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休假的星期五,我前往妹妹居住的横滨住宅区。
妹妹住在新兴住宅区站前的崭新公寓,妹夫在电力公司任职,大多数的日子都坐末班电车回家。
公寓并不宽敞,但崭新漂亮,打理得颇为舒适。
「姊,快进来。悠太郎在睡觉。」
「打扰了。」
听到妹妹这么说,我仍小声地回应,接著蹑手蹑脚地进了公寓,外甥出生以后,这是我第一次拜访妹妹家。
「顾小孩怎么样?果然很累吗?」
「累归累,不过稍微习惯。他现在晚上肯睡觉了,稳定不少。」
外甥已经膨胀成像人的外形,头发也长出来了,与在医院隔著玻璃看到的样子相比,宛如不同的生物。
我喝红茶,妹妹喝无咖啡因的南非茶,一起吃著我带来的蛋糕。
「真好吃。因为要顾悠太郎,很难出门,一直没机会吃到这类甜点。」
「太好了。」
「每次姊给我吃的,我都会想起小时候。」
妹妹有些害躁地笑道。
外甥睡著了,用食指摸摸他的脸颊,有种奇妙的柔软触感,就好像在摸水泡。
「看著悠太郎,就会觉得人果然是动物。」
妹妹开心地说。
外甥身体较虚弱,动不动就发烧,所以妹妹必须无时无刻守著他。即使知道婴儿常会这样,不是什么大事,但婴儿一发起高烧,做母亲的似乎还是会忍不住焦急。
「姊姊怎么样?打工顺利吗?」
「嗯,还不错。啊,对了,上次我回老家跟美穗她们小聚。」
「咦,姊又回去了?真好。多来看看你的外甥嘛。」
妹妹笑著说道。
但是对我来说,不管是美穗的小孩量是外甥,看起来都一样,我不懂为何非得要特地来看不可。不过这边的婴儿。应该是我必须更重视的婴儿。
对我来说他们就像野猫,即使有细微的下同,看起来全都是叫做「婴儿」的同一种动物。
「啊,对了,麻美,有没有更好一点的藉口?最近只说身体不好,别人也会露出奇怪的表情。」
「……唔,我再帮你想想看,不过,你确实是在复健当中,所以创身体不好,也并非全是藉口或骗人啊。所以你大可以正大光明这么说。」
「可是,如果那些自以为不奇怪的人觉得我奇怪,就会问东问西啊。如果有什么藉口,就可以避开这些麻烦,方便多了,」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权干涉他们认为古怪的事物,打破沙锅问到底。
那对我来创是一种麻烦,而且他们既傲慢又烦人。有时候他们实在太烦了,我甚至会想要像小学的时候那样,拿铲子敲他们,让他们闭嘴。
我想起之前曾不经意地这么告诉妹妹,害她差点哭出来,因此还是没有说出口。我并不想害从小就对我好的妹妹伤心,便转为提起较光明面的话题。
「啊,这么说来,许久没跟由香里见面,她说我气质变好多。」
「嗯,姊姊确实跟之前不太一样。」
「是吗?啊,可是你也不一样了,感觉比之前更大人一些了。」
「什么?我早就是大人了啊。」
眼角挤出皱纹的妹妹,说话的语气比之前更稳重、服装色系也变得单调了。我心想,或许现在妹妹身边多是这类型的人。
婴儿哭起来了,妹妹连忙哄婴儿,试著要他安静下来。
我看著桌上切蛋糕的小刀子,心想:如果只是要他安静,一点都不难,妹妹真辛苦。妹妹拚命地抱紧婴儿,我望著这一幕,抹了抹沾到奶油的嘴唇。
ö
隔天早上上班时,店内异于平时,气氛紧张。
一进自动门旁边的地方,有个男性常客正害伯地看著杂志区;总是来买咖啡的女客人快步与我擦身而过,离开店里;还有两名男客人在面包卖场前窃窃私语。
到底是怎么了?我循著顾客的视线望去,发现众人都在看一个穿著皱巴巴西装的中年男子,他在店内走来走去,对许多客人搭讪。仔细听他所说的话,似乎是在警告客人。
「喂!你,不要把地板弄脏!」
他扯著尖嗓对鞋子脏兮兮的男客人喊。
「啊,不要弄乱啦!好不容易才排整齐的!」
然后又对著正在挑选巧克力的女客人叫。
众人都不知所措地远远围观,深怕下一个被他盯上。
等待结帐的人很多,店长正在处理高尔夫球具的宅配,抽不开身,达特拚命在打收银机,柜台前形成队伍。
「喂,好好靠墙排成一列。」
男子靠近排歪的客人说道。
排队的上班族尽管觉得害怕,但早上实在太忙,只想快点买完东西,似乎决心彻底忽略那名男子,看也不看他。
我急忙进入后场,从置物柜取出制服,边换衣服边看监视器画面,发现男子这次走到杂志卖场,对正在翻阅杂志的其他客人大声警告。
「看什么白书!喂,要看就花钱买!」
被警告的年轻人不爽地瞪著男子。
「这家伙是谁啊?员工吗?」
年轻人询问努力打收银机的达特。
「不,呃,是客人。」
达特一边结帐,一边不知所措地回答。
「什么啦,根本就不是店里的人嘛。你搞什么啊?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的?」
年轻人顶撞中年男子叫喊著。
发生纠纷时,必须迅速交给正职员工处理。我依照这项规定,火速换好制服,前往柜台,说了声:「店长麻烦了」便接手收银。
「哇,太好了,谢谢!」
店长小声地说完,随即跑出柜台,冲进男客人与年轻人之间。
我将宅配收据递给客人,眼角关注著会不会在店内发生斗殴,若发生这类情况,就必须立刻按下警铃。
很快地,店长似乎已经妥善处理好,中年男子嘴里嘀嘀咕咕地离开了。
四周都松了一口气,店内回到平时的早晨氛围。
这里是一个被强制正常化的场所,一旦有异物人侵立刻就会遭
到排除。
原本充斥店内的危险空气被驱逐了。店内顾客恍若无事,开始专心购买平常的面包和咖啡。
「啊,多亏你帮了大忙,古仓。」
消化结帐队伍,回到后场时,店长说道。
「不会,幸好没有发生纠纷!」
「那个客人是怎么搞的?从来没看过他。」
「出了什么事?」
泉已经在后场了,也询问店长。
「没事,刚才有个奇怪的客人在店里走来走去,警告其他客人。幸好没闹出事情就离开了。」
「咦,怎么回事?常客吗?」
「不是,是第一次看到的人,所以才觉得莫名其妙,感觉也不像是要找店里的麻烦,总之,如果他再来,立刻连络我。万一他和其他客人吵起来就糟了。」
「好的,我知道了。」
「那我先下班了。今天又要上大夜。」
「辛苦了。啊,对了,店长,下次你可以电一下白羽吗?他很爱偷懒,我叫他都不动。」
泉几乎就像正职,也会和店长讨论兼职人员的问题。
「那家伙真的很糟糕。面试的时候我就有不好的预感,他还口气不屑地说什么:「便利店打工喔?」既然瞧不起便利店,干嘛来这里工作啊,可是唉,虽然因为人手不足而录取了他,不过那死秃子,真的非得狠狠说他一顿才会学乖吧。」
「而且他经常迟到,今天也是九点的班,人却还没有来。」
泉板起脸孔说。
「记得他三十五岁,对吧?都这把年纪了,还在便利店打工,根本完蛋了吧?」
「人生无望了,没救了,是社会的累赘。人呢,就必须透过工作还是家庭隶属于社会,这是义务。」
「不过,像古仓是因为家庭的关系,情有可原,对吧?」
泉用力点头同意,忽然惊觉,戳著店长说道。
「啊,对啊对啊,古仓是不得已嘛。而且男女不一样嘛。」
店长也急忙说。
我还没回话,话题已经转回白羽身上了。
「相较之下,白羽真的没救了。那家伙还会在站收银的时候玩
手机吔。」
「啊,我也看到过。」
「咦?在工作的时候吗?」
听到两人的对话,我惊讶地反问。
工作时不能带著手机,这是基本规定,我无法理解为何连这么简单的规定都无法遵守。
「我不在店里的时候,不是都会稍微看一下监视器画面吗?白羽是新人,我好奇他表现如何?看了一下,发现他表面上装得还算勤奋,但其实好像很会偷懒呢。」
「抱歉我都没发现。」
「不不不,古仓你不需要道歉。,古仓,你最近待客用语特别认真呢!光看监视器画面,也看得出你很努力。真了不起!古仓每天都来上班,却从不松懈。」
第八任店长即使不在店面,也确实留意到我无时无刻不断地在对「便利店」祈祷。
「谢谢店长!」
我用力欠身行礼。这时门打开来,白羽默不吭声地走了进来。
「……啊,早。」
白羽没劲地小声说。
他的白观衫底下透出吊带来,因为体型乾巴巴的,所以裤种头会往下滑吧。看看他的手,似乎也是皮包骨,我纳闷那么细小的身体里面怎么容纳得下内脏?
「白羽,你又迟到了!得在五分钟前穿好制服,参加朝会,还有,要确实道早。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要朝气十足地打招呼。另外,除了休息时间以外,禁止滑手机。你把手机带到柜台,对吧?我都看到了。」
「啊……哦,对不起……」白羽显而易见地狼狈万分。「呃,是在说昨天对吧?古仓,你看到了?」
白羽似乎怀疑是我告的状,我摇头说不是。
「监视器啦!我上大夜的时候也会查看日班的工作状况。虽然我没有好好跟你说过禁止用手机的规则,可是上班时间就是不可以用手机。」
店长开口说道。
「呃,喔,我之前不知道,抱歉……」
「嗯,从今天开始,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啊,泉,你可以去一下外面吗?端架差不多该换上中元礼品促销了,这次我想布置得花俏一些。」
「啊,好,礼品的样品已经送来了吧!我来帮忙。」
「我想在今天弄完,可是得把架子的高度全部调过。下层也想放夏季杂货,所以想再加一层。啊,古仓和白羽,你们可以自己开朝会吗?我们先去处理那边。」
「好!」
店长和泉离开后场,白羽轻咂了一下舌头。
「切,便利店店长跩个什么劲?」
白羽不屑地说,我不经意地朝他望去。
我因为在便利店工作,经常被人瞧不起,但我觉得很有意思,颇喜欢观察瞧不起我的人是什么表情。因为会觉得:啊,是人。
也有一些人明明自己就是做这行的,却歧视这个职业。我忍不住望向白羽的脸。
正在鄙视什么的人,眼睛的形状会变得特别有趣。有时会散发出对反驳的畏怯和警戒,或是遇到反抗不惜一战的好斗光芒;而若是无意识的轻蔑,有时眼珠子还会罩上一层水膜,浸泡在混合了优越感的恍惚快感所形成的液体中。
我注视著白羽的眼睛,形状很单纯,只有纯粹的歧视。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白羽开口了。牙根泛黄,有些地方黑黑的,或许很久没看牙医了。
「神气兮兮的,受雇在这种小不拉叽的便利店当店长,根本就是人生失败组。他妈的,贱民在那里嚣张个什么劲……」
光看字面很偏激,但他只是小小声地呢喃,没什么歇斯底里的感觉。
据我观察,歧视别人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内在有歧视冲动和欲望的人,以及不经思考便卖弄从别处听来的话,满口歧视词汇的人。看来白羽是后者。
「这家店真的只有贱民。虽然便利店都半斤八两。下过,这里只有老公赚太少的主妇跟未来毫无规划的打工族,就算是大学生。也是找不到家教这类高薪工读的学店大学生,剩下的就是外劳,真的全是些贱民。」
白羽不时口吃,连珠炮似地不停叽咕。
「原来如此。」
他跟我好像,虽然嘴巴说著像人的话,实际上却是什么也没说。看来白羽很喜欢「贱民」这个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说了三次。
我随便向白羽点了点头,想起菅原形容的白羽:「明明只想摸鱼,却会找一堆天花乱坠的藉口,所以更致人恶心。」
「白羽,你怎么会在这里工作?」
我想到这个单纯的问题,便提出来一问。
「找结婚对象啊。」
白羽若无其事地应道。
「咦!」
我惊叫了起来。至今为止,我听说过因为离家近、感觉很轻松等打工理由,但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为了伐结婚对象而到便利店工作的。
「不过,直是挑错地方了,根本没一个能看的,年轻的全是些看起来贪玩的,剩下的都是欧巴桑。」
「也是,便利店有很多打工学生,没什么适婚年龄的人。」
「客人倒是不少选过得去的,但就是一堆眼睛长在头顶的女人,这一带都是大公司,在那种地方工作的女人,每一个都盛气凌人、不行。」
白羽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看著墙上「达成中元礼盒业绩」的海报,嘴巴动个不停。
「那些女人只会对自己公司的男人挤眉弄眼,对我不屑一顾。不过女人这种生物,从绳文时代就是这副德行。村子里年轻可爱的女孩,会一个个被强壮会打猎的男人占去,强壮的基因会流传下去,没人要的只能同病相怜……现代社会根本是一场幻想,我们生活的世界跟绳文时代没什么两样。而说什么男女平等,其实……」
「白羽,差不多该换制服了,不快点进行朝会就来不及了!」
我对开始说起客人坏话的白羽说道。
他冷淡地提著背包去置物柜,一边把东西塞进置物柜里,又一个人喃喃自语了起来。
看著白羽,我想起刚才被店长赶出去的中年男子。
「呃……可以修好的。」
「咦?」
可能是没听清楚,白羽反问。
「不,没事。换好衣服,快点开朝会吧。」
――便利店是强制正常化的场所,所以你很快就会被修好。
我没有说出口,只注视著拖拖拉拉换衣服的白羽。
星期一早上进店里一看,班表上打了个红叉,白羽的名字不见了。我以为他临时请假,结果上班时间一到,现身的是应该休假的泉。
「早安!啊,店长,白羽怎么了?」我问道。
「喔,白羽喔……」
刚上完大夜的店长走进后场,他和泉对看一眼,两人苦笑。
「昨天我跟他面谈了一下,他不会再排班了。」
店长若无其事地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偷懒、偷吃报废品,这些虽然不行,但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是有个女客人,吶,常来的那个,之前来拿忘记的阳伞的小姐,白羽好像对她做出类似跟踪狂的行为,像是用手机偷拍她宅配单上的电话号码,想要问出她家地址。泉发现了,我也马上调阅监视器画面,跟他面谈,叫他辞职了。」
真傻,我心想。虽然有些店员会稍微违规,但很少听到这么夸张的,没被扭送警局,算他好运。
「那家伙从一开始就很怪。他还任意调出店员的连络资料,打电话给晚班的女生,甚至在后场堵人家,想要跟她一起回家。连已婚的泉都想约也。怎么不把这份热忱拿来用在工作上?古仓也很讨厌他,对吧?」店长继续说道。
「他真的有够恶心的,那种人根本是变态。追不到店员就骚扰顾客,真的烂透了。真希望他被警察抓走。」
泉皱起眉头附和。
「呃,还没到那种地步啦。」店长说。
「那是犯罪。那种人根本是犯罪者,最好快点被关也来。」
尽管嘴上埋怨,店里的气氛却是松了一口气。
白羽消失,店内恢复成他来之前的和平,可能是因为麻烦精不在而轻松了,每个人都变得异常地开朗,饶舌。
「坦白说,我看到他就讨厌,宁愿人手不足也不想跟他一起工作。」
来上班的菅原听到这件事时笑道。
「那个人真的有够差劲的。满口藉口,警告他不要偷懒,就突然说起什么绳文时代,神经病啊!」
听到菅原的话,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对对对,他真的很恶心,整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拜托不要录取那种的好吗?店长。
「呃,可是人手不足嘛。」
「那种年纪还被便利店开除,真的没救了。希望他就那样死在路边算了。」
众人大笑,我也点头附和。
「就是说啊!」
同时心想,等我变成异物的时候,也会像这样遭到排除。
「得再找个新人才行。开始徵人吧!」
就这样,便利店又更换了1个细胞。
比平常更有活力的朝会结束后,我正要去站收银,看见拄拐杖的常客老妇人想要拿取下层商品,弯著腰似乎快跌倒了。
「我来帮您拿。是这个吗?」
我迅速拿起草莓果酱询问。妇人微笑道谢,我替她把购物篮提到柜台。
「这里真的都不会变呢。」
妇人取出钱包,今天又说了一样的话。
今天有个人从这里消失了。我没有这么回答,而是说了声:「谢谢」,便开始扫描商品。
我将眼前的顾客与十八年前第一次站收银时遇倒的老妇人重叠在一起,那名老妇人也是拄著拐杖,每天光临,但不知不觉间再也没有看到她。也许是身体变得更差,或是搬家了,我们无从得知。
但我确实反覆经历著与那天相同的情景。
自那天以后,我们迎接了六六○七次相同的早晨。
我小心翼翼地把鸡蛋――与昨天卖出去的一样,但是不同颗的鸡蛋――放进购物袋里。「顾客」把和昨天一样的筷子,放进一样的购物袋,和昨天一样收下找钱,在与昨天一样的早晨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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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穗连络说要举办烤肉,下星期日早上在她家集合,我和她约好上午帮忙买东西。
手机响了,一看,是老家打来的。
「惠子,明天你要跟朋友去美穗家对吧?可不可以顺便回家一趟?你爸很想你。」
「呃,可能没办法吔。隔天要打工,我得赶快回来休息。」
「这样啊,好可惜……你过年也没回来。最近找个时间回家看看吧!」
「嗯。」
今年过年因为人手不足,我从元旦就开始上班,便利店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营业,但过年期间不是主妇兼职人员没法来,就是外国留学生回国,总是人手不足。我一直想回老家看看,但看到店里缺人,还是忍不住选择上班。
「那你过得好吗?你每天工作都得站很久,一定很累吧?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
母亲探询的话语,让我觉得他似乎在期待某些改变。对于十八年来毫无变化的我,母亲或许有些累了。
我说没什么变化,母亲既像放心又像失望地应了声:「这样啊」
挂断电话后,我不经意地望向镜中的自己。与重生为便利店店员的时候相比,我变老了,但这并不会让我不安,比以前更容易累,也是事实。
我想过万一我真的老了,没办法慰续在便利店工作,会怎么样?第六任店长就是因为腰伤无法继续工作,才辞职的。为了不像他那样,我的身体必须为了便利店而永远健康下去。
隔天我依照约定,上午帮忙采买,把东西带到美穗家准备,中午时分,美穗的丈夫、纱月的丈夫、住在较追地方的朋友们也都来了,怀念的脸孔齐聚一堂。
这十四、五人当中,没结婚的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两个人,因为不全是携伴参加,所以我完全不以为意。
「我们有点难堪呢。」
没结婚的美纪附耳对我说道。
「真的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赏花的时候?」
「我也是耶!从那次赏花以后就一直没返乡。」
「欸,大家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呢?」
因为有几个许久未返乡的朋友,所以每个人轮流述说近况。
「我现在住在横滨,公司在那附近。」
「啊,你换工作了?」
「对啊!现在在服饰公司上班。之前的职场,人际关系有点……」
「我结婚了,现在搬到埼玉,工作还是一样。」
「我就像大家看到的,有了小鬼头,现在正请育婴假。」
由香里说完,轮到我了
「我在便利店打工,因为我身体不太……」
我正要像平常那样,补上妹妹帮我想的藉口。
「啊,兼职吗?你结婚了啊!什么时候结的?」
爱里抢先身子往前探,理所当然地问。
「没有,我没有结婚。」我回应道。
「呃,咦?可是你在打工?」
麻美子困惑地反问。
「嗯,呃,我身体不是很好……」
「对啊,惠子身体不好,所以只能打工。」
美穗帮我说话,十分感谢替我说出藉口的她。
「咦,可是便利店要站一整天吧?你不是身体不好吗?」
由香里的先生讶异地问道。
我跟他是第一次见面,他却也那样探出身体、眉心打结地质疑我的存在?
「呃,我没做过其他工作,所以不管在体力还是精神上,在便利店工作都比较轻松。」
听到我的说明,由香里的先生露出见鬼似的表情看著我。
「咦?你一直在便利店打工……?呃,就算现在工作不好找,起码也该结个婚吧?现在吶,不是有网路交友什么的,管道很多啊。」
我望著由香里的先生激动发言,把口水喷到烤肉上的样子,心想:说话的时候,最好不要把身体探到食物前面。
「是啊,谁都可以,赶快找个对象结婚怎么样呢?这对女人容易多了,要是换成男人可就糟糕了。」
这时,美穗的先生也用力点头说道。
「谁来介绍一下吧!洋司,你不是人面超广的鸣?」
「对啊,对啊!」
「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听到纱月的话,诗帆等人也兴冲冲地说。
美穗的老公附耳对美穗不知说了什么,接著苦笑。
「啊,可是我的朋友都结婚了,没办法介绍啦。」
「加入婚友网站怎么样?对了,现在就来拍张徵婚照吧。听说比起自拍照,像今天这样的烤肉会、跟朋友在一起的合照,更可以博得好感,收到来信喔!」
「真的吗?好啊好啊,来拍照吧!」美穗说
「对啊,这是个大好机会。」
由香里的先生憋著笑说。
「大好机会……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我单纯地感到疑惑。
「呃,愈快愈好吧!这样下去怎么行,坦白说,你自己也很急吧!等到人老珠黄,喏,就后悔莫及啰!」
美穗的先生露出困惑的样子说。
「这样下去怎么行……呃,我这样子不行吗?为什么呢?」
「我的天。」
我只是纯粹地感到疑问,却听见美德的先生俏声喃喃道
「我也是很急,可是经常得去国外出差……」
同样单身的美纪轻松地说明自己的处境。
「啊,美纪的工作很厉害吔。赚得比男人还要多,到了美纪这种水准,就很难找到匹配得上的对象啰。」
美纪的处境却得到由香里的老公支持。
「啊,肉熟了!」
美穗打圆场似地喊道。
众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开始夹肉,大口咬上沾满由香里先生口水的肉片。
待我一回神,就像小学那时候一样,众人都有些疏远我,把身子转开,眼睛却带著好奇,就像观察某种可怕生物似地望著这里。
啊,我变成异物了。我茫茫然地想。
我想起被迫辞职的白羽。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吗?
正常的世界极度高压,异物会静静地被剔除,下正常的人会被逐一处理掉。
这样啊,所以才非得修好不可;如果修不好,就会被正常的人给剔除。
我好像总算明白,为何家人会那样努力试图治好我了。
我毫无来由地想听听便利店的声音,从美穗家回去的路上,傍晚到店里露了一下脸。
「啊,古仓姐,怎么了吗?」
晚班的打工女高中生正在打扫,注意到我,露出笑容。
「古仓姐,你今天不是休假吗?」
「嗯,对,我回去老家一趟。不过,想说过来处理一下订货好了……」
「咦,这么热心工作,真了不起。」
提前上班的店长在后场。
「店长,你接下来要上大夜吗?」
「啊,古仓,怎么了吗?」
「事情办完,刚好经过附近,想说输一下订货的数字……」
「啊,是要叫货订甜点吗?我刚才输完了他,不过你可以再修改。」
「谢谢。」
店长的脸色很糟,或许是睡眠不足。
我操作店里的电脑,开始订货。
「大夜班怎么样?招得到人吗?」
「哎呀,不行吔。有个人来面试,被我刷掉了。才刚发生过白羽的事,下次得雇个能用的人才行。」
店长经常把「有用」挂在嘴边,我不禁思考,自己有没有用?或许我工作,就是想要当一个有用的工具吧。
「来应徵的是怎样的人呢?」
「哦,人是不错啦,只是年纪有点……。那个人是届龄退休,说他因为腰不好,才刚辞掉上一份工作。然后说如果录取,腰不舒服的时候也想要休息。我觉得如果可以预先安排的话也就罢了,但与其像这样临时请假,我还情愿自己继续上大夜。」
「这样啊。」
肉体劳动一旦身体不好,就「没用」了。不管再怎么认真努,如果上了年纪,或许在这家超商,我也会变成没用的零件。
「啊,古仓,这个星期日你可以帮忙代下午的班吗?菅原要开演唱会,不能上班。」
「好的,没问题。」
「真的吗?啊,真是太好了!」
现在的我还是个「有用」的工具。
「不会,我想多赚点钱,可以加班反而很开心呢!」
我内心同时怀抱著安心与不安,用菅原的口吻微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