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始了,但是我没有去学校。我告诉千草婆婆说,自己很不喜欢被别人取笑、东西被人藏起来、被人欺负的感觉。婆婆也只是寂寞地笑了笑没有责备我。
有一天,婆婆一从镇上的医院回来就把我和诱找来坐在她面前。因为最近婆婆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诱就一直都住在千草家。但是她几乎没有和我说话,好像也没有和海道先生继续通信了。婆婆看到我们都来了,就笑着说。
“小诱、小釿,其实我呀,已经住院了。”
“诶?”
我不由得出了声。先前一直低着头的诱也突然抬起了头。
“没有必要那么惊讶啦。医生说我得了癌症。夏天的时候我还一直以为是感冒呢。”
听到“癌症”这个词,我们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肯定可以治好的。不必担心我的身体。与其忧虑这个,还不如担心没人看家吧。”
“千草,真的可以治好吗……?你还会回到这里吧?”
诱在千草面前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当然。但是在我回来之前,小釿就得回家了,小诱的衣食住行也会有很大的不便。所以今天找你们来,就是为了和你们谈谈这些事。”
谈话结束后,我看到无力坐在走廊上的诱的身影。连我这个只和婆婆相处没多久的人听闻她的病情都觉得很伤心,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婆婆抚养长大的诱想必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但是我一直都很羡慕像她们这种强烈的羁绊。
在我来朱砂野家之前,我和妈妈两个人一直住在镇里的公寓里。那时候的校园生活是多么快乐,也不需要在父亲和兄长们的威胁下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但是哪怕我考了多么好的成绩,说一些朋友的趣事,妈妈总是一副厌烦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地敷衍我,从不为我高兴。我知道妈妈讨厌我。因为我长的是那么像父亲。所以她从来都不看着我的脸和我说话。但是我们也有在吃晚饭的时候不经意地对视的情况发生。那个时候妈妈肯定会脸色苍白地一直看着我,最后流下眼泪。那双眼睛就像老鼠的眼睛一般漆黑,而且它们像是在看着我,却又不是看着我。我不知道对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的妈妈该说些什么,只好一直沉默不语。妈妈把我扔在朱砂野家的时候也是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那时候的我一直低着头,所以不知道离别时妈妈到底是怎样一副表情。
自从来婆婆家以后,我每天经常都在想,如果自己是婆婆的孩子的话,那该有多好。看到婆婆的笑容以及自己能帮上婆婆的忙时,我是多么的开心。
所以我真的不想回到朱砂野家。但是我当然不能说这么任性的话,于是我走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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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千草在说谎。她应该在自己失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了。想想之前的情形,她有好几次的样子都很奇怪。但是那个时候我只想着自己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到千草的病情。但是我一旦注意到千草的情况,我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会有很多人来家里拿我的行李,所以你就晚上来吧。”她把后门的钥匙给我了。“带罐头这种长期储存的食品上山”“天气逐渐转凉了,把煤油取暖炉带上吧”。她还替我考虑了很多事情,我只能将其一一记在笔记本上,一边应和着她。但是里面有一条是我无法接受的。
“去找槻家的笹江婆婆吧。告诉她你是阿蔓的女儿。虽然其他人是不会帮你,但是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说不定会帮你找到在村外生活的法子。”
我只有这一条无法答应她。这并不是担心自己会被杀死。事到如今,要我接受槻家人的恩惠,我死都不愿意。而且身为我外祖母的那个笹江,不正是那个想要杀死我的人吗?虽然我感到气愤,但是我瞬间明白这个提案意味着什么,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千草恐怕在担心自己的身后事吧。她已经做好了随时都会死去的准备。
不幸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管是凪也好千草也好,釿互抑或是朱磐,我的手无法抓住宛若镜花水月一般的他们。我只有这具无法为他人所需要的身躯。
千草住进了大城市里的大学医院后,我的时间便停滞了。千草不在之后,我就明白她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不仅仅是衣食住这些方面,就算我和她分开住在山上,只要我一想起千草就住在山脚,就觉得自己心中有了像是被千草拥抱一般的安心感。她的存在带给我太多理所当然的感觉。因为寂寞和失去依靠的内心,我变得没有食欲,虽说这时候小屋里的存粮不多正好可以省下粮食,为了不浪费体力我一直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渐渐地天气转凉了,天也黑的比较早了。虽说釿互有时也会带一些食物过来,但是我一次都没有接受。就算我再怎么贪恋千草给我的罐头和干粮,我也从来没有生过火做过饭。
但是釿互还是常常会过来。每次他来的时候不是只穿着一只鞋子,就是脸上有着青紫的淤痕,似乎他在学校里被欺负的很惨。我常常帮他涂药,给他贴上绊创膏。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互相交谈,我觉得他只是因为千草不在了,就来找我处理伤口。
有一天釿互有气无力地出现,并将一个我有印象的信封递给我。
“这是海道先生给你的。”
我觉得我的胃酸都要从喉咙里溢出来了。
就算釿互回去了,我也害怕看到里面的内容而不敢开封。深夜里我在从屋顶上吊下来的手电灯光下,战战兢兢地用小刀裁开了信封。我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理解信中那端正的句子。
“好久不见。已经是深秋时节了。
好久没收到阁下的回信,让在下不禁担心阁下是否抱恙在身。还是因为上次的信件里提到的信息让阁下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如果是的话,十分抱歉。
我继续在此写下我最近的研究成果吧。
实际上最近对于朱颜料的研究有了很大的进展。考古学家对位于德岛县的若杉山遗迹进行了发掘工作,发掘结果显示那里是日本目前发现的最早的辰砂矿山遗迹。虽然还不知道目前出土的弥生—古坟时代的文物上涂的辰砂颜料是从哪开采出来的,但是却可以明白它们都是在类似若杉山遗迹的国内矿山里,从开采到精制一条龙做下来的。
如果在朱磐也发现红色石头的话,从神乐舞的内容来看,也会可能发现像若杉山这样远古时代的开采遗迹。神乐舞本身就有五百年左右的历史,但是里面登场的‘将朱颜料作为咒术材料使用的山女(巫女)’的历史很有可能是从上古时代传承下来的东西。
如果像若杉山一般,发现了弥生—古坟时代的朱颜料开采遗迹的话,那将是一个大发现。但是朱磐这边是很有可能是未发现的古代朱颜料矿。它会是矿山吗,还是装在像古坟发现的那种朱壶里被发现呢。只要想想我的内心就十分激动。
这样一想的话,阿长会不会就是为了守护‘日红’而代代居住在山上的巫女呢。我觉得比起鬼女,她是更神秘的萨满教的神婆吧。这么说起来,古代的巫女会使用蛇来施展咒术,鬼女长罩衫上的蛇图案或许就是这种古代信仰的遗存。
虽然我没有找到发现日朱的线索,我还是一边期待新年神乐舞,一边慢慢调查吧。听槻家的大小姐说,十一月份就开始神乐舞的排练了。
如果在下没有冒犯到您的话,能够收到您的回信我是十分高兴的。
海道凪”
当我看到辰砂的遗迹、日红真的如他所写那般发现时是被放在壶形容器内、以及“槻家的大小姐”的字样时,心情变得非常不好。对浪乃疯狂的嫉妒、凪在自己信件里毫无在意地提起自己所爱的女人存在的粗神经,这一切都让我熊熊燃烧的思念在心中掀起巨大漩涡,并将我的心撕成碎片。
第二天早上我感冒了。从这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天我在幻想和现实的夹缝中想象着偎依在凪怀抱的浪乃的样子,想象着自己代替浪乃被凪拥抱的样子,想象着那像孑孓一般的手指,想象着那温柔的字迹,我被梦魇锁在被子里。我出了一身汗,我的内心像在泥上扭动的蛇一般,逐渐产生了身为丑陋之物的不祥情感。
就算釿互过来看我,我也拒绝让他进入小屋。
我经常想起千草的病情,因为绝望而哭泣过。这个时候我反而能够冷静下来,可是越冷静考虑越为无能的自己而生气,紧握双拳,抓扯头发,到凌晨时不知不觉地因为疲惫而入睡了。
不知道是发烧的缘故吗,我竟然不觉得肚子饿。疲惫,吃的又少,我慢慢地消瘦了。
虽然最后感冒好了,但是我还是不想消耗体力而懒得活动,一天中基本都躲在被子里。我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大量的“为什么”的疑问像是夏天在槻家前看到的拍着翅膀飞来飞去的小飞虫一般,盘踞在我的脑海里。
为什么凪不爱我。
为什么我无法帮助千草。
为什么我得偷偷摸摸地活着。
为什么我不被允许拥有。
这些疑问的回复全都集合成一个“因为你丑”的回答,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又产生了许多疑问。为什么我会这么丑。为什么丑陋就不可以。为什么明明丑陋不是我的错,还要杀死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抱着僵硬的肩膀,像婴儿一般蜷缩着身体呜呜地呻吟着。
釿互带来了千草回来的消息,我总是打开了房门。看到消瘦的我,釿互就像发现尸体一般的震惊。我看到他身后的天空上,小太平鸟群在飞翔。在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不知昼夜的日子的时候,丝毫不觉十一月份已经来临。
在红叶飘落,山色变为暗淡褐色时,千草回到朱磐了。但是出入千草家的人很多,我无法见到她。我心中的不安就如同冬天吹入森林那干燥的冷气一般,不断聚集。
先我一步去探望千草的釿互苍白着脸来到小屋前。在我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告诉我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婆婆她,虽然还可以说话,但是她一直躺在床上没有精神。”
“治不好了吗……?”
“嗯。她的眼睛看不见也是因为癌细胞从乳腺转移到脑部的关系。乳腺癌还可以通过手术切除,但是大脑就没办法了……”
“……”
“诱小姐,婆婆说只有今天晚上她会让家里没有人来,希望你能下山见她一面。”
“只有今晚……”
“嗯………………不知道千草还能撑几天。槻家和朱砂野家的人过来照顾病人……还有,他们已经,在商量葬礼的安排了。”
不知道千草还能撑几天。我的脑袋像是遭受重击一般听到这个消息。我周围的一切全部都失去了颜色,冬季干燥寒冷的风灌进我的身体里。千草回到朱磐,是因为她快要死了。以及“只有今晚”的见面,说不定就是我能和千草一起度过的最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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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关上所有的门,还是可以听到从缝隙里灌进屋内的寒风那像笛子一般的声音。
千草闻到了久违的榻榻米那宛若春天兰草的味道。
以及那打开院子的门声,走进屋子,踏上走廊的熟悉脚步声。
这脚步声比起往常来说,增添了几分不安……。她肯定很害怕吧。
“千草……”
推开拉门,随着冷风一同吹进屋内的,是呼唤着千草的名字的那仿佛害怕着什么的声音。少女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但是在千草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仍然是那推开拉门的小小女孩的形象。
“小诱。”
千草同样以呼唤她的名字作为回答。少女怯生生地来到被褥旁,坐在千草的枕边。虽然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是她的形象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脑海里。她肯定又是没有开灯,只凭着透过门缝的月光来窥探自己的脸吧。在山顶小屋生活的那段日子里,这孩子的夜视能力变得比一般人好的很多。虽然接下来要说的是十分悲哀的事,但是这间房间已经充满了寂静,整个气氛处于平稳柔和却又不寂寥的程度。
“千草,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呢?这样的姿势躺着轻松吗?”
“没关系的呀。这样躺着就可以。你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有点瘦了……但是还没有千草现在那么瘦。”
千草的脸颊碰到了某样物体,冰冷光滑,是小诱的指甲。
“让你和小釿担心了,真是对不起啊……”
“请不要道歉。”
她的声音在发抖。从千草脸颊边离开的手,这次温柔地覆在千草的左手上。
“小诱,我必须向你道歉。我有必须向你道歉的事,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八年了吧。”
“到底是……?”
能够完全将事实告诉她吗。这个孩子能够接受得了吗。
“那我就按顺序来说吧。”
或许知晓这些事情会让她的内心变得更加黑暗。但是自己也必须将这件事告诉她。
“当我开始看不见的时候,我去问了槻家婆婆——笹江婆婆关于你出生的原委。”
那是去年的冬天,千草的眼睛还可以微弱地看到腊梅圆圆的薄花瓣零落地将庭院点缀上黄色的时候的事。笹江的腰不好,千草为了给她看病而来到了槻家。这天正好槻家其他人都出去了,千草在正要回去的时候,站在玄关口问出了之前就一直想确认的事情。
“让阿蔓小姐怀孕的是朱砂野家的男人吗?”
笹江用锐利的目光瞪着千草。
“谁告诉你的?”
“我的丈夫在他生前有告诉过我,这个村子有那种……性交上的风俗。我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以前的事情。”
“…………”
老妇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皱起了干瘪的眉头。千草继续追问下去。
“因为阿蔓小姐的事,把我两次叫到这里的时候,我都在玄关发现有其他来访者的鞋子。而且来搜查我家的时候,朱砂野家也来了好几个男人……”
“是朱砂野家的老二啦!侵犯了什么都不知道的阿蔓,让她怀孕了。”
槻家的老妇人意外地开了口。然后她就像洪水决堤般地滔滔不绝地说了下来。
这个风俗和“夜袭”有点类似。虽然男性以性交为目的到女性家里去这一点和夜袭一样之外,但是朱磐的情况是“朱砂野家的男人可以随意对十八岁以上的槻家女性做出这种行为”,仅限于这两家之间,而且这是朱砂野家占村里实力优势的情况。不知道这个习俗就回到家乡的槻蔓,就被名为朱砂野柾的男人侵犯了。
“朱砂野家排行第二的臭小鬼,那时候他还没结婚对吧。当时朱磐村还没结婚的女孩就只有……阿蔓了啊。”
在阿蔓十八岁,朱砂野家要下手时候,那一年正好就是丙午年。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笹江将当时还很小的阿蔓送到了村外。但是她四处流浪回到了朱磐,迎来了丙午年。然后知道阿蔓是槻家女儿的朱砂野柾就毫无罪恶感地侵犯了她。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可是槻家和朱砂野家就在知情的情况下放置不管。本来在这里就没什么“强奸”的概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村子一直都是这样的。”
根据笹江从曾祖母那边听来的传说,这个是为了让身为古老名代的槻家保存下来的习俗。(译注:子代、名代为皇室、皇族的私有民。)那个时候周边连翁月集落都没有,朱磐处于封闭孤立边境时候的时代。为了继续执行守护这片土地的槻家,就和朱砂野家融合延续了子孙后代。当槻家在这片土地还占实力优势时,女性是有拒绝的权利的。但是当名代制度消亡的现代,槻家和朱砂野家的实力此消彼长,逐渐只留下了以朱砂野为中心主体的风俗形骸。
为了维持在封闭集落里作为共同体的均衡形势,这个风俗就一直延续了下来。延续丙午的杀子习俗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
“就因为这种理由……就让阿蔓和她的孩子去死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啊。那孩子也是自己选择的啊。大概是因为那个婴儿长的那么像自己吧。就是这么回事。就算让那个婴儿活下来,那样丑的脸怎么可能在这社会上生存下去!”
这些话将一直封印在千草心中的东西觉醒了。
当她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时,她已经打了面前这个老妇人一巴掌。
“你干什么!!”
千草平时并不是会做出打人这种行为的人。但是这时候,听到那个努力活下来的孩子被说成“那样丑的脸不可能在这社会上生存下去”,她无法继续忍耐了。驱使千草做出如此举动的,是她那作为一个母亲的本能和感情。
“那之后有一阵子……我被告知了一些事情,觉得自己做了一些啥事。但是现在想起来那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听到小诱被说成那样,就是阿蔓小姐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事的。”
少女的手指一直紧紧地握着千草的左手。
“小诱,仔细听好。接下来的话我要向你道歉。那些人虽然对你和阿蔓小姐做了很过分的事,但是应该不会杀死已经长大成人的你。其实我好几年前就已经明白这件事了……。但是我还是……对你隐瞒了这事,因为我害怕自己被村子排挤,就把你一直关在山上。”
“不是这样的。千草好几次都劝我下山。但是都被我拒绝了。”
“那是在刚刚说的和笹江之间的谈话之后的事啊。在之前的五年间,我一次都没劝你下山吧。那不是因为危险。我明白这一点却说不出口。”
“千草。”
“对不起。把你关起来。直到我打了笹江的脸一巴掌之前,我还不知道把你关起来这是多么愚蠢的事……不,我是明明知道,却装成不知道。我和朱磐那些人没有什么两样啊。”
“不对!千草和那些人——”
“没什么两样啊!而且还不仅仅是这样啊!我曾经有个女儿,但是还很小的时候就死于战火。我在你的身上看到那孩子的影子,这件事我一直说不出口。如果我的孩子没有死的话,在那个雷雨之夜,我可能就会看着你去死。”
“…………”
“……憎恨朱磐,憎恨我吧。小诱。然后舍弃这片土地吧。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束缚你的东西了。”
静寂中,千草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少女徒然的呜咽声。
最后千草用一副严肃的表情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存款存折和千草的印章。
“这些给你。具体怎么用可以问小釿。”
“不要……因为……如果千草不在的话,我……”
“不能撒娇啊。你可以的。”
“不行的。”
这么下去就是永久的离别了。但是至今为止一同度过的回忆在脑海里回放,温柔就无法压制地从苦涩的咽喉中溢出。
“没事的。我和阿蔓小姐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靠在千草左手边的诱的哭声,就像个真正的小女孩那样。出生时被母亲用手指按住嘴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哭泣的这个孩子,连明白母亲的死亡时都是默默哭泣的这个孩子,现在第一次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放声大哭。
“我有点累了……虽然我睡着了,但是你可以待到太阳升起之前吗?”
虽然小诱因为哭泣而说不出话来,但是从握着左手的力度可以明白她接受了自己的请求。千草安心地睡去了。虽然交谈的时间不长,而且毫无条理又十分疲惫。就算如此,千草也觉得现在是至今为止最幸福的一个晚上。
小诱肯定没问题的。这个孩子就算自己不在了,也不会做出傻事吧。为此自己给她指明了一条仇恨之路,而不是谅解之路。只要深不见底的怨念没有崩溃,这个孩子就可以活下来。
就算这份愤怒会践踏、伤害他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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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确认已经入睡的千草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时,我就那样躺在她的身旁。我打算通宵看着千草消瘦的脸孔直到天明。
结果到最后我都是给千草添尽了麻烦,除了现在陪在她身边外,我没能为她做任何一件事。我极度诅咒着无力而又粗心大意、悲惨的自己。我一直都在诅咒着这样的自己。但是千草却将这样的我抚养长大,担心她死后我的未来,给骂我“长那么丑不可以活下去”的老太婆一巴掌。虽说她说在我身上看到死去女儿的影子,但是这世上能为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做到这份上的人有几个?就算走出村子也找不到比千草对我更好的人吧。因为我自己这份丑陋的容貌,这也是我今后人生注定的宿命。
在太阳升起前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有什么我可以为千草做的事吗?哪怕很微小的事也好,任何事都好,我拼命地想着,眼角溢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想不出来。当我烦躁地坐起身时,小瓶子从我的腰带里滚落出来。在透明的玻璃瓶中,浓烈的深红色粉末清脆地跳动着。
今天我十分害怕来这里。因为我害怕看见卧病在床的千草。这时就想起之前凪的信里提到的“那时候的人们相信红色和血液的颜色一样,拥有维持和回复生命、甚至能让死者复生的力量”,以及想起那源源不断地涌出活水的泉眼,我把日红粉末装满小瓶子,像护身符一样地注入祈祷放到我的衣带里。讽刺的是憎恶迷信的我,却不得不依靠迷信。
在榻榻米上滚动的小瓶对面,和充满祈祷的红色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千草那完全失去血色、略微带上黑色的嘴唇。明明我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力分给这个人的话就好了。想到这的时候,我回忆起朱磐神乐里,阿长吻上阿朔的嘴,从她嘴里吸取灵魂那妖艳而又不可思议的那一幕。而像是神官模样的那个朱砂野家男人的“虽然阿长吸走了阿朔的灵魂,但是阿朔圣洁的心魂却因此流入阿长的身体里”的解说,之后我看的书里也有类似的情节描写。
——将灵魂注入他人的身体——
红色仍旧诱惑着我。
我拔出封住小瓶子的木塞,将少量日红倒到左手手心里。然后用沾了唾液的右手无名指指尖点取日红。为了不吵醒千草,我安静地,慢慢地将她的嘴唇涂上红色。虽然千草已经十分衰老干瘦,但是她那精明的脸庞还是光彩照人地照映着这红色。她本来就是个美人。
将千草那毫无生气的嘴唇染上血色的日红,就像我第一次将自己的嘴唇涂红时那样闪烁着诡异而又别有魅力的光芒。仿佛因为月亮的光芒而闪烁着磷光一般。我盯着这充满魔性的颜色,口腔内自然地就充满了唾液。然后我就像被这赤红色诱惑一般,在内心中充满祈祷,将之前所想付诸行动。
我吻上了千草的嘴唇。闭上眼睛,以日红为接触点,然后将彼此的嘴唇重叠。虽然我明白这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这么做。人类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会相信迷信拜神求佛吧。现在的我就是处于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
日红啊,请将我的生命力注入到这个即将面临死亡的人身体中吧。我变成怎样都无所谓。阿长就是这样打算将阿朔的灵魂吸走吧。我并没有拥有像阿朔那样纯洁无暇的心灵。但是只有这份千草养育我长大的生命力是清正纯洁的。日红啊,请你像传说的那样,如果你是拥有将纯洁正义的灵魂注入他人身躯的力量的矿物的话,请务必——。
千草的嘴唇突然变得十分柔软。期待奇迹发生的我,为了确认这不是我的幻觉,我抬起头看向千草的脸。但是,
“噫”
我不由得发出了小小的悲鸣往后跌坐在地,双手撑着身后的榻榻米。我需要时间理解视网膜传达给我的景象。然后我变得混乱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得不正常了。
这的确是毫无疑问的奇迹。但是和我所期望的奇迹毫无相同的地方。
无论我怎么眨眼,眼前的景象还是没有任何改变。我不由得摸上自己的脸,这种触觉传达给我另一个奇迹。我决定不去看千草的脸,膝行至旁边的梳妆台。掀开盖在镜子上的布战战兢兢地往镜子里张望,在昏暗的金属反射中看着我的是,吓坏了的千草的脸。
“啊……啊啊……”
我叫出声来,但是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不是我的声音。回头看向被褥上,躺在上面的老妇人的脸丝毫没有任何变化,那是我的脸。
总而言之,虽然难以置信,我的脸和千草的脸包括声音都彼此交换了。
我坐在那里,凝视着丑陋歪斜的千草睡颜。为什么。怎么办。混乱的脑子里不断地问着各种问题。总之先让千草变回原来的脸吧。要是让别人看到如此丑陋而又丢脸的她的话,那就麻烦了。而且如果不让她恢复原状,千草就得以如此的姿态离开人世。我先试图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深呼一口气,不断暗示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是真实的,而不是自己发疯了。我看向自己的手,我的指甲和手指都还是年轻的样子。这到底是交换身体的哪些范围啊。不过我觉得脖子以下的部分和头发都是自己原来就拥有的。眼珠恐怕也没有交换。因为我没有像千草那样失去视力。所以,千草的病并没有转移到我的身上,还在她的身体里。
当我理解了以上这些事后,觉得一阵沮丧。我的生命力并没有注入千草的身体里,千草的病也没有和脸蛋一起转移到我的身体中。这只是交换容貌罢了。虽然这的确是个奇迹,但是这并不是能将千草留在这个世上的那一类。我被一阵难以名状的虚无感笼罩了。开始怨恨之前感受到千草嘴唇变得柔软时期待奇迹发生的那个自己。
当我从虚无感中恢复一些冷静后,我想到一个可以恢复原状的方法。孤注一掷地,我和变得很诡异的千草再度接吻。我慢慢地抬起头,千草的脸庞上仍旧是属于千草她自己的脸。我马上走到镜子前确认自己的脸。那张我看得不爱在看的丑陋容颜正在瞪着我。不知是放心感还是脱力感,我长长叹了一口气,再次坐在千草的身边。一边拂去手心里遗留的红色粉末,一边想着刚才的事真的是现实吗。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但是我并没有从睡梦中醒来的感觉,像是证明刚才发生的事般,千草的嘴唇和我的嘴唇也残留着红色的痕迹。
神乐故事,传说中的鬼女,以及凪的信中所写的内容像杂音一般将我的大脑挤得满满当当。我觉得肯定有符合这个奇迹的新观点诞生,但是现在我并不想去考虑这个。这些事以后再慢慢考虑,现在我只有握着千草的左手,确认她那尚还生存着的弹力。
突然我考虑到,如果我即将死去的时候,身边会有一个这么珍惜我的人吗。我没有想到任何人。但是,如果那时,我有孩子的话——。虽然我注意到这似乎就是妈妈阿蔓把我生下来的理由,但是我觉得这过于虚幻就不去想了。
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直到天际发白。我一边觉得这耀眼的阳光是这么残酷,一边吧嗒吧嗒地掉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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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特别寒冷。我踏着沉重的脚步登上褐色的山道,来到诱住的小屋前。大概是听到枯叶被踩踏的嘎吱声吧,她马上打开了门现出身影。她肯定一直在等我的到来吧。她披着厚厚的和服外衣,脖子上围着围巾,蓬乱的刘海遮盖了她的脸庞,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告诉她。诱先开口打破了静寂。
“我已经知道了。是昨天吧。”
“……嗯,因为很多人都来了,我没法过来和你说。”
“或许吧。”
诱显得特别平静。
“婆婆她一直在喊诱小姐的名字呢。”
“你见到她最后一面了吗?”
“嗯,但是已经没法和她对话了……婆婆她开始喊得是小诱、小诱,到后来不知不觉地就喊了我不知道的名字,但是周围没有人是叫那个名字的。”
“是什么名字啊?”
“是‘杉菜’。”
“‘杉菜’……这样啊。”
诱比我想象中更彷徨无措。虽然她平时很少有表情波动,但是因为婆婆的事,她开始有表情变化了。为什么她那么平静呢。她真的明白了吗?婆婆她已经过世了。我亲眼看到她离世的。之前还是为了有个依仗似的喊着他人的名字的那个声音逐渐变弱,她的身体也像被折断那般突然垂下来不动了。虽然我打算不哭的,但是我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掉下来。我丢脸地放声大哭。明明婆婆最后都没有提到我的名字,我就是仅仅因为这个而动摇了内心。
“釿互。”
“干嘛?”
“以后你最好还是不要再来这里了。这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诱小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你不是也是如此打算的吗?”
“是这样没错……”
一个人的身后事是如此冷淡的事吗?朱砂野家和槻家的人都是这样。明明认识婆婆比我还要久得多,可是他们竟如此冷漠,谁都没有流泪,冷淡地开始准备葬礼。而且那些家伙还——。
“婆婆她好可怜。活着的时候被村民排挤,死后还要受到那样的……”
“排挤?”
“诱小姐不知道吧。因为诱小姐的关系,婆婆她被村里当成被排挤的外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是今年夏天。
千草曾经提到说,“今年没有酸浆果,到底该怎么办”。然后我将这个事情告诉了诱,诱不知道去哪采来酸浆果,终于可以顺利完成盂兰盆祭祀的上供装饰了。但是当我为了练习盂兰盆祭典而回家时,发现朱砂野家有很多酸浆果,然后我就问兄长这些是从哪弄来的。哥哥说,盂兰盆节祭祀用的酸浆果是每年槻家根据村里人数来收集分配的。
为什么只有婆婆没有分到酸浆果呢?我有种很讨厌的预感。然后是盂兰盆大祭典时,游行队伍按惯例应该是绕着所有村人的住宅的,但是只有千草家被排除在路线之外。但是不知为何我没法去问婆婆和兄长们这个事情。
最后婆婆住院了,我也回到朱砂野家。不得不再次去学校,还得和浪乃一起上学。
大概是因为她比我年纪大吧,这时候比起班上的女生,浪乃倒是对我更好一点。见不到婆婆和诱的时候,能和我说话的人也就只有她了。虽说是说话,我也是附和着单方面喋喋不休的浪乃罢了。但是这却在某种意义上对我来说是种安慰。但是某天我在她那听到了一些令人震惊的话。
“平坂家的婆婆,还没从医院回来啊。真是可怜。”
“嗯……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你说她人很好?”
浪乃瞪着我。
“那个人在去年冬天的时候,打了我奶奶一巴掌啊!明明我奶奶因为腰不好才叫她过来的,居然对身体不好的老人家动手。所以这是报应啊。”
“怎么会。”
“是真的哦。平坂家的婆婆不是对村子里隐瞒了什么秘密吗?虽然我不知道她隐瞒了什么。但是我奶奶是想问她隐瞒了什么才被她打的啊。”
隐瞒的事,肯定是诱的存在吧。
“你肯定知道一点东西吧。”
“我才不知道呢。”
“明明不互相帮助就无法活下去,就算背叛了村子里的人,你也是会像婆婆那样不善言辞吧。”
“不善言辞?你指的什么?”
“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浪乃又像平常那样露出戏弄我的笑容,之后就什么都不告诉我了。但是不善言辞——我明白婆婆被村民排挤、断绝关系的事实了。那个温柔的婆婆就像我在学校里那样,被排挤当成外人。浪乃那嘲笑的嘴角,冷漠的眼神,和班上那些家伙的身姿重叠了。
正如浪乃所说的那样,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婆婆有时会露出悲伤的神情中断了谈话。就算问她怎么了,她也是回答说没事,然后又露出了一贯的微笑。她那眼眸深处隐藏着怎样巨大的不安啊。只要想想,我的胸口就一阵难受。但是身为小孩子的我,而且是外人的我究竟能做什么呢。我害怕询问婆婆到底怎么回事。而且,就算是因为诱的事情而被全村排挤,诱她本身也是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如果告诉诱的话,又会让她烦躁。结果我将此事埋在心底,对谁都没有说。
但是现在我将盂兰盆祭典时的情形,酸浆果的事,以及浪乃的话都对诱全盘托出。我不允许一直被婆婆保护的诱却不知道婆婆的痛苦和难处。
诱听了我的话后沉默地低下了头,呆呆地站着。她仍然不为所动的反应让我更加烦躁了。但是瞬间吹过的北风吹起了她浓密的刘海。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让我背上发凉。
至今为止我被诱瞪过很多次,但是我从未见过她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她张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尖牙,目呲尽裂。她并没有瞪着我,只是盯着虚空不放。这超越丑陋的丑陋,让我产生了面对非人类的怪物一般的恐惧之心。我从内心深处害怕着眼前的这只生物。
诱不可能毫无感觉。她被隐藏起来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悲伤转变成了愤怒。而且我又告诉了她更残酷的真相。
“诱、诱小姐。”
虽然我很害怕,但还是开口出声了。因为我担心她会这样一直变得不正常了。但是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后,那仿佛要吃人的嘴马上就脱力了,变成平时那毫无表情的模样。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你快回去吧。”
她只扔下这句话,就消失在小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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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的错……”
在陷入黑暗的小屋中,我躺在被褥上,抓着被单。明明手指和脚趾都很冷,但是我的胸口却是如此灼热。我想起了千草之前说过“害怕被村里排挤”的话。那肯定指的不仅仅是酸浆草和盂兰盆节大祭典这两件事的排挤。肯定在我和釿互不知道的时候,遭受了很多不合理的待遇。以前千草经常从来找她看病的村民那里得到食物和生活用品。恐怕这个村子自古以来就是这样靠大家互相帮助生存下去的吧。但是如果这个礼尚往来突然断绝了话该怎么办呢。虽然去城里购买不足的生活用品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是对于眼睛不好的千草来说却是不容易的事。这么说起来,我之前擅自去千草衣柜拿衣服来穿的时候,注意到衣服的数量好像少了一些。难道她已经花光丈夫留给她的遗产了吗?难道说,为了给我们吃得饱饭,她已经开始变卖家里的东西了吗——
我将手边的书和被子以及其他东西往墙上扔。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内心涌起了对千草无尽的忏悔,以及对这片土地无尽的憎恨。
憎恨。憎恨。憎恨。
对槻笹江、对朱砂野家的男人们、对浪乃、还有对着一切都无能为力的我自己…………!!
“啊……呜呜……”
我发出了不成句子的哀鸣,扑倒在地板上。像野兽那样四脚着地,瞪着虚空。好想破坏这一切。好想伤害他们。我想将一切粉碎、埋葬……!!
我的视线角落忽然看到倒在地上的古老木制匾额,随即恢复了冷静。匾额是之前将装日红的瓶子摔在地上时掉下来的,后面我也没有去管它,就这么让它一直倒在地上。这是很久以前就挂在小屋里的东西,里面放着一封文书。上面写着,
“镇压长女之魂
移入朔女之灵
纵使时隔多年”
这样不祥的台词。因为这个台词的关系,我就不想把它重新挂起来,就那样把它扔在房间的角落里。
想想当时,我被日红那红色的光辉吸引住,将日红涂在嘴上的时候,这个匾额就掉在我的身边。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爬到它的跟前,用手去够匾额。我注意到在墨水写下的文字另一面,在日本纸的另一面微微透出其他字迹。
“……?”
不知为何我的内心如此躁动。我打开文书,取出里面的纸片。里面是一张折了三折的横式纸卷。展开一看,上面写的不仅仅是神乐舞的台词,它写到了“切勿相忘”这最后的部分。看完全文我就呆了。台词中,“丙午之年诞生之丑女/为其托生/长女之恨/仍将作祟”本应写着这句将我和母亲深陷于令人憎恨的迷信的句子的地方,被完全不同语句代替了。我不由得将那个句子念出声来。
“镇压长女之魂
移入朔女之灵
纵使时隔多年
唇染日朱之人
为世间之灾星
切勿相忘”
我马上想起了之前凪的信件上提到的关于《日红巫女缘记》的摹本的事。首先是“《日红巫女缘记》是摹本,是将另外存在的原本摹写下来的副本”这件事。然后是“为了给自己的杀婴行为找个正当理由,于是就篡改了神乐舞的一部分”的猜测——。我在之前乱扔的书堆里找到了《日红巫女缘记》,翻到写着刚才找到文书记载的同一页,和古文书并排摆在一起。不管是书上记载的,还是横式纸文书的不同形式,但是写在它们上面的文字大小、段落换行的位置都是一样的。虽然不能确定这份古文书就是当年在槻家大火里烧毁的古文书的正本。但是这些令人感到诡异的一致性,更确定了凪的推测的可信度。而且,
“唇染日朱之人,为世间之灾星……”
到头来他要找的“日朱”二字正记载在这里。
果然杀子迷信是以前根据村人的方便而扭曲的假传统。而且这个台词是警告后世,“日朱”这种朱砂是会给人带来灾祸的可怕诅咒用具。
我看着放在床边的小瓶子。闪耀着深红色的微细颗粒正静静地看着我。
和千草一起度过的最后的那个月夜,日红带来的交换容貌的可怕奇迹。以及这些诉说着,朱磐神乐真正的意思。
神乐最后部分,阿长吻向阿朔的嘴唇,下一个场景出现的不是那可怕的恶魔脸孔,而是美丽的阿朔的容颜。那并不是阿朔纯洁的灵魂流入阿长体内。阿长的心也没有死去。因为日红,阿长的咒术成功了,她得到了美丽的阿朔的脸,之后作为阿朔在村子里活下去。
突然我开始窃笑起来。连捂住嘴都无法控制的狂笑。
“嘻嘻嘻嘻…………噗呵…………唔呵呵呵呵呵…………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倒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放声大笑。我至今为止有如此开心的时候吗?这种奇怪的真相,这个世上只有我知道。记载这一切的古文书、日红、还有我都被这禁忌的山封印住了。就像封印住污秽的东西一般。但是现在,传统让这些东西的价值复苏了。神乐舞的故事为我之后的人生指明了方向。它是为我切断过去,开启新的人生的红色的剑。
“呵呵呵呵呵……凪,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以及你就像是为我指引了方向。不对,你肯定是这样的。肯定……”
像是在晴好的天空的一处中吹起格格不入翻滚的黑云一样的,扭曲之心。那片雷云也在重铸着我自己,不过这样就好。
千草不是也这么说过吗,憎恨朱磐,然后抛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