脸厌烦地向外望去。
只要走下几阶石阶,就能到达帝都第六层的后街。四周过度密集地排满了巨大的建筑物,虽说是后街,但街道上来往的马车依然川流不息。位于帝都最上层的第六层虽然可以看到天空,但城镇上方的天色却像在反映班修拉尔今天的心情一样,是一片阴天。
他被军人们拖着往前走,搭上停在路边的马车。
「这次又要到哪里去?光魔法教会吗?」
反正一定是光魔法教会派人来接收他的吧?如此认定的班修拉尔以不悦的口吻质问,坐在马车内的人却淡淡回答:
「不管是哪里都可以,到班修拉尔大人想去的地方吧。」
「啊?你你该不会是耶利吧!?」
班修拉尔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人,吃惊地采出身子。
坐在马车上的人,正是班修拉尔的心腹部下兼领地总管耶利赛拉。
耶利那双乍看之下有些心不在焉的青绿色眼眸瞥了班修拉尔一眼,同时朝驾驶座的正后方用力一踢,马车霎时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往前冲。
班修拉尔被突如其来的晃动震倒在座位上,他小心不咬到舌头地放声大喊:
「喂,耶利!我不在的时候,领地不是交给你看管了吗!为什么你会跑到这里来!」
「理由很简单。第一个理由是,明明已经入秋,班修拉尔大人却没有回到领地来。第二个理由是,有件事我希望能直接请示您的命令。第三个理由则是,我听到几个关于帝都,而且令人忧虑的传闻。」
即使在剧烈晃动的车内,耶利说起话来依然一如往常的平静。虽然他是个年过四十、中等身材的男子,但从那张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恍神脸庞与眼神来看,完全无法判断他的年龄。他的五官本就生得端正,一头微卷的黑发与无懈可击的衣服及靴子也散发出高雅的气质,但那双宛如古沼般爱困的眼睛却支配了所有的印象。
已习惯耶利这种态度与容貌的班修拉尔拉高嗓门问道:
「给我简短地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修拉尔大人的舅父,特洛伊拜斯公爵送来了邀请您一同叛变的文件。」
「什么?」
即使是班修拉尔也不禁惊愕地瞪大眼睛、凝视着自己忠诚的家臣。耶利转头望向马车后方的车窗,确认现在还没有被追上之后,进一步向主人说明:
「那份文件一一点明了对皇帝陛下及目前近臣们的不满,宣言应该趁皇帝陛下出征末归的此时,挺身匡正世风。」
「等等、等等!舅父大人的确文武全才,但他绝不是个动辄掀起争端的人。就算在这时候叛变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啊!那份文件是真的吗?」
「我调查过了,那是伪造的赝品根据我的猜测,恐怕是皇帝陛下或他身边的人,想再度厘清现在贵族里的敌我分布吧?」
「立刻把那份文件送交皇帝陛下。我一点也没有要和陛下交手的意思。」
「遵命不过,或许已经太迟了。」
耶利以意有所指的语气说道,班修拉尔望着他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苍白。但耶利依旧似那张看不出意志的脸庞,心不在焉地眺望着半空中。
只有班修拉尔知道,他的脑海中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计算与心机,以及对主人的忠诚心。
耶利原本是班修拉尔的随从,然而在兄长们接连去世之后,实际上他就成为犹如哥哥般的存在。长大之后,耶利成为班修拉尔的心腹部下,代替平常离开领地四处奔走的他,总管领地里的一切事务。
班修拉尔将目光从他脸上栘开,瞪着马车的车厢壁说道:
「这表示皇帝陛下或是他身边的人,当真打算击溃我吗?」
「他们想毁掉班修拉尔大人或者,是所有贵族也不一定?无论如何,我的工作就是守护班修拉尔大人,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接下来,我们要往哪里去呢?」
他不经意地问着,让班修拉尔脸上露出嘴角抽搐的笑容。
现在,自己剩下的选择其实不多了。如果担心自己被皇帝与他的亲信们盯上,总之只能逃得越远越好。如果担心领地与留在那里的母亲,就应该回去计划对策。他能选择的应该只有这两条路,班修拉尔明知如此却犹豫不决。
在摇晃的马车里,置身于走投无路的状况中,即使如此,仍有一张脸庞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张美丽的女性脸庞。要是自己不去找,彷佛就会消失得不知所踪的女性脸庞。
班修拉尔缓缓抚着下巴说道:
「偶尔也到别墅去一趟吧。」
听到他的话,耶利非常淡然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这样我无法接受。就算回到领地也只会更加搞不清楚状况吧?如果要以我的方式行动,总之就要先尽量在帝都站稳脚步、取得有力的底脾,那才是最好的方法。还有,如果要在帝都躲避政府与光魔法教会等人的耳目,下层会是最佳地点。正巧对下层很熟悉的耶利跟我会合了,那就先潜伏在下层寻找他们吧!)
有两个对班修拉尔而言很重要的人物在他眼前消失了。
决定寻找诗人与修娜尔之后,班修拉尔撇开头、瞪着不同的方向。
◆
为了寻找空,首先得找出班修拉尔。
虽然决定了方向是很好,但帝都是很大的。
黎明时分的下层,米莉安坐在秘密基地的屋顶上。
这栋小木屋的屋顶是平坦的,木板搭成的屋顶上处处可见以涂过油的布修缮过的痕迹。在帝都里虽然不会下雨,但埋在各处的自来水管却会漏水滴落下来。
(这里真的好大,有好多人。除了人以外的东西,似乎都失去了光采。)
她抱着膝盖眺望下层的城镇。总是一片昏暗的城镇里零星散布着点点灯火,映照着木造的高台、塞满缝隙的简陋住家与细长巷弄。下层的建筑比上层更加密集,许多小住家挤在一起,总是充满了人类的气息。
米莉安试着将视野转换。
身为觉醒为魔导师的米莉安,当她想看的时候就能看见世界的构成要素。让我看看吧!当少女轻声请求,她的视野就从角落开始卷起化为极彩的粒子漩涡。
(好漂亮。可是人的声音太多了点。)
绚丽缤纷的粒子盘旋成几个漩涡,彼此互相碰撞后弹开,不时发出美妙的和声。那类似冰凉址声的音色,象征人们激动的感情。
(班修拉尔就在这些粒子里面吗?开朗、空虚,有一点像卡那齐不断追寻着已经丧失的某种事物。)
米莉安试着寻找班修拉尔,她一边回想他的事情一边释放意识。
她释放自我,就像在水面扩散的涟漪般,与各形各色的人事物彼此回响,展开意识。她突然觉得背后彷佛传来一阵笑声。
(是谁?)
米莉安赫然回头,但开启魔导师视野的她,只看到鲜艳夺目的极彩粒子在眼前扩散开来。世界一如往常地美丽。
(德库丝塔?是你吗?)
米莉安探寻般唤出一个名字。德库丝塔,那是潜藏于她手环上魔法石里的少女之名。将半分意识托付于魔法石中,藉此守护着米莉安的德库丝塔,大概是她的亲人吧?
有一会儿,米莉安集中意识等待着回答,但世界只是发出沙沙的呢喃声。
当米莉安失望地垂下肩膀时,她所在的屋顶下方响起一阵咳嗽声。
一定是卡那齐在咳嗽。
米莉安慌忙将视野恢复原状,抓住屋檐纵身跃向空中。她轻巧地飞越窗户回到秘密基地,悄声在室内着地。
「卡那齐?」
她在昏暗的室内竖起耳朵,试着小声呼唤他的名字。但无人回答。
外面的微弱灯光透过米莉安眺进来的窗户隐约渗入室内,蒙胧地映照出铺在地上的棉被与躺在上面的卡那齐。因为说要趁着晚上到镇上逛逛的琉琉一直没回来,现在睡在二楼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睡得很好。好像没有吐血可是,为什么呢?总觉得情况不太好。)
少女低头望着卡那齐陷入沉睡的坚毅侧睑,一种不好的预感令她皱起眉头。当她为了看得更清楚而弯下腰时,卡那齐睁开了眼睛。
「啊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米莉安慌忙低语。另一方面,卡那齐却露出不像他会有的表情,爱困地眨着眼。他茫然仰望米莉安的眼神里没有平常的锐利与阴郁,看起来不可思议地像个少年。
(咦,卡那齐睡昏头了吗?好厉害,我第一次看到耶!)
平常的他总是将神经绷得很紧,清醒时也很突然。这种难得的状况令米莉安觉得很感动,不禁在卡那齐身旁跪下来,低头仔绌地看着他的脸。
当米莉安忘了心中的不安、认真地观察卡那齐时,这番难得的状况开始越演越烈。卡那齐微微露出苦笑,神情恍惚地泛起彷佛回忆着什么的微笑,将手伸向米莉安的脸庞。
他的手指碰到少女的脸庞,接着非常自然地用手掌包覆她的脸颊,轻轻抚摸了一、两下。
(啊)
霎时,被他抚摸过的地方彷佛麻痹了,使米莉安反射性地抽身退后。
她无法呼吸地缩成一团,双手用力握紧成拳。在她什么也说不出口的僵在原地时,卡那齐已经放下温柔的手指,再度闭上了双眼。
只剩下米莉安一个人被留在昏暗之中。她喘不过气,麻痹的脸颊发烫得无法掩饰,就连全身的血液温度也跟着上升了。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因为卡那齐很久没摸我的关系吗?可是,之前不会这样啊为什么?)
米莉安脑袋里的疑问空转个不停,脸红得想藏也藏不住。
她觉得再也无法忍耐了,想要马上把卡那齐摇醒,让他说明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状况。可是这样做会给他添麻烦,卡那齐又难得睡得那么熟,况且她也没自信能够好好说清楚自己的心情。最重要的是,现在的米莉安还是满脸通红。说真的,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头疼不已地看着睡梦中的卡那齐,目光停留在他毫无防备的脖子上。
若是现在,我可以轻易割开他的咽喉杀了他。
米莉安的脑中不知为何浮现这样的念头。恐惧突然令她浑身发冷,猛然站了起来。她冲向靠在房间角落的梯子,半爬半坠落地跳到一楼。
(我好奇怪。我得定远一点,要是不走远一点,要是不离开卡那齐啊,但是不行。要离开这里就得使用隐身的魔法,可是又不能在这种心脏怦怦跳的状态下使用魔法怎么办?)
米莉安在泥土地的狭窄房间里慌乱地走来走去,最后背靠着房间一角停下脚步。背后潮湿冰冷的墙壁让她稍微安心了些,蹲下身来缩成一团。
(我在做什么啊!)
抱着既像悲伤,又像空虚,也像痛苦的心情,少女聆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为什么心会跳得那么快?卡那齐明明只是睡昏头、变得稍微温柔一点,一时兴起轻抚了她而已。
她想要更多的轻抚,也想更进一步地触摸他。可是,那么做太可怕了。
现在的心情实在太复杂,让米莉安一点头绪也没有。
(像这种时候如果和空商量,他会怎么说呢?)
一想到空,她就回忆起他沁凉如水的嗓音。
你会害怕,是因为你转头不去面对某样事物,不去接纳的关系。
没错,空的确这么说过。
(可是,空我接纳了卡那齐啊!因为他是我的家人。)
那么,你没有接纳的就是别的事物。不是卡那齐的心,就是你的心
(心。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当米莉安在房间角落陷入沉思时,一道轻快的脚步声从外面走向屋子。
「人家回来了!」
随着热情开朗的嗓音响起,琉琉猛然打开大门。米莉安微微抬起头看过去,依然穿着洋装的琉琉,两手抱着堆积如山的布包。
「琉琉欢迎回来。」
「哎呀,怎么啦,米莉安?你为什么要蹲在角落?思思思?你的样子怪怪的耶。怎么了?是肚子痛吗?还是卡那齐那个笨蛋对你做了什么?」
发现米莉安的模样不对劲之后,琉琉就把手中的布包随便一扔,走到少女身旁。米莉安依然带着一脸不安的表情,抬头看着他小声开口:
「我也搞不懂。」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你静不下来对吧?直到你恢复平静为止,人家都会留在这里陪你的。」
琉琉点头回答之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听到他毫无迷惘又开朗的声音,米莉安虽然有点吃惊,却又松了口气。
只要有人在身边,她就不会钻牛角尖想太多了。特别是琉琉那种有点强硬又明快的态度,让现在有点混乱的米莉安感到非常安心。
她紧抱住自己的膝盖,露出浅浅的微笑。
「琉琉真温柔。」
「人家只会对喜欢的对象温柔。人家喜欢你哟,米莉安。」
琉琉微倾着头笑着,以低沉的女声甜蜜地呢喃。虽然被帽子挡住只能看见他的嘴角,但她觉得这时候的琉琉真的很可爱。
「我也、喜欢琉琉。」
米莉安小声说完后,琉琉陷入沉默,如白瓷般的脸颊泛起红晕。
最后,琉琉豁出去似的开口了:
「米莉安,你有多喜欢人家?」
「普通喜欢。」
「你还真是诚实」
琉琉呻吟般低语后,颓然垂下头。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慌张的米莉安正想开口时,他拾起依然泛红的脸颊制止了她。
「不,没关系。没关系刚刚的话,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普通喜欢吗?」
「把普通去掉。」
「喜欢。」
听到米莉安的小声呢喃,琉琉的脸蛋越变越红,最后也跟她一样缩起身躯、抱住双膝。
「琉琉,你没事吧?」
「没事能听到别人说喜欢自己,真让人开心。」
看见琉琉害羞地笑着这么说,米莉安也跟着露出淡淡的笑容,试着再度抚上自己的脸颊与心脏。好温暖,可以感觉到血液的温度。然后她如此回答:
「恩,总觉得变暖和了。比方说手还有其它地方也是。」
「对呀,人家也一样。当心情糟到谷底,只靠自己振作却完全不管用的时候,人家就会找别人告诉自己『我喜欢你』这么一来眼前似乎就会变得一片光明,不管什么事都办得到。虽然听起来很傻,但效果却很好呢,真是没办法。相对的,人家也会对喜欢的对象说出很多的『我喜欢你』。人家就是这样,让爱在全世界循环唷!」
听着琉琉害羞的说明,米莉安觉得身体变得越发温暖。与碰触卡那齐后那不安的燠热不同,一种更加朴实的温暖充满了全身。
少女仰望着琉琉华丽的帽子开口:
「那么,我也要对喜欢的人说很多的『我喜欢你』。如果说了很多『喜欢』,就能得到很多的『喜欢』当回报吗?」
「这个嘛~不一定会得到回报,这一点还真是令人悲伤啊!啊哈哈唉」
少年发出一阵空虚的笑声,将头埋进双膝之间。
(到现在,琉琉都还喜欢着过去甩掉他的人。)
终于萌芽的女性直觉令米莉安察觉了他的感情,因而感到有点难过。
一路相处至今让她十分清楚,琉琉碰到自己认为漂亮或可爱的东西就会立刻开口说喜欢,而且变得非常热衷。但是,他的心始终注视着过去思慕的人。
米莉安没来由地与他的哀伤产生了共鸣,喃喃低语:
「卡那齐和空也不常说喜欢我」
听到她的话,琉琉缓缓抬起头说明:
「诗人的部分人家是不清楚,至于卡那齐则是因为他太认真了。他认为一旦说了『喜欢』,就必须一辈子照顾对方。虽然他这样很傻,但反过来说,只要让他开口一次就赢了。总之,你就一直追着他跑,逼他把『喜欢』说出口吧!不过,以后如果外遇可能会被他杀掉,你要小心唷。」
琉琉强而有力的评论令米莉安眨了好几下眼睛。如果被卡那齐杀掉,她会很为难的。
(因为,卡那齐说他讨厌杀人。如果杀了我,他一定会很沮丧。我也是要是杀了他,我会很难过、很悲伤。)
「我会小心。」
看见米莉安明明不知道「外遇」的正确意思,却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琉琉不禁茫然若失地望着空中。
「唉~为什么人家要开口帮你们?这是对喜好类型相近的男人所产生的同情吗?」
喜好类型相近是什么意思?虽然脑袋一角想着这个问题,但她已经开始思考别的事情了。
(卡那齐在什么情况才会开口说出「我喜欢你」呢?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啊?卡那齐喜欢的东西比方说是剑,或是空吗?只要漂亮又派得上用场就行了吗?)
她想着这些卡那齐本人知道后恐怕会昏倒的念头,转头望向琉琉:
「琉琉,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说吧说吧,尽管说别客气!」
「借我衣服。」
这是米莉安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做出的结论。
(穿上琉琉的女装,变装以后到帝都里班修拉尔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去吧!如果找到他,我就有「派上用场」,而且琉琉的洋装好像也比我平常穿的衣服更「漂亮」。)
与米莉安有点脱线的想法截然不同,琉琉一个人怀抱着别的原因,高兴地脸红起来。
◆
那一天,当卡那齐真正清醒时,最先听到的就是琉琉悲痛的叫声。
「卡那齐~~!」
「」
在卡那齐无言的目光下,琉琉以惊人之势爬上梯子。
卡那齐侧身一闪,猛然躲开一上楼就街刺过来的女装少年。
「为什么要躲开!你这个薄情郎!」
冲过头的琉琉抱着木柱,以恨恨的眼神看着青年。
卡那齐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勉强发出怒吼:
「早上起来就看到一个女装的成年男子哭着冲向自己,一般人都会闪开吧!这应该是世上的标准反应吧!?」
「可是,人家很寂寞、很悲伤嘛。就算对象是品味很差的万年红衣病弱男,在真正感到悲伤时紧抱着人类总比抱着木柱来得好啊!」
「你就抱着那边的石块沉到沼泽底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打算先专心收拾现况的卡那齐一问,快哭出来的琉琉就开始诉苦:
「米莉安她说人家的衣服很奇怪!」
卡那齐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衣服很奇怪?那又怎么了?他把系在剑柄上的深红色绳子解开,一边随手扎起自己的头发,一边朝楼下大喊:
「喂,米莉安!这家伙除了服装之外一无可取,别贬低他的衣服!闹起来很麻烦的!」
「可是琉琉说『我把衣服借给你』之后,拿出来的衣服就像这样啊。」
回应卡那齐的米莉安爬上梯子,结果卡那齐看到的服装竟是一身特别裸露至大腿的款式。不管怎么看,那都不是普通的衣服。
应该说,那比较像做男人生意时会穿的东西。
卡那齐面无表情地定向琉琉,抓着他的衣襟把坐倒在地的少年一把拉起。
「琉琉为什么你只有在多余的地方才保有男人的本性?」
听到卡那齐发出冰点以下的嗓音,琉琉的表情立刻一变,傻笑着回答:
「哎呀,相较于脏兮兮的男人,人家本来就比较喜欢可爱的女孩子嘛!」
「喔{你明明很喜欢诗人啊?」
「美人是另当别论的啊,呜你你这样勒真的会死耶?」
卡那齐一边用力勒紧少年的衣襟,一边极为冷静地走向窗边。
「放心吧,琉琉。你死了之后,不用数到三我就会忘了你。」
卡那齐一脚踹开窗上的木板,将琉琉的上半身扯出窗外。
「呜哇,等等!真的要掉下去了!你今天起床后好像特别有精神嘛!?」
听到仓皇失措的琉琉用男声一喊,卡那齐也突然回过神来。
(这么说来,的确没错。今天对了,身体不大会痛呢。)
被魔物之毒感染的他,全身总是阵阵钝痛着,但今天早上却好多了难不成,是诅咒正在减弱吗?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当卡那齐按着琉琉开始思考时,背后的米莉安突然惊呼一声:
「啊!」
「这次又怎么了?」
卡那齐回头问道。收到他目光的米莉安,立刻困惑地将视线转开。看着她害羞的举动,他突然想到
(如果我的身体真的正在恢复)
那就可以长久待在米莉安身边,要说出保护她的话语时也不会那么吃力。而且卡那齐的思绪被少女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班修拉尔到附近来了。」
◆
「欢迎光临,阁下。您特地亲自跑这一趟真是辛苦了。」
矮小的男子用高亢的声音优雅说着,露出一脸笑咪咪的笑容。
这里是位于帝都下层一角的洋馆。虽然外面充满了腐臭与危险,但洋馆内部既宽敞又高雅,要说是贵族的别墅也说得通。
班修拉尔与耶利站在由色调沉稳的深色木材建造,摆满古铜与古金装饰品的接待室里,面对着洋馆的主人。
「唷,你就是『黑帽』塞尔拜欧吗?总算见到你了。」
班修拉尔以亲切的口吻说完后伸出一只手,头戴黑色高礼帽的矮小男子塞尔拜欧则恶作剧似的眨着一只眼睛。
从脸庞来看,他明明是个快五十岁的壮年人,身高却只和少女差不多。
塞尔拜欧用自己的手腕轻轻一碰班修拉尔的手腕,以旧式的正统礼节和对方打过招呼后,便请两人入座。
「好了好了,先坐下来吧!阁下是位拥有杰出品格的人物,对于在这种垃圾堆里生活的我也以正式礼节相待,这正是不凡的证据。阁下会亲自到这个垃圾堆来,想必发生了很重大的状况吧?让我助您一臂之力吧!」
塞尔拜欧也在一张红色皮椅上轻轻坐下,以优雅的动作跷起脚。
他是帝都下层多如牛毛的非法组织之一「黑帽」的头目。他的工作就是进行组织性的犯罪,以及经营其它各种非法生意。
由于「黑帽」重视信誉,组织结构又严密,因此算是比其它组织正经一些。班修拉尔信任耶利的评价,屡次对「黑帽」的生意提供协助。
他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这种时刻而作准备。如果像上代伯爵为止的祖先们一样,自始至终都当个乡下领主那就另当别论。可是既然要在帝都设置宅邸,那么或多或少都得与中央政府扯上关系,如此一来就无法避免与下层的来往了。班修拉尔深深坐进高级的椅子里开口:
「只要能静静地开心过活,我就心满意足了,但世上的局势总是会自顾自地产生变化啊。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吧?」
「喔?说得也是,阁下在留意哪方面的动向呢?」
「骑士团。」
班修拉尔断然说道,塞尔拜欧发出一阵高亢的笑声。
「哈哈哈,原来如此!军方最近动作频频啊,似乎连阁下都被逮捕过。我的确知道一些情报,虽然这只是传闻,但是,听说军方最近成立了听从独立指挥系统行动的地下组织。目前对他们的目的还一无所知,但先前逮捕阁下的应该也是这个组织吧?您想问些什么?」
班修拉尔烦恼了一会儿,不过现在尽可能从对方身上套出情报才是上策。于是他毫无隐瞒地开始说明:
「那个地下组织抓我去侦讯的内容,竟然是我逮捕到的罪人是不死者吗?你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谁吗?」
「思,不死者啊毕竟那是个相当激进又采取秘密行动的组织,我们也很难获得情报,只要一查到什么消息,我会立刻通知您的。不过,现在的世道可真危险。我们的世界也有一个应该已经灭亡的古老组织重新复活,正在胡作非为。您知道一个名叫『灰与剑』的组织吗?上上代首领在位的时代,那个组织靠着卖药迎向高峰,最近却无视下层的规炬到处散播恐惧。真蠢啊,恐惧这种东西就像调味料一样,不是放得越多就会越好。不过,乡巴佬常常会搞错份量就是了。」
「不好意思,我的见识不够,那个叫『灰与剑』的组织真有那么厉害吗?」
面对始终保持低姿态的班修拉尔,塞尔拜欧心情愉快地露出微笑:
「很不得了喔!那些家伙似乎标榜着『什么疾病都能治好』来招揽人。下层就是这样的地方,每个人身上总会有点什么毛病。就算本人健康,也不代表家人都能一样健康。据说只要成为『灰与剑』的成员,就连失去的手脚都能再生他们甚至散布了这样的谣言。反过来说,如果不肯加入就会被他们不由分说地杀掉,这么一来,人数当然会增加了。不可思议的是,那些家伙不太热衷于做生意。那么,他们的治疗技术与资金到底是打哪来的」
塞尔拜欧说到这里暂时打住,黑色的眼眸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他的意思大概是,接下来的消息必须付费吧?看来,对方似乎打算以闲聊的方式来交易重要的情报。
班修拉尔靠在扶手上托着颊、缓缓一笑,望着挂在墙上的巨幅绘画。
「真是幅好画。」
「喔,您注意到了吗?这是新历五五O年代的巨匠乔尔朱艾梅的作品。我很喜欢艾梅的作品呢,您不觉得他用点画呈现出淡淡光晕的表现法非常出色吗?」
「的确,我认为艾梅是第一位让点画技法登峰造极的画家这幅画,你从谁手上买来的?」
「这是商业机密啊,阁下。」
看着谈到喜欢的画家而显得兴高采烈的塞尔拜欧,班修拉尔露出有些坏心眼的微笑:
「那么,你去告诉那个机密交易对象吧!这幅画是赝品。只要一看人物的手指就能看出来了。艾梅虽然是个擅长表现光线的画家,却对描绘人物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总是在画到指尖时开始厌倦,不管模特儿是多么高雅的淑女,他都会把手指画得像婴儿一样圆嘟嘟的。这幅画里的女子手指,画得实在太好了点。」
听到这番话,塞尔拜欧的表情瞬间冻结了。他立刻跳下椅子,直盯着墙上的巨大绘画猛瞧。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着班修拉尔,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被愤怒蒙上一层阴霾。
「阁下阁下!我又欠了您一笔人情。欠下的债就必须还清,这是我们的骄傲,也是规则。」
「真是条好规则,很合理。」
「骑士团内部的地下组织似乎跟『灰与剑』有所连系。还有,『灰与剑』可是这个,请务必多加小心。」
塞尔拜欧低声说道,用手指比出三个手势。
那是下层的盗贼们用来示意袭击地点的手势。班修拉尔从脑海中搜索出耶利过去教导他的知识互相对照,看出那三个动作指的是帝都第六层第十街五号。
帝都第六层第十街是大贵族宅邸聚集的地区。这表示住在五号的贵族是他们的后盾吗?他将门牌号码藏进心底,深深点头。
「感激不尽。还有一件事,可以请你们帮忙找人吗?」
「请尽管吩咐,阁下。」
班修拉尔犹豫了一下,压低嗓音抛出问题:
「最近有女人堕落到这里来吗?年纪在二十后半,拥有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在光线下看起来会有点泛红,眼睛是浅咖啡色,是个冷淡的知性美女。」
「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最近没有这样的女人堕落到下层来。我命令部下们去找吧,只要一发现就立刻通知您。阁下会在下层停留一阵子吗?」
「应该是吧。不好意思,能替我准备几个藏身之处吗?」
「好的,我这就去办,顺便再派出一些有实力的护卫跟着您吧。最近不管是下层或上层都不安全,听说还有东方人种的杀人魔出没。」
听到东方人种的杀人魔,让班修拉尔突然想起一个人。
班修拉尔朝旁边瞥了一眼,耶利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他挑了一个可以环顾室内,又能立刻赶到班修拉尔身边的位置坐下。
「不,有这家伙在,我在护卫方面就不成问题,光是我来到下层的事曝光就已经够糟糕了,如果再带着你的护卫,那就太引人注目了。」
「哈哈哈,的确没错,是我失礼了。不过请别忘记,『黑帽』的全体成员都站在阁下这一边。玄关那里会有负责带两位到藏身之处的人。请多保重,阁下。」
礼貌地告别之后,班修拉尔与耶利离开了塞尔拜欧的房间,两人在洋馆的走廊上压低音量交谈着前进。
「净是些麻烦事啊!耶利,你记得塞尔拜欧刚刚所说的地方是哪里吗?」
「是的。第十街五号,是威尔堤雅公爵宅邸的地址。」
「喔~又是一个大人物。摩尔根夏耶卿,是皇帝陛下的亲卫队长呢。」
班修拉尔喃喃说道,抚着下巴在走廊上前进。
摩尔根夏耶是贵族间经常谈论的话题人物。从她还是个绝世美女的少女时代开始直到今天,她总是出现在盛大轰动的事件正中央。
虽然出身并不是特别高贵,但她借着美貌、野心和与生俱来的残酷君临贵族社会,将多不可数的优秀男性玩弄于股掌之间。她恐怕是天生就喜欢鲜血与毒药吧?
因为摩尔根身边出现了太多离奇的死亡,她自己应该也无法活得太久然而,她却漂亮地推翻了人们的预测,在老年时获得威尔堤雅公爵的宝座,并且成为皇帝身旁的亲信。
(听说她最近比较安分了,但她为什么会和地下组织牵扯在一起,是又有什么目的吗?皇帝陛下不可能赢得过那个老太婆的。)
班修拉尔曾数度晋见过现任皇帝。大约七年前即位时,他还只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据说最热爱看书以及旅行。
在金碧辉煌的仪式中,希基思姆德皇帝给人的印象看来不太起眼。
(那时我对皇帝的第一印象,好像是个并非无能,却不起眼的少爷吧?不过听说在这次与西方的战争里,皇帝陛下就做得太过火了。或许把那件事当成出自于威尔堤雅公爵的意思会比较好,还有最近那条「将所有诗人判处死罪」的莫名其妙法案也是,以舅父名义发出的谋反假文件也是。但如果敌人是威尔堤雅公爵,那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和那种女妖怪交手,一点胜算都没有,我还是该乖乖逃跑吗?)
思考中的班修拉尔与耶利一起走过有着圆顶的大厅,穿过健壮仆人们拉开的大门来到外面。这时,耶利不知为何走上前。
「班修拉尔大人,请慢慢往前走。」
虽然轻声说话的耶利还是一副老样子,可是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让班修拉尔望向前方。
塞尔拜欧的宅邸有个小小的前庭。庭院里放着品味不佳的石像,零星长着一些不需要光线就能生长的灌木,一个怪异的男子正从中央的砂石道走了过来。
「喂,那边的家伙!给我等一下!您的来访有事先预约吗!?」
塞尔拜欧的部下以乱七八糟的措辞向那人问话,朝这边走来的男子却没有停下脚步。那人身上的暗色长外套随着动作翻飞,黑发微微遮住了面孔。
「你」
班修拉尔正要对男子开口时,耶利轻轻定到他的前方。因为耶利的动作看来太过心不在焉,于是塞尔拜欧的部下们也没有制止他。
耶利那彷佛什么都没在看的视线落在脚边,独自一人直线走向黑发的男子,在与男子擦肩而过时从怀中伸出了手。
他手上的东西反射出一丝光芒。
装在耶利戒指里的针头微微露了出来。这当然不是单纯的针,而是涂着剧毒的暗器。
耶利没有流露出半点杀气,抬手就要将戒指上伸出的针头划过男子颈项。
(他的手段还是这么狠毒。不过,只有这次不管用啊。)
半秒钟后,班修拉尔的猜测成真了。
黑发男子牢牢抓住耶利不经意伸出的手臂。一发现自己的攻击被人察觉,耶利的眼眸深处霎时闪耀出光芒。
男子抓住他的手臂正要扭转时,耶利早了一步将双手叠在一起,一个旋身甩开对方的手。男子避开耶利顺势往上挥来的手肘,往后退拉开距离。
当耶利从上衣底层拔出短剑时,黑发男子也同时反手握住腰际的配剑。
那名男子的武器,毫无疑问正是东方剑。
「到此为止!」
耶利的动作随着班修拉尔的大暍猛然静止;他既没有防御也没有退后,就只是停在原地。黑发男子也同样设法止住剑势。
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的东方剑,已经令耶利的脖子上多出一道血丝。
「班修拉尔别突然叫停,很危险的。」
黑发男子不悦地抱怨,抽回长剑瞪着他。
那淡然的年轻嗓音与阴暗锐利的灰色眼眸,属于一张班修拉尔见过的脸孔。
班修拉尔缓缓露出笑容。
「唷~好久不见啊,卖药的。我正想见你一面呢。」
◆
「然后呢,为什么你连那个阴森森的家伙都一起带来了?」
卡那齐带着班修拉尔回到秘密基地后,琉琉不高兴地将双手抱在胸前质疑。
经过一番简单的绕路后,他们设法瞒过塞尔拜欧的部下,将班修拉尔带回了秘密基地。至于琉琉,似乎不太喜欢那个「阴森森的家伙」更正,是耶利。
班修拉尔朝伫立在室内角落的耶利瞥了一眼,随口解释:
「好啦,即使放着不管,他也可以心不在焉地站上两、三天,把他想成雕像就不会火大了吧?和你们相比,他可是个无害的男人。」
「能和我对等过招的家伙也叫无害?别说蠢话了!基本上,你所说的话都值得怀疑。」
卡那齐一脸厌恶地说着,再度把手放在腰际的剑柄上。
班修拉尔坐在简陋的椅子里,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卡那齐。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让你们跑来找无法相信的我啊?更何况,你们三个还都是光魔法教会的通缉犯呢。」
「我们想知道空的所在地。我们是来夺回那家伙的。」
卡那齐单刀直入的发言,完全没有交易或任何策略可言。
米莉安与琉琉都不禁抬头望着他,但两人都不是特别擅长谈判的人,结果他们全都保持沉默,等待班修拉尔的回答。
班修拉尔眨了好几下眼睛,掺杂着苦笑喃喃低语:
「所谓的空,是那个白色家伙的名字吗?那家伙最近都用这个名宇啊?」
「不,空是我替他取的名字。」
「取名?你取的?替那家伙取名字?」
「如果没有名字,在各方面都会很麻烦不是吗?」
班修拉尔傻眼的看着卡那齐不快地说明。这反倒让卡那齐闹起别扭,他不太希望有人吐槽空的名字来由。
对于自己竞成为一个成年男性的命名之人,卡那齐到现在都还很难接受。
他以粗鲁的口气继续往下说:
「就连剑都可以有名字了,动物更应该有名字比较好。因为那家伙老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既然都捡回来了,多少总得照料一下。一般来说,在照料他的时候至少也该有个名字称呼吧如果没有名字,会很麻烦的。」
「等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捡到小动物时的故事吗?」
班修拉尔异常慌乱地凝视着卡那齐。于是卡那齐更加自暴自弃地说下去:
「你在开玩笑吗?打从一开始,我说的就是空的事啊!就算我叫他回去,他也一直跟着我,所以我就替他取名,把他当同伴看待啦。这很奇怪吗?」
班修拉尔张口结舌地听着卡那齐的说明,接着又转而露出严肃得吓人的表情,往前探出身子:
「明明就很奇怪!听好了,卡那齐,你和那个诗人长期相处,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比方觉得他很可怕啦、毛骨悚然啦、灵魂会被他吸走之类的!」
「班修拉尔,你也太看得起那家伙了吧」
「不是的!我已经追踪他很长一段时间了,我确定那家伙有种奇特的力量。除了口才好、长得美之外,他还有某种不合理的力量可以扰乱四周的一切我可以理解站在那边的米莉安能够与诗人相处的原因。因为他大概也是个超乎想象的强大魔导师,所以当然会跟觉醒位魔导师合得来。不过,你只是个单纯的人类对吧?你怎么有办法和那家伙相处?总不可能只是把他当成小动物一样放在身边吧!」
班修拉尔拚命大喊着。平常他总是给人开朗又吊儿郎当的印象,但现在于卡那齐眼前的班修拉尔,却彷佛正被什么东西逼得走投无路。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过去他都是以这么认真的态度追逐着空吗?话说回来,这家伙的人生除此之外就一无所有了吗?)
感到烦躁的卡那齐保持沉默,班修拉尔则一脸苦恼地抱住脑袋。
「我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明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和他待在一起却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而且还为了救他一路追到这里来,他们自己明明也是一被逮住就会吃不完兜着走啊!哪卡那齐,别沉默了,你说啊!对你来说,那家伙究竟是什么?」
班修拉尔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以一个自暴自弃的问题作结。
那个问题令卡那齐的忍耐限度瞬间到达极限,他回过神时,已经在怒吼了:
「那家伙只不过是个毫无关系的人罢了!!」
「啊哈啊?毫无关系的人你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做了什么?」
听到他愕然的反问,卡那齐一股作气越说越激动:
「为了毫无关系的人赌上性命有什么不对!如果我说他是战友、朋友或家人,你就能接受了?别开玩笑了,真恶心!不,要说是朋友,空的确是我的朋友。不过,朋友也同样是毫无关系的人吧?我所有的亲人全都死在东方了,这世上只剩下与我毫无关系的人。可是呢,我的人生所能做的事,也只有为毫无关系的人赌上性命而已!」
卡那齐一口气说完之后,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米莉安睁大眼睛,彷佛很感动地仰望着他;琉琉看起来很疲倦地垂下肩膀;班修拉尔带着困惑的表情僵在原地。
「好奇怪,我几乎要被打动了那个你刚刚说的,算是一段感人的话吗?」
「别问我!」
站在还没消气的卡那齐身旁,琉琉轻轻摊开双手,以倦怠的语调说道:
「那个,班修拉尔大人。人家直到最近才明白一件事卡那齐是个笨蛋,而且还是个美感有问题的音痴。所以他看到诗人不会觉得特别美丽,不管他说了什么都不太明白,听到悦耳的美声也不会被打动。因为这样,卡那齐好像真的只是把诗人当成朋友而已。和他认真争执是没用的喔。」
「好、好强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感动的重点是哪里吗!?不对吧!」
卡那齐半难为情地怒吼。等他做个深呼吸、冷静一点之后这么说道:
「如果要说我很迟钝,那是没错,就当作这样好了。不过,我认为是那些『敏锐』的家伙那些像你一样把空当成怪物或神对待的人,扭曲了空。那家伙只不过是个人类。但是,就算他只是个人类,如果别人不断告诉他『你不是人』,他当然也会这么觉得吧。相反的,如果有人不断地告诉他『你是人』,他就会像个人那家伙最近已经变得好多了。」
然而,如果他再被当成怪物关在牢房里好几个月,或许又会退化回去。
卡那齐瞪着班修拉尔,一字一字地说道:
「别对那家伙抱着奇怪的期待。你只不过是擅自怀抱着期待,又擅自觉得遭到背叛罢了。那家伙是个小鬼,就连自己都无法背负的人,怎么可能背负得了你的人生。」
班修拉尔有些恍惚地听着卡那齐所说的话。
他茫然不知所措地数度皱起眉头,彷佛正在选择要说的话。
班修拉尔看到的诗人,恐怕与卡那齐他们看到的空有着极大的不同吧?
最后,他极为谨慎地喃喃发问,彷佛在确认什么。
「对你们来说那家伙在你们面前,真的是个『人』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理所当然,所以卡那齐和米莉安什么也没说。
蕴藏着肯定的沉默,令班修拉尔仰望着天花板发出叹息,彷佛疲惫不堪般用手捣住脸庞好一会儿。在一段漫长的空白后,他扬起嘴角哑然失笑。
他缓缓站起身,一脸憔悴地对着他们露出笑容:
「恩,好吧,就当作这样吧。卡那齐,你果然是个好笨蛋。」
「那是什么东西,一点都算不上称赞嘛!」
「那可是称赞喔。我原本就相当中意你,至于中意你什么地方,刚刚我终于明白了因为你拥有自尊。」
只有说出「自尊」两字的瞬间,班修拉尔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卡那齐不禁愣住了,因为有一瞬间,他那双总是闪烁着恶作剧光芒的孩子气眼眸看起来深邃得吓人。
班修拉尔望着昏暗的室内,用异常平淡的口气说道:
「的确,人生能做的事也只有为无关的人赌上性命而已;我们贵族为了君主与民众而战,你们为了朋友或情人而战。一旦放弃为他们鼓起自己的力量,就无法生出自尊与勇气。只顾着爱惜自己的性命,就没有生而为『人』的意义可言了。没有意义就无法产生活着的价值这是真理。」
之后,班修拉尔沉默了一会儿。从他露出严肃神情默默沉思的身影,可以看出他拥有一定程度的威严。他不是那种过惯奢侈生活、只懂得傲慢的贵族,因为他身上散发出背负着某种事物的气息。卡那齐突然察觉,隐藏在班修拉尔眼眸深处的东西是什么了。
令他的眼眸如此深邃的事物是绝望。
他是明白何为绝望的人。
班修拉尔缓缓地眨眨眼睛,脸上重新浮现淡淡的笑容,他伸手摸摸米莉安的头。
「好的,小姐,你就把那个男人拿去吧。」
「可以吗?」
米莉安仰望他问道,班修拉尔以无力的微笑回答:
「恩,可以啊。我试着想过了,变成『人』的诗人对我来说没有用处。对现在的那家伙来说,和你们一起定是最好的选择。带他走吧不过,光魔法教会现在正赌上教会的名誉,把他藏了起来,好像还有其它人也在打他的主意。总之,事情变得很棘手。我也被卷人事件中,目前正在躲避光魔法教会与政府的追查我最初是想拿可能拥有诗人情报的你们当成伴手礼投奔其中一方,不过我终于明白了,那不是我现在该做的事。」
班修拉尔平静地说着,米莉安则乖乖任他拍拍头,然后小声开口:
「太好了。附身在你背后的奇怪东西,一定会消失的。」
「附身在我背后什么?」
少女能够窥视异界的眼睛,是否连班修拉尔的命运都看得到呢?当他脸色苍白地望向背后时,卡那齐已经抓住米莉安的上衣衣角,把她从班修拉尔身边拉开了。
米莉安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他,卡那齐则努力无视她的眼神如此说道:
「那么,班修拉尔,你就担任参谋吧!」
「喂喂,你突然间在说什么来着?」
「就是救出空的作战计画啊。你的战斗能力看起来很低,在后方支持就行了。」
听到卡那齐平静地说着,班修拉尔露出非常奇妙的表情开口:
「卡那齐,我什么时候变成你们的同伴了?」
「你不是在躲避光魔法教会吗?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跟我们同行呢。」
「别、别说傻话了!我还有领地啦、部下啦,可以依靠的关系多得跟山一样!你可别趁乱连我都一起捡回去!」
被异常慌乱的班修拉尔这么一说,卡那齐稍微反省了一下。
「是吗?自从捡到空之后,我好像就养成随手捡人的习惯了。」
「等、等一下难道说,人家也算在『捡到』的范围里?」
卡那齐望着慌张的琉琉,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皱起眉点点头。
「唉,一半一半吧。」
「呜哇啊啊啊,为什么?人家觉得有点心跳加速耶!呜呜,真是屈辱人家居然对长相只有这种程度的成年男人心动!」
「琉琉,你要回去也无所谓喔。回到变态的国度吧!」
卡那齐摆出一脸非常厌恶的表情回答,班修拉尔苦笑着对他说道:
「你们真的很有趣呢。不过可别背负太多东西了,卡那齐。我无意被你捡回去,不过要帮你们做些救出诗人的事前准备工作倒没问题。事实上,拟定作战计画入侵那个固若金汤的光魔法教会本部就是一种浪漫啊。」
「空果然在光魔法教会本部里吗?他在哪一带?」
卡那齐认真发问,班修拉尔却干脆地回答:
「不知道。」
「班修拉尔。」
听到他阴沉的语气,班修拉尔不禁咧嘴一笑:
「别发出那么恐怖的声音嘛,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我在那个教会里只不过是底层的小喽罗罢了。光魔法教会是全大陆最大的魔法教会,中枢的防御装置也很惊人。不过对了!如果有觉醒位魔导师在,那还有希望。」
在其它人的注目之下,班修拉尔一边思索一边用手指在半空中比画:
「光魔法教会本部与合魔法教会本部的基本结构是一样的,但光魔法教会本部比较大。散布各处的防御据点共有十二个,就算有其中一处遭到攻击,防御机能也会转移到其它据点。如果要以正攻法击破防御装置,那就只有全部同时攻击一途。不过根据计算,这么做需要有十一一个师团的达人位魔导师。但是,这个设计有一个盲点发现入侵者之后,所有的权限会暂时转移给总教主。这时候,总教主会进入一个叫『七贤者的御座』的据点,而那个御座有个复制品。」
「复制的意思是说,机能完全一样吗?为什么要制造那种东西?」
面对卡那齐的问题,班修拉尔耸耸肩膀回答:
「那是『七贤者』损坏时的备用品,此外也会拿来做实验。那个复制品叫作『黎明的栖木』,如果是和总教主同样程度的魔导师也就是觉醒位魔导师,就能操纵那个装置。先声东击西引发紧急状况,再抓准权限转移到总教主之前的一瞬间,早一步以『黎明的栖木』控制本部。万一运气不好,可能得与光魔法教会总教主单挑,但总比其它方法有希望得多。因为觉醒位魔导师很少出现,谁也没有考虑过同时使用『七贤者』与复制品时会发生什么事,警备网当然也比较薄弱。只要成功就能了解本部的一切,当然也包括诗人的所在地你要试试看吗,小姐?」
「人家反对!」
米莉安还来不及回答,琉琉就大声驳回。
大家讶异的目光都投射到他的身上,琉琉则挥舞着拳头嚷嚷:
「反对、反对、坚决反对!如果这么做,米莉安是觉醒位魔导师的事实不就马上曝光了吗!她绝对会被光魔法教会抓起来的。而且光是必须和总教主大人直接对决就够危险了!万一脑袋的血管被烧断了该怎么办!人家坚决反对!」
「我想试试看,可是」
米莉安无视琉琉的反对,如此表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班修拉尔的脸,突然却抓住他的手腕。
「什么事?」
班修拉尔皱起眉头问道,耶利也往前踏出一步。
米莉安抓着班修拉尔的手翻过来,把掌心贴在他的手腕上。霎时,一股烧焦的滋滋声响起,灼热与疼痛令他倒抽一口气。
「唔痛!喂,你做什么!」
班修拉尔用另一手制止正要上前保护他的耶利,勉强睁开了眼睛。这次,他的表情却因为惊讶而扭曲了。
被少女掌心贴着的手腕上,浮现一个以细细火线描绘而成的魔法阵。
当米莉安放开手时,那个陌生的魔法阵也从角落开始变黑、消失。
「刚、刚才那个是什么玩意」
班修拉尔茫然地问道,眼眸中染上非人色彩的少女注视着他、轻声回答:
「那是魔法的印记有人在追踪你的位置。」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难道是巡察厅的那些蠢蛋!」
班修拉尔说到这里时,突然响起物体击中紧闭窗户木板的声响。
在两声钝响之后,一个拳头大的物体从略微撞开的窗户缝隙问窜入室内。掉落在泥土地正中央的物体,是一个附加导火线的球体。
短短的导火线前端正燃烧着小小的火花。
「趴下!」
卡那齐立刻发出警告,他一手抓住米莉安的衣襟扑倒她,同时迅速拔剑。
他的剑笔直刺进泥土地,切断了球体的导火线。
导火线上的火花熄灭后,球体就这么陷入沉默。
一屁股跌坐在地的班修拉尔勉强挤出沙哑的声音:
「这难道就是只在传闻中听过的『法岁姆之火』吗?以火焰为媒介引发大爆炸,只会扫荡生体的最新武器喂,卡那齐,你怎么会知道只要把火熄掉就没事了!?」
「因为那簇火光摆明有问题,我就一剑砍过去了。谁知道它的名称和构造啊?比起这个,这里原本有用魔法隐匿起来看来是被察觉了。班修拉尔,大概是你身上的『印记』泄露了行踪。我们快逃吧!」
卡那齐的声音因为渗着杀气而变得平板,他贴在门边探索外面的气息,应该又冷又潮湿的木板墙却显得很温暖。
他还来不及惊讶,米莉安就扬声唱道:
「在天之炉中无休无止锻造的利刃,神打造的灼热之刃啊,速速前来!击碎死亡的神之力,热与炎之剑,狩猎那忘却炊煮之务,抱着恶意露出锐牙的火焰吧!」
就在少女唱完那清澈咒文的瞬间,卡那齐身旁的木门也大幅向内扭曲。
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正试图侵入室内。
当木门发出啪嚓啪嚓地声响开始粉碎时,室内的大气动了。
沸腾到令他们的肌肤都跟着震动的大气,有如发狂般涌向门口。刹那问,四周充满了纯白的闪光,卡那齐不禁产生了木门正在爆炸的错觉。事实上,是外面以惊人之势侵入室内的火焰,与米莉安的魔法之炎互相抵消了。
两股骇人的力量撞在一起,将门扉的碎片全数化为尘埃。
轰!高热与旋风占领了室内。
卡那齐迅速护住脸孔,发梢传来烧焦的味道。虽然能感觉到火焰的热度,温度却不至于高到烫伤,或许是米莉安收敛了力量吧?勉强拾起头,看到琉琉、班修拉尔与耶利都贴在墙边猛眨着眼,似乎都没有受伤。
「要趁现在赶快逃才行。」
米莉安轻声呢喃,揪住失神中的琉琉的衣领朝门口走去。卡那齐探了采门外的情况,一片凄惨的景象在外面扩展开来。本来是下层小巷子的地点变成一片火海,鳞次栉比的木造住家里吐出惊人的猛烈火舌,到处都能听到悲鸣声。在一片混乱中,只有一条没被火焰侵袭的笔直小路,从门口向前延伸出去。
那是以米莉安的力量扫开火焰所留下的结果。
「我们走。」
抛下这句话后,卡那齐率先走出门。举剑埋伏在两侧的敌人立刻挥剑砍来,那两人不到两招就被砍倒,接着又勉强闪过从屋顶跳下来偷袭的另一个人。
卡那齐重新整顿架势,面对来自屋顶的新敌手。一双漆黑的眼眸,正从防火蒙面布的缝隙问窥视着他。
这个新敌手的眼眸,漆黑得几乎看不到虹彩。
卡那齐正回忆起什么时,倒地的男子抓住了他的长靴,第一个被砍倒的家伙好像还没断气。为了帮助动作被牵制的卡那齐,米莉安扔出短刀。
新敌手举起惯用手,用手臂接下了短刀。
那人手上或许戴了什么防具,刀子发出坚硬的碰撞声后落在地上。卡那齐抓住这个空档飞身一斩,蒙面男子大步往后跳,从怀中掏出圆形物体法岁姆之火,扔进燃烧的住家里。新的火舌立刻熊熊升起,引发爆炸。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卡那齐几乎只能平贴在地上。
从身体上方掠过的热风令他无法呼吸。虽然发不出声音,他的心却在呐喊:
你是乌齐列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