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我都得对这一切做个了结。我的决心坚定不移。只不过现在要切忌焦急。要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前进。
首先要做的是,和早伊原树里达成同盟。
“……”
现在我来到了中心街的汉堡店。虽然肚子空瘪,但钱包里一片萧条,无奈只能点了杯饮料。我坐在靠窗的双人座位。即便饿得发晕,面前的她对此也毫无顾忌,她点了摩斯汉堡薯条套餐和一个芝士汉堡,正在大快朵颐。以前和她一起来的时候她点的一样,看来她很喜欢的样子。
“这顿我请你?”
“嗯,拜托了。”
早伊原树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脸上一如既往地贴着微笑。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我随口说的客套话,没想到她竟然立马答应。算了,她就是这种人。我都习惯了。而且本来就是我请她来的,我来埋单也天经地义。正如她以前所说,有求于人那一方往往会吃亏。
“……”
“早伊原,那个……”
忍受不了这沉默的氛围,我话题都没想好就向她搭了话。
之前在学校向她搭话,被她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她的反应,让我不知所措。明明我左思右想,做好准备,做好觉悟才向她搭的话。自己这么顾虑反倒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可现在确实气氛尴尬。想找个和她能聊下去话题,不过很难。
“怎么了?”
她一边咀嚼吞下摩斯汉堡一边问道。
我没准备好问题,看她这么能吃的样子,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个问题:
“啊,……你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矢斗春一前辈。”
她当即答道,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她还可爱地歪了歪头。这家伙真是一点都不变。她的发言一直都刻意地疏远别人。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她今天状态不错呢。
她在摆弄手机。我想等她吃完之后再进入正题,可她始终没碰芝士汉堡。
……莫非,那芝士汉堡是留给我的?我刚这么想,她就放下手机,朝芝士汉堡伸出了手。察觉到我的视线,她剥下包装纸笑着说:
“我喜欢把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
我等早伊原把芝士汉堡吃完,然后和她闲聊了一会儿。她一直问我初中时代的事,我掺杂着谎言回答了她。我不想和她聊这种事。
过了三十分钟,刚准备离店,她找我要钱。我请她的那份钱。因为她事先已经付了账,我自然地要把钱还给她。这样子真是太逊了。
还没到回家的时间,我和她稍微在中心街闲逛。感觉最近一直都是这样。有时候去书店,有时候去游戏厅,有时候去杂货店。她这个人特别爱顶嘴抬杠,和我一起走时却格外安静。或许这就是尴尬的原因。
自然地我要找个话题。我向她问了个很在意的问题:
“关于他的事……已经没事了吗?”
我口中的他,就是曾经像我现在这样走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我现在的位置他是否曾经也在呢,这我还不得而知。当她和我之外的男人两个人一起在街上走时,她会聊些什么,我无法想象。像对我一样,对他也会毫无顾忌地顶嘴抬杠吗。我不禁想起曾经在中心街见到的早伊原和他的背影。
听到我的一句话,她似乎全都明白了,她回答道:
“嗯,已经没事了。”
“喔……”
她无动于衷。只不过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早伊原和他的关系应该只持续了很短时间。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此有点在意:
“……你是喜欢他?”
“我对恋爱没有兴趣。”
她粗鲁地回答道。
我再问深一点也没事吧:
“你和他交往过了……?”
“就算交往过又怎样?啊,前辈。你是喜欢我吗?”
她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我。
“才没有。……算了。”
她和他没交往过?要是交往过就好了。
果然怀揣着想让她帮忙的念头,导致我拿不出往日的状态。就这样我和她漫无目的地朝车站反方向走。平时都是朝车站方向走,顺路逛一下店,可今天走了反方向。
尴尬的沉默笼罩在我们。我刚想找个话题,转过一个拐角,一家倒闭的便利店映入眼帘。这家便利店在中心街的尽头,往日客人稀少。我以前经常去这家便利店。便利店外面的装饰一如既往,可店内已经空空如也。
“这家便利店已经倒闭了呢。”
“看起来是这样子。”
她也好像很吃惊地回答道。尴尬的气氛有所缓和。我松了一口气。要是坏了她心情,我可能就和她说不上话了。这可不行。
她凝视着已经倒闭的便利店,说:
“为什么会倒闭了呢。”
我眺望便利店的广告牌。广告灯还亮着,上面也没有蜘蛛网。一如既往的干净绚丽。这家便利店才新开。以前它是一家药店。那时起我就经常光顾。
“是呢,怎么就倒闭了呢。”
“明明附近也没有竞争对手。而且特定的时间段里客流量还可以的说。”
她站在原地不动,捂着嘴巴开始思考。看来她是会在这种细节上钻牛角尖的人。
“……果然,还是因为扒窃犯吧。”
“……大概吧。”
“去年倒闭的百货商店,好像也是扒窃犯干的好事,真是不得了呢。”
她望向曾经的百货商店的方向。那百货商店离这里挺近的。
“扒窃犯所引起的损失额,在日本每年好像有几百亿円这么多。怪不得连卡拉OK店都会倒闭了。真是的……人家以前偶尔会来这家便利店的说……”
她嘟起了嘴。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她宛然一笑。不同于她往日表面性的笑容,这次是从内而外溢出的笑容。
“看起来很快就会逮到犯人了呢。”
“……”
“前辈,你有关于扒窃犯的情报吗?”
这条街上很久以前就流传着有关凶恶扒窃犯的传言。令好几家店铺倒闭。一开始传言是大型盗窃团伙所为,可随着便利店的倒闭,这个传言就消失了。盗窃团伙是不会对小店下手的。
而且犯人好像还被监控摄像头拍到过。一个人的惯犯。特征是每次的犯罪手法都很巧妙。虽然监控摄像头一直都拍不到犯人的脸,但从身材年龄上判断应该是个高中生。
警察终于在最近开始动真格,据说逮到犯人只是时间问题。
这就是我调查得来关于扒窃犯的情报。
“不,完全没有。”
我不想把扒窃犯的情报告诉给她。
“唔嗯,是吗。”
她用手抵着下颚开始思考。恐怕她已经察觉到我知道些关于扒窃犯的情报。怪不得她最近每天这样和我聊起扒窃犯的话题。
“……前辈,今天我要先回去了。”
说罢,没道一声别,她就转头哼着歌离开了。她心情这么好,恐怕因为她在想怎么能抓到扒窃犯。思考这些东西,是她的一大乐趣。
“……”
我也思考起怎么能抓到扒窃犯。我可不能输。
——这可能会演变成我和早伊原的比拼。
话说回来,我本来就不可能输。我已经知道扒窃犯的真面目。犯人是他。事情应该会变成如此。
我必须亲手给他个终结。所以警察也好,她也好,绝不能快我一步捷足先登。我要亲手抓住他。我的决心坚定不移。
要请早伊原帮忙确实有点勉强。她可能会察觉到我的意图,再顺藤摸瓜地找到扒窃犯。算了。我早就预料到请不到早伊原帮忙。就算没了她,我的作战计划也能毫无障碍地执行下去。
这时,眼角处感觉到别人的视线。我看过去,没发现有认识的人。是我的错觉吗。最近老觉得被什么人看着。
“……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看不透早伊原的行为。搞不好,她已经察觉到我要去抓他了。
以防万一。我还是把准备好的作战计划提前实施吧。
我取出手机,拨打了电话。
2
所谓的神秘事件三要素是Whodoneit、Howdoneit、Whydoneit。简单来说就是,“犯人是谁”、“什么动机”、“如何做到”。神秘事件中蕴藏着谜题,可我们不知道谜题在哪里,不知道谜题有几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谜题。为了解开谜题有可能会历尽失败,也有可能会就此敬而远之。
现实中的神秘事件比想象中的要多许多。可这次算不上神秘事件。
犯人是谁。是他。
什么动机。为了免费获得商品。
如何做到。在监控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将商品行云流水般地装入包中。
一切都清清楚楚。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要做的只有收尾罢了。只要将犯人抓住就行。毫无阻碍——理应如此。
“前辈,关于扒窃犯的事,果然知道些什么吧?”
早伊原打来电话,是在第二天的放学后。也就是我把计划提前,正要去抓犯人的日子。今天我没有和她见面的约定。早伊原果然很聪明。她妨碍到我的计划了。
放学后,我已经来到了车站前。为了冷静地和她对话,我坐到一旁的长凳上。周围很多上班族和学生,吵杂得我有点听不清电话里头的声音。
“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说。”
“是吗—,可是前辈昨天不是动摇得很厉害吗?”
“想吵架的话我可不奉陪。”
我笑着说道。我故意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看,你现在也动摇了。”
“……”
可是被她轻而易举地识破了。等等。她可能只是在虚张声势。然而我想到这一步已经为时已晚,她说话之后我已经沉默了一拍。我的动摇大概已经完全传递到电话的另一头。这不像是我会犯下的失误。早伊原总能扰乱我的阵脚。
她在电话那头笑了。她那邪魅上扬的嘴角立即浮现出我的脑海。
“我早就已经察觉到前辈知道些关于扒窃犯的事。可是昨天前辈的反应好像有点不正常……。前辈是不是在准备做些什么?”
我心急如焚,不由自主地当场站了起来。瞬间周围的人向我投向了视线。刚想对她说些什么,电车的发车音乐打断了我的思维,我恢复冷静。无论我现在说什么,都相当于给她提示。
我挂断了电话。此时看了下手机时间。过了五点半。时间刚刚好。
——今天,我将要去犯人会下手的超市。
来到超市已经过了六点。我把自行车停在自行车存车处。这家超市在全国都有连锁店,规模也很大。很受主妇们欢迎。不少主妇也带着孩子过来。虽然离车站离得比较远,但附近有住宅区。这家超市的消费对象也瞄准了住宅区的人群。营业额相当高,在县内已经有六家连锁店。
然而这家超市如今正被扒窃犯盯上。不少食品不翼而飞。
警察开始对扒窃犯动真格,也是由于这家超市的报警。
得知此情报的我,开始思考作战方案,准备在此将扒窃犯给擒获。如此一来,和他做个了结。
在高中我忘不了他。这也正常,毕竟他直接影响着我的生活。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一想到他的事,我就陷入负面的情绪旋涡之中。他的存在就是癌细胞。无时无刻不存在于我的体内,蛀蚀着我。他迫使着我直面现实。想要获得解放,只能消灭他。我这可是名正言顺。
我在寻找他的身影。为了避免被他发现,我小心翼翼地四周张望。在店内绕了三圈,没看到他的身影。这样就好。我走出店。
他和我一样,会骑自行车过来。今天是星期三。从星期一到星期天,星期三是他第二高概率来这里的一天。我走出了超市,躲在旁边银行的暗处观察自行车存放处。银行已经关门,里面漆黑一片,从自行车存放处看不清这里。一切都如我的计划进行。
在等他的时间内,我连手机都不能打开。因为手机发出的光会引人注目。要是被他发现了的话就前功尽废。不能在这里和他再会。
到了黄昏也不觉得寒冷。反倒有点热。进了五月,空气也从冷的变成热的。
看着超市热闹的自行车存放处有三十分钟,他终于出现了。我以前在这里埋伏过他,在车站前也见过他,所以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他穿着制服。看来他放学后就来这里。
他毫无警戒地放好自行车,拿着购物袋和学生包入了店。他一般多在星期二或者星期三来这家超市购物。
我留意不被他发现,尾随着他。
他这次的扒窃手法。
那就是,购买晚饭食材的同时,趁机将食物塞入学生包中。因为他会像普通的购物一样去收银台结账,所以店员很难发觉。
他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毫不迟疑地将食物放入购物篮。手机上貌似是购物清单。我假装自己也在买东西的样子,偷偷地观察着他。毕竟年轻的男生在这家超市里,多多少少有点引人注目,我要小心行事。虽然店员里头有像我一样的年轻人,但年轻的客人却很少见。
他经过精肉专柜,走进了货架之中。那边的货架,有一部分是监控摄像头拍不到的。我已经记住了全部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和角度。
“……”
就是现在吧。
我再确认了一遍。我对他的观察已经十分足够。我的作战计划没有任何阻碍。我再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他所在的位置正是监控的死角。看了下四周。没有人在留意他。他正背对着我。……他向零食伸出了手。
——就是现在。
我心中默念着,不发出脚步声,慢慢地向他靠近。
这时,我突然感到了违和感。仿佛有人在注视着我。偷偷地环顾四周,没看到有人。是我的错觉吗。没错,肯定是我太紧张了。我把不好的感觉压下去,向他靠近。
紧紧地,使劲地从后面抓住他的左肩,当场将他固定住。
“哟。”
叫了一声,他惊讶地想转过身。但肩膀被我抓住,他只能扭过头来。在极近的距离下他看到了我的脸,惊得停住了呼吸。他瞪大眼睛,瞳孔微微颤抖,视线聚焦于我。
“看起来很精神嘛。”
我眼睛都不眨,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辻浦。”
我缓缓地松开了捏着他肩膀的手。他减少了几分紧张。
对于愣神的他,我再次开口。
“好久不见。”
“啊,嗯……”
他脸上依然写满了困惑。看来他没想到会和我重逢吧。
他现在毫无心理准备。而我是有备而来的。所以现在我是优势方。
“你别做这种事了。”
“什么……?”
我用认真的眼神看着他,而他对我充满了警戒。我随即离开现场。
“喂——”
他想说些什么,但我毫不理睬,直径走向卫生间。走进卫生单间,锁上门。打开手机,有两封邮件。两封都是早伊原发来的。对此我无视掉,为了打发时间我打开了电子书。视线在屏幕上扫,但文字却进不了脑袋。恐怕我是在紧张吧。我关掉电子书,闭上眼睛,手放在胸口。心脏在剧烈跳动,不断往脑袋输送血液。
就这样过了约十分钟,手机震动了一次,我从卫生间出来。加紧脚步地往超市的出口走。在那里——他已经结完账准备回家。
我跑了起来。引得众人的注目。
我马上就追上了他,然后,抓住他的手。
“!……你要干什么啊。”
他的表情没有之前那样惊讶。只是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我没有回答他,看了下四周。正在购物的客人,结完账正把东西放入袋子的客人,店员,全部人都停下来看着我俩。
“这个人!是扒窃犯!”
我的声音响彻整个店内。当场,议论声四起,周围变得嘈杂。欢乐的BGM不合时宜地流淌着。
“喂、你在说什么啊。扒窃?我才没有。”
“真亏你这么嘴硬。在我叫你之前你就做了对吧。”
“都说了没有啊。快放开我。”
他抓着我的手,想要硬扯下来,但我灌进全力绝不松手。
“你开什么玩笑,喂!”
他大声呵斥道。四周客人怀疑的眼光越发加深,人群开始陷入轻微的惊慌。人群突然骚乱了起来。
果然还是我力气比较大,他摆脱不了我的手。
“那个,客人。”
和我同年龄的店员对我们搭话道。店员身后站着一个貌似是店长的人。看到此情景,他终于安静了下来。
3
在我初中时候,我还喜欢着如今讨厌的推理小说。我尤其喜欢能和书中侦探一起苦恼一起解密的本格派推理小说。看着书中的伏笔回收,“啊被摆了一道!”地发出醍醐灌顶的感叹,虽然被书中漂亮的推理所击败,但依然心情舒畅。当我看破作者的叙述性诡计,比书中的侦探更快一步解决案件——那时的激昂感,令我欲罢不能。
可说到底,这都不过是虚构的小说罢了。合上书,等待着我的是无情的现实。枯燥无趣的学习、被逼参加消磨意志的社团活动、不得不和让人心累的朋友打交道。我的世界里,没有半点色彩。
推理小说里一直都有形形色色的案件发生。其中最多的是杀人案件。
现实中,杀人犯的手法没有推理小说里的高明。他们没有气定神闲到可以思考作案手法。杀人犯的字典里没有冷静二字。所以他们才会犯下命案。用冰柱刺杀死者,等冰柱融化不留证据——如果他们能冷静到想出如此手法,那压根就不会杀人。
所谓的杀人,其实就是一种失误。所谓的杀人手法,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所以所有的杀人犯,无一例外都是蠢货。
内心不亚于杀人般的心狠手辣,同时又能保持镇定。这种人才是最聪明最可怕的。他们游走于法律边缘,竭尽所能地避免非议,在此之上尽情地诋毁对手。
背叛朋友。横刀夺爱。暗中伤人。栽赃嫁祸。两面三刀。
这些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这么说来,社会性抹杀一个人,这才是最理智的杀人手法。
察觉到这一点后,我的世界开始染上颜色。刻在我DNA上的本能,不断怂恿着我。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无论理性再怎么抑制也抑制不住。人的本能无法摆脱。从绳文时代开始,人的根本从未改变。
胜过对手的快感,任何东西都无可比拟。
一直以来我用各种各样的名义作挡箭牌以满足自己的欲望。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肮脏污秽的人。但我也无可奈何。从根本上我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才能和同样的早伊原说话。
压抑已久的本能,现在是充分发挥的时候。
“不是我干的。”
他的声音响起。
我们所在的房间在店员以外禁止入内的区域里。貌似是休息室的样子。办公桌夹在折凳中间。他坐在房间里侧的凳子上。而店长坐在入口侧的凳子上,锐利的眼神投向他。我,还有向我们搭话的年轻店员,在店长的身后站着。
“那,这个你要怎么解释?”
说罢,店长拿起桌上排着的零食中的一块巧克力板。店长是一个身材健壮年近四十的男性。在店中一直给人笑脸相迎的印象,可是一到这个房间脸色骤变。店长板着脸,声音也变得低沉。不愧是职业店长。
桌上有四块巧克力板、两包薯片、两桶泡面和两袋牛肉干,总计两千円。这些全部都是从他的包里取出来的。
“这都是误会。”
没有逃避店长的视线,他坚定有力地说道。仿佛自己从未做过偷鸡摸狗的事,言语间充满了自信。然而他的态度中透露出一丝拼命。他在隐藏内心的焦急。当一个人在撒弥天大谎时,似乎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店长皱起了眉。他们的这般对话已经持续了十分钟以上。
“请去翻看下监控。我可没什么可疑的举止。”
“监控已经看过了。你这家伙……故意这么说的吧。”
“什么意思?”
“你是在监控拍不到的地方偷的东西的吧。”
“……我没有。”
店长转过头,看着我。我是作为证人被叫到这里的。
“你亲眼看到他偷的东西的吧。”
“没错,我亲眼看到的。虽然出声制止过他,可他最终还是……”
店长的视线转回了他,指甲开始咯噔咯噔地敲桌面。
“最近一直偷我们超市商品的也是你吧?一直都躲过监控。观察我们超市的日常管理也知道得不少对吧?”
“都说了,我才没有——”
“就是你干的!!!”
店长突然怒吼。看来他的愤怒已经突破了临界点。
“给我老实点!可能你觉得两千円没什么!总额加起来就是巨额了!你可是在盗窃!是在犯罪!这你都不懂!?”
怒吼。他惊呆地看着店长,赶紧抿上了嘴。
“可是,我真的是——”
“证据确凿还想狡辩!你以为死不承认就有用吗!?你这可是被抓个正着啊!……算了,继续说下去也没用。叫警察过来吧。”
就这一句话。他神色大变。
“可不可以,不叫警察……”
“哈?”
比起愤怒,店长被他的话所惊呆。
“那个,叫警察来的话,会很为难的。”
“为难什么呀,为难的只有你一个而已。”
他抿紧嘴唇低下了头。
“听好了,你有什么借口留着跟警察说吧。”
说罢,店长刚要起身,他连忙制止道:
“请等一下!叫警察来的话真的……”
“……”
店长楞了一下,接着转过头。他深深地低着头,额头都碰到桌面了。
他在这个社会上已经死了。我揭露了他的罪,杀死了他。
要没有我在出口处拦住他,犯人的落网还会再推迟一段时间。
这就是结局。与过去的诀别。
有一个叫量子论的理论。构成这个世界的最小单位,是比原子还要小的——量子。这个量子会引起不可思议的现象。当进行实验时,观测与否,会改变实验结果。看了,还是说没看,都会影响到结果。
在初中的时代,我曾妄想过这个世界是被谁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冷不丁地转过头看身后。想看看我身后的空间有没有在展开。根据我的妄想,为了节省资源,没有人看的空间是不应该存在的。按照设定,在我转过头看的那一瞬间,空间才被构造出来。这个妄想和量子论有几分相似。我现在仍觉得我的妄想有可能是真的。
没有人看的地方,连科学都无法洞悉。
没被观察的现象等同于不存在。所以说没被发现的犯罪等同于没犯罪。只要没抓到扒窃犯,扒窃犯就不存在。然而这个世界还是会产生矛盾。就算扒窃犯不存在,商品还是会不翼而飞。警察才会因此行动。世界才会变得更加混乱。
所以说,抓住扒窃犯是有意义的。能给消失的商品一个解释。能给不可思议的现象一个解释。解开神秘事件的谜题。这是我应当做的事。
突然,单调的手机铃声响起。看来是店长的手机响了。店长看了一下邮件,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外面出了什么事。店长瞥了一眼还在低着头的他,对年轻的店员吩咐道:
“给我看住他。”
店员点了点头。店长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我、年轻店员和他总共三个人。感觉气氛有点尴尬,我把视线投向了店员。店员也看了我一眼。视线重合,我马上挪开视线。三个人一言不发。
我可以回去了吧。反正全部都已经结束了。让店铺倒闭的扒窃犯已经抓到了。接下来等店长把警察叫来,将他逮捕,一切结束。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对此已经不感兴趣。我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与过去做了诀别。我走向房门途中,突然传来了什么声音。
“……没意思。”
打破沉默的是,呻吟般的声音。额头紧紧抵着桌面的他发出了声音。他忽地抬起了头。
“!……”
仿佛刚才的苦苦哀求没发生过,他在得意地笑。
“真没意思啊。”
好像在和谁说话,他自言自语。接着他坐着稍微伸了个懒腰。他的态度突然变得从容,对此不舒畅的我不由自主地开口:
“你说什么。”
“嗯?没什么,我只不过觉得没意思,就感叹了一下‘真没意思’而已。什么?想要我说明白点?真拿你没办法呢,我就破例一次吧。”
说罢,他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总觉得这和他的印象不符合。初中时代的他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他表现出来的不自然,在我心中埋下了不安。
“我不太想知道你要说什么。……话说回来你怎么了,突然变成这样。”
“你是说我的态度?这种演技我最擅长了。”
“刚才的是演技?”
我不屑地笑了。
“刚才你不是拼了命地不想把警察叫来吗。”
真是死不认罪。你已经被我观察到了。扒窃犯一事将成为事实。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我话音未落他便放声大笑。笑了好长一段时间后说道:
“你才是拼了命,从脸上都能看出来了哟。”
“……”
“呵,这种雕虫伎俩就想把我逼上绝路?……那我问你,这能成为证据吗?就这些。”
说罢,他看向铺在桌上的零食。
“正确来说,这些是不是我偷的都不能下定论。监控摄像头也没拍到不是吗。”
“……你在狡辩什么。怎么想犯人都只能是你。”
我如此说道,他的表情依然从容淡定。他用手托着脑袋,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然而——他的眼里毫无笑意。
“我——都——说——了,你凭什么知道犯人就是我?给我明确的证据好吗。无罪推定你懂吗?”
我下意识地咂舌。没想到他会死不认罪到这份上。难道他就没一丁点儿罪孽感?我胸中压抑着的愤怒要涌出来了。
“那好。叫警察过来吧。”
说罢,我掏出手机。我本以为他会变得紧张,可他神色自若。
“我啊,还算是个好心肠的人。”
“……什么?”
我莫名其妙地反问道。他这装模作样的样子。他到底是谁。他似乎要挑明真相地说道:
“我都说了。把警察叫来的话会很为难的。”
他脸上浮现笑容。一瞬间,类似于虫子爬上脊背的恶心感游走全身。全身的汗毛骤然竖立。
“为难的不是我。——是你哟。”
他如此说道。一瞬间手心黏糊糊地出汗。太阳穴的肌肉在抽搐。世界瞬间变成黑白色。现在的我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
“所以我说的为难是这个意思。真没意思啊。你还是没什么长进,最后还是犯下失误。……所以说,收手吧。别做这种事了。”
“……!”
我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嘎嘎作响。就这样离开了房间。不能再听他说下去。……太可怕了。
从房间出来我也没去哪儿,就在堆着纸皮箱狭窄的过道上背靠墙壁。为了冷静下来我深呼吸。
“喂,你没事吧 ?”
刚才在同一房间的店员追了出来,站在我身边。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安。
“……喂,你真的没事吧?”
我的一言不发加速了他的不安。我小声地说:
“没事。不用担心。”
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急躁不安。没想到他在这种状况下仍能保持冷静。出乎我的预料。初中的他应该不会这么冷静才对。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我现在要考虑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如何抓到犯人。如何让他承认罪状。
“……那家伙,该不会都知道了吧?”
说罢,店员的不安仍未消散,他继续说:
“他都知道了吧。”
“……”
在学校从未见过店员如此胆怯的样子。往日在教室里他总爱摆架子,没想到现在他会如此惊慌失措。
“别这么慌张。要表现得堂堂正正才行。……把警察叫来的话那家伙肯定会乱阵脚。这样一来他肯定会就此认罪。”
一开始的作战,就是以逼供为前提。
“……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帮你。”
“你太大声了。……无论如何你都只能帮我。你够胆现在停手试试看。”
我没有心情去安慰快要哭的店员。因为我也很害怕。我瞪了店员一眼,他脸上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我知道啦。所以作弊的事你要给我保密……”
店员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在这家超市打工。我威胁他,让他来协助我。只有这样做我才有能力与他直面对峙。
打电话通知店员计划提前,今天,我的作战按照计划实施。
要抓住扒窃犯,原则上来说只能当场抓获。我要抓住他,只能在收银台到出口这一段间隔。时机很重要。店员在这个时间段负责收银工作。于是我吩咐店员帮我监视。让店员在他结账买单时拨我的电话。在厕所等着的我收到信号,抓住了他。
——没错,那家伙就是扒窃犯。
没有被监控摄像头拍到。事先调查过他的包拉链在后面。周围没有留意我和他的人。这些我都确认过好多次。
我拍了他的肩膀,让他转过头来。我和他在极近距离下对视,让他的视线固定不动。
此时,我把商品塞入他的包中。
一切都顺利进行。也没被监控摄像头拍到。没有留下证据。
就这样,他成为了扒窃犯。我也做到了。那个瞬间,没有一个人,就连他本人也没有观测。没被观测到的现象等同于不存在。
无论用多么肮脏的手段,我也要给这一切画上句号。这份决意至今也毫不动摇。我让他成为扒窃犯。从社会上杀死他。和他诀别。他会被学校退学,以犯罪者的身份度过余生。
就这样,我要和他做个了结。
4
总不能一直待在过道。店长随时有可能回来。店员也被吩咐过要好好盯着他。不能在这里偷懒。
“回去吧。”
店员靠在墙上垂头丧气,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无精打采地跟在我后面。回去之后我应该怎么做。我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干脆直接把警察叫过来吧,这样事情说不定会更快地解决。但我很在意他的那句话。“为难的不是我。是你哟”,他如此说过。说不定他真的已经看穿了真相。
——不,他肯定已经看穿了。只不过他现在手头上没有证据而已。那也是。毕竟当时没有任何一个观测者。放平心态,别自己吓自己。我和他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谁先着急谁会输。
回到房间,只见他在读书。察觉到我们回来,他从书上抬起头。
“……啊,欢迎回来。”
“看起来相当从容嘛。”
他应了我一声,把文库书收回了包里。看来店长暂时还不会回来。店员对我使了个眼色。接下来怎么办——店员似乎想这样问我。
在我思考之际,他开口了: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什么也不做。”
“就是说,就这样把我交给警察,对吧?”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不过店长回来的话说不定就会这样做,对吧?”
我一边说一边将视线投向店员。他以店员的身份回复我。我和他相识一事绝对不能暴露。
“呃,嗯,应该是会这样做……”
他听到这个回复,从口袋掏出手机,开始摆弄起来。他一边打着字一边说:
“我先告诉你,店长不会来的哟。”
他又在胡说八道。为了摆脱现在的窘境,他想让我自乱阵脚。他把手机关上,放回了口袋。
“会有个人代替店长过来。你就勉为其难接受现实吧。……你可真是不走运。”
说罢,他把视线投向门口。
“代替?”
我完全搞不懂他说的话。一开始以为他是为了煽动我的不安在胡诌乱道,可下一刻,门把手往下旋转,门被打开了。
“大家好,看来人齐了呢。”
突然进来的是,脸上贴着笑脸的短发少女。少女的容貌尤其引人注目。这熟悉的面孔,让我顿时傻眼:
“哈……?”
“啊,前辈。竟然无视我的电话,真是太过分了。”
早伊原树里突然出现。她微笑着用开玩笑般的语气对我说道。
她站到我身边。她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高兴和——从未有过的邪恶。
“为什么……哈?为什么早伊原你会在这里啊……”
头脑一片混乱。我在车站前接过她一通电话。她对扒窃事件充满兴趣。就算她能通过电话背景的杂音判断出我在车站前——为什么,她会来到超市?不,就算她能来到超市,为什么她会来到这个房间?她在这里不合时宜。
“这个嘛,她来这儿也挺好的不是吗。”
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登场,他苦笑着说道。
“那个,现在是什么状况?我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她向他问道。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点头示意。看他的意思是随便你怎么样吧。这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早伊原树里的行动我不太能看透。这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而且接下来,大概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不好的预感在我胸中加速膨胀。
“首先有一个扒窃惯犯,先姑且称作A。”
她竖起一根食指说道。
“A经常对店铺下手,导致不少店铺就此倒闭。从一年前开始A就一直如此。如此疯狂的作案,店家应该有所警戒,做了各种各样的应对才对。然而却始终都抓不到A。虽然A瞄准的店铺大都戒备松散,但总不至于每次都让他顺利脱身,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我不知所措。
“A每次都能顺利脱身有几个原因。比如A每次都能躲过监控。比如A的作案速度非常快。……但最关键的原因还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说得这么开心。她那被愉悦扭曲的嘴角,和他一模一样。
“——有帮凶从中协助,那便是同级生的店员。”
“……诶。”
“跟间谍一样。只要店家内部有一个同伴,盗窃就很容易得逞。”
“嗯,可能吧。”
我随便打发了一句。
“拉拢同级生的方法千差万别。比如‘得手的赃物分你一半’,或者‘你只要当没看见就行,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追究到你头上’,……要是这都不行,那就找到他的把柄,比如‘这个秘密不想被暴露出去的话就乖乖来帮我’。……我说的没错吧,前辈。”
听到她的话,店员大惊失色。他吓得脸色发青全身颤抖。
“所以呢,那个扒窃犯A到底是谁?”
“别这么着急嘛。‘平时装好人实际满肚子坏水’前辈。”
“……”
她是在像往常一样开玩笑吗?还是说,她在敌视我?
手心湿漉漉地出汗。眼皮在颤抖。
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和早伊原见面的时候,我总有预感迟早会被这家伙看穿我的秘密。然而这只不过是直觉,只不过是错觉。我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认真起来很容易就能骗过她。
“可是最近警察开始行动起来。这样一来形势不容乐观。就连A也着急起来。于是乎,A选择将罪行栽赃嫁祸给别人。”
她果然知道。她知道我的罪行。为什么。她是从何而知的。他告诉了她?不对,这不可能——。
我压抑着内心的动摇,回答道:
“这样啊,我想问下是怎样栽赃的?”
“就是这样。”
“……!”
她把手机举到我面前。手机屏幕上,播放着录好的视频。那是,两个男的。辻浦庆,还有矢斗春一。两个人在超市里说着话。我抓住他的肩膀,接着——决定性的一幕,也被录了下来。我被观测到了。
仿佛世界倒转了似的,我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切都开始崩塌,变得支离破碎。但我马上强逼自己拾起碎片。要是这样下去,不妙。我的人生真的会完蛋。
我用尽全力夺去了她的手机。接着将屏幕狠狠地砸向桌角。手机发出微弱的电流声,手机屏幕已经被毁坏。我再砸一次。这次连手机都被砸瘪了。她的手机已经完全变成一堆废铁。
“……啊,这手机,离合约期限还有一年的说……前辈要赔偿哟。”
她看着我手中已经毁坏的手机,脸上没有表现出多少惋惜。店员也沉默不语。突然——,我察觉到某件事,从头直冷到脚跟。这个房间里也是有监控的。
我刚才的举动,岂不是相当于招供自己就是扒窃犯A。
“顺便一提,刚才的视频我已经上传保存了,就算毁掉手机也毫无意义。”
也对。没有一个侦探会蠢到在犯人面前展示珍贵的证据。早伊原也不会犯下这么蠢的错。
我的腿已经软了,好不容易拉开一张折凳,坐了下来。就这样,我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幸。全部——都是他的错不是吗。
打破承诺的是那家伙。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不能在高中交女朋友。要是违反了的话,我就终结你的人生。那家伙交了早伊原这女朋友。所以我才兑现承诺,将这家伙的人生给终结掉。
那家伙,把我的人生搞砸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早伊原等得不耐烦地说:
“差不多是时候了,把警察叫过来吧。”
“住手早伊原。”
制止她的是他。
“诶,诶诶诶诶……为什么。这个人可是扒窃犯哟。我常去的那家店也是因为他才倒闭的哟。”
“求你了。”
他如此说道,早伊原嘟起了嘴,便不再多说。
“辻浦。”
矢斗呼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他刚才散发的氛围烟消云散,仿佛回到了初中时代。矢斗平静地说道:
“不如就此结束吧。太执着于过去,只会失去未来。”
矢斗的表情是如此的恳切。
我脱口而出:
“什么呀。都是你的错,矢斗。你要是想反省,要是觉得内疚……那就乖乖地被我毁掉人生啊!”
矢斗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这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辻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应该互相残杀。”
以前对我做过有多过分的事你这家伙还记得吗。你现在上的高中,本来是该我去上的。你陷害我那件事不可饶恕。
“你对森的欺凌,还有扒窃,我都看不过眼。无法接受。你也无法接受我。这样的话这样就好不是吗。”
“怎么可能会好啊……!”
声音提高了几分。为了冷静下来我从他身上挪开视线。早伊原一脸无聊地望着窗外。店员——进藤呆呆地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样子。大概是在担心后续的事。
“一开始明明是你先动的手。我做过什么了?初中的时候,我没招你惹你。可你却用欺凌的证据来动摇我,逼我改掉了志愿高中。矢斗,你应该受报应的。”
我如此说道。他脸色沉痛,垂下眼睛。他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开口:
“我——”
“辻浦前辈。”
矢斗好不容易挤出的话被早伊原所盖过。
“你知道推荐这个词的意思吗?你确实欺凌了别人没错吧。作为事实,你得不到推荐名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不过如此罢了。”
早伊原的视线让我顿时无话可说。呼吸凌乱。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肯定会挂着笑容。仿佛要用笑容来抵消言语的刻薄似的。然而她现在,——蔑视着我。她那平静的怒气冻结了我的心脏。我连话都说不利索。
“……可是,那个……我又没有欺凌到要被惩罚的地步。”
“你这个加害者没有讨论欺凌程度的资格。自己平时的学校生活被志愿高中知道的话会很为难不是吗?单单这点就够了。”
“……那个是……”
“这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如果真想上藤崎高中的话,那就不要靠推荐,单纯通过后期考试考进来不就好了?连这都做不到。说明你的学习能力不足。换句话说,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太蠢。”
她现在并不是开玩笑。一字一句都发自她的肺腑。因此我深受打击。
“只有蠢货才会找借口。一天到晚说别人犯规、失礼、狡猾,会说这些无聊话的,只有死要面子的蠢货罢了。一切皆因自己没脑子,所以别老是从外面找借口好吗。很给别人添麻烦诶。”
“喂,早伊原。”
矢斗劝解道,可她依然不依不饶:
“本来你的人生到此为止。你能继续苟延残存下去,全靠,春一前辈的——施舍。你应该把钱包奉上跪倒在地舔干净鞋底立马签下协议书把今后赚的钱全部上交才对。你还敢顶嘴。还死不认输。”
她深吸一口气。此时房间内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她的下一句话将我置于死地:
“你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全身冻结。体感温度急剧下降,止不住地打寒颤,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早伊原。”
矢斗抓住她的手制止住了她。她猛地回过神来,垂下眼睛。
我,我——连一句话都反驳不了。想说些什么,可张开口后又说不出来。矢斗和我的视线重合。
“……辻浦。事先说明,我从未有过早伊原那样的想法。”
矢斗的声音十分冷淡。
“我只不过,单纯讨厌你罢了。”
说是讨厌,但我脑海中浮现出初中时矢斗那清爽的笑容。矢斗就是这样的人。他现在对我吐露真心,反而觉得违和。
“这次不把你交给警察,并不是因为我想施舍,也不是因为我好心肠。单纯不想玷污自己的手罢了。如果就此终结你的人生,对我的精神卫生也不太好。仅此而已。我从未为你考虑过一丁点。所以这一切都让它过去吧。我和你扯上关系准不会有好事。这也算是一种孽缘吧。”
只不过,你再敢图谋不轨的话——。他喃喃道。
他在威胁我。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他抓住了痛脚。他肯定在笑。他肯定在不怀好意地嘲笑我。这样想着,我抬起了头——。
事实并非如此。他双唇紧闭,笔直地看着我。一瞬间我撇开了眼睛。怎么了。为什么他没笑。为什么他不笑我活该啊。再一次看他,他的表情依然不变。曾经一度坚定的决心,现在在内心深处逐渐消散。
莫名地涌上一股空虚感。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凄凉。我明明一直都清楚得很才对。然而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徒劳。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无可挽回的东西。为什么。回过神来,温暖的液体已经顺着脸颊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