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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恩左手拿着闪耀光辉的翼之杖,从东北往西南地横越了犹如巨大圆形竞技场的希尔迪亚市区。由于一直将神杖紧紧握在手里的关系,使他产生了自己似乎变成了琉奈本人的错觉。
抵达“天空之塔”的底部后,凯涅尔、真央、库比多等人都已经等在那里了。除此之外,甚至连布兰妮裘也穿上了青色与银色构成的战斗服,出现在当场。这点使席恩吃了一惊。
“你也来了啊,布兰妮裘?”
“这并非为了你就是了。”“冰之魔女”已经将战斗用的词语带到身上。“我很在意这座塔。”
“贝斯提亚在准备的召唤术怎么样了?”
“我尽可能做过妨害。就魔法性质而言,这座城市是位在相当特异的位置,原本就不容易遭受魔法的攻击。再说,这里又有我在。”布兰妮裘不带自豪地说。“他们的法术要完成,最少会晚上五天才对。”
“那时间上还算游刃有余啰?”
“这座塔或许不是一两天就能爬完的呢。”库比多泼了冷水。“全部就五个人吗?那么,我们走吧。”
一行人重新仰望了“天空之塔”。
“天空之塔”的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小的城堡。不过以城堡来说,感觉又盖得太高了一点。整座塔都刻有复杂的雕饰,还有小阳台散布在塔身各处,但那里并没有设置窗户,完全不知道是为何而设的。这座塔的颜色就像是受过日晒的砖瓦一样,呈现赤黄色,然而,它的建材并不是受过日晒的砖瓦,而是某种不可思议的物质——出自于人类以外的文明。
“这座塔长的还真奇怪。”凯涅尔坦率地表达出感想。
“进去之后还会更奇怪——好啦,我要让它醒过来了。”
库比多站到门扉之前。那时到巨大的像是要让大象或某种巨大生物出入的两扇式门扉。库比多伸出食指,毫无犹豫地在空中描绘了复杂的图形。
席恩也懂魔法,但她根本没办法理解库比多所画出的魔法图文,而在库比多手指的动作结束之后,门扉便一阵一阵地颤动起来了。不止是门而已,整座塔都像生物一样地在震动着。
席恩看见整座塔像是倒映在水面的影像一样,正在摇曳着。跟着又有各种颜色的光辉笼罩了塔身,将外观装点的富丽堂皇。有冰蓝色、橙色、浅绿色,以及其他各式各样难以言喻的颜色,全都在整座塔上闪烁。
席恩没来由地领悟到,这座塔本身确实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没错,但它也同时重叠存在于各式各样的时空当中,或者是遍布于所有的异世界之中。而作为塔本质的部分,一直到刚才才被库比多呼唤出来。平时耸立于这里的那座塔,只不过是去除了塔本质的镜像而已。
“这座城市聚集的特异点还真多呢。”布兰妮裘如此说道。
门扉无声无息地往内侧打开,五人则闯进了里头。
里面是一个广大的圆形空间,就和从外观观察到的形状一样。
而在他们进去之后,门又自己合上了。
明明一扇窗户也没有,但众人却能看遍阴暗塔里的每个角落。似乎是因为地板、墙壁、以及天花板,都隐隐约约地在发着光的关系。地板上交互铺着浓灰色的砂岩与青色大理石所制成的石板,看起来像是西洋棋盘。
圆形的广大空间中央,立着一根直条条的柱子。若说这是支撑塔本身重量的梁柱,这跟柱子似乎显得太细了。上头还有一个像是出口一样的开口,内部是缕空的。横切塔身直径的墙壁上,也看得到出入口,里头还搭建有阶梯。外壁的内侧似乎是一整条通往塔顶的螺旋梯。
“中央这根柱子应该是自动升降梯吧。”凯涅尔发表意见。“进去里面之后,机器底部就会把我们载上去。你们要走阶梯还是进去,选哪边?”
“我选阶梯。”真央说。“也不知道另一边会把我们载到那里。”
“那就走吧。”席恩站到前头,率先横越了塔内。
当他们刚来到空间的正中央一带时,真央突然大叫出声,并且往后纵身一跃。像是逆向渗透而出一样,从地板冒出了甲虫般乌黑油亮的生物。它们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声,一面动着触角一面靠了过来。
它们不是只有一只两只而已,甲虫们陆陆续续涌现出来,慢慢将席恩等人团团包围了。众人各自拔出了武器,摆好架势。这种怪物的大小接近于野狗,还长有玻璃艺品一般的闪烁复眼,眼睛底下则有锯齿状的坚硬口器。甲虫们的嘴巴一起发出了声音,它们似乎是肉食性的动物。
靠到适宜出手的距离后,甲虫们便扑了上来,不过凯涅尔的剑比它们更早发难。刀刃一闪,在他周围的甲虫就在一瞬间被砍的七零八落了。凯涅尔的剑刃完全没把甲虫的外部骨骼当成一回事。
另外四个人也亮出自己的武器与招式,用怪物血祭了塔里。甲虫们一边喷出紫色体液,一边被众人所屠宰。它们的体液带有一种刺鼻的臭味。
席恩一方面觉得左手的长杖有些碍手,一边也用右手握着的重剑瞄准甲虫骨骼的缝隙,持续地使出突刺。塔内令人生厌的味道变得越来越浓。宰掉的甲虫体液站到席恩的手上,他只觉得一阵刺痛。
“这是强酸!”席恩立刻作出警告。“大家保护好眼睛!不然会因而瞎掉的!”
众人脚边已经能看到几处由体液积成的水洼。或许是因为战斗的激昂感而没有注意到,但他们所闻到的异臭,其实是自己皮鞋鞋底被溶解的味道。
“我们杀出去!”库比多叫道。“不要在这边浪费力气!”
库比多站到前头,他连续发出好几道音波的刀刃,打通了一条直直通往阶梯的路径。众人一直线地拔腿狂奔,时而回头挡下扑向自己的尖嘴,或扫开从左右逼近的大群甲虫,逼退了敌人。
抵达阶梯之后,他们便一边喘息一边往上冲去。
回头望去,甲虫也追到了阶梯底下,正前仆后继地想要涌上来。尽管甲虫们设法要跟着爬上来,但阶梯的边边缺顶到了它们柔软的肚子,使得它们只能相当缓慢、而又绑手绑脚地向前推进。
“好幸运喔!你们快点看!”真央开玩笑似地说道。“这些家伙看起来超不会爬楼梯的耶。”
席恩等人稍稍安下了心。他们背向发出嘈杂声音的甲虫,也放慢了前进的步调。
和想象的一样,阶梯呈螺旋状地一途在壁面的内侧延伸往上。一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众人排成一列往上走去。
由于阶梯是弯曲的,他们没办法看清前方的景象,也不能确定这条路究竟会通往哪里。一行人马上就失去了方向感,没有窗户以及标记的单调景象松弛了他们的意识。只有脚步声无止境地回响于周遭。
“这条阶梯走起来实在很烦。”凯涅尔不禁咂舌。
“我上次进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长的。”库比多说道。“应该马上会通到下一层楼才对的啊。看来每次进来时,这座塔的构造都会改变。”
“喂,我们不会连接受‘试炼’的地方都找不到吧?”
“天知道。可是我进来的时候是有的。就和艾特瓦尔神殿那里的一样。”
“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吧。”席恩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总之,只能实际走一趟看看了。”
“你之前是为了什么事才进来的?”真央问。
“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我想来里面拿龙的獠牙。”库比多回答。“那是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虽然是在很上面的楼层遇到的。”
“这里有龙啊?”凯涅尔兴奋地发抖起来。“其他还有些什么?”
“如果遇到龙的话还是逃吧。其他还有亡灵战士、有生命的毒瓦斯、吸血生物……不过我并没有看过刚才那种玩意。”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只不明底细的野兽,突然从众人的头顶跳了下来。它随即扑向走在前头的席恩,打算将席恩扑倒在地。席恩仰着身子,现在的他光是想要保护头部,就已经费尽了心神,他整个背就直接摔在阶梯的上面。野兽的前脚则是紧紧地掐在席恩的肩膀上。
那只野兽看起来像狗,身体却瘦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感觉像是该有的内脏并未在肚子里凑齐。它全身披挂着符合野兽体型的特殊铠甲。铠甲是用银与铜打造出来的。银制的部分显得漆黑,铜制的部分则生有青色的铜锈。
真央迅速扑到野兽身上,并且用短刀从铠甲的缝隙刺进了它的后脑勺,但却几乎没有刺到肉里头。野兽抖起身,把真央甩了下去,她重重地撞到了墙壁。趁着这个空隙,仰卧在阶梯上的席恩勉强挥了剑,但没能对野兽造成伤害。
席恩觉得自己有生命危险。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它的口腔中满满是铜制的尖牙。这些牙齿就要咬向席恩的喉咙了!
席恩反射性地想要躲闪,他用比较自由的左手保护喉咙,手中的神杖则顺势抵了出去,刚好就戳在野兽的下巴上。
就在这个时候,野兽第一次发出了咆哮的声音。那是感到痛苦的咆哮。野兽挣扎着离开了席恩。它口中的铜牙一颗不剩地碎裂了。野兽退到阶梯上方,像是心怀恐惧地放低了姿态。
“对呀!”席恩察觉到了。他改用右手拿神杖,并且毫无防备地靠近野兽、举起杖尖,朝对方的头部猛力敲了下去。野兽的头部就像是纸糊的一样,凹了下去。“不用特别的武器对付它是不行的。”
席恩让神杖在手里转了一圈,然后用杖尖重重叩击在野兽的身上。杖尖打碎了野兽的肩胛骨,一直贯穿到了另一边的肩膀。于是,野兽就这样停止动作了。席恩将深陷在铠甲以及野兽身体中的神杖拔了出来,那上面没有沾到任何一滴体液,野兽的尸体也完全没有流血。
“那是模拟出的生物。”布兰妮裘低喃。“让它活动的力量,似乎和我们使用的魔法并不一样。或许它并不是人类制造出的产物。”
“不对,它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库比多说。“只不过,是我们不认识的人类——你还真能发觉到它的弱点呢。”
“因为遇到普通武器没办法生效的怪物时,琉奈都是用着来打倒它们的。”席恩从各个角度审视过神杖之后,又把那换到了左手。“应该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她才会让我把神杖带在身边吧……”
席恩一面往上层走去,一面怀疑。或许爬这座塔的行为本身,就是所谓的“试炼”也说不定。不过,他立刻又觉得事情大概并非如此,便打消了心理的这个想法。席恩开始想象,自己待会究竟会遭遇到什么样的“试炼”呢?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开口询问库比多。席恩在害怕着某物,但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尽快让这件事情结束。不管遇到什么,最好都能迎刃而解……。不过,席恩也明白自己想的太美了。
“下一层楼到了耶……”
真央放低音量讲道。众人走到了阶梯地尽头,旁边则开着一道没有门板的入口。真央打算先过去偷看入口里的情况,而性急的席恩则撇下了她,自己一个人闯了进去。其他人则跟在后头。
里面的格局和刚才有甲虫的空间一摸一样,中央也有自动升降梯的柱子。柱子旁边则有几只巨大的生物包围着。它们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但在席恩等人踏出脚步后,那些生物便一起看向来者,并且声势浩大地同时冲了过来。
席恩闪避过有如锄头般的獠爪,一面也将剑刺入了敌人的腹部,但这记攻击并没有杀死怪物,对方又伸出了钩爪。胸甲猛烈挨了一记,让席恩喘不过气,他发出呻吟。敌人是一种巨大的类人猿,有着圆圆地背骨;和脚比起来,它们的手显得异常的长,头上则长有水牛一般的角,脸也长得像牛,额头上还长着第三只眼睛。怪物的嘴里散发着磷光,只要一吐气,就会冒出火花。它们的背上生有蝙蝠的翅膀,但体积却很小,实在不像是能飞。
“糟了!”
库比多大叫出声。
“这些怪物是‘恶魔’!他们是货真价实来自地狱的生物!”
一行人分别在和体格异样的敌人展开战斗,但即使让对方受到伤害,它们仍靠着惊人的生命力持续在发飙。
席恩试着以神杖敲向怪物,却没有受到任何效果。他闪避忽左忽右挥来的长长手腕,又用力朝怪物的肩膀打了下去,杖尖被坚硬的体毛所阻挡,没有发挥出物理性攻击以上的效果。尽管席恩有感觉到打碎骨头的感触,但是怪物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席恩一度放低姿势后退,一面也挥舞神杖进行牵制,并且在躲开长腕攻击后敲向了怪物的脚。失去平衡的敌人则用巨大的手掌抓了过来。席恩劈向怪物的手腕,对方仍然不放手。类似牛头的嘴里露出了杀气腾腾的黄色獠牙。怪物的下巴肯定能轻易咬碎席恩的头盖骨。
现场忽然传出了音乐声。那是竖琴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首摇篮曲。听到库比多开始弹奏的音乐,使得席恩的斗争心大打折扣,但这似乎对敌人有造成更明显的效果。像是放心下来了一样,怪物减缓了抓在席恩身上的力道。席恩乘隙逃出对方身边,并且绕到侧面,用着蓄势已久的大剑刺进了怪物身上最脆弱的腋下。剑尖从另一边的脖根穿出后,总算才让怪物毙命当场。尽管怪物已经倒地,它的手和脚还是在地上猛力挥舞着,像是想攻击什么。
只见库比多牵制着两只怪物,他一边轻领地躲避攻击,一边持续在弹奏竖琴。他的曲子似乎能削弱敌人的攻势,其他同伴在对付的怪物,都变的动作迟缓了。
席恩冲去帮助战况最为不利的真央。在她从旁劈向怪物的手臂之后,敌人便改变了攻击的目标。
趁此空隙,真央从背后冲上怪物巨大的身体,用她藏在左腕的铁针狠狠朝敌人盐税扎了进去。被剧痛袭击的怪物开始一股脑地狂挥乱抓,真央则迅速从它身上跳了下来。席恩绕到怪物背后,用剑从背后贯穿了它的心脏。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之后,怪物一边喷着冒泡的褐色体液,一边倒下了。
回头望去,布兰妮裘才刚用树干般的巨大冰柱,把一只怪物钉到了地板上;而凯涅尔也举剑劈进了一只怪物的肩膀上,接着一路砍到侧腹附近。他扭过剑身,奋力斩断了怪物的身躯。
等到众人合力打倒这些被库比多所牵制的敌人时,已经比最初轻松了许多。
“库比多大人,你用的法术还真奇怪。”布兰妮裘说道。
“这首曲子叫‘和平之歌’。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从一开始就拿出来用。”
“这对没有脑浆的家伙没有效啊,像虫子之类的听了也没用。”
“坐自动升降机的时候要是突然来到这里,搞不好就惨了。”凯涅尔说道。
一行人在散乱着骇人尸体与血迹的当场沉默了一会。
这时候,空气的性质突然改变了。席恩感觉到一阵目眩,他发现地面在摇晃。是塔在摇晃。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有在摇动。不分墙壁与地板,都开始冒出多姿多彩的光辉,眩惑了众人。
席恩发觉,这种现象跟开启塔的入口时一样。
跟着他们又在底下听到了动静,有大批的脚步声正从楼梯底下往上猛冲。
席恩不禁紧张起来。
“该不会……贝斯提亚的人追过来了吧?”
“可是,照理讲他们应该不知道这里的事才对啊。”凯涅尔说道。“他们也不知道门的开法吧。”
库比多咬紧牙关,愤怒地说道。
“可恶,是亚斯奎那小鬼开的门!因为他也懂得开启这里的方法。”
“亚斯奎!”席恩睁大眼睛叫了出来。“‘面具’附身的对象并不是亚斯奎!贝斯提亚阵营里有正牌的亚斯奎吗?”
“你在讲什么啊?”库比多在咕哝时几乎没有张开嘴唇。“我说的就是亚斯奎·毕欧斯!难道你不知道吗?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个戴眼镜的软骨头,就是世界上十大魔导师之一亚斯奎·毕欧斯拉。”
“毕欧斯医生!”
“我从毕欧斯医生身上,并没有感觉到任何魔力喔。”布兰妮裘说道。
“他在十七年前就失去魔力了。因为和‘神龙巫女’扯上关系的缘故。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具空壳。”
“毕欧斯医生竟然是‘四勇者’……”
“混账,之后我一定要好好教训那家伙一顿!”
一行人跑向了下一个楼层,可是,布兰妮裘在这时停住了。
她开口说道。
“我要坐升降机下去。”
“布兰妮裘!”席恩了解了她的企图了。“别这样!跟我们一起过来!”
“席恩,这句话真伤人。你以为我是谁呢?”布兰妮裘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我可是布兰妮裘啊。就算有一千个人与我为敌,也不过只能凑个数而已。因为,我可是‘冰之魔女’喔。”
这样说完,布兰妮裘便跳上了自动升降机的浮游平台。看到操作盘之后,她马上理解了使用的方法。
“那么,我就从楼梯下去吧。”凯涅尔走向来程的阶梯。“如果是在狭窄的地方,我一个人也能把他们挡下来。”
“哥哥,你只要负责拖延时间就好。库比多大人,席恩就拜托你了。”交代完之后,布兰妮裘操作着机械,到楼下去了。
“我知道了,艾拉公主。”库比多答道。
“真伤脑筋,艾拉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凯涅尔这么说完,也在同时冲下阶梯了。
库比多催促席恩。“争取时间,我们走。”
“我不喜欢这样做!”席恩大叫。
“我也讨厌到不行,看来我们意见很合呢。”库比多说。“不过,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了。”
席恩也承认这点,他们全速冲上了通往下一层的阶梯。
2
经过了十七年,失去了青春与魔力的亚斯奎·毕欧斯,正在‘天空之城’的门口描绘出几何图形。看到那副模样,迪欧克雷斯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慨。
时间已经让当年的孩子长到了这把岁数。
这股感慨又使迪欧克雷斯联想到别的事情。
那个红头发的小姑娘。
自己能一眼就认出她是那个女人的骨肉,迪欧克雷斯也觉得颇感意外。
时光会不由分说地冲淡人们的记忆。在迪欧克雷斯的心中,那名女子的身影已经被磨减了大半。但那丫头身上的味道和气氛都让人十分怀念,一瞬间就把时间所造成的迷蒙吹散了。现在的他,能回想起某个女人的脸孔、身形,就连每根指头的模样都能鲜明地在脑中重现。尽管迪欧克雷斯并不希望会想起这些。
这只是重新把伤口挖开而已。
事到如今,何必再去回首?
自己已经将过去舍弃了。
但是大脑的思考却违背了迪欧克雷斯的意识,开始将时光回溯到从前。
最初浮现的记忆,是逼迫他的各路诸侯。长有各种兽类头颅的部族之长们,全都靠到了岩石打造的王位前,保持沉默,要迪欧克雷斯做出某项决断。
贝斯提亚是法治国家。
国王必须遵守继承法。
法律会守护王的权威,王的权威则会守护国家。
法律就是国家的基础。
法律之下的声音,以及压力。
迪欧克雷斯承受着这些。他在法理上站不住脚。
贝斯提亚的王座一定要由狮子王家来继承。因为狮子王家是唯一继承有“圣兽神”血脉的一族。狮子王一族就是祭司,而他们的王位也形同神授。
绝不能和人类交融而让血脉冲淡!
有着爬虫脸孔的男子怒斥。
这个国家已经有几只兽人的部族和人类混血,失去了自己独自的面貌。特别是蛇的部族,由于族人多有不孕的症状,他们刻意和人类进行交融,也因此失去了大部分的灵力。蛇在贝斯提亚是司掌咒术的部族,因为如此,贝斯提亚正逐渐在丧失自古继承而来的一项重要文化。
狮子一族决不能重蹈覆辙。
迪欧克雷斯终究还是屈服在法律面前了。
放弃那个女人吧。
其中一名长老对卫兵下令。
把女人收拾掉!
迪欧克雷斯惊讶的从王位站起身。
“不!”
没能把持住的他,开始检视起自己快要痊愈的伤口,却弄巧成拙地挖开了那道旧伤。迪欧克雷斯陷入更进一步的追忆。
“我会带那个女人逃走。”
深夜的气息浮现于记忆。好友的味道也一同重现了。
房间里非常阴暗,即使迪欧克雷斯的眼睛在夜晚一样灵光,也没能看清楚好友那时的表情。
“然后,我也会一起逃走。我会带着女人销声匿迹,让喜欢闲言闲语的麻雀们去发挥他们的想象力,编出一套下三滥的故事,这样刚刚好。”
“别这么做,弗尔格。这样你就再也不能回国了。你一样是被禁止和人类交流的。不管是你的名望还是立场,全都会因此而一败涂地。”
“那么,女人就得死。”
狼的声音在浓密的黑暗中传开。
“这个国家需要的,是迪欧克雷斯无罪的事实,像我这种人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你必须保持超然的立场。只让女人逃走的话,会为你留下疑虑与痛处。刚打完一场惨烈的仗,使得国家元气大伤。要是没有你的话,这个国家应该会灭亡吧。你得把国家重建起来才行。”
好友的苛责让迪欧克雷斯低吟出来。
“可是……”
“我不是来跟你辩论的。永别了,迪欧克雷斯。”狼转身离开。“这辈子八成不会再有能和你喝酒的夜晚,只有这点让我感到很遗憾。”
于是,迪欧克雷斯变成了一个人。
“那么,从今以后,我不会希冀自己有任何幸福。”
迪欧克雷斯大吼。
“我要将那种东西丢进火里,当成燃料,只为国家的兴盛而全力冲刺。好友的功勋以及荣耀被火烧掉,女人则只需舍弃在路旁,我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希冀得了。世上不再有我的存在。有的只是‘狮子王’,还有岩石刻成的王位。我的情绪已经死尽!我只会为了自己以外的事物而付出!这一切,都是为了奠基于权威的秩序!既然我已经将法律与权威视为自己的真爱,这两项就必须是绝对的!那么,就让我变成一具为了它们而存在的蒸汽机械吧!就让我亲自成为法律,将所有的障碍铲除吧!如果世上的人们希望我这么做的话!”
在追溯回忆的路径只有意识而已。迪欧克雷斯的喉咙像远方的乌云一样,正不断地发出低鸣。守候在周围的众将兵,都紧张的绷紧了肩膀。超越尊敬的情思,狮子王为他们带来的是满腹的畏惧。
“陛下,门已经打开了。”
亚斯奎·毕欧斯郑重地行了一礼。从他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请您对我的知己大发慈悲。”
“亚斯奎啊,别将心思放在琐事上。”
迪欧克雷斯这句话也是讲给自己听的。
他做出手势,要全军杀进塔内。
浮游平台载着布兰妮裘,无声无息地下降至塔底。移动的速度快的让她以为内脏差点往上移位。
升降机一声不响地停到一楼,布兰妮裘则竖起肩膀,从上面踏着具有高压气息的脚步声走下。
无数的贝斯提亚士兵隐藏不住动摇,纷纷把目光注视在她身上。布兰妮裘看到士兵们扫荡甲虫的景象。靠着穿在身上的厚重板金铠甲,他们完全不把带有强酸的液体放在眼里。她也从士兵们的身手,看出这群敌人是经过不少磨练的。
在众多死板的铠甲簇拥下,身着青银两色服装的美女就伫立于中央。她傲然地开口说道。
“我是魔女布兰妮裘。”
然后,像是示威一般地,她直直伸出手中的水晶短杖。
“基于某些因素,我不能让人通过这里。贝斯提亚的诸将兵啊,退下吧。要是你们离去,我便不致取你们的性命。”
这番狂言妄语让士兵们畏怯了一瞬,但他们立刻举起矛枪、长剑、长柄斧,朝布兰妮裘攻上前去。
白色的浓雾唐突地充塞于整层楼中。仔细一看,这阵突然冒出的白雾其实是极其微细的冰雪结晶。白雾吸附、围绕到铠甲上面,让漆黑的护具染成白色,士兵们则一个接一个倒下了。
白雾立刻散去,视野又再度变得开阔。只有布兰妮裘一个人傲然地站在原地。
她露出冰冷的微笑。
“如果是哥哥的话,他应该会说自己有手下留情,没用剑刃砍下去吧。只要马上为他们治疗,就不会对生命造成危险。”
从入口又有新的一支队伍杀进来了。
他们兵分两路,其中一边与布兰妮裘对持,另一边的人马则将伤兵带出塔外。手脚还真是迅速啊,布兰妮裘心想。要是对方发动一波接一波的轮番攻击,自己可能就无法手下留情了。
大量的士兵穿着黑色武装聚集在入口一带,才看见他们像风吹过草原一般地产生波动,这群人转瞬间便退到了两旁。
一名身披金边黑盔的高大战士出现在布兰妮裘眼前。那人一面散发出不可等闲视之的威严,一面让金黄色的鬃毛随风摇曳,缓缓走进了人龙之中。
“狮子王”的左边随侍者山猪兽人,右边则有水牛兽人守候在旁。这两人的体格比起一般人都要高出许多,手上的武器也都杀气腾腾,但他们散发出来的压力,仍完全不及迪欧克雷斯。
王停下脚步,随侍的两名战士也停住了。隔着约有二十步远的距离,“冰之魔女”以及“狮子王”彼此对持。
“迪欧克雷斯陛下,好久不见了。您记得我吗?”布兰妮裘郑重行了一礼。
“我才在想,这个人怎么会这么面熟呢,原来是鲁恩贝鲁的艾拉女王啊。你可真是好胆识。”
由“光明军势”的大元帅说出的这句“好胆识”,听起来格外不同。
“你为何会在此?”
“基于某种缘故,短时间内我必须禁止他人通过这里。”
像是为了挡住去路,布兰妮裘拿起魔杖,摆好架势。
“即使来者是陛下您,我也不能放行。”
“你阻路的缘故是?”
“信义……不,也不尽然。”布兰妮裘斜过头,微微地笑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还都算是相当个人性质的愿望。”
“艾拉大人,我并不想说狠话,你退下吧。也请这样告诉你的王兄。我不愿让鲁恩贝鲁成为‘光明武力’的敌人。”
“这与鲁恩贝鲁没有关系,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你认为这能让人信服吗?”
“我会坚持自己的意见,陛下。”然后,布兰妮裘带有挑战意味地说道。“迪欧克雷斯陛下,听说在贵国,只要能够贯彻信念、以力服人者,就是最后的赢家。我将在此贯彻自己的信念。”
“退下吧,公主。你的主张与无法之徒是一样的。如果你自认是文明之人,就应该遵从法律。”
布兰妮裘抬头挺胸地放声说道。
“能够束缚住我的,只有存在于我体内的法理而已。”
迪欧克雷斯黄澄澄的透明眼睛瞪向对方。
“我将把你视为法律的敌人!”
甩过皮革披风的下摆,迪欧克雷斯将手摆到腰际的剑柄上。两旁的两名战士也跟着激昂起来,打算挺身向前,然而一句“胆敢逾越!”又让他们迅速退了下去。迪欧克雷斯威严十足地缓缓拔出佩剑。在布兰妮裘的眼前,火炎的剑身从黄金色剑鞘被拔出,剑鞘的火炎越烧越旺,火头几乎就要烧到天花板。
光是被拔出,燃烧的剑身就让现场的空气随之加温,体内的气温急剧提升了起来。祖先传下的王家魔剑剑鞘之后,布兰妮裘已经无意再编织恭敬的话语。只剩下遵从“牙之法”以力服人一途而已。
迪欧克雷斯将左手插在腰际,向前走出了几步。然后,他慢慢转过手腕,让火柱横向扫了过去。
在“狮子王”手中的火柱,瞬时变的猛烈万分,化成了火炎的狂岚,猛然烧向布兰妮裘。
布兰妮裘事前便知道会有这样的攻势。她解放自己的魔力。
冷冽的暴风雪从布兰妮裘的短杖一直线吹出,包含大量冰与雪的旋风变成一道长蛇,缠到了火炎狂岚的上头。冰与炎的狂岚像是两批野兽彼此互咬,最后两者都耗尽了力量,消逝于空中。
迪欧克雷斯大剑一挥,将剑刃举至身前。火柱在他手上使来就像决斗用的细剑一般,
炎剑化成一条火线,延长到布兰妮裘的眼前。
一道冰柱在布兰妮裘眼前立起,挡住了火线。同时间,冰柱不自然地生出树枝状的冰,尖锐的冰树枝描绘出曲线,打算穿透迪欧克雷斯的身体。但燃烧的魔剑越发威猛,只靠余波便融化了冰树枝,同时也将冰柱击碎。布兰妮裘勉强躲过这一击,但她的肩膀却产生剧痛,一部分的衣服也让火焰给烧掉了。
“艾拉!别留在原地!”
击退了攻上楼梯的贝斯提亚兵,凯涅尔一边冲下楼,一边叫道。布兰妮裘听从他的建议,翻过背后的短披风,拔腿就跑。布兰妮裘心想,这种压根不会想要躲起来偷袭对手的气魄,实在很像是哥哥的作风。她在空中制造出无数的冰剑。随后,冰剑便同时朝迪欧克雷斯飞射而去。燃烧的魔剑消灭了这波攻势。但魔剑也受到这阵冰冻魔力的影响,力量正在逐渐减弱。
在奔跑的布兰妮裘周围,开始有冰之精灵聚集在一起。半透明的冰之处子飞舞在空中,全身赤裸的她们手持冰剑,舞动着自己的身躯。
火炎狂岚再度卷起。
布兰妮裘则对冰之精灵们下达攻击命令。
3
席恩、库比多以及真央抵达了更高的楼层。
那里与之前楼层的构造并不相同,看不到自动升降机的柱子;地板虽然也铺满了四方型的地砖,颜色却显得不一样。纵横交错在地面上的是白与黑的地砖。白色地砖八成涂有珍珠粉末,黑色地砖则是以大块的黑曜石削成的。席恩觉得自己似乎在梦里看过这样的地方,他感到有些头痛。
三个人百般谨慎地审视了整个房间,感觉不到里面有怪物、鬼魂之类的气息。踏进房间之后,席恩朝着位于对面的楼梯入口前进。
一面让穿着长靴的脚踏在奢华的地板上,某股不安的情绪虏获了席恩。这里给他一种不快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内脏被人触碰到一样,令人生厌。
真央看起来似乎并无大碍,而库比多……也是一脸平静地跟随在席恩的后面。席恩打算朝他们攀谈,却发不出声音。他在楼层中央停了下来。
有阵高周波的声音,如同针一般地穿透过席恩的耳朵。霎时间,他丧失了平衡感。席恩感觉自己好像倒到了地上,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跌倒。跌跤的只有他的认知、他的意识而已。席恩的意识开始天旋地转地回转起来。面对这种来路不明的错觉,他完全没有可以抗衡的力量。席恩看见库比多以及真央的身体渐渐远离。他就连出声要对方等一下都做不到。
等我!
“要我等多久都行……我是这样讲啦,但事态好像等不得喔。”
猛烈地昏眩感突然停了。
真央与库比多的身影,都从席恩的眼前消失了。不仅如此,连围绕在身旁的塔壁都不见了。地板在他的视野中无限地延伸而去,与地平线相连在一起,而天空也变成了黑与白两色。
声音的主人在席恩眼前漂浮着。对方的背上长有翅膀,尽管翅膀有在拍动,但那却是人造的翅膀。他背的是一具能让自己展翅飞翔的飞行机器。那人有着少年的外表,体型极为消瘦,身上则一丝不挂,但他身上装着许多贵重金属制成的装饰品,并没有性器官。“你还认得出我吗?”
“卡拉哈德!”
“没错,我正是卡拉哈德。”对方露出了孩子般的笑脸。“好久不见……对我来说算是好久不见啦。”
“你……”席恩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没有错,喔的确是死了。”卡拉哈德平静地说。“是你杀了我的。那时候你靠着戒指的力量,化身成一只拿着剑与弓的鸟,把我杀了。那是真的很惨,多亏有你,我才会死得这么彻底。我连灵魂都被彻底粉碎了,根本没办法投胎转世。”
“你要是死了,就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席恩惨叫。“你到底是什么!是幽灵吗?还是我在罪恶感下看见的幻觉。”
“至少,我不是用幽灵这种概念就能一语道尽的东西。”卡拉哈德说道。“太过完全的死,会连死的概念都一起杀掉,使得死亡本身也跟着消失。”
“我不想跟你玩文字游戏!”
“没错,这是文字游戏,也是一种驳论。”赤裸的少年愉快地笑道。“不想玩也无妨。不管你理不理我,驳论都一样存在。啊,不对,基本上‘有’跟‘无’的概念,本身就是一种驳论了。但是呢,厌恶对方、不把对方当一回事,这些举动对于一个实际存在的个体,都能发挥出最大的攻击效果。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对我采取的态度是正确的。只要想着‘你根本不存在!’,人就可以将某些事物消灭的一干二净。你似乎很了解这一点呢。”
“——!”
“不过,你是没办法将我驱离的。因为你打从心理认同我的存在,就某种意义来讲,你甚至还觉得我很亲切呢。虽然你并不想承认,但你是喜欢我的。总之,我没死,可是也称不上是活着。我只能在不是白天,也不是夜晚的狭窄线上,悠哉悠哉地玩着平衡木而已,这就是我……那么,要是你懂的话,就来了一聊吧。”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席恩大叫。
“这是你所杀的人留给你的讯息,至少安静地把话听完吧。”
卡拉哈德对席恩投以怜悯的表情。
“像这样跑来见你,其实是很辛苦的喔。如果条件没有备齐的话,我是不可能过来的。最碍事的就是那个蛇女了。只要有她在,我根本就怕得不敢露脸呢。再说,我还得选个次元会交错的时机。”
卡拉哈德讲话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了。他似乎相当乐于和别人卖弄自己的知识。
“就这个意义来说,这座塔实在是太方便了。这座塔既存在于你们的世界,同时也存在与其他的世界。毕竟,这原本就是神明在玩的万花筒嘛。说到这个神呢,他并不是你们拘泥的那个人造物体喔。他待在更上面的地方,性格也很差。我在掉到次元的夹缝之后,就成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存在。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见识到那些东西。我看透了世界的秘密喔。而且还知道,原来你跟世界的秘密是紧紧相连的。我是想在用语言能说明的范围内,跟你把事情讲清楚才跑过来的……”
席恩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语的战栗,他开始发抖。
“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你已经死了!快回到死者该去的地方吧!”
“真是顽固的家伙!”
卡拉哈德失去耐性。他拍动翅膀,在空间里忽上忽下地漂浮着。
“我不是说了吗?是生是死根本不重要。不过,你要是多少有点愧疚的话,和我讲点话也是可以的吧。毕竟杀了我的人就是……”
“不要一直说我杀了你!杀了你的人不是我,是……”
“你想说是姐姐吗?好卑鄙喔,这是在逃避责任吧。”
卡拉哈德表情认真地望向席恩。
“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将死亡赋予给我的确实是姐姐没错。但赋予更上一层的死亡给我的,不就是你吗?让我变成这副模样的,就是你啊。既然当事人的我都这么说了,不会有错的啦。”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你还能有什么意思?”卡拉哈德露出讶异的脸。“根本说来,要把世界变成这副模样的人,不就是你吗?你就是为了实现这种结果,才被制造出来的机械啊。啊,对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一点才过来的。听好了,你最近似乎一直拘泥在地上的人造神明的样子,我在当人类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怪你的。可是真正的问题,是出在真正的神明上面喔。”
席恩并不想听,但他没办法塞住自己的耳朵。卡拉哈德继续说道。
“本来就是这样嘛,讲什么‘兽神’还是‘神龙’之类的……要是让他们复活的话,人类是有可能灭亡没错啦,但如果有地震、海啸、龙卷风出现,人类一样会灭亡啊。这对宇宙来说,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事而已。简单来说,有某种存在制造出了兽神与神龙,而那所谓的‘某种存在’,同样也是被制造出来的,这样的关系还能一直往上延伸喔。感觉就好像主人之上还有主人的主人的主人……总而言之根本就没完没了。原本你是有力量打破这些阶级的,你应该是这样的道具才对。有能力在阶级化的宇宙掀起革命的人,八成只有你了。不过,你原本的使命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对你的发展很期待呢。”
“我……我……”
席恩语塞了。
“你说,我到底是什么?”
卡拉哈德立刻作出回答。
“与神造之物为敌的存在。”
“——”
这个时侯,卡拉哈德突然急着拍动起翅膀。他开始左右张望。
“哎呀,已经没时间了。我很快就会被赶出这里了。赶快趁现在把你有兴趣的事告诉你吧,关于你的记忆啊……”
“记忆!你是说,我的记忆——”
“变成这副模样之后,我被剥夺了所有干涉世界的物理手段,相对地,我却能知道各式各样的事情。你会失去记忆,并不是‘面具’心血来潮下的决定,也不是出于偶然。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设计好的,这是为了让你成为‘什么也不是的存在’而设定的程式。”
“谁会——是谁设计的!”
“我已经说过答案啰。你应该很快就会取回记忆了,这也几乎是可以底定的事情。不过呢……”
“——”
“不过你所取回的记忆,却没有任何人能保证那就是你的东西。甚至连‘巫女’也一样。你或许会觉得那不是自己的记忆,并因此感到痛苦吧。你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记忆,而是确信自己就是自己的安心感,那是没有人能帮助你得到的……”
“你骗人!”席恩尖叫出口。“怎么会有这种事……”
“哎呀,我真的没多少时间了……”卡拉哈德的翅膀拍的越来越快。“快点把你那些无聊的工作收拾掉,到我这里来吧。老实说,一个人待在次元的缝隙中真的很无聊。只有思考会灵光到自己都生厌的程度就是了。”
“我才不会奉陪!”
“真是冷淡耶……”
席恩凝缩在体内的恐惧与厌恶感爆发了。“卡拉哈德,你根本就不存在!你只不过是我的罪恶感制造出来的模拟人格罢了!”
“要这样想是你的自由,但你也无法得到确认。”
“你是存在于我心中的邪恶。”
卡拉哈德带着怜悯的情绪开口。“你心中根本就没有邪恶。你没有和常人一样变成善或恶的权利……总而言之,从今以后呢,我会成为你的守护天使。我还会来见你,到时再聊吧。”
“不对吧,你应该是恶魔或亡灵才对。”
“要这样想也是你的自由,你是自由的,除了戒指与蛇之外,没有东西能束缚你。”卡拉哈德露出挖苦人的微笑。“要是波长吻合的话,再见面吧。也请你帮我跟哥哥与姐姐打个招呼……”
白与黑的空间发出霹雳一声,迸裂而开。
下一个瞬间,世界碎成了粉末。就像撒落在空中的宝石一样,天与地在结晶化之后炸裂开来。卡拉哈德也碎裂了。席恩在此时领悟到,自己也和身边的一切一样,碎散于当场了。
当席恩张开眼睛时,真央与库比多正一脸担心地在望着他。席恩手上还拿着剑与杖,他倒卧在地板上。
席恩站起身子。然后他缓缓地审视周围。那里的地板并没有白与黑两色,而是和其他层一样,是以灰色砂岩与青色大理石构成的。
“怎么了?”真央说道。“你不要紧吧?”
“我做了一场梦……那应该是一场梦。”席恩体验了某些事情,但那些事在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梦一般的模糊印象。
席恩甩了甩头,他已经完全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
4
席恩与同伴们停住脚步。他们又走到了楼梯的尽头,并在那里看见通往新楼层的入口。从入口里头,正有某种近似机械的低沉声音不断地传出。
彼此点过头之后,一行人一鼓作气地冲进入口。里面没有怪物,也看不见陷阱一类的装置,但整体的样貌却与前几层大相径庭。各种金属与非金属构成的装置被设置于墙面,整层楼的内壁全被不知名的装置覆盖着。
那些机械类的物品都是以无机质的材质所构成,有的呈现平面,有的则是曲面,机械之间还有粗大的管线交错相连在一起。那模样不得不叫人联想到生物的内脏。其中特别吸引人注意的部分,是沿着墙面竖立的无数玻璃容器,那些容器的体积并不小,形状让人联想到棺材。
在玻璃容器之中装满了液体,里头似乎浸泡着某种有形的东西,但因为玻璃表面并不是完全透明的,众人也没办法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再说,席恩也不想去确认那是什么。
库比多低语。
“就是这里。席恩,我们顺利抵达了。”
“就这里啊……”
“这地方很让人讨厌吧……”
库比多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表情,对此席恩则感到有些狐疑。席恩在想,这个地方的功用或许和外表看到的并不相符,但即使多做质疑,八成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才对。席恩已经受够意味不明的回答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名女性从房间的死角现身了。在席恩看来,对方就像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突然冒出来的一样,他心里产生了一股畏惧。
从席恩等人的位置看去,女性刚好就站在横切楼层的正对面。原本那里应该会有通往上层的楼梯入口才对,但在这层楼梯却看不见,只有疑似用来操纵机械的监控台,以及装饰在墙面上的一面大镜子而已。
真央低声说道。“她是谁?”
库比多低声回答。“谁知道,反正是个美女。”
席恩观察起女性,他吃了一惊。女性的脸孔长得跟琉奈很像,要说她们的五官一摸一样也不为过,只不过女性的年纪大概比琉奈还要大上十岁。在她小小的脸蛋上,还戴着一副眼镜。琉奈的头发长到腰际,而女性的头发则修齐在肩膀一带,她还把发量打薄过。女性身穿有颜色的女用衬衫,穿着合身的窄裙与只包住脚尖的尖尖鞋子,外面还披着一件下摆长到小腿的白衣。
“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女性开口说道。虽然还不到亲切的程度,但一行人能听出她话里的善意。
似乎是喉咙的状况并不好,女性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听起来却也算得上颇有魅力。席恩觉得对方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但他回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的。他在想,那说不定是之前曾经附身在琉奈身上的女性之一的声音,不过这说不定只是对方长得酷似琉奈的关系而已。
席恩一面感觉到自己是在和琉奈本人对话的错觉,一面回答了对方。“我是来这里接受‘神龙试炼’的,听说这里就是接受‘试炼’的地点……”
“‘试炼’?喔,我懂了……”
女性先斜过了头,但她马上理解了席恩的话。女性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横越过镜子的前面,她操作起监控台。
“换句话说,就是想直接进入三头龙的主系统吧?你们的目的是钥匙吗?”
“钥匙?”
“对啊,钥匙。”女性不修边幅地坐到了监控台边边。“用来解决能源的控制钥匙。你们是想要那个吧。”
“啊……没有错。”席恩回答。“我们是叫它‘神龙之剑’。”
“那还真是浪漫,不错啊,我喜欢这种名称。”
露出知性的微笑之后,女性走近席恩等人身边。
“那么,如果配合你们的调调来讲的话,我就是这项;试炼‘的祭司。如果要让试炼的程式启动,需要几项物品来让系统发下核准,你们有带来吗?”
“有。”
“炼金术之杖卡德凯乌斯、龙魂水晶、还有杀过龙而染上龙血的剑。”
席恩大感讶异。
“前两项东西就在这,但最后一项……”
“没有吗?不对吧,你手上拿的不就是吗?”女性用手指指去。“你的剑够资格,即使是龙人族的血也无妨,因为他们比龙还更贴近龙啊。”
“拉萨拉斯……”
席恩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剑上面,他差点因而昏过去。席恩产生了整把剑沾上赤红血液的幻觉。
席恩一直避免去回想那件事,可是绝对无法遗忘的记忆又浮到了他意识的表面。用钢铁贯穿坚硬铠甲、坚硬鳞片的感触在掌上复生起来。跟着则是比那些都要柔软的手感……
想要呕吐的不适感觉袭向席恩,他忍着不让眼泪浮出。龙人战士、战友拉萨拉斯——夺走其生命的,正是席恩本人与他的剑。这项认知从内侧穿上心头,吞食起席恩体内最为脆弱的部分。
注意到席恩变的脸色苍白并且开始发抖,女性快步靠近了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女性取出某种透明的器具,把那抵到了席恩的前臂并且按下开关。席恩感觉到自己的心情迅速平静了下来。这似乎是因为女性对他注射药品的关系。
“感觉怎么样?”女性说道。席恩朝对方点点头。
染有龙血的剑……自己为什么会拥有这种需要可以准备的东西?席恩开始认为这整件事情似乎是已经被安排好的,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并不健康,却也没有办法将疑惑从心里抹去。
“怎么样?今天先放弃会比较好吧?”女性说。
“不。”席恩摇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女性点了头,并且伸出双手。
“那就开始吧,将剑与水晶交给我。”
席恩将那两项物品拿给了对方。他在想神杖又该怎么办,不过似乎拿在手上也无所谓的样子。
女性回到监控台前面,在她进行几项操作之后,排列在旁的玻璃容器之中,有两具发出了空气外流的声音。那里面是空的。女性将剑与龙之首饰个别摆进不同的容器里头,关上盖子。于是容器便自动注满了液体。液体的密度似乎很高,钢铁打造的大剑在容器中甚至会缓缓地浮上浮下。
“过来这里,你一个人来。”
在女性的催促下,席恩带着神杖来到镜子前。
“看着镜子。”
席恩看了镜子,站在那里的是手中拿着翼之杖,而且左右颠倒的自己。他满脸茫然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个没有独自意志的人偶。
真像具空壳,这就是我吗……?
“也不知道是谁取得名字,不过这面镜子叫做‘一幻镜’。”女性说。“镜子是映照出影像的道具。但是呢,少年,这面镜子也会照出光芒,就像是这样。”
女性在监控台上进行操作。席恩的背后便点起了一道黄色的人工光芒。镜子里的耀眼光线让席恩迷惑了。
“少年,镜子里的光是什么呢?光本身就是倒影吗?那么,被映在镜子里的光所照出来的你的倒影,又是什么呢?”
光本身就是倒影?
这是驳论,席恩心想。
就在这个瞬间,光芒从镜子里满盈出来了。宛如水流一般,光包围了席恩的全身。他被有着纤细感触的光所包围了。席恩想叫出声音,却发不出声音来。而后,就像时光回溯那样,光之洪流又被吸回了镜子里头。
“不要害怕!”库比多立刻叫道。“不要害怕战斗!不要害怕刀刃!不要害怕你自己的剑!只有透过战斗,才能让某些事物痊愈!地狱并不存在与战斗中,而是在你放弃战斗之后才会出现!我……我已经彻底体会过那种滋味了!”
光芒消逝后,席恩的身影也从镜前消失了。
绢丝般的纤细光束逐渐缠绕到席恩身上,不知道要将他带到何方。他身处于一个不亮也不暗、不宽也不窄的空间之中。或许被光束拖离,只是席恩的错觉而已,实际上他留在原地也说不定。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席恩就连自己是醒着,还是正在睡梦之中都不知道。他看见逐步凝聚而成的白云,也看见海啸将山丘卷走的景象,还看见大海变成沙漠、以及沙漠长出大片森林的过程。这项景象都被五彩缤纷的光芒所点缀着。像是从红色山岩熬煮而成的赤红、比任何一种毒物看起来都更致命的翠绿、就连心灵都会为之冻结的苍蓝、宛如要让一切风化的土黄——各种色彩马不停蹄地在闪烁变换,忽明忽暗,时时在改变大小、位置与配色,时而让景色模糊,瞬时间又消逝在眼前,由别的色彩所取代,就好像是以不安定为主题的艺术作品一样,自始至终都保持在不安定的状态。
席恩在这种不可思议的世界里一直飞行,然后他感觉到,自己正朝着天空在上升。速度持续地变快,景色因速度而融化,像是将既有的颜料全混合在一起就会变黑那样,黑暗出现了。在黑暗之中,席恩只有感觉到加速而已。而后,天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光点,他一股劲地朝那上升而去。眼见光点越变越大,席恩看出那个发光的场所,是一个闪闪发亮的圆形平面。有道人影就落在哪里。这段时间内席恩仍持续在朝光源靠近。人影是上下颠倒的,那人似乎把天花板当成地板来站,还穿着铠甲。
这时候席恩察觉到自己不是在上升,而是在坠落。发光的场所逼到了他的眼前。自己会摔死——这么想的瞬间,宛如跳进深水中一样,席恩被某种看不见的阻力接住,自然地让身体翻转了过来。
他就这么着陆在发光的舞台上了。
席恩的心脏正在扑通扑通地发出剧烈律动,打算将活力输送至他的全身。席恩听得见自己心脏的声音。他觉得那听起来就像是原始的庆典鼓声。
从看到小小人影的时候,席恩就认出对方的身份了。
那人身穿白银铠甲,仰着身,好似能将所有东西接下地稳稳站在地面上。
从铠甲伸出的手脚上,都有翡翠色的鳞片在发着光。
龙头上长着两支傲然而立的犄角。
“拉萨拉斯!”
席恩叫道。
但拉萨拉斯却像不认识席恩似地,一动也不动,就连表情都完全没变。
拉萨拉斯眯着眼睛,从他眼里看不到亲昵与憎恨,唯有中立而已。就连威严也没有,他看起来就像尊毫无意识的雕像,只会呆站在原地。但拉萨拉斯的眼睛明显地在看着席恩的动向,这也使席恩确定他并不是雕像。
“拉萨拉斯?”
席恩再度呼唤对方。
“他”总算开口了,浑厚的声音响彻四周。
“我乃神龙”
丝毫不带人味的声音让席恩听的汗毛直竖。
“我乃神龙,试炼之地已备妥。”
“拉萨拉斯!你是拉萨拉斯吧!”
“我乃神龙,汝若想取得龙的兵器,就来杀了我——”
“!”
才听到那句话,席恩便僵住了。
“我不要!”
他大叫。
“我不要!我不想再杀害你第二次了!”
拉萨拉斯踏出一步,席恩因害怕过度而退缩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拉萨拉斯已经拿起了武器,那并不是他平常爱用的两刃战斧。
那是一把剑。
拉萨拉斯拿在手上的是席恩的大剑,那同时也是将他杀害的剑。
然后,席恩看见了。
他看见拉萨拉斯的白银铠甲上,开着一个风孔。风孔是被红黑色的东西所堵住的,而在洞里头,也能看见暗红色的某种物体。
无可置疑的——拉萨拉斯过去被席恩用剑贯穿的那个伤口,一直到现在都还保持着原样。
席恩不禁尖叫出声。
他尖叫起来,他像个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
“我……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拉萨拉斯轻而易举地用单手举起大剑,他像是在使一把切肉菜刀似的,把那挥的虎虎生风。
“我乃神龙,将我杀了。”
席恩打算再度发出拒绝的尖叫——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握起了剑。
席恩原本握在手上的,是琉奈的神杖。那把神杖改变形状,变成了一把剑。长长地握柄在此时变成了合手的剑柄,白与黑的翼状杖尖则变成剑锷,在那前端则生出了直而细的剑身。
席恩对手握的兵器感到畏惧,想将那放手。
这时候,拉萨拉斯已经跨步砍来。席恩半无意识地举起剑抵御。细剑裆下了大剑的一击,没有折断也没有变弯。
拉萨拉斯的下一击来了。
席恩决定这次一定要把剑放下,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对方的剑刃之前,但翼之剑却一反他的心意,转过了剑身向对方回击。
“住手,琉奈!”席恩直觉性地向剑叫道。“我希望能死在他的手上!”
大剑又袭击过来。翼之剑三度自己举起,扫开了大剑的攻势。每次席恩打算要放弃性命时,翼之剑就会像有本身的意识一样,将他拉回战斗之中。
席恩不得已地将剑重新握紧,挡下、扫开、化解掉拉萨拉斯的攻势,只要席恩有挥剑的意愿,翼之剑似乎就不会妄动。
席恩把意识集中在剑尖,像是剑士在决斗一样地转过身,并且开口。
“拉萨拉斯,你杀了我吧!”
“我乃神龙。”
“你是拉萨拉斯,你把我杀了吧!”
“我乃神龙,将我杀了。”
拉萨拉斯向后垫步,然后便龙卷似地在头上回转起大剑,并且利用其势使出了一记大镰般的横扫。
这是拉萨拉斯最擅长的一招,席恩侥幸躲过了这一剑。大招挥空的拉萨拉斯露出了明显的破绽。就是现在,席恩心里想着,他可以利用细剑的轻巧,电光火石地刺向对方的胸口……面对做出这种动作的自己,让席恩忍不住赶到不寒而栗。自己竟然又打算杀害对方!
拉萨拉斯用护手挡开了席恩带有迷惑的剑尖,紧接着就是大剑一挥,剑身深深陷进席恩穿有铠甲的肩头。铠甲凹陷,席恩感受到剧痛。这一剑或许劈裂了他的骨头。
“这乃是你的伤。”
拉萨拉斯用自己的手,摸了自己胸前的伤口。
然后他说道。
“这伤乃是你的伤,剑伤必须痊愈才行。”
拉萨拉斯重新把剑举起,席恩思索着让对方把剑脱手的方法。趁着空隙,席恩瞄准拉萨拉斯的剑身根部挥去,打算将对方的剑击落。但他的意图被看穿了。拉萨拉斯反手挡下细剑,并且握起左拳,狠狠轰向了席恩。
“我乃神龙,将神龙杀了。”
被轰飞出去之后,席恩甩了甩感到晕眩与恶心的脑袋,他擦过嘴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有手上的剑始终没有放手,简直就像煮粥一样。
“神龙之剑只能赋予弑神者。”
“我已经杀了你了!”
席恩的眼睛再度泛出几许泪光。那或许是被揍了之后而流出来的眼泪,泪水源源不绝地冒出。
“唯有透过剑,剑伤才能痊愈。你的伤只能用剑来治疗。”
“我根本不想被治疗。我想受到惩罚。”
“如果是这样的话,席恩,爱尔雯将成为兽神永远的禁裔。”对方以拉萨拉斯的声音开口了。
“——”
席恩的冷静云消雾散了。
爱尔雯——
这个名字让席恩出现了激烈的反应。席恩的自我已经不听使唤,他的存在正在和对方的话产生共鸣。超越理性、超越感情,他所有的内在都烧成了白色。席恩全部的人格——从至今仍未出现在表面的细微特质,一直到潜藏的太过深远的古老部分,甚至连存在已经超越时空与肉体的所有构成他的要素,都为此颤动不已。那是在灼热中产生的颤抖。席恩吼叫出来。这阵咆哮并非出于激情。有时候,大地底下看不见的扭曲会从某一点点火,进而造成大地震——就像那一样,凝缩在他身上的扭曲一口气喷发出来了,这阵咆哮正是出自于此。
翼之剑发出了金色的光辉。
像是婴儿学步一样,也没任何招式可言,席恩不做多想地将剑刺出。
然后他在瞬时之间,又恢复了原本的自己。
席恩看见自己的剑尖,剑尖就插在拉萨拉斯的体内。
翼之剑不偏不移地穿透了拉萨拉斯铠甲的龟裂处。
“唔啊……”
席恩看见了自己最为畏惧的光景。
“你已经成为弑神之人。”
声音响起。
席恩打算将剑拔出来,却拔不出来。
翼之剑变得更为耀眼,光芒满盈于四周。剑身已经闪亮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程度了。神圣的光辉亦从拉萨拉斯的伤口满溢而出,那阵光带着宛如液体般的性质,从剑与伤口无穷无尽地倾泻出来。
忽然间,光芒停歇并四散于空中。席恩感觉到翼之剑正在消失。被他拿在手上用以贯穿拉萨拉斯的,是他自己的剑。取而代之地,拉萨拉斯的手里则拿着翼之剑。
声音响起。
“藉此,你的伤也被剑所治愈,你的伤即为你的神。伤被弑杀,神被治愈。”
席恩一阵愕然,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伤被弑杀……”
(——这是驳论)
席恩看到那把剑微微地发出了某种并非金色,也并非银色,而是近似于月亮光辉的光芒。
受到沉默的声音引导,他轻轻抽出剑。
随着剑从战友身上缓缓地被拔出,拉萨拉斯的伤口从内侧逐渐让光芒所填满。
就连铠甲的缺口都被完全填补起来了。就在此时此刻,拉萨拉斯的伤口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这是……”
一阵令人怀念的声音传说。“那个时侯,是你杀了我的。所以,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复活。”
“拉萨拉斯!”
“我苏醒了。没有从剑与剑的战斗中逃避的你,将我带了回来。”
“拉萨拉斯!!”席恩叫道。
“而你握在手里头的,正是‘神龙之剑’。”拉萨拉斯举杖指去。“现在,你的剑即为‘神龙之剑’。‘你已经昭示正当的资格,神龙之剑亦基于正当的权利,从剑鞘中被拔出了!’”
拉萨拉斯嘶吼一般地做出宣言。
就在同一时间,“神龙之剑”发出光芒。就在席恩的掌握之下,“剑”自己高高地举了起来。
剑就那么浮到了空中,席恩的身体同样被剑牵引而上。受到剑的引导,席恩有如箭矢般地在黑暗空间中加速飞行。黑暗化为色彩,色彩则化为风景,他已经被带回原本的空间之中了。
5
镜子再度发出光芒,从镜子的那端,有只穿着坚硬长靴的脚踏了出来。
席恩站到了原本那面镜子之前。跟着从镜子里头现身的,则是体格厚实,身上展露着银色与绿色光辉的龙人战士。席恩手握大剑,拉萨拉斯则握着神杖。其中一具玻璃容器自动开启了,而原本装有剑的容器则变得空无一物。
“席恩!”库比多开口。
“拉萨拉斯!?”真央瞪大了眼睛。
“剑伤透过剑痊愈了。”拉萨拉斯说道。“他的旅程是为了取回失去的事物。现在他则是透过战斗,取回了我这一条生命。”
“这么说,‘剑’已经……”
“他拿在手上的就是神器之匙,也就是你们口中说的‘剑’。”女性说道。“那样道具并非是以宝剑的形态存在的。所谓的‘剑’指的是透过龙的系统,而能附加在任何器具上面的特殊权限。或者,也可以解释成是有权使用道具的个人。这样该是比较妥当的说法。”
“我懂你的意思。”席恩说道。
“‘剑’会告诉我各式各样的事情。龙的力量就寄宿在这把剑的里头。虽然这把剑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制造出来的,但它也具备着一股额外的惊人力量。我想,我应该已经不需要戒指了。”
“握有‘神龙之剑’者就是一头龙。”拉萨拉斯开口。“龙是不会倒下的生物。趁现在去击退你的敌人吧。”
席恩点了头,并且看向真央。
“真央。”
真央紧绷着身体回望对方。
“我之所以愿意战斗,是为了要实现我自己的愿望,不过我也把自己当成是代你而战的战士,在这之后,我会和你的父亲战斗。为了逼退‘光明武力’,我会打倒迪欧克雷斯,这样可以吗?”
“可以啊。”
咽下一口气之后,真央点头。
“替我杀了他。”
从通往楼下的阶梯,传出了有人朝上面冲来的声响。先是凯涅尔闯进室内,接着则有布兰妮裘跟在后头。
能够想见,他们是被贝斯提亚的军势所逼退,才会退守至此的。从楼下则传来阵阵杀声,以及挖凿冰墙的声音。
“这样能争取到一些时间,我尽力了。”
布兰妮裘上气不接下气,也没工夫打理自己散乱的头发。
“真不愧是‘狮子王’,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布兰妮裘的战斗服被烧得坑坑疤疤,那副模样光是看到便令人不禁疼惜,凯涅尔的两腕则是起了水泡。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他们经历过多么激烈的战斗。
“抽手的时机选的正好。你们兄妹做得漂亮。”拉萨拉斯说道。
“你是!?”凯涅尔大吃一惊。“那么,诸事进展顺利吧?”
“是啊,这就是”神龙之剑“。”席恩举剑让众人看过。“虽然它的外表看起来,并不是很有威严。”
“两位,请过来这里。”女性开口。“你们的灼伤最好早点进行治疗。”
这时候,从下方传来了爆炸的声音。
接着便有大批脚步声往上冲来的声音,身披黑甲的士兵涌进了房间。一踏进房间,他们便摆开战斗的阵势,手中的武器也已预备好了。
然后,身上铠甲阵阵作响的狮男堂而皇之的出现于当场。在两名漆黑战士的随侍下,他一路走到了宽广房间的中央,并停下脚步,像是在估量猎物般地审视起四周。
光是迪欧克雷斯一个人的出现,就让房间内的气氛沉重的有如重力倍增一般,狮子王看到有一把剑,正被超自然的微弱光芒所笼罩。
“小鬼……”迪欧克雷斯低吟。“将‘神龙之剑’交出来……”
“狮子啊,非常遗憾地,那是做不到的。”披着白衣的女性一面治疗凯涅尔的手腕,一边向他说道。“‘神龙之剑’并没有办法从人的手中交给其他人。因为它的本质并不是存在于剑的形体之中。这名少年本身就是‘神龙之剑’。握有那把剑的他,才是‘神龙之剑’。”
“无所谓,把剑交出来。”
“你说无所谓?”女性狐疑地回头。
“我并无打算把那当成剑来使用,也不认为光靠个人的武勇,就能驾驭住神。”
“嗯……?”
“孩子们,不要再惹恼我。”迪欧克雷斯低沉的声音响彻于室内。“基于法律的权威,‘光明武力’要求你们交出‘神龙之剑’。”
席恩没有被对方给压倒,他示威地把剑指向狮子王。
“基于正当的权利,‘神龙之剑’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
然后他大声宣言。
“基于我个人的愿望,我要求‘光明武力’对我表示服从!希尔迪亚的席恩在此请求与迪欧克雷斯王进行‘牙之胜负’!”
保持着沉默,贝斯提亚的士兵们显露出惊愕——
狮子王迪欧克雷斯的脸上首度浮现了愤怒的表情。
“不自量力!”
迪欧克雷斯毫不掩饰展现出怒意。他的手伸向腰际的魔剑,将那从剑鞘拔出。熊熊燃烧的炎之剑再度露出锋芒。
像是在呼应着主人的愤怒一般,燃烧的剑身越变越红,燃烧地火势也比往常来的更猛更烈。
“看着,此乃王者之剑,这就是正义的光辉。”迪欧克雷斯举起宛若火柱的魔剑。“后悔自己的不自量力,化为灰烬吧!”
迪欧克雷斯奋力挥下燃烧的剑刃,在现场卷起了火炎暴风。猛烈地火舌一边火光摇曳,一面也直直地烧向了席恩。
席恩垂直地竖起大剑应战,他深深在体内憋了一口气,然而身子却纹风不动。火炎暴风卷向席恩,将他包覆起来,然后便压缩收束于当场。魔炎掀起漩涡,火炎扭动缭绕,而后消失,那是阵能够将人烧的连骨头也不剩的地域业火。
然而在火炎消失后,站在那里的却是依旧纹风不动的席恩。他脸上带着些微的惊讶,但举剑的架势却是彻头彻尾的自豪。不管是衣服还是皮肤,都丝毫没被烧黑。迪欧克雷斯睁大了眼睛。
席恩横向一跃,离开了遭火势肆虐的地点。跟着他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在猛烈地火炎卷起之后,该处是呼吸不到空气的。有某个人在遥远的记忆彼端这么告诉他。
“火炎烧不了我。”席恩告诉对方。“‘神龙之剑’就是一头龙,龙的鳞片不会屈服于火焰。”
随后,席恩随即持剑主动冲向前去。他用单手将“神龙之剑”指向天际,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剑刃直直地猛力劈下。“狮子王”举起燃烧的魔剑抵御。摇曳的火炎剑身带着具体的质感,和席恩的剑彼此交锋冲突。龙的剑刃与火的剑刃互不相让。宛如在呼应敌人的魔力,席恩的剑发出些许光芒与低鸣声,而燃烧的魔剑也吐出赤红的火焰,肆虐于当场。
“的确不同凡响。”迪欧克雷斯握紧剑柄,加足了劲力想压倒对方。两把剑的魔力共鸣的越来越猛烈,席恩则借着剑提供的神力来抗衡。
“‘狮子王’,获得‘剑’之后,你又想来做什么?”
“听闻,‘卡德凯乌斯之杖’、‘神弓’、‘神龙之剑’乃是可以操作灵魂的异次元武器。”一边施力在剑刃之上,迪欧克雷斯说道。“只要让具备资格之人持有这些,那人就能成为‘巫女’。”
“你为什么要让真央成为‘巫女’!”
“我要让‘兽神’以光神的身份降临于世!”狮子王怒吼。“我等贝斯提亚的人民所信奉的,是‘圣兽神’芬格!聚集在‘兽神之器’的若是黑暗灵魂,他就会变成‘兽魔王’葛诺沙;聚集的如果是光明灵魂,他就会成为芬格。将黑暗奉献给‘兽神’的希尔迪亚就算毁灭百万次也不足惜!跟‘神龙巫女’一样,‘兽神’也该由‘兽神巫女’来侍奉!”
迪欧克雷斯靠蛮力逼开席恩,然后举起燃烧的魔剑大幅度地劈下。炎刃再度劈到了闪耀的大剑上头。“‘兽神’必须恒常保持圣洁无垢!应该由‘巫女’承受黑暗,让‘兽神’永远保持‘圣兽神’的身份!天上有‘神龙’,地上就该有‘圣兽神’!而半兽人、黑暗精灵以及众多生存于黑暗的生物与其祭司,则应该被斥退!我要让奠基于法理秩序的和平满布于这个世上!我就是为此而生的道具!”
席恩迅速抽离大剑,拉开了距离。在强烈反感萌生的同时,他也对狮男产生了一股近似怜悯的情绪。席恩很能体会对方的感情。
“是什么遭遇让你变成这样的!”
“我乃是将自己所有灵魂奉献给法律之人!”
迪欧克雷斯举剑突刺而来。魔剑的火炎犹如长枪般地伸长,刺向了席恩的胸膛。席恩则有惊无险地以剑扫去这一记。
“我已经一切的爱贡献给法律!我一步都不能退!为了我所献上的一切,我所遵从的法律必须是正确无误的!”
“多么狂妄的执着!”席恩与大剑合为一体,朝对方一跃而上,并且重重劈下。“迪欧克雷斯王,我以自己的全副心神对您表示哀怜。”
“放肆!”迪欧克雷斯王以全力回击。“贝斯提亚的迪欧克雷斯。只会接受他人的敬畏而已!”
席恩猛力踏了一步。他以惊人的速度与对方互砍。面对席恩,支配火炎的兽王并没有任何一招屈居下风。燃烧的魔剑每次挥舞,都在空中留下火炎的残影。烧烙在众人眼底。席恩的眼睛并未因此迷惑,配合着火炎的轨迹,他准确地以绽放微光的大剑回敬对手。双方的魔力数度迸散,铿锵巨响也在周围传开。
席恩化解了敌人魔剑的攻势,迪欧克雷斯因而露出破绽。席恩势如龙卷地举剑横扫,却没能得手,对方的反击随后逼近而来。
“小鬼,你是听命于谁!”
“我没有侍奉任何人!”席恩回劈而去,跟着又再度发动攻势。
“你所求为何!”
“女人!”席恩回答。“我为的只是一个女人!”
“庸俗!”迪欧克雷斯一边提剑跃起,一边在开口的同时重重砍下。“你是追求着那样的东西,才占到我面前的吗!”
“我可以感觉的出来,你也是一样的!”席恩叫道。“剑会传达给我。透过剑,我能看到你心中的伤口。我的剑有这样的能力!这把剑能解放带有阴晦的心灵,而你的剑正在对我求救!”
像是用斧头砍树似地,席恩从横向猛劈。两道呼唤死亡的剑风冲击在一起。“你正在发出悲痛的惨叫!”
“迪欧克雷斯只会发出咆哮!”
“我能了解你的心!”席恩攻向对手。“你也爱着某个女人!你是被迫放弃她的!那就是你悲痛的原因!”
“迪欧克雷斯的忠诚只献给法律!”大步一跨,火头直指天顶的剑刃就要落到席恩的头上。席恩则以全力防御。“小鬼,以法律之名,我令你退下!”
“我不会退下!那与我根本没有关系!”两柄魔剑如同角力一般地猛烈冲突起来。席恩在此时占了上风。他有如打铁一般地将手中的剑使劲连续叩击在敌人的剑上。“法律与我无关!我也不在乎光明活着黑暗!更不在乎国家!不在乎神!我只是想要一个女人而已!”
“!”
席恩反过手,用浑身力气挥下了剑。
迪欧克雷斯的魔剑飞离手中。
燃烧的剑落在石质地板上,发出了沉沉的声响,燃烧的剑刃则横躺于地面。
剑落地的声音,让现场出现了好似会无止尽持续下去的沉默。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被人将剑从手中击飞的迪欧克雷斯动起手掌,而后,他把手垂到了腰际。
狮子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席恩垂下手中大剑,宛若在表示敬意地转身退下了。
“你输给了你自己的伤口。”席恩用微微的音量说道。“心灵所受的伤,有时会像神明一般地操纵住一个人。”
迪欧克雷斯坚守沉默。
“是我赢了,陛下。”席恩大声地宣告了自己的胜利。“我要‘光明武力’从这座塔里撤退。”
席恩的声音在冷却下来的空气中持续滞留着,没有人发出声音。
“杀了我。”
迪欧克雷斯以不带感情的口吻说道。
“即使在‘牙之胜负’中夺取对手性命,也不会构成罪过。同情一类的施舍就免了。”
“很不巧地,取你性命的权利在她身上——真央。”
被席恩出声叫住,真央绷紧了身子。像是为了让肩膀松缓下来,她大大地吸进一口气,然后闭紧了嘴。
设法控制住就要失控的感情后,真央拔出腰际的锐利短刀。踏着小小的步伐,她缓缓走去,并且站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
迪欧克雷斯有着极为魁梧的体格。相对地,真央则显得又瘦又小。即使如此,真央还是摆出坚定的表情,毅然决然地仰望了雄狮的脸孔。但是她握着刀柄的手,仍然微微地在颤抖。
“你……”
张开嘴,真央只讲出了一个字,便又合上嘴巴,吞下了口水。在嘴唇发不出声音地数度开合之后,她总算把话说了出口。
“你是爱着我妈妈的吗?”
“我并不喜欢辩解,你所见得才是真的。”
“这一位是真的爱着你母亲的。”席恩说道。“因为那股爱没办法结成正果,才会造就了现在的他。”
“眼见为凭,取走我的性命吧。”
反手握刀的真央擦起冒汗的手心,重新将刀柄握紧好几次,最后她放松了力气,短刀也落到地上。
席恩朝她细语。“就这样吧,真央。”
“我不会原谅你的!”真央叫道。“但我又有什么办法!”
真央的肩膀持续着颤抖。
“你走吧!”
迪欧克雷斯转向右方,缓缓离开了房里。垂着肩膀的他,从背影以看不出任何威严。这个时侯,在那里站着的并不是伟大的军事王者,而是因为失去真爱,只能常年背负着痛楚的一名男子。
看着贝斯提亚的士兵们离开后,女性说道。“狮子王的想法相当一针见血,但他误判了一件事。”
“你是指‘神龙之器’与‘兽神之器’间的关系吧。”拉萨拉斯开口。
“没错,那里的猫女确实能成为‘兽神巫女’。这一点是对的。但他并不知道其中还有一项重要的规则。‘龙神’与‘兽神’这两件神器,是被吊在同一根秤杆上的。当有任何一边蓄积了光明的能量之后,相对地,另一边就只能蓄积黑暗的能量而已。换言之,要是聚集有光明灵魂的‘神龙’还待在艾特瓦尔的龙之器皿里,‘兽神’便绝对不会变成‘圣兽神’芬格。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只有‘龙’的身旁才有‘巫女’。如果硬是让兽之器皿的‘兽神’变成芬格的话……”
“‘神龙’会有什么改变?”席恩问。
“他会变成‘黑暗三头龙’。”像是在讲述无可动摇的事实一般,女性答道。“然后在灵魂注满,而让任何一边复活之后,另一边也会自动蓄满能量,使两者同时在世上复活,并且互相攻击。收到他们决斗的波及,大部分的人类都将灭亡。就算复活的是‘神龙’与‘兽魔王’这样的组合,结果也会是一样的。终究不可能只保留下对人类有利的部分。”
这和‘双龙戒指’的原理实在太过相似了,这么想到的席恩,不自觉地舔起了自己干涩的嘴唇。这么说来,之前似乎也有人提到,所谓的“众神的秤杆”……。
“为什么这两件神器之间,会存在这么危险的原理?”席恩开口说道。“为什么要有秤杆?”
“谁知道。”自暴自弃地开口的是库比多。“一定是某些怕人类怕得要死的家伙,偷偷躲在哪里搞的吧……”
这番话让席恩在意起来,尽管他希望库比多进一步说明,但对方却别过脸,没有多做回答。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席恩突然向女性发问。“我认识一名和你长得一摸一样的少女……”
“该怎么说呢,我算是值勤人员吧。”女性语带自嘲地回答席恩。“现在轮到我在这个设施值勤。”
“你一个人一直待在这里?”
“对啊,话虽如此,我连无聊是什么感觉都忘记了,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呃,谢谢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女性酷似琉奈的脸孔让席恩感到犹豫,这也让他在开口时变得语带含糊。“我该叫你……?”
“啊,你是在问我的名字吗?”女性的脸颊微微上扬。“……也对,名字嘛。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确实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由于隐约有感觉到对方出身应该不寻常的关系,席恩等人并没有特别惊讶。
“那么。”女性耸肩。“这么一来,你们获得了控制钥匙……也就是‘神龙之剑’。接下来,你们会把那个东西用在地下的‘神器’上,解放黑暗的灵魂,并且阻止葛诺沙复活过来吧?”
“我是这样打算的。”
“那你们差不多该动身啰。”
像是在为一行人着想,女性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指向了出口。
尽管席恩等人在心里还留有疑惑,他们仍走向了出口。女性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帮我向琉奈问好。”
席恩转头。
“你认识琉奈吗……?”
“不,我连见都没见过,但我爱着她。”
女性背对席恩走去,她站到镜子之前,把手放到了玻璃的表面。照在镜子上的女性脸孔并不完整。
“在你取得‘剑’之后,她的命运应该会大幅改变吧。我会祈祷这能将她导向幸福的方向。再见了。”
不知不觉地,女性的身影消失了。
一瞬间,席恩似乎有看见她的脸孔因哭泣而扭曲,但他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6
让沉睡着的小小手掌握起神杖之后,苍白冰冷的身体便逐渐变得红润,也出现了体温。开始呼吸的琉奈在这个状况下持续发出了一阵子呼声,但她随后便毫无征兆地缓缓张开了眼睛。琉奈眨了眨眼,并且望向正守候着自己的席恩。
尽管嗓门还不能好好地发出声音,琉奈仍开了口。
“那么,事情进展的还顺利吧。”
“是啊……”席恩转身,让琉奈看了自己腰际的剑。“这就是‘神龙之剑’。”
琉奈人还是躺在床上,露出了微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得到它的……”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席恩兴奋地说道。“我将人带回来了……我将原本已经离开的拉萨拉斯带回来了。”
在席恩的想象中,他认为琉奈这时候一定会大为欣喜才对,但对方只是又一次地微笑而已。
“那真是太好了。”琉奈平静地说。“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吧?”
“对啊,就跟你说的一样。”席恩放心地露出笑脸。“在这之后,如果也能像你所说的一样,让所有事情都恢复原状就好了。”
“放心吧,你一定能办到的……”
“那是你看见的预知影像?还是在你体内的声音所做出的预言?”
“不……”
像是在细细体会着什么,琉奈暂时闭上了眼。
“这是我的希望。”
“可是,如果是你说的,我觉得就会成真呢。”
这么说着,席恩笑了起来,然后,他从心里徘徊不去的几项疑问中,挑了一项最单纯,也最容易问出口的事问了对方。
“我在那座塔经历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体验。那里有个声称自己已经不是活人的女性……。就连应该死了的拉萨拉斯,都在那里活了。为什么会有这些现象发生呢?我原本以为生与死的界线,是绝对不可能被颠覆的,但这种理所当然的原理却在今天这一天之间,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这是因为,你就是众神的秤杆啊。”
和往常一样,琉奈展露着若有他意的微笑,回答了席恩。
“只要改变秤锤的位置,秤杆自然就会倾向你所希望的方向。如果是你,一定也能让生命的流向由死回溯至生。今天你就有窥探过自己体内的世界吧?”
“而你,则不会把这番话的意思清楚地告诉我吧?”
听见席恩小小的反击,琉奈笑了。“是啊。”
席恩轻轻站起身。
“总之,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在你的身体恢复前,都可以放心待在这里修养。我……还有很多事得去处理。”
“嗯,谢谢你,你就去吧。”
“我会再来看你,这里的老婆婆是一个很好的人喔。”
席恩尽可能不出声音,悄悄走出了房间。
“是吗……你拿到‘神龙之剑’了啊……”
琉奈闭上眼睛,陶醉地用着谁也听不见的音量,在嘴里咕哝了出来。
“只希望,你能为我而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