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我便一直被有马公生所背叛。
虽然有错的也许是擅自做出期待的我,可有马……现在的有马一定不是真正的有马。绝对不是。
为什么谁都注意不到这件事,甚至有马本人也是。
小学五年级的秋天。位于彩木竞赛会钢琴部门的地区第一轮预选会场的音乐厅。
我透过后台乐室的显示器一边瞪视去年因最年轻优胜而以种子选手的形式当选最终弹奏者的有马公生弹奏钢琴的指尖动作,一边想着着同样的一件事。
(有马又一次背叛了我。明明做这种事只会被听众们讨厌。赶快变回原本的有马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一直扮演这种反派角色呢。当坏人很开心吗?)
有马一直维持着完美的弹奏。曲子是海顿的奏鸣曲。降A大调Hob. XVI /26 第一乐章 快板·中板。作为指定曲目之一兼古典风格的选择曲是从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的曲子中被指定的奏鸣曲里选出的一首。
即使是上个月举行的长井纪念竞赛会正式评选,有马也毫无失误地弹奏了海顿的奏鸣曲降E大调Hob. XVI /43 最终乐章并取得了优胜来着。因为我在这次的彩木竞赛会上有瞄准好的目标,而且弹熟了这边的曲子,所以并没有参加那一边的竞赛会。
硬是选择参加者讨厌的高难度曲目然后将之完美弹奏,夺走第一。这便是接近半年来……刚升上五年级以来的有马公生。毫无间断地出席所有竞赛会,将近每月入手预选合格证书、或是正式评选优胜的奖状或奖杯中的一样。
“竞赛会扰乱者”──如今的有马被世人如此称呼。
「绘见,你原来在这里啊。」
我的钢琴指导者落合由里子老师靠了过来。
「又在看有马君了。这么在意吗?」
「……嗯」
「因为今天要弹不一样的曲子,反而更加在意了呢。就那么想用同样的曲子战胜他吗?」
「老师觉得我能赢吗?」
落合老师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只留下了一句「加油吧」。已经好久,不,好多年都是这样了。
「因为绝对不会连续弹奏海顿的曲子,明明都猜测到今天肯定会弹贝多芬的Op.27-2第三乐章了。毕竟要是这首的话,曲调激烈,还能展现技巧。」
明明是因为这样才选弹这首曲子的。
拼了命地练习,做出属于自己风格的曲谱构想,磨练技术。对曲子高涨的热情即使是在通过节目单知晓选到了和有马不同的曲子后也毫无消散,不停驱赶着我,激昂而快速、更加飞快地、有如鼓动一般,具有特征性的分散和弦也被我练熟了。
虽然很不甘心无法正面较量,可还是抱着倾诉出“想要胜过有马和对钢琴的感情是这么激烈”的心情弹到了最后。
贝多芬升C小调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Op27-2 第三乐章──通称『月光奏鸣曲』的第三乐章。
经常能在电视的BGM里听见,合着发出“库拉拉,库拉拉”奏响声的左手的伴奏,右手将主旋律以“ターンタータターン”形式诉说的静谧的月光奏鸣曲是第一乐章。同时也是稍微弹一下钢琴并享受其中的人会喜爱的曲子之一。
在竞赛会上,则会改为技术上更为困难的指定曲目。第三乐章具有符合指定曲目的难度和激烈性。急板・激动地── “更加快速、激烈地”,从作曲者的贝多芬处如此被指示道。
……有马弹完海顿的奏鸣曲,面向评审员和听众行礼。随后响起了掌声。尽管掌声的大小并比不过我弹奏的时候。
我结束弹奏的时候观众席一片沸腾,鼓掌的双手也注入了十分的力道。仿佛喊着“继续继续”一般,喧闹的声音席卷了观众席。
听众们的眼睛也焕发着光彩。而如今──有马并没有做到这些,绝对没有。
「真是出众地还原了海顿。有如机器一样,遵循谱面的零失误。…啊,你也已经听厌了呢,这些感想。我也有些说腻了。」
落合老师苦笑,我则咬紧了嘴唇。事到如今,真的是非常不甘心。
(为什么有马没有弹『月光』?哪怕是现在开始都好,真想让他重新选过。然后和我比试下哪边更能获得更多的掌声,更能让听众开心。)
明明拼命地练习,用尽全力弹到了最后。直到弹奏完毕,听见拍手的那刻心情还是十分兴奋的。
如今却如此空虚……
「绘见,这么不甘心么?和有马弹了不同的曲子。」
「要是能用同样的曲子较量,老师认为我会已经赢了吗?我今天的弹奏,状态绝佳,尽情地奏响了音符。无论有如呐喊的强烈,还是像喃喃细语的柔弱。」
老师从我身上移走视线,转移了话题。
「竞赛会这东西,还真是有难度呢。总是贝多芬的曲子,经常被说“难道只能弹这个吗”。就算指定曲目是肖邦的时候也是一样。尽管是指定曲目,也仍然会被说尽是肖邦。无论弹奏什么都冷漠而刻薄的听众,因为他们弹奏的难度也不断上升。『竞赛会扰乱者』其实也是在和这些辛辣的声音战斗哦。
实际上,被称为『竞赛会扰乱者』的某位欧洲钢琴家在被这么说了之后,技术上虽然是第一名,可实际拿到了第二名。然后,你猜那个人在庆典音乐会上做了什么?」
「……拒绝参赛吗?」
老师摇摇头,确认我的反应后这么回答了。
「并非是记载在节目单上预定好的曲子,听说是弹奏了非常有名的,即使像是不懂古典音乐的人也有听过第一主题旋律的曲子哦。」
无论是谁似乎都有听过的曲子……会是什么呢。「赠爱丽丝」?「梦幻曲」?
就是这个──能如此断定的答案怎么都想不出来。
「是什么呢?」
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老师如此回答道。
「是肖邦第二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哦。」
「……啊!葬礼进行曲!」
突然地,我的耳朵深处回响起熟识的葬礼进行曲。タンタータターン、タータタータタータターン。
「真是挖苦人。」
「对吧?」老师哧哧地笑出声。
我也变得有些想弹葬礼进行曲。
反正第一名通过的终归是有马,第二名大概便是相座武士。
武士在大约一年前的冬天开始突然发力,从夏天到秋天举办的每报音乐竞赛会上顺利晋级秋季的正选,尽管名次靠后却也仍获奖了。在此之前还仅是第二轮预选是否能通过都不明朗的状态。
而获得冠军的是有马。
我也毫无变化。排在来自同一地区的有马和武士下面的第三名是我这一年来的指定位置。因为在此之前也不过是在第二名与第四名间徘徊,虽然被武士一口气超过当然不可能会甘心,可我的敌人说到底只有有马一个。
姑且还是将武士当作不可轻视的对手。
可是,今天我却连和有马决一胜负都没做到。因为弹了不同的曲子。这样的话听众根本没法把我和有马相比较。
而且,选了不同的曲子算来已经是第二次了。
(下次一定要选对)
「走吧,第一轮预选已经结束了哦。」
被催促着,我和落合老师一起离开大厅内的休息室,随即在那的武士向我们搭话。弹奏时穿着的西服已经脱去,一副便服装扮。
「啊,井川同学,结果张贴出来了哦。今天结果出来的真早啊。」
武士指向某个角落。自从成为“有马之后的名次”的常客以来,武士便经常向我搭话。原因不明。
「谢谢。」
我抬头看向被贴出的预选通过选手一览表。果然又是第三名。有马、武士,然后是我。像是不变的顺位一样第二轮预选也一定会通过的吧。武士没有弹奏失误,而我不弹奏失败的话,也不过是两人的顺位稍微变换,冠军仍会是有马。然后正选迎来让人遗憾的结果。
这就是我,井川绘见现如今的评价。
为什么竞赛会只要如同机械一般遵循谱面弹奏就能优胜呢?
没有其他的审查基准了吗?
倾注情感,饱含想要传达的思绪,全身心投入表现自己的弹奏,让声音回响听众的心间予其震撼,让其感动,不管怎样做到这些,都无法获得分数。
因为感动无法置换为数字。因为每个人的感知方式不尽相同。
可我无法接受。
因为我发自内心地坚信钢琴是给人带来感动的东西。
让我体会到这份感动的,正是有马公生。
相同年龄的有马公生──初次邂逅有马公生弹奏钢琴是还在我五岁的时候。
夏末的某个星期天,我在幼儿园被邀请去要好的朋友出演的钢琴弹奏会,不知是什么就去听了。
现在想起来的话,那大概是若干钢琴教室的老师联合借用音乐厅举办的“钢琴发表会”。出演者大多是从幼儿园至小学的学生,女孩子们都一脸开心地穿着轻飘飘的礼服,弹奏的曲子也大多是动画歌曲或热门曲子的编曲。
哪怕是耳熟能详的动画歌曲,连续两小时听着钢琴曲再怎么说也会无聊。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有马公生登上了舞台。
弹奏的是明朗而愉快,活力满溢地散发出闪亮光辉的曲子。
不仅仅是单纯明快,时而还洒落光影。犹如淡薄的云层遮盖太阳一般。那个时候的旋律有着些许难以言喻般甜中带苦的感觉,深深残留在心中。
当时的我还不明白曲子的标题。唯一知道的是,有马练习钢琴以来仅经过三年。老师说着“下个曲子,弹这个怎么样”弹奏给我们的曲子,正是这首。
莫扎特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降B大调K.281 allegro(rondo)
我想,在所有的花朵拼命地挺胸绽放的盛夏花圃,有如阳光一样洒落花田的格外开朗和使心胸作痒一般甘甜而苦涩的浅淡暗影,正是莫扎特所特有的氛围。
这首曲子在有马的弹奏下显得十分欢快,“最喜欢弹钢琴了”“最喜欢钢琴的琴声、响动”,的心情不断传递过来,每个音符都在闪烁着。
有马弹奏结束后的余韵深深侵染了观众席。
『音符消失而去实在令人怜惜,可是那闪烁着绽放光辉的美妙旋律,欢欣雀跃地,温柔地将身心笼罩的美妙响动,像是被美丽的花朵围绕,陶醉在香气中一般的心情收束在我的体中心脏的鼓动无法停止,总觉得已无法按捺住心情,眼泪喷涌,感情一口气溢出心胸,我放声大哭了起来。』
唯有无尽的感动。
如同体现了音乐本身的快乐,那便是五岁的有马公生的琴声。
就是这个。
我也想像他一样弹奏钢琴。
想让听了弹奏的未曾谋面的某个人能够自心底感到感动。
在那个星期天,我……舍弃了拥有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傍晚,哭肿双眼回家的我带着父母来到染成红黄色的夕阳下。甩下阻拦我的父母,向着当时的我凭自己的力量登不上的最高的地方──近处的儿童公园里的攀高架往上爬,双手朝晚霞浸染的天空举起,声音嘹亮地宣言道。
「绘见要成为钢琴家!。」
意识到第一轮预选结果发表的纸被张贴出来的参加者一个接一个聚集起来。似乎大家都在休息厅的角落冷静不下地等待着发表结果的样子。
「通过了!」
「……真糟,失败了啊」
「那个部分,要是没弹错保持节奏的话……」
「成功了、第一次能进到第二轮预选!」
在竞赛会上,不犯错是最大的原则。
只有没犯下明显会成为减分的重大失误的人才有在这张纸上记载名字的资格,在这些人之中更进一步地比较优劣才被发表而出。
从悲喜交集、拥挤不堪的结果发表纸前后退数步,跟在我后面的武士向我搭起话来。
「总而言之,彼此都辛苦了,井川同学。」
落合老师悄悄地离开了。急忙回头张望,只看到老师冲我使眼色。是说我和武士交流下比较好么?
「结果还是有马吗。今天也是完全零失误完美无缺的弹奏啊。」
总感觉他的说法里掺杂了开心的语气,我不由得恼火起来。不禁用严厉的语气反问回去。
「武……相座君就不会不甘心吗?」
「叫武士就可以了哦,井川同学。虽然很不甘心,可仔细一想,又可以再决一胜负了。该说是目标没有逃走吗……」
「目标啊」
「井川同学,今天没能和有马对上啊,指定曲目。总觉得明明经常对上的。」
「……为了能对上做了准备的,偏偏今天错过了。」
诶?武士疑惑地直眨眼睛。
「那么说,是故意的?好勇敢。要是我撞上这种情况,只会变得害怕啊。直接就会明白的,练习的成果。」
「武士的弹奏,无论是怎样的结果,我想一定不会是听了会感到悲伤的弹奏。可是,有马的……越是完美地弹奏越是听了之后感到悲伤,心中苦闷。你不这么认为么?」
武士感到疑惑。
「一遍弹奏一边考虑着什么虽然很好,可作为结果而言只有弹奏正确与否不是吗?虽然我觉得练习量或是身体状况什么会流露在琴声上……但我并不觉得有马的弹奏有哪里痛苦。」
「非常的在努力,所以请认同我,总之就是遵循谱面在努力着。好像在说,完全没在考虑多余的事、而且也没有偷懒。我能听见这些。除了准确性再无其他。对于曲子的感情,喷涌而出的情感,想借这首曲子传达的事情,无论哪个都没有。」
母亲的木偶,对母亲言听计从的弹奏机械,没有感情的乐谱仆从──这便是听众对“竞赛会扰乱者”的有马公生起的绰号。有马的妈妈似乎在音乐大学专攻钢琴,师从有名的老师。
正是这位母亲,没能作为专业的钢琴师活跃在钢琴界,成为了音乐教室的老师。没能实现的梦想──将成为奔走于世界各地的职业钢琴师的梦想强压给了自己的儿子,来听竞赛会的众人间传着这样的流言。
耳闻到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才是最近的事。与这个毫无关系,我一直讨厌有马升上小学以来的弹奏。
因为听了他的弹奏,心情会变得难受起来。
缺少闪烁的光辉。因为没有光芒,影子也失去存在。平滑没有起伏,有如在表面滑过一般感觉不到凹凸的手感。
好像在证明自己在努力、在正确地弹奏一样,乐谱上指示PP(pianissimo,很轻,非常轻)的话便柔和地轻弹琴键,指示sfz的话(sforzando,对这个音符特别加强)便特别加强那个音符敲打键盘,恰到好处地划分开流畅的连音符号和铿锵顿挫的断奏,服从指示踩踏踏板弹奏钢琴。只要遵循谱面的指示去弹奏就好了吧?因为我可没在考虑多余的事情……仿佛诉说这些的无聊的弹奏。光是听着便呼吸困苦,这种死板生硬的弹奏。
是的,根本没有在享受着钢琴的弹奏!
完全感受不到享受钢琴、想把乐趣传达给听众的想法。
毫不遮掩渴望胜利那份斗争心的弹奏听着还更要顺耳一些。
「是想干脆成为没有心的机器吗,有马。」
「那种事情……不可能有吧。就算是那家伙,也还是人类啊。那家伙和朋友们一起玩耍的样子,我可是见过哦。还开心地笑了。」
武士如此笃定的说法让我有些意外。
「要真是这样,更多余了!有马能以十分开心的心情弹奏钢琴,用钢琴弹奏出生动地像闪着光一样的音符,我知道这样的有马。武士你不知道“真实的有马”吧?有马的“真实”是在最开始的舞台,五岁时候的弹奏里……可是,那家伙却渐渐地转变成一个机械!再现乐谱的机器人!」
诶~,武士微微笑了笑。
「“真实的有马”啊。虽然对我而言,那个不会犯任何错误的有马才是一切哦?所以,和现在遵循谱面有马不一样,如果有在曲子里加入了自己解释的弹奏存在的话?要是真的那样,一定是因为有着有马累积至今的技巧,才能抓住在审查中无法被减分的微妙之处,让人无从下手也说不定。我也得加把劲了。」
那么,在下次的会场再见,这么说着武士挥挥手,离开了位于通顶式玻璃大厅里的自动门,走向了车站前架设在交通环岛上的人行天桥。远远看见类似武士双亲的人在人行天桥上挥着手打信号的样子。
紧接着落合老师向我走过来。
「相座君……为什么突然飞速成长起来了呢。身子骨也好像跟着长大了。男生就是有着这种地方呢。男子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一边说着难懂的话,老师从包里取出手机,按下了开机。因为在竞赛会会场关机是礼貌。
「啊拉,井川小姐发来的短信……绘见,你父母在停车场等着你。是时候该回去了呢。过来,行李在这边,不穿好外套出去会很冷哦。」
到了第二轮预选,这一次终于选对了。通过当天的节目单立马明白有马和我选了同样的指定曲目。真的是,开心得停不下来。
第二轮预选的指定曲目的选定和第一轮预选的时候同样,其中在第一轮预选没有选上的曲子会被选中。我和有马都选上了贝多芬第23号钢琴奏鸣曲F小调 作品Op.57 第三乐章──选中了通称『热情奏鸣曲』的第三乐章。
在竞赛会上,只要是指定曲目,有马至少弹奏一次贝多芬曲目的情况较多。这一次因为第一轮预选已经弹奏了海顿的曲子,第二轮预选一定……正选的话,则是弹奏预选时弹过的其中一首以及自由曲目。
我如此预料到。于是聆听并比较在贝多芬的众多奏鸣曲中被指定的十五首曲目(其中的一部的乐章),对比乐谱,认真地,慎重地选定了自己的曲子。
压中了!
是同样的曲子。『热情奏鸣曲』第3乐章
即使没能拿到第一名,像是一直以来那样被评审员排在有马后面的名次,听众们也一定会明确地清楚到底哪边的弹奏更打动人心。
我能通过弹奏否定有马。
已经不再对评审员抱有期待。期望也只会换来失望罢了。唯有对不存在的其他审查方法,我束手无策。
对我而言,有着坐满客厅席的听众这一庞大的同伴。
他们盛大的拍手是对我弹奏的认可,更是对有马机械般弹奏的否定。
我一心地的练习过了。
『热情奏鸣曲』第三乐章的指示是快板·マ・ノン・トロッポ(后面这部分查不出是什么)──快速地,并且不能太强烈。
尽管如此,却是符合『热情奏鸣曲』这一俗称,蕴藏的情感四处奔放的曲子。
我想通过这首曲子传达正是那份热情。将饱含对钢琴的炽热情绪向听众、以及有马倾吐。想让他们知道,钢琴是表现热情的手段,总是为了使人感动而存在的东西。
强烈地,激烈地,舒缓地,柔软地,张弛有度,刚柔并济,我使钢琴歌唱,奏响只属于我的琴声。
完全注入自己的曲想,我来到了第二轮预选。
这一次也是由有马进行最后的弹奏,我正好是倒数第二个上场。
「最棒的舞台。兴奋得停不住颤抖。」
落合老师留下这句话,我边颤抖边登上舞台,面向孤零零沐浴着灯光的黑漆钢琴。
最初弹奏的部分十分顺利。手腕没有一丝僵硬。指尖也能够到所想的位置。
手指在黑白键间来换辗转、舞动,流利地左右滑走在整齐的键盘上。
琴声也清晰地的传入耳朵,无论是高昂的音还是柔和的音。我能冷静地听见琴声。
完美。
我正奏响着理想的琴声。我的指头,手掌,身体,不断地孕育出只属于我的琴声。
这就是我的钢琴,来,好好聆听。
弹过以左、右、左的节奏交换主题的部分,仅在来临的全休符的一瞬间,承载全部的感情于无声。
然后下一个左手的和音带走了无声──在这里失误了。包含客席杂音在内的所有声响都消失,享受这一瞬间的我意识到,“啊,休止符稍微过长了”。
所以,在下一个和音的左手要弹得本位音也忘掉了。不小心弹了黑键。虽然立马滑动指尖按下了白键,却注意到心脏的跳动声突然变大了。
紧接的轻弹部分,右手的部分声音没有很好的奏响吗?接替的左手的二分音符,只奏响了一个音的钢琴也让人不安。想弹出和弦。
可是,渴望的和弦的声音也不清。右手的小指偏离了键盘。
我的热情正逐渐消退。不安在心中扩散。
弹得更快点就好了吗?
声音弹的更大点会更好吗?
──急剧地感觉键盘变得冰冷。
在此之前还保持着和我体温同样温度的键盘好像变成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别物,冰冷、沉重。
我丧失了和钢琴的一体感。
该怎么办。
本该牢牢抓住的琴声好像从指间的缝隙任性地逃走一般。
钢琴无法表现我的思绪。无法随心的,一同陪我弹奏。不管如何倾注思绪,始终停滞不前。
要是像诉说一样更有毅力地弹下去会更好吗?
或是犹如喃喃低语轻快地弹下去会更好吗?
逐渐变得不明白,无法找回本应倾注在曲里的热情和钢琴的一体感,我的弹奏结束了。
掌声很大。可是,不如第一轮预选时候的。
『输给压力了啊』
『太自我陶醉了』
『还以为能弹得更好的』
『一会强一会弱的,声音真是僵硬』
『不,后半反而强弱的差别变得不明显了吧?』
好像听得见客席处交头接耳的随意的感想。听众在用冰冷的视线看着我……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
我一回到舞台两侧,落合老师只说了句“辛苦你了”。
啊啊,能说的只有这些啊……
我的膝盖失去了力气。膝盖突然曲折,老师猛地抓住了瘫倒的我的右手腕。
「痛」
「绘见,是手腕在痛吗?一直都没注意到……」
我紧咬牙关低吟出声。
弹奏到途中的时候还不疼的。然而,实际在练习的时候,已经注意到要是长时间弹奏就会痛起来的事了。可是,一直装出没注意到的样子。要是在意这些的话,就没法弹钢琴了。
没法在大多数人的面前,展现自己了。
然后失去否定有马的机会。
「冷敷一下比较好。明天一定要去看医生,知道了吧?」
紧接我之后,有马走向了舞台。
最后还是有马从容地以首位通过了第二轮预选。然而这也是我事后才知晓的,是否有取得比我更多的掌声我则不得而知。因为在客席里的父母听闻事情过来,立马把我带去了熟识的医生那儿。
被诊断是练习过度患上了腱鞘炎。似乎也与手的成长现在正是最显著的时候有些关系。
就这样,有马连续两年获得彩木竞赛会优胜,我则不得不放弃了参加冬季的全响竞赛会的念头。
在修养的时期里,手慢慢的成长,手指也逐渐长到可以轻而易举按下八度音的程度,个子也长高了。
另一方面,有马获得了包含全响竞赛会在内的两场竞赛会优胜,在参加者全是从海外而来的ウリエ国际竞赛会上也取得了连续两年的优胜。
『竞赛会扰乱者』的恶名似乎愈加传播开来。然而,在日本的同年代中能够战胜有马的人仍未出现。武士也像是逐渐追逐着有马的身影一般,仅是爬上了正选的高名次席。
我重返舞台是在小学六年级的夏天,每报竞赛会的预选。
这次也要选中同首曲子,抱着这样的想法选定了曲子。
这次也是一样,指定曲目中的一首是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
浏览了指定曲目名单,发现大部分都与去年同样以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为指定曲目的彩木音乐会上的曲子不同。唯一相同的一首,是月光奏鸣曲的第三乐章。都是要从十二首曲子中选责一首。
我所选中的是钢琴奏鸣曲『C小调Op.13 第一乐章──通称悲怆奏鸣曲的第一乐章』。有如年轻的贝多芬亲自命名的悲怆这一通称一样,刚开头便是犹如叹息地旋律。其后转变为表现伤感与难过的旋律。
选中了。
有马也选了同样的曲子。
为了注入我的想象,比起弹奏首先要反复浏览谱面让想象成形。
这里应该感到悲伤,这里是十分愤怒,感到悲伤时发生的事是什么来着,生气应该是什么时候了,我逐一回想起自己体验过的感情,将其与谱面重合。
(比如说,最喜欢吃的苏打味冰棍卖光了,只剩下牛奶味和巧克力味的时候。明明想吃苏打味的。这个姑且当作我小小的悲伤和愤怒──)
最大的悲伤,是有马的背叛。
最大的愤怒,也是有马的背叛。
每逢竞赛会听到有马的弹奏便会感到的愤怒与悲痛。
然后练习练习又练习。拼命弹奏钢琴。
和失去什么的悲伤中涌出的怒气以及没有理由感到痛苦的愤懑不一样的愤怒。然而要是让人听了感觉“仅仅只是在生气,用力地敲打着键盘”是不行的。
有如与无论是谁都拥有的多种多样的愤怒共鸣一般。
悲伤也好怜爱也好难过也好,都表现在曲子上。随之融为一体的物语,饱含深幽丰富的广阔性一般奏响琴声。
不单是强烈而恢弘的声音,轻柔而温婉地爱抚键盘的声音也要表现出来。
我继续浏览谱面,想象驰骋。
又继续弹奏钢琴。弹奏,弹奏,拼命弹奏。
我在钢琴下方铺上被褥进入梦乡。想要一个不漏地捕获笼罩房间的残响,紧搂不放与声音一同渗入墙壁里,我的全部思绪。
紧接着,预选的日子。……我的弹奏顺序,正好排在有马之前。
弹奏前,出场者的座位安排在舞台侧。金属制的椅子五张并排在一起,虽说要在这儿等待自己的登场,老实这样做的人却很少。因为要是认真听了其他人的弹奏,会思考起多余的东西。大部分场合只要在前两人弹奏结束前坐上就好了。
要是弹奏顺利的话,兴许会想我没法弹奏得那样好陷入失落,要是弹奏失败的话,想着会不会我也弹成那样,内心被不安驱使。
分男女兼更衣室和等候室使用的房间──根据大厅时而会是戏剧的后台或是准备好镜子的会议室──在这里读谱和进行模拟想象训练的人会在廊道里活动脑袋和肩膀,还有做伸展运动放松身体的人,碎碎念带来吉兆咒语的人,各式各样的出场者。监护人──父母陪在身旁的人也不在少数。
一当到自己上场的时候,紧张达到顶点,不自然地走到舞台之上,鞠躬也不如愿的人。相反还有相当放松登上舞台,冷静的环视听众的脸,明明轻松地开始弹奏,却在心里想着不错的时候冒出汗水,双手震颤的人。出场方式形形色色,即使是同一个人,每逢竞赛会状况便不一样的事也是有的。
大家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在和压力战斗,身处高度紧张之中尽全力不去犯错,弹奏指定曲目。
不想犯下失误,拼命地去练习。
大家都是一样的。
我是这样,大概有马也是。
即使坐上舞台侧的金属椅子也仍在看谱,驰骋想象的我被叫到了名字。登上舞台的瞬间到来了。
边拾掇新买的蓝裙子的裙摆,站立起踏出一步的瞬间,坐在椅子上的有马进入了视线的一角。姿势端正,在弹奏前就已经像是个机器一样。全身由机械组成,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由于有马进入了我的视界,胸中的烈火更加剧烈地燃烧起来。
(有马,你就在那里好好聆听我的琴声就行了!让你沉醉其中!让你回想起真正的钢琴,钢琴的原本姿态,让你恢复到认真的状态!)
我注入感情,将数个月无法弹奏钢琴忍耐已久的不甘、再度能够弹奏的喜悦、对未来不安与希望,凌乱混杂在一起涌现出的这些心情全部喷泄了出来。
响彻吧,我的琴声。
传达吧,我的真心。
闪耀吧,我的身影。
十根指头在多达八十八键的键盘上游走、舞动、悲叹、歌唱、呐喊。
钢琴回应我的思绪响彻全场。
这就是我!
我的琴声,我的思念,满溢整座大厅。
包裹住所有听众,深深沁入听众每一个人的内心。
好好聆听!
回响在心里!
这就是我哦!
呐,钢琴真的很厉害对吧?
钢琴无比优美,钢琴无比美好,钢琴会表现我的全部。
给我听着!
响彻吧!
我喜欢能表现我自己的钢琴!
──琴声最后的残响静谧地融入环境中。
余兴未尽,在一瞬的静寂之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也有些听众一齐站立鼓掌。
我发自内心地感到自豪,第一次在舞台上露出了微笑。
(有马一定无法获得这么热烈的掌声,不会被人如此赞颂!我的琴声和我的思念传达给了大家。)
我深深鞠了个躬,走回舞台两侧。
有马像是木偶一般丝毫不动,双目微闭。没有试图看向我,甚至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身体微动的迹象。
……从我的钢琴里难道什么都没感受到吗……有马。
(要是这样的话……真是可怜)
自己也被自己不经意间浮现的想法吓了一跳。
(真是可怜?)
是的,有马。不打算获得听众的掌声什么的。不打算让听众觉得感动什么的。
明明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就算是有马,想做的话明明还是办得到的,不打算去努力什么的,绝对是吃了大亏。
为了获得优胜……虽然这样想着,事实呢,有马心底里到底是为什么才继续弹奏钢琴的?有马的真心……喜欢钢琴的那份心情,忘却掉了吗?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马一定喜欢弹钢琴……是这样的吧?
然后我以自己每年参加的这个竞赛会上取得的第二位这一最高成绩,通过了每报音乐会的第二轮预选,武士是第三名。胜过武士真是隔了许久。
临近结果发表之前,在后台前面的走廊碰面的我和武士想要知道结果走出大厅的时候,不知为何周围人声嘈杂。
反正又是因为有马获得优胜找人讨厌了吧。
能淡定地考虑这些事情,大概是因为我尽情地,拼尽全力完成了弹奏。
那之后,有马似乎也出席了半个月后的举办的白濑竞赛会,弹奏莫扎特的曲子获得了优胜。那时,在结束弹奏的大厅里引起了骚动,听来了这样的传闻。好像是与母亲发生了争执或是别的什么……
详细的事不清楚。这种像是互相绊脚的谣言什么的,一个个在意的话就没完没了了。
即使是每报竞赛会的正选,我也在为名次不落下来努力练习。因为这之后还会有通过各地的预选而来的更加强大的对手们。
胜过这些对手,我能更进一步地否定有马。
我选择的下一首曲子是肖邦钢琴即兴曲第四首升C小调Op.66 激烈的快板──俗称『幻想即兴曲』。
特地选择了能够搅动内心,强烈地震撼心灵的曲子。饱含我的感情,能够尽情弹奏地曲子。
可是。
「我去年明明这么希望你弹的!为什么现在才?!」
正选当天,一抵达会场便立马匆忙地打开手上节目单的我不由得高亢出声。
有马已经连续选择了贝多芬的曲子。预想到不会继续下去,我特地选择了肖邦!
再不济,同样是肖邦的曲子的话也许还能比较一下的……
然后有马选上的是,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第十四首升C小调Op.27-2第三乐章 激烈地快板──俗称『月光奏鸣曲』的第三乐章。我在去年的彩木竞赛会第一轮预选上弹奏的曲子。
没法正面较量的曲子。
也没什么的……,我如此安慰自己。
(要是选了莫扎特的曲子,这下就真的是无从比较了。因为谱曲和『月光』的第三乐章在主旋律上有些相似,肖邦似乎为了避免非议生前没有出版『幻想即兴曲』,这一说法我也有所耳闻。确实两首曲子都是快板──并都有着“激烈地”这一乐谱指示。这样的话应该能让听众比较出激烈的程度。)
「……好啊,有马会用什么风格去弹,不妨听上一听。我的做法早已决定好了。激烈地,猛烈地,感情碰撞一般强烈!」
正选,我被安排到最后一个弹奏。我前面再两位,倒数第三个节目是有马。
我在舞台幕后的显示器室弹奏完莫扎特的奏鸣曲,和换好便服的武士一同越过显示屏注视着有马的弹奏。
『月光』第三乐章激烈地快板。更加迅速地,激烈地。
有马的指尖准确地敲打键盘,高音、低音、给我们展示着完全没有多余动作的弹奏。像是奇怪地扬起手臂故作帅气,有意地延展音长这样的“看似上手的演技”,有马绝对不会使用。
一如既往的有马。
不让人看见丝毫的感情破绽。节奏一毫秒未乱。就连自由地拉长琴声的延长符号也犹如计算好一般……原本的音符是四分音符的话,便犹如决定好了的四分音符的三倍长度一般。
「……稍微有些快啊,虽然没弹错。」
武士如此呢喃的时候,突然弹奏混乱了。
右手应该是开始弹奏主题的时候才对。仿佛聚积了多种色彩的宝石颗粒的装饰一样,本应闪闪发光细致有序鸣响的颤音迟迟不来。不对,不是没有来,而是太过用力敲打键盘,使得琴声响过头了。因为这样键盘上手指的分离也迟缓了。
「奇怪」
武士紧盯着显示屏。
「渐渐变得更快了?琴声……太大了。没能好好地把音逐渐减弱。该说是没能控制住吗」
好奇怪啊,武士皱起眉头,抱着胳膊。
相当刺耳的声音。无视着乐谱的指示。无论是压制住的琴声,还是本应顺畅弹奏的地方,这一切,疙瘩疙瘩地声音时断时续,完全没有连接在一起。
不对,不对,完全不对,这样的曲子才不是月光奏鸣曲。只是吵耳的杂音。
快停下来……。
这样的,不对,快停下!
──突然,弹奏中止了。有马双手抱住脑袋,垂下头。像在哭泣一般。
「骗人……的吧」
武士呻吟般地低语,我也恢复了正常。
不对……这样的,才不是有马。
「不对!」
我呐喊出声,全身颤抖起来。
发生了什么?
毛毛地,身子不寒而栗。
呜哇啊啊地大叫出声,武士飞逃出了显示器室。
尽管在门口处快要撞上飞奔出的武士,落合老师还是赶到了我身边。
「绘见!」
不知何时起蹲在地上的我被老师抱住,带回了后台。
然后,这之后的我的演奏……记不清楚变成什么样了。心不在焉,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弹着钢琴,到底想通过『幻想即兴曲』传达什么……逐渐变得不明不白了。
正选的获奖者里没有有马的姓名。
最上方的获奖者是武士,最下方处写了我的名字。
写了仅仅凭借惯性弹奏了的我的名字。
下一次的竞赛会上没有出现有马公生的身影。
再下一次也是。
其后也仍是。
(有马一定会回来。不可能简单地就放弃掉钢琴。
从小时候起每天持续数小时弹奏,生活的大部分被钢琴占据,弹钢琴已经接近是呼吸一样的事了。
我正是如此,有马也一定是的。)
只是一心地等待有马的归来。
我和武士不停地等待着有马,升上了初中。
一年过去,再度迎来了每报竞赛会。为了在竞赛会上取回忘掉的东西,为了洗刷自身犯下的耻辱,如此坚信着一定会回来的有马的身影,仍旧未见。
这次初中一年级的每报竞赛会上,我勉勉强强地通过第一轮预选。可是,武士却以第一名通过。
与每次一知晓有马没有出现便陷入失落提不起干劲的我相比,武士会不会并没有那么拘泥于有马呢。
在发表第一轮通过者的贴纸前,我向不知为何十分不甘地向上看结果的武士询问道。
「哪怕有马不在了,也相当努力呢。」
「……我啊,会一直优胜哦。准确地弹奏下去,通过被人认为厉害的这个技能,就能和有马一直较量下去。」
仿佛被他的话语推翻了自己可耻的想法。武士和我一样,对有马有着执念。弹奏钢琴的理由,在有马身上。
可是,这样的话,武士自己又在哪里呢?
确实,从看了结果的人们的嘴里说出的是,
「能不能变得像有马一样啊,相座。」
「如果有马在的话,和相座比哪个人会胜出呢?」
「对有马来说,哪怕是相座也比不上他吧?」
如此这般地,明明是武士的事情却仅是出现有马的名字。
「你想被说那样子的话吗?尽是有马、有马的」
我小声一说,武士便笑了一笑。
「只要还在继续比较,大家就不会忘记有马。不会忘记有马那正确的弹奏,可靠的技术。所以,我才更要用会被和有马比较的方式弹奏,直至有马归来为止。」
武士竖起了大拇指。
「有马的容身之所由我预先保存好!呐,绘见……井川同学,不错的想法吧。」
「……真奇怪,想笑出来了。」
「哈?」
「因为,这种事,除了武士以外谁想得出来。」
「是、是这样吗?」
我向看起来很开心的武士转过身。
「确保有马的容身之所一定没有做错。因为,我们还没有和有马决出胜负。不正好让他回到原来的位置可不行。」
「啊啊,还远远没有追上,更没有赶超他。怎么可能追赶过一个不在的家伙。对吧?绘……」
「叫绘见就可以了,武士。」
武士大大点了点头,我也颔首回应。
但是,第二轮选拔再碰面吧,这么说着的武士离开了大厅,从目送他背影离开的眼里,泪水零落。
(……没法弹奏钢琴的仅仅只是冬天那段时期,我却愈发由衷的感到。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想弹钢琴,我只能通过钢琴诉说我的一切,只有依靠钢琴才能活下去。
想要让聆听我的人大家都无法忘怀那般,弹奏钢琴。
想让大家牢记住,谁都无法相提并论、专属于我的钢琴的记忆。
有马不是这样吗?
这样就可以了吗?发自真心的,有马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回顾没有有马姓名的结果发表,越过层层的人头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
有马也同样在我心里刻下了钢琴的鼓动。
最初的那场演奏是虚假的吗?
有马,为什么你还不出现。对你而言,钢琴到底是什么!?
不甘的泪水流落不止。
擅自在我的心里留下你的琴声,擅自变成机械,擅自消失不见。
尽是擅自背叛一直相信存在于最初那场演奏中真正的有马的我。
未曾看见过有马真正的样子,尽是对我撒谎,留下谎言就这么消失了。
「有马这个骗子……过分的骗子。」
就这样流着眼泪的我,始终站立在大厅的中央。
哪怕擦肩而过的人们感到吃惊,快要撞上我而急急忙忙躲开,我仍毫不在意地持续站着,没有擦拭掉泪滴。
(给我回来。再一次回到我的面前,大骗子有马。)
哪怕你说谎都好,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