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教学楼的五楼窗口朝下张望。已经十九点,大多的店都已经停业。行人也稀疏不少。操场差不多该点起篝火了。后夜祭的时间到了。
我又停在此处思考。和别人的青春拉远一步,以俯视全局。想要冷静看待事物,当局者反而难办。因此有必要拉开距离。
早伊原最后把一切归结于伪善。所以,她劝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对我冷嘲道「不敢相信恶意」的她,却是不敢相信善意。她总能看穿想法,出奇制胜。
而筱丸前辈则是,善意和恶意全不相信。「自己没考虑过这些」如此说过。是真是假我不得而知,不过筱丸前辈对自己的行动心无挂碍。全依仗着直觉而活。
倘若我也能这样该多好。然而,若我和早伊原只凭直觉则只会麻烦丛生。因此,我们只得和别人互相迁就。
姑且,早伊原已经找到了迁就的方法。
而我,尚未能找到。
我想帮忙。无论如何,牺牲别人也好,也想帮那个人。想助其完成心愿。
倘若是筱丸前辈。做不到牺牲他人。自然也就帮不上。
倘若是早伊原。轻易就能牺牲、陷害他人,也就能帮得上。
我两个都不想选。
「春一,君。」
被人从背后叫到。今天是经常被叫到的一天。大家都在前往后夜祭。这里应该没人会来才对。我转过身。
「……森。」
站在面前的是森兔纱。她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是从楼梯跑上来的。
「怎么了?」
她是在找我吗。
「听到了值班的事……」
「只是我单纯忘了而已。别放在心上。」
我若无其事地笑道。
「不是这样的对吧?」
森满脸严肃。
「就是这样的哟。」
听见我的否认,森悲伤地垂下了目光。
「虽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人家也没法子知。可是,看到春一君的脸色,人家就明白了。」
我的脸色不至于把全部缘由都摆出来了吧。不过确实,今天有过太多的事。
「让你担心真过意不去。不过,我真的没事啦。」
哪怕我全盘托出,只会徒增她的困惑。不过她想为我做些什么的心意,我心领了。
这是我的问题。只能由我一力承担。能解决自己的事的,只有自己。
「……是吗。」
森再次悲伤地垂下目光。
「…………」
我曾经试过去帮森。结果擅自误会,肆意挥舞自己的正义。弄到他如斯田地。
这次我也想去帮忙,和上次并无分别。
明明没被求助,就擅自同情对方,甚至想要帮忙。说不定对方就没想领我的情。说不定就没有人在烦恼。设身处境地考虑,我果然会痛苦,但并不能证明对方就一定痛苦。
若真如此,我如今想做的事,不过是破坏青春罢了。不过是挥洒自我满足的正义感罢了。而且,必定是无法挽救的。
「人家不懂春一君究竟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罢了。」
真的没事啦,我露出笑容。然而森的表情依然坚毅。
「果然,人家什么都帮不上忙呢……。所以对不起,人家要叫了。」
「诶……?」
要叫了,是指什么。森操作起手机。想必是在给某人发信息吧。
「应该马上就来了,稍等一会。对不起呢。」
森一脸歉意地说道。为什么要道歉。
「……是叫了谁?」
「马上就来,到时就知道了。」
只有不祥的预感。不是早伊原。把谁叫来这里,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听到飞奔上楼梯的声音。脚步声越靠近,我的呼吸越是慌乱,止不住地眨眼。楼梯的平台上出现了她的身影。真的来了。被她抓到必定少不了麻烦。
我一见到她的身影立即撒腿就跑。对面跑上楼梯,体力应该消耗不少。离她爬上楼梯还有点距离,我从西面楼梯下去的话,应该逃得掉。下完楼梯去到操场的话,那边正在举行篝火晚会。混入人群的话,想必她也找不到我。和她的距离,我和她的步速,能否逃脱在脑海里模拟一遍。没问题。能行。对面是女生。不可能追上我——。
如此思考之际,奔跑中的我的肩膀被手搭上。
「哟,好久不见。」
转过头,她笑着紧追身后。我心头一惊,刚想甩开肩膀上的手时,肩膀被抓住,膝盖从后被踢倒,我当场仰面摔倒在地。由于追赶时的速度,加上斗篷,让我在走廊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方才停下。肺部受到压迫,我好一会儿都提不上气。
面对如此的我,她面露邪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她舔了舔嘴唇,说道:
「你的老姐可来了,逃什么逃啊。做好觉悟了吗,春。」
久违相见的姐姐,散发着和在家时不同的香气。
2
姐姐来学祭一事我早已知晓。去学祭执行委员的模拟店的时候,浅田就告诉我了。刚才也从会长那里听到了。本想着不被找到完事的,结果事与愿违。
「明明都问过学祭帐篷,筱丸,还有早伊原,结果没一个理我的。逼不得已只能到处向学生打听。」
那些家伙之后要好好收拾,笑道。
我的姐姐,矢斗雪那,比我大两年。现在是在东京上大学的大学生。可是。
「老姐,非洲的孩子们不管了吗。」
她几乎不去大学,而是加入了NGO,过着在海外辗转奔波的日子。据我所知,最后一次回日本是在大半年前才对。
「有东西要回来拿。就偶尔回来一趟。顺便看看学祭。明天就不在日本了。」
「明天?这次是去哪里啊。」
她直接说出我只知道是在西亚的国名。又要让妈妈担心了。
「妈妈爸爸都很担心的哟。有回家吗?」
「没有。」
「……」
看来和姐姐见过面一事,很难向父母开口了。
「他们担心的心情我心领了,可他们每次都全力阻止我,让我很是困扰。」
「起码等过了二十岁也不迟吧。」
「等不及。太浪费时间了。」
「哦,是吗。」
一旦决定好自己的路,姐姐便会以巨大的热情奋勇前行。
「不说这些,先从我身上让开。」
姐姐抓住了想要逃跑的我,就这样骑在我上面,没有一丝挪开的意思。
「我才不要,你肯定又想逃的。」
「…………」
这里是走廊。后夜祭再怎么没人,这样子也是相当羞耻。森刚才稍微拉开距离,微笑看着我。为什么不靠过来。莫非,是在顾虑会妨碍我们的姐弟时间。森的话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我叹了口气。
「一点都没变呢,老姐。」
那长得非常的头发也一如既往地没剪,甚至感觉长度更胜从前。不知是梳理过,还是说放任不管,难道她就没觉得厌烦吗。日本早就不流行长直发了。
「你倒是变了呢。」
姐姐是将早伊原的语言暴力全部转化为身体上的暴力。当然地,我对姐姐不太适应。所以我才不想见她。
「为什么要躲着我。以前的话还哭着喊过『不想和姐姐分开』的说。」
「现在我宁愿死也不会说。」
虽说如此,幼年期,我老缠着姐姐是事实。哪怕是这种性格的姐姐,在当时也是相当可靠。
「……那个,真的不从身上下来吗?」
「你担保不逃走的话。」
「不,我要逃。」
「那你休想我下来。」
尤其是现在,我不想和姐姐见面。姐姐窥探着我的脸,说道:
「……出什么事了?」
我的脸色有这么糟糕吗。
「什么都没有,好痛。」
脸被拍了一巴掌。
「所以呢,出什么事了?」
「什么都没,都说好痛了!」
这次轮到左边脸被更加用力地打了。姐姐性格恶劣地笑看着我。她叹了口气。
「再问一次。出什么事了?」
「……知道了啦。我会好好说的。」
自认不是姐姐的敌手。我做好觉悟向姐姐坦白。
姐姐一直都强势地凌驾于我之上,永远是无畏的笑容。尽管一直依赖着这样的姐姐,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了不适应。
姐姐上大学,离开家门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再依赖姐姐。
不过,正因为不同,肯定,能带来新的观点对吧。同时,也有可能会被全盘否认。我畏惧的正是这个。姐姐的话,肯定会全部嗤之以鼻,只留下一句「无聊至极」吧。她是会直接说「死不成就当没事」的人。
「……我有个人想去救。」
「那救就好了。」
「可是,……大概可能,只是多管闲事而已。」
「为什么?」
「本人应该很痛苦。接下来那个人要做的事,其实应该也是不得已的。所以,我才想去帮忙。……可是,本人可能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自己愿意才如此行动。若是如此,我岂不是把这一切白白糟蹋了。这并非正确的吧。」
「…………」
「……去做无法挽回的事,好可怕。」
可怕。
到最后,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长进。和他对峙后,再怎么埋葬过去,依然留在心中扎根。除根的方法,我也不知道。我看着远处的森。她已经不再害怕找我说话了。我也,得前行才行。
然而。
无论做什么,过去也消去不了。记忆也无法消失。
姐姐对于我的告白,如我预料般嗤鼻笑道:
「春,你觉得存在事情是可以挽回的吗。」
「……是啊。」
「不,没有的哟。无论是有意抑或无意,人一直在改变自己的命运和人生。老师的一句话,街边的一张海报,朋友的行动,都能改变人生。此时此刻的事情不会再有,可以挽回的事,一件都没有哟。」
是这样的吗。
「你口中所说的无法挽回的事,只是你的错觉。即便你不这样做,谁也会去做,即便没人做,不久的未来可能也会发生相同的事。比起春直接做些什么,可能事态变化没那么剧烈,但确实是在改变。……随便你怎么想,反正就是如此简单就能被改变。」
这不是单纯说法上的问题吗。老姐见我不服气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用,真拿你没办法呢,的口吻说道:
「……你没有自信。对于自己的良心。」
感到血液在加速流动。
「对良心,没自信。」
被如此说道,我不禁认同。自从中学一事后,我就惧怕下判断。若放任自己不管,便害怕自己会毫无迟疑地,不受一丝良心上的呵责地,朝陷害他人的方向行动。如此地怀疑着自己的良心。
姐姐挠了挠头。
「真是的,在我离开家门的时候,就应该多教你一些。」
听好了。
「正确的前方,只有正确。」
可好好记住了。
「只有正确的世界什么的,活着也没有意思哟。……春,正确并不意味着好。错误也并非坏。错了也没关系啦。哪怕在课堂上睡回笼觉,考试之前光顾着打游戏,也没关系啦。」
那是姐姐的学校生活吧。怪不得会掉学分。
「正确就是好不对吗。」
「不是的哟。这是理论上的跃进。正确的事,始终只会是正确的。正确什么的,只能用于说教。所谓的正确的事,就是一眼就知道绝对正确,无聊透顶的东西。」
姐姐所说的话,太强词夺理。她一直总是如此。
可是,她的这番话,让我的心放松下来。我一直都被正确二字所束缚。正确就等同于对,我曾如此深信。从未没考虑过有可能并非如此。
「抛去正确与否,而是选择接受与否。按自己能否接受来判断事物吧。」
选择接受与否。
「春,中学毕业那阵子整个人变了。我只是沉默地守望着你的成长,可是,没想到你会航向奇怪的方向。」
姐姐怀念似地深深颔首道。
「虽然不清楚你过去发生过什么,但从言语来看,恐怕是犯过什么蠢事对吧?所以你才变得胆小。因为你在后悔对吧。那,这样来想。……如果你没做那蠢事,会后悔吗?能接受吗?」
被勾起中学时失败的回忆。
辻浦庆。
如果我当时没想要制裁辻浦。也没有发现森的自导自演。我看着森被欺凌,却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毕业的话。
「……会后悔。无法接受。」
我肯定会很苦闷吧。肯定会苦恼自己为何没伸出援手。
「那就对了。也就是说,你的感情是对的。哪怕出了问题,也只是做法上的问题。」
感情是对的。这句话如同照亮了我的世界。我一直以为,那一连串的事全都是我的责任,肯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所以,我才一直想不通。
然而,当时采取行动的感情,是对的……姐姐如此地对我说。
我感觉被这句话拯救了。
我只要遵循自己的感情就行了。
「明白了?别犹犹豫豫了。你一想得太多就容易陷入极端。别讲那么多理论。只要依照自己的感情就好了。」
「…………」
我以前总躲在姐姐身后。姐姐作为附近一带的孩子王,对我来说很是憧憬。总待在姐姐身边,耳濡目染地我也学了起来。然而,经过他的一事后,我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一直以来的自己。我失去了自己的生存之道,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筱丸前辈。我又憧憬起了筱丸前辈。
然后,在筱丸前辈的绝对正确面前,我也用正确束缚住了自己。
和他对峙之后,放弃了以筱丸前辈为目标,这份正确的枷锁还残留着。
「哪怕你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也是社会的错。到时候我来养你一辈子,安心就好了。」
「这句话等你大学毕业后再说吧。」
姐姐「真是刻薄的弟弟」动作夸张地说道,接着从我身上退下。姐姐向我伸出手。我一把抓住站了起来。
「老姐的意见,真的太有用了。」
「……你这神情,看来已经没事了呢。」
姐姐伸着手将我的头发一顿乱掻。
「嗯,那就好好努力吧。」
我一边整理头发,一边缓缓颔首。
我,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再也,不对自己的心撒谎。只在意做法,以自己最能接受的方法去行动。
早伊原说过。
青春是,朝向自己想做的事,不受拘束地行动。
想必,我的青春也是如此。
3
打开学生会准备室的门,只见早伊原托着腮,手指挑拨着摆在桌上的花朵的花瓣。
「早伊原。」
早伊原完完全全在无视我。仿佛是说和我在一起也白费时间。
「你说的没错。说到底,我和以前没有变化。只是一味逃避,这不能称之为成长。」
早伊原,现在仍未转过来。
「我确实害怕失败。现在也是。接下来要做的事会不会失败,也在意得不行。不过也对,我好几次想要骗你,却被你屡次看穿。当然也就没了自信不是吗。」
早伊原啪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是想离开学生会准备室。
「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想你和我一起,找出真相。所以,早伊原——」
她开了门。早伊原已经不再威胁强迫我了。我当场抓住她的手,拉住了她。早伊原吓了一跳,一脸惊愕地转了过来。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碰她。
然而这不过是短短一瞬,早伊原的表情马上变化。
「好痛哟,矢斗前辈。」
对我的称呼、和我以外的人说话时响亮的声音、巧妙得一眼分不清真假的治愈的笑容,都刺痛了我的心。
怎么跟她说好呢。「我需要你」之类的?不对。不该是这种话。
我和早伊原,不是普通的关系。是扭曲的关系。
所以,双方说的话,也扭曲着,这样……才令人安心。
这种感觉,应该她和我是一样的。我瞥了一眼房间角落的柜子。
我此时该说的只有一句。那就是——。
「早伊原。」
我没松开她的手,绕到她身后,关上门,上锁。
「对不起前辈。人家,不走不行了。」
我逼近她。她一瞬间露出害怕的神色,往后缩了一步。我身体前倾,就这样绊了脚,跌倒在地,我压在了她身上。为了护住她的后脑勺,我伸手替她挡着,自身的体重完全冲击在手肘上,传来尖锐的痛疼。可是,现在顾不上疼痛。
「前辈是在做什么。」
我们的脸靠得极近,连互相的吐息都感受得到。然而,她没有一丝慌乱,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的心也是,没有特别的动摇。
「知道那柜子里面放了什么吗?」
学生会准备室里只有一个柜子。是学生常用的,储物柜。框边还残留着胶水。是早伊原以前拿胶水封过的柜子。由于开关不顺畅,所以我换了一个新的。旧柜子就放在了这里。
「上了锁,人家不知道。」
「是呢。挂锁加密码锁。可没那么简单打开。」
钥匙在我这。哪怕早伊原盗走了钥匙,还有密码锁,她是打不开的。
「但是,人家知道前辈每天都会打开。」
「是因为密码锁总是换密码吗。」
上完锁后,我会重新设置密码。密码是随机换的,因此每次都不一样。
「可是,你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所以到底是什么呀?」
「你最重要的东西,是花。」
早伊原面露急躁。
「……前辈,难道……」
「柜子里的是虫笼,我在养蛞蝓。」
早伊原霎时变了脸色。
「哪怕你想撤去柜子也是白费心机。它定死在地板。不知道你把所有的花搬离这房间要花多少时间,不过,让蛞蝓沾上你的花已绰绰有余。」
我咧着嘴笑,早伊原投来了鄙视的眼神。
「人家要叫了哟。被人看到这状况,前辈就完蛋了。」
「可惜,大家都在操场参加篝火晚会,没有人在。」
「……简直无聊。其他逃脱的方法要多少有——」
我打断了早伊原的话。
「听好了,你能从蛞蝓逃脱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解开谜题。」
「谜题……?」
「没错,还有很多谜题尚未解开。实行抽签舞弊的犯人、涂鸦的犯人、还有,今年的彩纸中混入表白的犯人。我们要找出来真相。」
早伊原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今年彩纸的事,前辈竟然主动对我说了。」
尽管我有意瞒着她,不过她好像早已知晓的样子。我点了点头,从她身上退下。她站起身来,轻轻地拍掉衣服上的灰尘。似乎还没搞清状况,早伊原一脸茫然。
「前辈,究竟想要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微微一笑。对困惑的早伊原只有一句话。
「和我,一起共度青春吧。」
早伊原目瞪口呆,然后大笑了好一会儿。最后缓过气说道:
「……可以哟。」
微微地,带着一丝邪笑。
「一起共度青春吧。」
等早伊原离开后好一会儿,我拨通了电话。对面没有马上接,等了约十声嘟嘟,对面终于接了。
「喂喂?」
男声。背景一片寂静没有杂音。
「太原前辈。我是矢斗。」
『哈啊?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啊。』
「我从早伊原那里问来的。」
对面似乎不耐烦,电话里传来了咂舌声。
『……所以呢?有什么事?我这边忙着呢。』
「现在在哪里?」
『操场。所有人都在的吧。』
「毕竟是篝火晚会呢。」
『……?你在哪里?听起来这么安静。』
「教室哟。我在等人。」
哈啊,电话里传来了呆滞的声音。
「所以呢,太原前辈在哪里?听起来特别安静。」
『啊……』
可以确定不在篝火晚会。
「怎么了?请告诉我。」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会这样说,证明是被某人下了封口令。
「话说回来,和早伊原说过话了吗。」
『诶?树里?早上碰过面之后就没了。那又怎么了啊。』
早伊原还没去谢罪啊……。这样的话,哎,算啦。
「太原前辈。来做个交易吧。不过这交易不能告诉别人。」
『谁做啊。这边忙得很,别再打过来烦我了。就这样。』
感觉对面要挂断电话,我立刻说道:
「早伊原的女仆装照片。」
『……………………』
「诶呀?不是说要挂电话吗?那我这边先挂了哟。交易不成真是遗憾呢。那就这样。」
『等、等一下。』
「有何贵干吗?」
说到这,交易已经相当于成立了。太原前辈在学祭中途完全不见了身影。必定是在别的地方,做着重要的事。
4
十九点四十分。篝火晚会也快到尾声了。
恐怕,时机就是篝火晚会结束的那一刻吧。
几乎全部人都在篝火晚会。好像在避开他们一般,我在学校里四处游走。我要找的人,应该不会去看篝火。
经过教学楼背面时,垃圾场传来了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是空罐的声音。我沿着声源走去,见到了和以前一样搂着空罐垃圾袋的筱丸前辈。
「筱丸前辈。」
「……矢斗君?」
筱丸前辈端详起了来人。
虽然垃圾场那边有电灯照着,但我这边什么都没有。而且我还披着黑色斗篷,对面应该很难看清我的样子。
「没错,我是矢斗。」
我在心中暗暗地道了声歉。
「矢斗在这里干嘛?现在是篝火晚会的时间吧?不去的话太浪费了哟。」
才没这种事。对于我来说,现在,站在这里才是青春。
「前辈才是。」
「说起来,怎么回事,右边脸怎么红起来了?」
「诶?啊啊。这是人生第二次生痄腮。」
「乱说什么呀。没事吗?看起来好痛的样子。」
我戳了戳右边脸颊。确实肿起来了。如同蛀牙般滋滋发痛。
「……怎么了?」
筱丸前辈平淡地把垃圾袋放到垃圾场。大家正在后夜祭欢腾喜悦。传来阵阵的欢闹声。虽然不知现场状况。但在遥远的一方,别人的青春在流淌。
「我有事想问前辈。」
「在这种时候?」
筱丸前辈似乎感受到了我身上严肃的气氛,反而露出想要敷衍过去的笑容。我旁敲侧击地说起。
「说起学祭的话,那少不了恋爱对吧。紫风祭到处都是情侣。」
「是呢。简直羡慕死人了。」
筱丸前辈把垃圾场的铁丝网门关上,拍了拍手。径直地朝模拟店的方向走去。我快步追上,稍微隔了段距离。
「我也很羡慕。」
「说什么呢。矢斗君不是已经有早伊原了吗。」
「我和她其实并不相爱。」
筱丸前辈盯着我的眼睛,微笑道。
「那,是讨厌吗?」
被如此问道我一时语塞。如果说不讨厌,可能会产生误会。我转回了话题。
「前辈没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哟。只是很憧憬而已。」
「…………嗯,是这样的吗。」
我盯着筱丸前辈一会儿。筱丸前辈见状笑着说道「怎么了?」
「矢斗君不喜欢早伊原的话,那喜欢的人是谁呢?」
我只能摇了摇头。筱丸前辈开始整理收拾模拟店的备用品。整理善后,由每个模拟店·展览的团体负责。筱丸前辈没有独自一人整理的道理。
「前辈,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哟。」
又是秒答。
「怎么了呀?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有喜欢的人吗?」
「看起来确实不像呢。」
筱丸前辈,「什么呀」地笑了。
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即便现在如此直接地质问,筱丸前辈看起来也不像有喜欢的人。没有一丝烦恼的迹象,撒谎时的紧张感也全然没有。
筱丸前辈对大家都很温柔。会特别对待某人,完全无法想象。喜欢一个人,就会对那个人优先对待,忽略其他的人。筱丸前辈,对大家都是平等对待。
「……」
一瞬,心里略过不安。这只是我个人的片面断定。有可能只是我单方面误会了什么的——。可是,我马上打消怀疑。因为,这次我有确凿的证据。
所以,我才会决定插这一脚。
「……前辈,好像和智世关系很好对吧。」
「是吗?我对谁都是那种态度的哟。」
总是,很难捉住契机。无论我说什么,都会被当即否认。没有切入的余地。因此,只能堂堂正正地,从正面单刀直入。我合上眼,回想今天的事情。之后,缓缓地开口。
「前辈。我,——在怀疑前辈。」
筱丸前辈停下了手。
「怀疑?怀疑什么?」
这我没有回答。筱丸前辈又毫不介意地,默默地继续收拾工作。这工作对于一个人来说过于沉重。我拼命忍住想要帮忙的冲动。
「七大不可思议,『彩纸』那件事。……前辈还记得吗?」
「记得啊。」
那是当然的。我和筱丸前辈都是现场的目击证人。筱丸前辈还为传言出过力。怎么可能不记得。
「真是怀念呢。」
写有『喜欢』的彩纸,只要把它递给喜欢的人就结成正果。
「奇怪的是,那彩纸——今年好像也有哟。」
我稍微压低声音说道。
不见动摇。
「……彩纸是每年回收并追加上当年的量对吧。那去年的混了进去也不奇怪吧?」
「这很奇怪。」
早伊原推理出了七大不可思的起源。可是,还残留着谜题。
归根到底,就是牧前辈试探了樱庭前辈。牧前辈,误以为樱庭前辈把笔记本藏在了彩纸中。以防万一,为防自己写的情书落入回收员浅田的手中。
我的脑海里仍存有疑问。仍未解开的彩纸之谜。
为何,筱丸前辈会撒谎呢。
写有给浅田情书的笔记本。筱丸前辈是这么说的「自己偷走了彩纸,把从樱庭那得来的笔记本混入其中,再还了回去」。可是,实际上,樱庭前辈是将其烧毁了。彩纸是,误会了的牧前辈所偷的。为的是想确认彩纸里面有没有笔记本。想确认樱庭前辈是不是真的藏于其中。
思考下偷走时的状况。
牧前辈要翻找彩纸的话,肯定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
假如,是在第二讲义室翻找的话。就会被人看到。这种情况下,牧前辈的借口只能是「我在确认最后有没有混入异物」。「那我来帮忙吧?」,若被这样说肯定很为难。
特别浅田这么热心积极,怕是很难拒绝吧。牧前辈尤其不想被浅田看到。因此,必须在避人耳目的地方才行。
避人耳目的地方。离第二讲义室稍远的话,移动过程中被看到的危险性会增高。因此,既不远,还是空无一人的方向——外面,停车场方向。
那边有仓库。假如,把彩纸搬到了那仓库里检查的话。
接着,检查途中,打来电话被叫过去,一旦离开现场的话。
停车场那边的仓库,是收集垃圾的场所。若恰好这个时候,被当做是垃圾而被收走的话。
若是如此,彩纸已经没了。
「彩纸在去年已经换过了对吧。」
「……什么意思?」
筱丸前辈恐怕意识到了。在特别教学楼,朝外望时,这样说过。「影子」。想必,看到了牧前辈把彩纸搬到停车场仓库。然后,就明白到彩纸已经没了。
所以,得知彩纸丢失引起骚动时,会选择主动包庇。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我现在还记得。」
当天敬请期待,如此说过的筱丸前辈。看上去缺点什么的拱门。当天也没见到前辈的画。
「筱丸前辈,为了紫风祭而准备的画到底去哪了。……你把自己画的巨大的画撕成粉碎,充当作彩纸。所以,去年开始彩纸就换过了。」
「…………」
筱丸前辈停下了收拾中的手。没有转过来,只是凝视着作业的地方。恐怕是在犹豫该说什么好吧。因为迄今为止,自己的谎言从未被看破过。我喋喋不休地继续说。
「其中,写有『喜欢』的情书应该没有才对。」
说到底,关于七大不可思议「彩纸」的传言,是由牧前辈散布出去的。早伊原如此推理道。因此,并没有实物。若只是去年没有问题。可是,今年。
「今年,写有『喜欢』的彩纸混了进去。……是谁混进去的呢。有了上一年的教训,今年的彩纸被严加保管。存放彩纸的地方,也只有学祭执行委员的一小部分人知道。……这样的话,能动手脚的人只有一个哟。筱丸前辈。」
「……这是哪来的情报?是真的吗?」
「情报源的话,是这个呢。」
我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片。正方形的纸片,正是彩纸的其中一枚。早伊原通过会长,刚刚从捡到的人那里借来的。用极具个性的字体写着「我喜欢你」。
「……是吗。」
筱丸前辈呆立在原地。
七大不可思议「彩纸」的传言。早伊原认为是由牧前辈传出,经过一年酝酿而成的,不过我不这样认为。
去年,伸手抓彩纸的,我看到的只有两个人。哪怕还有其他充其量也不过数人。想必都是牧前辈的朋友。这两个人只需一年就能把传言传播开来?这难以想象。学祭结束之后,学祭的话题必定减少。想再炒起彩纸的话题,只能等下一年的学祭。因此,传言酝酿而成什么的,渐渐传播开来什么的,才没有这种事。
所以,我是这样想的。哪个人,有意地,再次传出传言。
「七大不可思议的彩纸,严格来说,是在前不久才完成的。筱丸前辈,你传出传言将其完成。」
筱丸前辈一言不发,在犹豫该摆出什么表情。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呢?」
「筱丸前辈,是为了传给某人才混进去不是吗。……比如说,回收员什么的。」
当然,我没有凭据。而且,几乎不可能传得到。这才是关键点。
「我再问一次。……筱丸前辈,有喜欢的人吗?」
「都说了,没有啦。」
比起刚才,声音软弱了不少。可是,还未能确定是在说谎。可能只是谎言被识破觉得尴尬罢了。
前辈有喜欢的人了。可是,知道那个人对自己没意思。奉献一切的筱丸前辈,并不意味着也能传出自己的心意。
然而,自己控制着的那颗心中溢出了一粒感情,无意识地做出了行动。
「筱丸前辈,你做了好几枚彩纸。写着『我喜欢你』的彩纸。若是好运,被意中的回收员捡到,就能把心意传递出去。」
「真是异想天开的想法呢。」
「是的没错。不过只有这些,还不够呢。」
「……还有其他的吗?」
我点了点头。
「前辈,知道很多地方有相同的涂鸦吗?」
此时,第一次露出了动摇。筱丸前辈的视线,一瞬间游移。
「……涂鸦?」
「今年的学祭执行委员,施行了不正当的抽签。这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内容是这样。」
「那是,……学祭执行委员的模拟店拿了最好的位置,难不免会有人这么想,不过,都是抽签决定的。没办法啦。」
「抽签舞弊不存在,是想这么说吗?今年模拟店的安排,明显能看出是有意的。」
「而且那可是抽签哟?作弊什么的,做不到的。」
「做得到哟。在签重上动手脚,摇晃好让其下沉。抽签箱细长,签也装得满满的,加上催促,大家都会手碰到什么就抽什么。」
手法本身,和早伊原说的一样。
「这种事,才没做呢。」
比起刚才,语气更弱了。估计是在专心作业,折叠帐篷时动作麻利。
「抽签时,每抽一个就把箱子仔细摇匀的就是前辈哟。为什么要特意做这种事?」
动手脚的犯人,就是筱丸前辈。这手法,除了我和早伊原之外,没有人察觉到。
「那只是为了摇匀而已,没有别的深意哟。」
「是吗。那继续当作是假设好了。抽签作弊,乍看上去,好像是为了全体着想。好让来客最大限度地享受紫风祭。……可是,有一个矛盾。」
这也是早伊原说过的。
「学祭执行委员的模拟店,竟然拿了最好的地段。前辈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
筱丸前辈,看来是走投无路也不轻易松口的类型。沉默不语,听着我说话。
「因为被人委婉地拜托了对吧。」
「……谁?」
「我说出来,也没问题吗?」
我知道是谁。
「…………」
筱丸前辈完全停下了手,背对着我。
「我利坂智世。被智世拜托了对吧。」
智世,想把浅田当作男朋友介绍给当地的旧友。为了这样,要尽可能地在引人注目的地方。因此,在再三请求之下,答应了拿到一等地段。
一般来说,这种乱来的请求是要拒绝的。
——不过,筱丸前辈拒绝不了。眼前浮起了筱丸前辈笑脸应允的样子。
「说得有点错乱了呢。抽签确实作弊了。能无缘无故有这么好的模拟店配置,果然无法想象。犯人,就是筱丸前辈。……还有,想要告发的涂鸦犯。那也是筱丸前辈。」
抽签作弊一事,谁也没发现。不如说,尽管很可疑,但大家都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因此,会如此行动的,只有一个人。
「我说的没错吧?」
筱丸前辈没有反应,仍然背对着我。
「不过,这果然很奇怪。因为嘛,前辈抽签作弊时不想被人知道。结果,却自己主动暴露。行动中存在着矛盾。」
然而,只要仔细思考就发现其实不存在矛盾。
「涂鸦的地方。像桌脚、窗框、地板和墙壁的夹缝、清扫柜,都尽是些微妙的地方。普通人不会察觉到的吧。那么,谁会察觉到呢?」
筱丸前辈没有回答。恐怕连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稍微沉默,传来了小小的一声。
「……不知道呢。」
这声音,让我更确信自己的推理。要趁热打铁的话,正是现在。
「会察觉到的人,不就是巡逻的人,或者清扫的人吗?」
筱丸前辈的肩膀上下起伏。
「前辈不得已才抽签舞弊。然后,通过涂鸦,想要将这作弊,将自己的献身——」
我深吸一口气。
「——告诉给某人知道不是吗?」
那抑制不住的心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能听到筱丸前辈慌乱的呼吸声。收拾中途的纸杯从手中滑落。筱丸前辈不慌不忙地将其捡起。
「才没有,这种事哟。」
混入彩纸中的,除了画之外什么都好。
智世的请求,可能连本人也没太当回事。
然而,却照做了。
想被谁察觉到。没有必要却不惜过度牺牲自己,大费周章地,想要婉转地传递出去,自己到底是多么的喜欢。明明传递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自己也清楚,可是,到底该如何是好,被正确所束缚,其中咕咚咕咚地,心中满是无法理解的感情在膨胀。
拼命地调整呼吸,努力地装出冷静。差一点就要折断,但仍勉强维持住形状。我不过是在慢慢地,一个劲地凿出裂缝。
「…………不。」
筱丸前辈厌烦似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这样的哟,大概,我是……」
自言自语似地,小声含糊地说道。
「我是,……为什么。」
「……」
无自觉。这才是,筱丸前辈的本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并不清楚。自己觉得什么是好、想要什么、对什么感兴趣、想舍弃什么。对于今后一直朝夕相处的,自己,筱丸前辈太缺乏认识了。
因为无自觉,所以才能立即否认。不是在隐瞒。而是真的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吧。为什么前辈会做这种事。」
筱丸前辈转向了我。一脸不安地,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筱丸杏子前辈。你,其实喜欢浅田。」
默默地,她的脸颊划过眼泪。筱丸前辈没有发出一丝呜咽,只是静静地流泪。纤细苗条的身子,背负着舍己为人的精神,无力地看着我的眼睛。一束绑起来的头发在飘摇。
「喜欢?」
嘶哑的声音,仿佛与己无关地向我问道。
「是的。」
筱丸前辈和智世谈过兴趣爱好。关于音乐类型和体育观赛。这些全部都和浅田喜欢的一样。
筱丸前辈,去年,彩纸的时候曾经说过。
『那两个人,学祭的缘故才开始变亲密的。……牧,一开始就知道樱庭喜欢浅田君。……即便如此还是成了好朋友。』
『或许是情报上的关系吧。……不过嘛,也能理解。喜欢上同一个人的话,就感觉不能放着不管对吧。』
就是如此。
「才没有喜欢的人哟。……奇怪。」
尽管流着泪,但前辈和平常的样子一样。为什么自己在哭,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感情,肯定,她还未理解吧。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忘我般地,牺牲自我来支撑周围。
「不对,有的哟。就是浅田。前辈为了向浅田传递爱意,才把写有『喜欢』的彩纸混了进去。还有,为了告诉浅田智世的真面目,才到处涂鸦。」
「是这样的吗……?」
自己的行动,却向我寻求确认。
「那前辈告诉我,为什么要混入写有『喜欢』的彩纸呢。为什么要涂鸦呢。」
「…………不知道。」
筱丸前辈开始呜咽。可是,果然,还是看不出悲伤。宛如没有心的人偶或机器在进行「呜咽」这生理现象。
「前辈已经做得够多了。知道智世喜欢浅田,甚至帮她创造告白的机会。已经够了。如此地奉献自己,请不要继续下去了。」
筱丸前辈泪流不止,却微笑道:
「我没有在勉强哟。……不对,可能是有勉强,只是对此没有自觉罢了。只是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不对,比起正确与否,只是觉得这是应该做的,我只是自然而然就做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啊。关于自己的事……。一直都是普通地……理所当然地,行动罢了。但这一次,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事呢。为什么,……」
呜咽。她不停地擦着眼泪。
「…………………………感觉,胸口好痛。」
往日光彩夺目,大放异彩的前辈,现在只是一个弱质女子。这才是,她原本的真面目。
「前辈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不知道啊。」
拼死地压住呜咽声。即便如此,仍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想必一直以来都压抑着自己。迄今为止,一直理所当然地扮演着完美的自己,面对别人的期待也毫不迟疑地回应。某种程度上说,早伊原也是如此。
「不用再勉强自己了哟。把心里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吧。」
「……才没勉强哟。」
「是在勉强哟。」
「是吗。」
若非如此,怎么会泪如雨下呢。
「……只是,我这样觉得。」
筱丸前辈是正确的人。和我这种错误的人不同,一直能真心真意地为他人。不过,即便如此。
「如果智世的告白能成功,就好了……」
说出口的一刹那,泪珠啪塔一声掉落。语言和感情,相互矛盾。这矛盾并非能轻易消解。
筱丸前辈不想讨厌智世。心里头就没有过讨厌这一选项。何谓讨厌一个人,估计她也不知道。因为,这是不正确的事。因此,她拼命地想去喜欢智世。然而,想必她也做不到。然后,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胸口里面,一阵一阵地痛……」
越是觉得讨厌智世,筱丸前辈就越陷入自我矛盾。不敢承认,未知的情感充斥着内心。可是该如何面对又不知所措。于是,干脆把自己的全部献给了智世。
为了自己能喜欢上自己。为了自己能是一个好前辈。为了自己能是正确的。
「前辈,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哟。一起去天台吧。」
「不行的哟。……像这种事,不可以的。做不到的哟……。因为智世在告白。」
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做的状态,不也是窒息般地痛苦。
「前辈是……,正确的。出乎意料般的,正确。叫人心痛般的,正确。可是,这只就是正确罢了。人类,可能,谁都是,只有正确是活不下去的。」
筱丸前辈无法接受错误的自己。尤其抵触自己被沾污。
于是,无论多宝贵的东西,都不假思索地双手奉上。因为这才是正确。唯一自己不被沾污的方法。
会长说过『不求回报地拱手相让,还能保持平静的人是存在的』。恐怕,筱丸前辈就是这种人吧。与因自我牺牲而痛苦的我不同。
——可是。
无法割舍的东西,还是有的。
然而,在筱丸前辈心中,却没有不愿割舍的行动。只要别人乐意,就理所当然地献出,如此地连心都麻木了。也没察觉到这次是特别的。
所以,筱丸前辈的行动中存在诸多不可理解的部分。散播传言,落下涂鸦。筱丸前辈很痛苦,想必是被不受控制、意味不明的感情所困惑。
如此痛苦的筱丸前辈,我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前辈的感情,我明白的哟。」
我曾经也试过,去做一个不求回报奉献自我的人。然而,个中委屈并非常人所能承受。如此地步的献身,不能以温柔形容。如同神明平等地施与世人一般,无疆的,大爱。
对于如此的筱丸前辈,我无论如何都想去救。
「是吗?明明自己都不能好好理解,矢斗君却明白?」
前辈哭泣道。
「能明白的。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拼了命地看着前辈。」
前辈流着泪笑了。
——。
这时,天空突然传来爆破声。我猛地抬头,天空正放着烟花。已经到这时候了。篝火晚会看来是已经结束了。
有出入的收支,就是为了这烟花。
距离虽近,但离了一段距离。大约是五百米外吧。烟花接连不断地绽放。虽说和烟火大会的比起来小了一轮,但迫力十足。
当然没经过老师的允许。会被责怪的只有筱丸前辈,和太原前辈。太原前辈受筱丸前辈的命令,负责发射烟花的工作。当然,发射烟花是由专业人士来,但为了安全起见,起码得留一个学生在发射现场。
想必她当初是,大家开心就好啦,如此笑着说的吧。然后,心中深处,无法处理的黑团越积越多。
「啊啊……」
看烟花最佳的场所,就是天台。于是筱丸前辈诱导了浅田和智世去天台。这两人,正在共度青春时光。这也是,筱丸前辈打心底里希望的。
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
「现在……,那两人,进行得怎么样呢……。要是能,好好享受的话……」
筱丸前辈流着泪哽咽道。这正确的话语,正正刺伤了自己。
回过神来,我也两眼汪汪。空中绽放的花朵,照得前辈的泪珠熠熠发光。
「错误也无妨。请好好承认自己的内心,存在着错误的部分……。前辈就是,无法率直应援后辈告白的人。全部人也都一样的哟。……前辈所想的所谓的正确形象,不过是某人造出来的理想形态。作为一个人,那才是错误的。 」
筱丸前辈垂下头,放弃般笑道:
「原来……。人家是这么丑陋的人……」
「才不是丑陋!」
我不高声喊的话,恐怕会因烟花而传递不到。
「我肯定也是个狭隘的人!因此,那个人只要是那个人就会被喜欢什么的,这种话我说不出来。可是,筱丸前辈一直追求正确。这才是打动大家的地方。令人尊重的地方。令人憧憬的地方。结果究竟如何不要紧,单是追求这一点,就是有价值的!我想一直和这样的前辈在一起。哪怕只是想在身边守望,最后也会不由自主地搭上话……!」
仿佛,在诉说哪个人做过的事。
讨厌筱丸前辈什么的,这种话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纯洁、高雅、温柔的人,世上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就算是这样,已经……太迟了。已经结束了呢。紫风祭已经结束了啊。」
能挽回的事,一件都没有。人生一直都是无法挽回的。
「……还不迟哟。」
无论如何,过去的时间无法倒流。做过的事,也回不到开头。过去就只能永远地残留。
「前辈,这是最后一次。……前辈,有喜欢的人吗?」
「……………………」
许久的沉默后,筱丸前辈哭着,轻轻地点了头。
「……那是谁?」
「应该是……,浅田、君……。我喜欢的是,浅田君哟……。」
「喜欢他什么地方。」
「不知道……理由什么的,我反倒想知道……」
这就够了。
我的心好痛。我想跑向前辈,好好安慰她。想待在她身边。可是,这并非我的使命。
我的戏份就到这里了。
我恶作剧似地,小声地揭穿了秘密。
「……到你了,浅田。」
我卸下斗篷。我的背后一直藏着一个人。我是藏好人之后,才和筱丸前辈见面的。
筱丸前辈见到浅田,瞪圆了眼睛。恐怕是过于震撼,连眼泪都停住了。
浅田害羞地笑着,挠了挠头,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嗯。」
我的使命到此结束了。浅田朝筱丸前辈走去。我马上转身离开,一边听着震动空气的烟花声,一边回想当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