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东京的西部,规模不及区,勉强能称之为市的街道尽头。绿化丰富,狭小的庭院种植有草坪,无论哪家都在车库停有一台高级车的住宅区。
位于其中的一所独立住宅。
「武士,到底有没有干劲啊?」
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不上心地丢下这句话,高柳明老师发出很大的声响坐在了钢琴背后的沙发上。双手交叉于脑后。喟然地叹了口气。
「你难道觉得这种敷衍的、潦草了事结束工作一样的练习就足够了吗?」
(……嘁,被发现了吗。)
面对着钢琴的我在心里嘀咕道。
这有什么办法嘛。放学后有和四年一班的──我是二班的,也就是隔壁的班级──赌上男子汉尊严的足球较量。嘛,这种找上门来的挑衅,班里脚步快的我不上岂不是要输了。
这周因为足球练习,每天放学后都花掉了我两个小时。已经好累了,钢琴也要一天弹上两个小时为好。我大概只弹了一个小时吧。而且,基本都是动动手指就行的基础练习曲,弹了也没意思。要是指定曲目的话我还情愿弹。
「你小子,真有想着追赶那个有马公生,将他超越吗?」
「……嗯」
有马是我的英雄。非常强大。拥有绝不会败北的强大。
完美地熟练弹奏指定曲目。毫无失误的精确演奏,不被压力压垮的意志力。
「那样的话,答案只有一个,练习量差得太大。先做到与有马花同样的时间练习之后,再谈追上他之类的大话吧。」
「那是指练习多久啊。」
我撅着嘴,回头看向高柳老师。就算是我也每天都在练习。因为哪怕休息了一天,手指要动上三天才能弥补失去的份。
「每天早上弹奏一小时才上学,放学后大概弹四小时吧。而且其中一小时应该划入基础练习。然后,完美地把曲子刻进身体里。每两小节划分开,完美地掌握。当你能做到四个这样的划分后,合并起来使八小节做到完美。之后不断重复……大概是这样。」
「骗人吧。这样的练习不是超无聊吗,不全部弹完的话。」
「立马全部弹完的话,会有已经弹成的感觉,在细微的地方草率地凑合了事。你小子憧憬着的,难道不是有如机械般零失误、毫不动摇,彻底安定的演奏吗?」
「虽然是这样……。可无聊的练习什么的,好讨厌。」
高柳老师站立起来,用认真的神情窥视我的脸。
「想变强的话,重要的是坚信。」
当天晚上。
我家位于不及高柳老师家绿化如此丰富,缺少时尚感的新兴住宅区。
大概是从私营铁路的车站搭乘公交汽车花十五分钟左右,进一步走进错综复杂的小巷便能到的地方。
结束高柳老师的钢琴授课回家后,马上跑进自己房间的我,取出了前段时间钢琴竞赛地区预选的节目单。
我勉勉强强地通过预选,而以无可挑剔般巨大差距通过预选的是与我同一小学就读四年级的有马公生。
因为是小学生部门参赛,五、六年级学生也会出场,即使在这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第一名。
自从我和有马开始出席同一个竞赛会,已经是第四次。有马囊获了全部的优胜。
我和有马之相遇的契机,正好是一年前的竞赛会地区预选。那是对我而言,首次的竞赛会出场。
并非是想成为职业的钢琴家,单纯是抱着试试身手的想法。
在这两个月前,我刚升上三年级没多久的那时。
在音乐教室做扫除值日的时候,那天课上老师弹给我们的钢琴曲……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的乐谱就那样放置在盖子阖上的大钢琴上,看起来似乎我也能弹的样子,就试着去弹了。
然后,班里的家伙们……就连音乐老师也对我赞叹。
我开心得不得了,于是在高柳老师面前也弹了。只是弹过一次,也差不多把乐谱记住了。
「《土耳其进行曲》──关键是仅仅一次就将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第十一号第三乐章的谱子给背下来了……而且从最开始就能以这种速度。」
高柳老师从沙发旁的桌子上堆积成山的文件和乐谱集当中挑出一本没有褶皱,贴有纸签的全新乐谱集,将有纸签的那一页打开递给了我。“这个,能弹吗”,向我寻问。
「嗯,这种感觉?」
虽然稍微弹错了一些,就初看乐谱来说勉强弹出了个样子。
「果然……。武士,指导你近四年,总是会被你的成长速度和好悟性所震惊啊……怎么说你小子也是反复无常又讨厌练习,没有奖励的诱惑就不会认真弹。」
老师思考片刻,低声说了句,“决定了”。
「我给你买你喜欢的变身腰带,作为交换,要不要试着用这首曲子参加竞赛会?」
「竞赛会?要做很多练习吧?好麻烦──
老师突然很认真的逼近我。
「所以说,我会给你买变身腰带。这首曲子是为你在这次举办的ネオ.ムジカ社钢琴竞赛会上使用,我选好的曲子。你小子难道不想知道比起其他孩子自己能弹得多好吗?就好像你是班里赛跑最快的人,试着跑起来大家便会知道一样。钢琴也会确实让人明白,有多熟练多厉害。」
一年前,因为这样的理由出场第一次竞赛会的我,在那里和超帅的英雄相遇了。
我的英雄……有马公生。据说是上个月和管弦乐队同台演出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被称为神童引起骚动,这样的家伙。
竞赛会是熟记乐谱弹奏的地方,可因为紧张怎么都会忘记一些微小的细节。
乐谱里指示太多。要用哪个键盘弹奏暂且不论,音的长度、强弱、节奏、指法、敲打键盘的感觉;像歌唱一般;激昂地或悠缓地,传达这些暧昧情感的意大利亚语;踩不踩踏板之类的指示……还有很多。
特别是弄错运指方法,不小心用与指示不同的手指弹奏的话,手指够不到下一个音的键,就会变成按到完全不同的音的误弹(miss touch)。或是音符的长度变得十分奇怪,又或是加上了乐谱没有的多余的十六分休止符之类的。
指示虽是作曲家标上的记号,也是为了成人的演奏家们存在的标记。毕竟是用小手弹奏钢琴的小学生级竞赛会,无论如何也无法臻至完美。误弹或杂音,因为手指够不到产生的微妙间隔等,有些阻塞也仍要弹奏。
听的一方也会捏一把汗。
尽管如此,有马公生却与众不同。首先,选曲就是有着弹奏难度且非常帅气的曲子。
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第十七号d小调
Op.31-2第三乐章──通称《Tempest》的第三乐章,所谓Tempest就是暴风雨的意思,是我也非常熟知的曲子。
有马用能在CD听到的职业钢琴家一般的演奏,遵循谱面零失误的奏响着钢琴。与暴风雨之名相符的,震撼的演奏。
(厉害,真的好厉害。)
最开始结束演奏的我在客席听了有马的演奏。抱着反正也拿不到什么好名次的想法,再加上老师对我说听别人的演奏可以学习到东西,能明白大家比我练习得还要多什么的,就去听了。
可是,明明也没有多厉害的家伙在嘛。
(和我也没差多少。也许我能取得意外的好名次呢,没犯太大的错误,只不过速度稍微快了点的程度。)
这样想着,甚至开始感到无聊的我实在是吓了一跳。
(好帅,什么啊这是。这家伙,超强啊!完全是复制乐谱在弹。)
感动震惊的并不止我一个。大部分出场者和众多听众也是如此。话虽如此,有马的支持者和评审员似乎已经习惯了。
有马弹奏结束,站起来面向客席行了一个礼。
寂静无声的一瞬笼罩了会场。其他人的演奏所没有的一瞬。
停顿过后,响起了如雷的掌声。紧接呼喊声与感动的叹息声之后,“不愧是和职业乐队同台演出的人,果然不一样”、“本以为共演只是单纯的话题炒作,照这情形看来莫非已经是职业的了?”到处听见这样的低语。
然而有马脸上并没露出十分开心的神情。既非染上脸颊的喜悦之情,又非唇角微笑地上翘。没有故作了不起的姿态,沿着黑框眼睛框架的眼眉一动不动,目不旁视地离开了舞台。
(简直就像西部片的帅气枪手一样。明明在和坏人的决斗里赌上性命,却不露声色地离去。钢铁的心脏,无敌的本领,有如超合金的机器人。非常地强大,非常地帅气!)
英雄。
有马是英雄。
我也想变得这么强大,变得无敌。想要遵循谱面指示无错地弹奏乐谱。
从那时起,有马公生变成了我的目标。
我确认节目单的报名簿。重新念出有马就读的小学名字。
市立云雀小学。
尽管迄今为止没太在意,有马就读的小学竟然就在隔壁城市。而且还挨着我们学校的学区。
(好像也没多远。自行车不是就能去了吗?)
──『想变强的话,重要的是坚信。』
「好嘞。明天就去确认。有马到底做着怎样的练习。」
第二天,我所在的小学正好因为有活动有课的只是上午。吃完饭弄好扫除就可以放学了。
我骑上自行车去往有马就读的云雀小学。穿过我家附近的住宅街沿着公共汽车道笔直前行。越过私营铁路的路线,再穿过车站前混乱的一带,最后沿着其他的公交汽车道就能到了。这点程度的事我还是知道的。
云雀小学的校舍立马出现在了眼前,把自行车停在住宅区中的小型儿童乐园,将铁丝锁和禁止行车的标志柱连起来锁住车后,我靠近了校门。
校门前的通行路是榉树并立的林荫道。我躲在粗壮的榉树的树荫下悄悄地窥视校门。似乎正好赶上了放学的时间。
我在众多走出校门的小孩子中找到了顶着黑框眼镜头大身瘦的有马公生。他独自一人,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走着。
(好耶,找到你了)
我悄悄地跟在有马的后面。半路上,一个越过我的短发女生邀请有马去玩耍,然而有马谢绝后笔直回了家。
「在这里啊……」
有马说着「我回来了」走进去的是住宅街所常见,紧贴着隔壁房子,有着很小很小庭院的别致的二层房屋。实在是离隔壁的房子好近。
我家在我开始弹钢琴后,因为过了一年妹妹也开始弹起钢琴的缘故,考虑到不给邻居添麻烦,有钢琴的房间都对墙壁进行了防音施工。
大概,有马家也是一样的。虽然蹲在正门旁等了一会儿,却听不到钢琴的声音传来。
(嘁,真的有在练习吗)
回过神来,路过遛狗散步的大婶正停在路上看着我。
(糟糕)
暂且先走过一块区域躲开大婶,返回原地的我把身子挤进有马家和挂有“泽部”门牌的隔壁家之间的缝隙,也就是低矮栏杆和栏杆的间隙中。
即使是小孩子的身子,也属于很勉强的宽度。
在门外没有漏出的钢琴声在这边却听见了微小的声音。似乎这片墙的对面就是练习室。飘来的是单纯的旋律……ドラソラファラミラ レシラシソシファシ──
基础练习……哈农的第六曲
所谓哈农,可以说是为了达到「手指的运动」「活动手指」「增强力道弱小的小指和无名指」而存在的厚重的钢琴教材。记载的练习曲也只是像是旋律的某种东西。什么都不是、无聊的六十首曲子也被改编收录在内。
比如说,最开始的一首单纯的罗列了ドミファソラソファミ这样单纯的音作为一小节,每随着一个小节上升一个音,弹完两个八度音后,变为ソミレドシドレミ一个音一个音下降而去。重复两次成为一首曲子。到了第二首曲子,就变成了ドミラソファソファミ。
边唱着「ドーミーソーミードー」边提高声音,像是合唱小组的发声练习一样的东西。原则上说,左手和右手放在一个八度音的不同地方,却要做同样的动作。
简直是十六分音符的连音符,仅仅是绵绵不断的持续下去。
实在是缺少趣味什么也没有。
第一曲和第二曲交换持续,每一回用完全不同的节奏弹四次,然后是三、四、五曲转换四次,再下面是六、七、八曲的组合弹四次,……这样的弹奏光是第一部便有二十曲,七个组合。
并且有马以一秒敲打键盘七次的速度熟练地弹奏着。谱面要求的速度中也是最快速度。令人生畏的迅速。而且还恰好精确,一音不差,毫无迟疑,有马就那样持续奏响着键盘。
(真可怕……。要怎么做才能毫无停滞不走音的持续弹奏啊。好强的集中力)
这样单纯的练习,要么半途集中力中断,脑袋里开始想别的事,放走本该弹出的音,要么停下弹奏感到烦闷的时刻开始,就会忘记自己弹到哪里。充其量也就这样了。
(有马好强啊。换我绝对不行。)
假如从第一曲开始按顺序弹的话,将近一小时,没有失误的一直弹。好厉害,声音好美。尽管是整齐有序的琴音,我光是听着都感觉真是够了,快要变得厌烦了。
(事已至此,到练习指定曲目为止,怎么都要坚持听下去,也算难得的机会。)
我瞪眼看向手表。
好热…….还真是进入梅雨期了,稍微有些阳光便特别热。闷热得让人难受,渐渐背上也渗出了汗。想必练习室一定开着空调吧。
(现在是シドミレドレミド,也就是说进入了第十二曲至第十四曲的组合吗……明明弹到这就够了,难道真打算弹完二十曲吗…?)
我一边数着剩下的曲数一边等待。有如机械在弹奏一样的连续音已经无法传入耳朵,只是放任它在耳边飘过。
(因为知道还剩几曲才能等下来,一般人绝对忍受不了啊,这个…….话说,不会六十曲全都要弹吧……三十二曲开始是音阶,四十八曲开始的三次和弦、六次和弦、单手音阶什么的…….)
何等恐怖、光是运动手指天就黑了。
我已经充分明白有马热心于练习了,所以要是开始弹第二十一曲的话我就回去,如此决定了。
幸好,仅仅到第二十曲哈农就结束了。终于要开始练习的重头戏了。下一次竞赛会的指定曲目之一…….巴赫平均律键盘曲集第一卷第一首C大调
前半被称作前奏曲的部分作为古诺作曲的「圣母颂」的伴奏曲广为人知。
钢琴竞赛会上面向高级者选定的指定曲目从四种类型中选出一个或两个的情况较多。从巴赫数起,基本是巴洛克、海顿、贝多芬或莫扎特的古典音乐;肖邦占多数,偶尔也会选上的李斯特或勃拉姆斯这些浪漫主义派的乐曲;古典以后的近代曲、现代曲。这四种类型。
话虽如此,真正选定近现代曲的情况十分罕见,大多还是会选择像巴赫、贝多芬、莫扎特或肖邦这样,无论哪里的小学想必在音乐教室挂有其陈旧肖像画的作曲家吧。半夜里画像人物的眼球会动,学校的怪谈或七大不可思议里常有的那个。
总而言之,有马就是弹起了意外连一般人都听说过的,那首“圣母颂的钢琴伴奏”。之所以能明白那是圣母颂,也许正因为是我才能做到。
前奏曲最初的一小节,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又从最初开始弹奏同样的音,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用唱名来说的话,C大调、ドミ ソドミ ソドミ、ドミ ソドミ ソドミ
用正确地,等刻的时间,强弱丝毫无差,优质的声音。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又再度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真的假的。尽管散发出如此好听的声音,可究竟要从最开始的第一小节重弹几次啊。遵循谱面的速度和音强。手指的放法也干净利落,没有单独依靠加强右手中指的力度,所有手指整齐的触碰和合适的指隔。无论弹奏多少次都不变的精确度。)
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陶醉其中错过数的时机,大概,已经弹了十次左右。
终于开始弹到第二小节的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ドレ ラレファ ラレファ、ドレ ラレファ ラレファ。这回试着数了下,刚好十次。
第二小节也弹奏十次以后,两小节合并一起,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然后是第三小节。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シレ ソレファ、ソレファ、シレ ソレファ ソレファ。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虽然有时音符也会紊乱…那个时候重复弹奏的次数就会增加…来着?做到十次完美才继续下一小节吗?)
我雀跃起来。根本没听过如此准确反复的声音。
(厉害,超厉害啊。不愧是有马。)
第五小节与第六小节,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第七小节与第八小节,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觉得好厉害。
因为是没有和弦,质朴的曲子。所以拙劣地演奏的话听起来会很无聊。
有马的演奏却听起来十分美丽。音符闪闪发光。一个一个的琴音栩栩如生,有着存在感。
光是相同节奏整齐的排列在一起,是无法感觉到弹动的光芒的。可是,一个音都不缺不浊,不参差不齐,接连不断地闪耀,音符的光滴就会确实的孕育而生。骨碌骨碌,像是落在玉盘上的珍珠一样。
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即使是这首曲子,原本也只是作为练习曲来谱曲,一首普通的曲子。不同于刚才的活动手指,这次我想听下去,要是能听到最后的话。
不断听着心情也渐渐变得舒畅。优美的旋律让我感叹道巴赫真是伟大的作曲家。
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不行了。已经忍不住了,小便要漏出来了!)
真可惜。带着些许迷恋,我溜了出去。
能明白的是,高柳老师说的都是真的,仅此而已。
而获得的是初次知晓的愉悦。
我在便利店的厕所一直嘀咕着“原来真是这样”。从塞在工装裤背后的口袋里掏出150日元买了一瓶运动饮料,在停车场一口气喝完后回到儿童乐园骑上了自己的自行车。
“原来是真是这样”的想法和有马弹出的钢琴声不断在脑中盘旋。即使是骑着车回家的路上,也一直在脑中交替。
令人愉悦的声音一直盘绕在脑内回响。
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整齐划一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不断蹿出的声音。完全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
(每天都重复着那样的练习吗…….一天又一天,数小时又数小时。直至谱面刻进身体里,直至能遵循谱面完整正确地再现曲子为止都在练习。)
开回了熟悉的街道,我停下自行车看向自己双手的掌心。
「音的渗透……似乎没有。手掌心上还能感觉到音符轻飘飘地飞出……」
我把手放到胸前,紧紧揪住T恤。
「音符……没有进入身体里啊。再这样下去……」
我以猛烈的速度蹬起了自行车。
飞奔进自己家,无视从厨房询问我作业情况的母亲,我一洗完手就打开了钢琴的盖子。最近拜托家里重新购买了竖式的款式,这才是正式的三角钢琴。
在钢琴旁寻找收纳箱,我将有马先前弹的谱子找了出来。
放置好乐谱坐下,双手架在白键上,深呼吸。
轻轻开始弹奏。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ッタタタ。ドミ、ソドミ、ソ、ドミ、ドミ、ソド、ミ、ソドミ。ドレ、ラレファラ、レファ、ドレ、ラレファラレファ。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ッ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タッタタタ。
「什么啊,纠缠在一起。小指力道弱了。不对,不是这样。可恶,有马真是厉害啊」
果然有马是英雄。简直无敌。太强了。
我也能成为无敌的英雄吗。
「老师,我也能变得无敌吗?认真练习的话」
下一次钢琴课的时候,因为我一坐下钢琴前的椅子就这么询问,高柳老师眼睛都瞪大了。
「要认真弹奏,这是吹的什么风?」
「除了数小时又数小时的面向钢琴,弹着数不清的重复音节,没有其他变得无敌的方法了对吧?这种就叫认真的练习吧?」
「啊。确实是最妥当的方法了。」
「这样啊……」
我摊开哈农的教材书。首先是手指的运动……拿体育举例的话好像练习要从准备体操开始一样。
「今天弹25和26就好了吗?」
「真罕见啊,武士自己提起干劲什么的。哪里生病了吗?」
嘛确实,如果是平时的我完全不会为ドレミドレミファレミファソファミソファミ这样单纯的手指运动勾起弹奏欲望就是了。
高柳老师说的话是真的,这么回答的话稍微不太甘心,于是我保持沉默,细心地弹起曾以为无聊的练习曲。
比平时更细心,认真看着谱面。
「很好。我说过吧,这个基础练习能给手指增加力量,令手指更快的回转起来,所以认真练习很重要。好比运动选手的赛跑和拉伸。」
「……嗯。知道了」
武士竟然这么老实和认真,老师充满了惊讶。
在老师看来我就那么不认真吗!总觉得,好过分啊。
从那以后我决心认真去练习了。因为深刻认识到和有马比起来,我弹出的音符整齐性从等级上就完全相异。
想像有马一样弹出整齐有致的音。用战斗游戏比喻的话,就是持续使用同等威力的攻击,准确无误地打击敌人的弱点,渐渐打倒一片杂鱼的画面。
我的演奏与其说是展开最强的弹幕。
不如说攻击的强度稀稀拉拉,而且时而命中时而打偏,要这样轻易地被连续猛击的话,这边的HP逐渐减少的时候就会被躲过攻击的敌人给干掉了。
不是这样的。不喜欢的弹幕也要展开。声音的弹幕。
无敌的画面诞生了。
每天模仿有马用一小时弹了哈农的练习曲,也听从高柳老师的建议,让弹奏做到完美,每两小节划分开地练习了。
从学校回来后以及晚饭前各花上两小时,一日四小时的练习。休息日也按学校上课时间的量去练习了,一天最低也要十小时。
和朋友一起踢足球,没意思的闲聊,彼此嬉戏的玩耍,游戏,电视,网上的动画,漫画,全部都克制住了。
全部,这全部,都忍耐下来了。
拒绝朋友一起去踢足球的邀请真的是十分难受。
拒绝说着一起玩游戏吧的朋友也十分难受。
就连课间休息的闲聊时间,也为了能集中在五线谱上,一个人跑出教室去了楼梯下。
听着背后大家的声音离开教室什么的,既寂寞又胸口苦闷,真的是十分难受。
明明都这样练习了……
第二次的竞赛会,我再度输给了有马。
尽管如此,位列有马之后,我以第二名的成绩一次预选通过。高柳老师因此非常开心。因为在此之前我的成绩都还是勉强挤进一次预选通过的前十人里,或是二次预选时而通过时而淘汰的程度。
礼堂的休息厅──位于通往客席的出入口前的广阔场所的角落。高柳老师把手搭上抬头看向布告栏上预选通过者名单的我的肩上。
「武士,干得不错。练习是不会说谎的,这下明白了吧。」
老师虽然心情很好,我却总觉得不太痛快。好不甘…本该弹得更好的悔恨感猛烈地涌上心头。
「……嗯。今后还得努力的感觉吧」
「哦哦,了不起。武士竟然有上进心了。好,要是通过了二次预选,想要什么奖励?」
「…….我考虑下」
我甩掉老师放在肩上的手,转身背过名单。
我现在想要的既非最新的变身腰带,也非下月发售的最新型的游戏机,更别提班里朋友们一辆接一辆更换的运动型自行车了。
换做以前,明明总是有着想要的东西。
(有马的演奏,真的好厉害……)
回响在竞赛会会场和音乐大厅的有马的琴声和其他的出场者截然不同。虽说第一次听见有马琴声起就明白会有如此差异了,本以为不同之处在于旋律整体的流畅度或是没有失误的安定感。
现在的我却能明白,有马的十根手指弹出的每个音都与其他人的音完全不同,编排在一起的曲子整体也和其他人有明显区别。
是的,我想要那一个又一个闪耀的音符光滴,散发强有力音色的珍珠。
可是,那并非是什么可以缠着别人买来的东西这件事,我也早已明白。
穿过大厅的自动门,在门廊等着父亲开来接我的车的同时,我又看向自己双手掌心,试着动了动十根手指。
「我盼望的声音,唯有这双手,这十根手指才能抓住啊。」
十分痛苦。然而,别无他法。
着眼于二次预选,每天最低花费五小时──从学校回来后因为还有作业,不擅长早起也仍旧起床因此增加了早上一小时的练习时间──面对钢琴。彻底把完美作为目标,直到与乐谱记录的指示弹得完全相同为止,一次又一次地弹着同一小段。
稍微空出来的时间用来读谱。总是带着乐谱的复印本边走边读。在家自不用说,就连在学校的休息时间也是一样。
背谱不要只在弹琴时才做。首先要亲眼去看,在脑内奏响钢琴、用手指弹奏空气钢琴的同时,将写在谱面上的音和指示全部记住。为了便于记忆,在乐谱上记笔记,涂上不同颜色都可以。把这些在真正的钢琴上重现出来的就是练习。
所以,背下谱子的我脑内一直盘绕着和谱面一样完美的钢琴声。
用十根手指将之弹奏。力求与脑内完美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去弹奏。有如两边的钢琴没有丝毫偏差一般弹奏。
一次又一次地,一天又一天地,练习下来了。
已经完美了,如此想道,充满了自信。
连高柳老师也这么对我说了。
「武士,很厉害哦,要是能像这样子在竞赛会上弹奏的话,不会输给任何人。就算是那个有马公生。」
二次预选当天…….进到后台换上属于演奏用衣服的西装,为了系领带窥视镜子的瞬间,平时没有的紧张感袭击了我。
(我……表情竟然这么可怕吗?)
在镜子中的别人盯着我。
(没问题的,完美,我能弹出来。不是都那么努力的练习过来了。十四岁以下选手的二次预选指定曲目是浪漫主义乐派、有着二十四首曲子的肖邦的练习曲中选出的某一首……选上的是Op.10-3 E大调,完全是我的东西。)
Op.10-3 E大调──通称《离别曲》,是我选定的肖邦练习曲。
今天,我的脑里回响着完美的肖邦琴声。从十天前开始就一直,一直响彻着。
(完美…今天一定要追上有马。变得无敌。一个接一个地弹出完全整齐有序的琴音。不输给有马的琴音。能与有马的琴音相比肩。)
在我脑内鸣响的肖邦……别输给有马的琴声了……琴声覆盖住琴声。有马弹奏的巴赫。完全齐致的琴声,接二连三的,接连不断的。
两种琴声碰撞在一起。耳朵深处碰撞的琴音破裂了。
(停下来,出去!给我出去啊,多余的琴声!)
曾经如此渴望的有马的琴声,如今却在干扰着我。心脏砰砰高鸣的声音也混入两种琴声碰撞所产生的,像是坏掉般悲鸣的声响中。
琴声逐渐变大。嗡嗡地在脑袋里轰鸣。已经不再完美了,这样的琴声。完全乱七八糟了。
眼前变暗模糊起来。呼吸困难。
(出去!!破坏我琴音的声音,都给我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我向镜子伸出手,怒目瞪视镜中自己猛然瞪大的眼。为了保有逐渐昏暗的意识,不断瞪视自己。
「滚出去!!」
泄漏出的声音让我感觉心底有什么正在涌现出来。
我感到不妙,急急忙忙地跑进后台隔壁的厕所。
呕吐在了洗脸池处。
因一吐而尽变空的胃只剩苦涩的液体不断涌出。就连这也吐光了。尽管心脏还在快速跳动,脑袋里的吵闹声却已经消失了。
镜子里映出脑袋一片空白的我。不行了,琴声,琴声去哪里了?
我搜索脑中四散开的琴声。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地收集齐分散的琴音。终于,脑内的钢琴开始弹奏起不安定的旋律。
《离别曲》
(没问题的。完美无缺的琴声应该早就刻进了身体,烙印在这双手的十根指头上。)
我紧紧地握住双拳,转身背向镜子。用手帕擦干净嘴,离开了厕所。差不多到时间了。
背靠墙壁坐在位于后台前,走廊角落的地方,有个专注地细读着肖邦乐谱,穿着黄色礼服的女生。皮质的靴子整齐摆在一旁。礼服的下摆处露出一双裸足。
这女生是一次预选起就总能碰见的熟面孔,据说跟我和有马住在同一区域。高柳老师还说过和我是同一年级。
无意瞄了眼乐谱,和我一样是《离别曲》。
看似要强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集中在读谱上。写满彩色文字,满是笔记的乐谱。
“响彻”、“憧憬地朝向远方”、“难过地”、“洒落一滴泪”、“春色黄昏的暖色天空”……什么啊这是。
原来的乐谱根本哪里都没有这种指示,真是教些奇怪东西的老师。女生注意到我的视线,盯──地,瞪了回来。
「有意见?」
「并没有」
就在这时,运营工作人员叫了某个名字。
「五号,井川小姐,请做好准备。」
女生做了个深呼吸。
「好的。」
手持乐谱站起,女生消失在了伸展于舞台两侧的门的那端。
我留在原地,全力集中在脑里构建完美的钢琴声。下一个出场的就是我了。
翻尽脑中的一切。帷幕的背后,远远传来钢琴的声音。
属于我的肖邦,属于我的《离别曲》
太过遥远无法很好听清。明明应该在更近的地方响着的。完美的琴音,应该一直响彻着才对。
(到这里来,来到我的手心里,我的琴音。)
跟黄色礼服的女生轮换,第六位演奏的我登上舞台。
往工作人员指示的舞台边侧接近的时候,响起了非常热烈的掌声。
一脸满足的女生与我擦肩而过。
「今天的我弹的音色……应该赢过有马了」
我清楚地听见她如此低语。
她用侧眼瞪视我。锐利的眼神 ,然而深处却有着澄清剔透的黑色瞳孔。
猛地一下。那个瞬间,聚集在手里的琴音,本应刻进全身的曲子,在我的体内炸裂,散成了碎片。
我……又再次用勉勉强强的成绩通过了二次预选。
获得第一名的有马的演奏──尽管有马是最后数起第三位的演奏,我却失去了从他的弹奏中振奋自己的从容。
(明明都那样练习了,明明自认为抓住了完美的琴声。在只有一次胜负的舞台上奏响的声音竟然与马虎弹奏过来时候的没有任何变化……到底算什么,漂浮在那个舞台上的气氛。向全身压迫而来压倒性的……和有马完全不同的,听众连呼吸都要忘记掉的气氛。)
有马遵循谱面的演奏总是那么完美。即使这样,不认为完美是美的“古典音乐爱好者”存在很多也是一种现实。
所以,很难在观众席处制造出厉害到如此地步的氛围。听众既非评审员一样专业,也非弹奏的专家,越是“古典音乐爱好者”越是如此。
可是……那个女生创造出的就是如此触动那些“古典爱好者”的气氛。
连我也被那股氛围吞没了。
(明明都那样练习了。没有听众这些东西,能够没人打扰地和有马决一胜负的话就好了!)
由于太不甘心,我无法忘掉那个女生的名字。
井川绘见。
小学四年级。和我,和有马,同一个年级。
根据高柳老师的情报,似乎十分敌视有马。
「武士,又在闹脾气。我可是知道你翘掉练习了哦。从二次预选依赖的一个星期,完全没有在弹吧?就算是进入正选了,也别掉以轻心。正选可更严格啊。」
二次预选后,最初的钢琴课程结束的时候,高柳老师边说着训斥的话,把英雄变身腰带的箱子放在了想要打招呼回去的我的手上。
「你父母和我给你的奖赏。因为这次你特别地努力了呢。虽然结果和一直以来一样,努力却是十分了不起的。」
「……谢谢您。」
「正选也提起干劲!不由你来阻止的话,又会是有马第一哦。真的好吗?」
「哈……」
(我来阻止有马?不可能不可能)
老师读懂了我的心声。
「武士,我可是认真的在和你说哦?假如有比肩有马,最终获胜的人在,那个人就是你。怎样在竞赛会上从评审员手上赢得分数,为了变得无敌需要做什么,真正理解了这些的,恐怕只有你了。不管指导者再怎么明白这些,弹奏的本人没有从心底里去理解的话便无用。而你,很明白这些。」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总觉得有些不一样。我到底想要什么?
钢琴竞赛会是减分制。
评审是否有准确遵循谱面弹奏是种平等的评审方法。
演奏者也好聆听者也好,到底注入了多少个人情感或特别的感情这种事,无论是谁都无法将其以数字的形式展现给他人看。
所以,评审的是,是否有按照谱面一样演奏的技术。越是偏离乐谱指示的演奏,减分越厉害。
高柳老师热心地解释道
「你的强大在于对谱面的,进一步说是对作曲者的纯朴的尊重。」
老师似乎还想解释些什么,我留下一句“谢谢”,急忙跑出去,骑上自行车回了家
二次预选弹奏结束的时候,脑袋空白一片。
什么声音都不再响起了。
即使看着钢琴,也仅仅是心底深处涌现莫名急切般讨厌的感觉,自己无法再唤起打开钢琴盖的欲望。光是吸入钢琴前的空气就感觉难受。
我明白还有正选在等着我。
没通过二次预选也许更轻松……。
我不得不再次让完美的琴声响彻脑中立于舞台之上。从自己的脑袋里取出自己渴求的琴声,本应掌握的琴声,无敌的琴声去让全部听众和评审员聆听,必须得证明我是无敌的。
(又得从头开始吗…….毕竟声音消失了啊)
好麻烦啊。
要是能更轻松的接近有马的话。要是能更简单地,立马做到有马一样地弹奏的话。
半路通过操场旁,越过拦球网的我看见了七八个自己的同班男生正踢着足球,互相追赶的身影。看起来十分快乐。我停下自行车稍微看了一会,大家就注意到我,向我挥挥手跑了过来。
「武士,明天放学后和一班的第二次对决比赛,来参加嘛。小加今天不是早退了吗。然后保健委员说是发烧了。」
「明天要休息也说不定。」
「也不能勉强让身体状况不完善的家伙比赛啊。」
「武士的话,现在开始只要稍微练习下,就能上场了吧?」
仍有人愿意邀请老是弹着钢琴,完全不和他们做伴的我。“好啊”的回答已经出到我的喉咙边。
──『假如有比肩有马,最终获胜的人在,那个人就是你。』
高柳老师的话苏醒在脑海里。同时,完美的钢琴声开始流淌。
有马所弹奏的巴赫。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ドミ ソドミ ソドミ、ドミ ソドミ ソドミ。
本以为自己已经达到完美的那首《离别曲》已经消失了。
可是,有马的琴声却复苏在我的脑海中,哪里都没去。
我一时聆听着脑中奏响的琴声。
(即使是我也想弹得完美。用谁都会承认的形式,弹出评审员全员、填满会场的听众,大家都会认同的无暇的声音,完全再现谱面的声音。)
「武士?怎么呆呆地站着,怎么了?」
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ドレ ラレファ ラレファ、ドレ ラレファ ラレファ。
(有马连续数小时重复地练习着。跳过有马一直做的练习,我怎么可能获得完美的琴声。要能做到这样,早就已经超越有马了。)
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シレ ソレファ ソレファ、シレ ソレファ ソレファ。
一边听着琴声,我一边注视自己的双手掌心,使劲地握紧了。之后,我看向朋友们的脸。勇気、健人、翔、小四、怜也、正、淳平……
(我──)
「抱歉……我还有钢琴的练习。」
我一合掌抱歉,朋友们都一脸遗憾的说着“这样啊……”回到了操场的正中间。
明明早已下定了决心。
一旦面向钢琴的时候,这次朋友们追赶足球的身姿浮现在了眼前。
(足球,好像很开心啊。没有小加在的话,也许会赢不了一班呢……)
「到底是哪边啊,我真正想做的。」
一喊出声,声音又响彻脑海。
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ドミ ソドミ ソドミ、ドミ ソドミ ソドミ。ドレ ラレファ ラレファ、ドレ ラレファ ラレファ。
我也弹起同样的曲子。十根手指在键盘上起舞。
可是,一旦实际地弹起钢琴,现实的声音进入耳朵,便十分在意起两种声音的偏差,无论怎么弹也完美地重合不起来,呼吸逐渐变得难受。
一痛苦,朋友们的脸就会浮现出来,不由得在意起明天的足球比赛。
「不对,我选了钢琴。已经这么决定了。我明白的,就算是有马也在努力,对我而言努力是必要的。今天什么都不做就睡觉,明天起床就会变得无敌什么的根本不可能。我都明白!」
(可是,理解不了啊。成为无敌之后会开心吗。成为无敌就会心情舒畅吗。成为无敌就不会再有犹豫了吗)
怀着急躁的心情站起身,我在放有钢琴的房间里到处环视之后,一直背去上钢琴课的四方形背包进入了我的视线。我的变身腰带在里面。
「不是想要这个才弹钢琴的。」
将收到的变身腰带连同整个包装箱拉出来后,我走向自己的房间,把它塞进了床底下的抽屉,没有打开。
已经不需要新玩具。朋友的邀请也一样有拒绝的勇气。
想要完美的琴声。
完美的琴声究竟是什么呢?……
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タタ タタタ タタタ。ドミ ソドミ ソドミ、ドミ ソドミ ソドミ。ドレ ラレファ ラレファ、ドレ ラレファ ラレファ。
脑海中回响的这个钢琴声到底是什么呢?真的完美吗?
为什么会这么地……感到难受。
(不是一直都这么痛苦吗。从放弃和朋友一起玩耍的机会,每天四小时或五小时,休息日更是十小时地认真练习钢琴的时候开始。只是一直装作注意不到的样子。)
我走出了家门,骑着自行车开向有马家。对我而言,能弹出厉害琴声的只有有马。想听有马弹奏出的真正的声音,表明他正在努力的琴声。
沿着河岸的堤道走了一段路,便发现架在河道上方的桥上有着一帮吵闹的家伙。
「……是有马啊。」
我惊讶得发不出声,停下了自行车。
有马和短头发的女生结伴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开心地,从桥的栏杆上一次又一次跳进河里。其他的同伴们也在旁喝彩。
有马跳进河里,水面飞溅起夸张的水花,分散在空中的水泡也炸裂出漂亮的光滴。
「什……」
什么啊,到底是什么啊。
(为什么那家伙会,那个有马会和朋友在一起玩耍,笑得那么开心啊?)
我一脸茫然,保持着踩在自行车上的姿势,呆呆地站着。
有马湿透地从河里走上河滩,和像是朋友的孩子们咯咯笑个不停。还用手背擦着额头和脸颊。
……有马像个普通的小学生一样玩耍着。
半沉的金色太阳反射在河面上。已经是秋天了。
十分突然的,仿佛感觉从闪烁的河面上听见了完美的音乐声:有马奏响的,整齐有序的琴声。似乎就连摇动河滩草叶的秋风间,在天蓝转向昏黄的天空中,闪耀纯白光辉的卷积云间也传来了琴声。
我也有点想笑,于是笑起来。一个人地笑了。
笑着,笑着,大口深呼吸。
及其久违地感受到心底深处又涌进了空气。凉丝丝的秋天气息。
第二天,我一个劲向朋友们拜托,让我参加了放学后在操场对一班的足球比赛。
尽管没有得分,却助攻两次,其中一次对得分起了帮助。
即使是在比赛中,优质美丽的钢琴声,澄清剔透的钢琴声也一直在我身体深处响彻。
不知为何身体好轻。
发出大声的叫喊,声援了我的朋友们。
在操场的球场从角落到角落都尽情地奔跑了。
比赛以三比一胜利了。
要是回到了家,从今晚开始继续弹钢琴吧。
用这幅变得轻盈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