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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逝去的人们 Act 11

—84 : 15 : 32

暗夜迷雾的另一头,索菈邬在距离遥远的新都中央大厦屋顶上,看着巨大海魔的身形逐渐被炫目的白光吞没消失。

在雾中视线本来就很不清楚,而且距离又这么远,根本无法用肉眼观看战斗状况。她也没有足够的准备能够立即派出侦查用的使魔,只能带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远远地看着巨大海魔与战斗机在河岸边乱闹的模样。

总之战斗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了,右手的令咒还是完好,这也就代表Lanaer获得胜利,在这场战斗中生存下来。

“太好了……”

虽然索菈邬站在没有遮蔽物的高处,呼啸的狂风吹得她站都站不稳,但总算是放下心中一颗大石。不久之后Lancer就会带着捷报回来吧,如果这场战斗是和其他从灵一起合作才打赢,索菈邬以外的召主同样也会获得额外的令咒做为报酬。但是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只要维系她与从灵之间关系的令咒能够回复为三道她就很高兴了。

如果没有狂风吹过的呼啸声,或许索菈邬就会更早察觉到袭击者偷偷摸到她背后的气息。她太过专注于战场上,以至于忽略了注意身边的状况。不过她毕竟是个名门闰秀,别说战斗训练,就连护身术都不懂,又怎么能怪她粗心大意呢。

就连索菈邬的脚忽然被扫开,仰天摔在水泥地上之后,她还是没有时间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要求救而下意识伸出的右手被什么人粗暴地一把抓住。但是那个人当然无意拉索菈邬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恐怖的剧痛一击砍在她的手腕上。

“啊——”

索菈邬不可置信地看着鲜血从原本纤细美丽的手腕断面喷溅出来,就像是锁不紧的水龙头一样。

右手不见了。

仅仅一刀,索菈邬的右手被俐落地砍了下来。她从来不忘细心保养、最自豪的美丽手指与指甲以及比生命还重要的令咒,都连同她的右手一起消失,被夺走了。

极度的丧失感抹黑了索菈邬的思考,比痛楚与失血的惊惧更加让她感到绝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索菈邬发出错乱的哀叫声,在地上翻滚,寻找自己消失的右手。

不行,没有那个就糟了。没有那个就无法呼唤迪尔穆德,迪尔穆德也不会理我了。

本来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就可以用所有令咒命令他‘爱我’,一辈子绑住他的。所以没有右手不行,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那些令咒找回来,就算要拿命去换……

但是就算索菈邬再怎么样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寻找,地上也只有自己洒出来的鲜红色彩——还有眼前一双漠然不动的皮靴鞋尖而已。

倒地不起的索菈邬仰头向上看,因为大量失血而逐渐朦胧的视线看到一名陌生黑发女子的脸庞。那名女子脸上不但没有一丝同情,反而一脸冷漠,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索菈邬痛苦挣扎。

“手……我的……手。”

索菈邬就像是求助一样,用平安无事的左手紧紧抓住女子的皮靴——她的意识就在这时候断绝了。

久宇舞弥把蓝波刀猛力砍下的女魔术师右手扔掉,没有一丝留恋。只要用正确的方式应该可以回收还留在那只手上的令咒,但是既然现在舞弥不知要领,那这只手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舞弥迅速把右手手腕的断面紧紧绑住,不让伤处继续失血。然后把不省人事的目标扛在肩上,用空下来的另一只手打电话给切嗣。

‘——怎么了?舞弥。’

“我在新都抓到索菈邬˙纳萨雷˙苏菲亚利了。虽然把令咒连同右手一起截断,但是性命没有大碍亡

‘好,立刻离开现场。Lancer应该马上就会回去那里。’

“明白。”

以最简单扼要的字句结束对话后,舞弥快速步下楼梯,往楼下走去。虽然她的身体尚未完全适应爱莉斯菲尔亲手移植的人工生命体用的肋骨,还有一些闷痛,但是不会对活动造成什么影响。所以舞弥今晚才可以和受伤前一样,一路跟踪Lancer与他的新召主,终于趁Lancer不在的时候成功捕获索菈邬。

就如切嗣先前所预料的一样,Lancer果然换了召主。但是切嗣依然把已失去召主权限的肯尼斯视为必杀的对象。他的主张是只要是曾经被选为召主的人,就算已经失去令咒仍然要谨慎处理。

切嗣命令舞弥活捉索菈邬而不取她性命,应该是为了从这个女人的口中间出肯尼斯的藏身之处吧。这场讯问对索菈邬而言想必会是一段相当残酷的体验,但是舞弥心中对她完全不觉得同情或是怜悯。

在人与人对战的情况下,残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光是切嗣,舞弥同样也很清楚这件简单的事实。

新都夜晚的街道上没有深夜应有的宁静,救护车或是警车不断在街上往来穿梭。这群开着警示灯四处奔波的医护人员与员警,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大半夜被派出来执勤。他们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想必在今后也绝对无从得知吧。

要是在平常,穿着僧袍的修长人影一定会被警方当作可疑人物叫来盘问一番,但是今晚接二连三的救助申请或是封锁命令已经让他们忙翻天了,当然没有余力去理会一名平凡无奇的过路人。有好几辆警车从言峰绮礼身边驶过,却没有任何一辆注意到他。

默默赶路要回到冬木教会的绮礼心中同样也是思绪百转纠结,完全没有留意街道还未脱离骚动后的余波荡漾,仍然是一片混乱。

绮礼长久以来总是忠于命令、服从义务、恪守伦常。他的言行举止通常都是在面临必要情况下所做出的最正确选择,没有任何让人怀疑的空间。

正因为如此——这还是他第一次因为不明白自身行为的意义而感到迷惑。

一开始绮礼是为了协助远圾时臣而赶往老师战斗的现场,但是当他得知时臣的交战对象是间桐雁夜的时候,却没有出手帮助时臣,而是选择藏身在暗处观看整场战斗,等同于放弃了自身的职责。

绮礼早就知道时臣与雁夜的战力相差颇多,事实上两人的战况确实也不需要他帮忙。如果只是在一旁观战的话,倒也算是合情合理的判断。

但是绮礼之后的行为却完全违反了他应有的作为。

时臣把雁夜逼到坠楼之后可能自认已经完全获胜了吧,竟然没有亲眼确认尸体。绮礼一边对老师的大胆感到惊讶,一边寻找雁夜的尸首,想要收拾善后……过没多久,当他发现雁夜倒卧在小巷子的时候,雁夜还没有断气。

如果绮礼是远圾阵营忠实的下属,立即杀死雁夜当然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但是这时候在绮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今天早上他与Archer之间的对话内容。

Archer建议他,言峰绮礼如果想要更了解自己的话,不光是卫宫切嗣……不,在注意切嗣之前,他更应该关注间桐雁夜的未来。

那完全是一段让人不快的对话,根本不用理会Archer的胡言乱语。

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看到时臣与雁夜对决的绮礼会做出袖手旁观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呢。如果觉得不需要出手帮忙的话,也就没有必要留在现场,四处寻找其他召主还更有意义不是吗?

而且当时臣操纵的火焰最后扑到雁夜身上的那一刻……那时候自己心中怀抱的不正是失望的念头吗?

等到绮礼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对雁夜伤痕累累的肉体施行紧急处理的治疗魔术。就这样,他把仍在昏睡状态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的雁夜带离战场,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间桐家的大门口后离去。这是大约十五分钟之前的事情。

令咒的刻印依然还留在雁夜的手上。虽然绮礼没有看完未远川的战斗,但不管Berserker受到多重的损伤,似乎也还存活着。

从深山町到新都郊外,绮礼踏着漫无目的的步伐横跨整个冬木市,走过漫长的距离。此时他仍然为了没有答案的自问而烦恼不已——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这和一个劲儿购买不知滋味的葡萄酒收藏起来的行为不同,并非单纯只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在此之前他也曾经瞒着时臣暗自活动,甚至也有几次提出虚假不实的报告,但是这些事情都没有直接妨害到时臣。他期待和卫宫切嗣见面与时臣争取圣杯这两件事并不会互相矛盾。

但是雁夜把时臣当作宿敌,想要杀死时臣,自己却帮助他活命。这件行为百分之百对时臣有害,根本就是明明白白的谋反。就在没有确实意图的情况下,自己犯下了无比严重的大错。今天晚上绮礼明显已经逾越了身为远圾时臣手下忠臣应尽的本分。

虽然绮礼很清楚事态严重,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并没有后悔的念头,反而有一种难以理解的亢奋感。

Archer——难道自己被那位英雄王英灵给欺骗了吗?

心灵的疲劳更甚于不断移动的双足。

绮礼忽然很难得地想要和父亲璃正谈一谈。父亲虽然对他一直很诚恳,但从不明白绮礼心中的烦恼。可是仔细一想,绮礼自己不也一样,从未真正敞开心胸面对父亲吗,﹒

虽然可能让父亲大感失望,但是只要绮礼勇于诚实吐露心声的话—〡就算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可能产生决定性的变化,或许这也会给予他完全不同的启发。

绮礼心中怀着淡淡的期待,先把烦恼抛在一边,继续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82 : 09 : 51

对于第四次圣杯战争的监督者言峰璃正神父来说,今夜真是一个让他疲惫不堪的夜晚。

虽然他已经是第二次担任圣杯战争的监督者,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惹出这么棘手的骚动。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不只是圣堂教会,就连魔术协会也在暗中行动。对这两大组织而言,现在这个状况没有时间让他们争论势力范围或是责任归属,无论如何得先优先处理善后才行。

关于未远川的怪事,暂时先用工业废水的化学反应引起有毒气体的说法瞒过媒体报导。街上巡逻的广播车正在呼吁因为瓦斯的毒性会产生幻觉,因此住在河川沿岸的居民自己发觉有症状的话,要立即挂急诊接受治疗。当然所有接受夜间诊疗的医院现在都有身怀暗示洗脑技术的魔术师或代行者混入待命,这样应该就可以消弭大多数的目击证言。但是鞭长莫及,传闻耳语之类的谣言还是无法完全压下来。

就在刚才,他已经准备好必要的手续,经由时钟塔的门路准备向中东的武器商人购买两架F15战斗机。虽然只是中古货的C型,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两架紧急画上日之丸的F15今天晚上就会送到筑城基地,接下来就是要趁隙交换差异零件,把飞机改装成J型。

日本这种叫做自卫队的组织在预算方面常常处在一种如坐针毡的状态之下,一连失去两架造价超过一○○亿日圆的战斗机,无论如何他们一定想要压下这天大的丑闻吧。今后也只能把我方准备的替代机体当作诱饵进行交涉,设法让他们一并承担湮灭证据的责任。

一通又一通没完没了的电话往来终于告一段落,等到璃正神父总算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但是他马上又想起还有人在礼拜堂等着,叹口气从椅子上起身,继续进行身为监督者的工作。

“抱歉让你等这么久,今天晚上的工作实在有点繁重。”

璃正说话的语气流露出疲惫。从昏暗的信徒座位上传回一声矫饰的笑声。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事态严重嘛。”

接着传出轮椅的轮子转动的轻微金属声响,由暗处现身的是一道坐着不动的身影。

知道这名男子昔日丰采的人之中,究竟有几个人认得出来这个削瘦到完全变了个样,甚至无法起身行走的人竟然就是神童艾梅罗伊爵士呢?但是从残留在他双眼中那名为执念的意志力,依然可以看出昔日那位天才魔术师偏激的性格。

虽然肯尼斯肉体所受的伤害几乎已经是药石罔效,但他还是利用艾梅罗伊家的人脉,与居住在日本的优秀人偶师取得联系。他以丰厚的谢礼做为交换,勉强让双手的机能回复,至少能用轮椅获得一些行动的自由。包裹着厚实石膏的右手小指现在也已经可以清楚感觉到疼痛。

“好了,神父先生。关于我的要求,您如何判断呢?”

肯尼斯的语气与脸上殷勤的笑容相反,甚至隐含着恫吓之意,麻药中毒患者在瘾头发作时求药吃的模样说不定就像他这个样子。璃正仔细端详肯尼斯的脸庞,这位前魔术师毫不掩饰脸上充满妄执的表情。

这种结果绝不是璃正希望看到的,但是约定就是约定。不提璃正在台面下与时臣缔结的同盟关系,就算是为了圣堂教会的面子,他也只能按理办事。

“……Lancer在讨伐Caster的战役当中确实表现出重要的作为,从几位监视者的报告当中也已经确认过了。”

“那么我确实有资格可以接受一道令咒吧?”

“关于这件事……”

璃正神父皱起眉头,带着怀疑的眼光扫了肯尼斯一眼。

“Lancer的召主当然可以依约获得报酬……但是肯尼斯˙亚奇波特先生,我不确定是否可以把现在的你视为一名召主。”

肯尼斯的双眸在一瞬间露出深沉的憎恶之意,马上又回复绅士应有的含蓄。

“与Lancer之间的契约是由我和未婚妻索菈邬各自分担,我的确无意坚持只有我个人才是召主,因为我和索菈邬两人共为一名召主。”

“但是现在无论魔力供给以及令咒管理,不都是索菈邬小姐一个人执行吗?”

肯尼斯露齿一笑。想要把这张表情当作是一种和善的笑容实在是有点勉强。

“因为战略上的考量,现在我暂时把令咒交给索菈邬保管,但是与Lancer之间契约的主导权目前还是在我身上。如果您觉得怀疑的话,可以直接问问Lancer。再说向教会申告召主身分的时候,应该也是登记我个人的名义。”

璃正神父叹了一口气。就算这时候坚持抓肯尼斯的小辫子,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对璃正来说,最让他头痛的是计划竟然意外生变,不得不把令咒分配给时臣以外的召主。就算现在不把追加令咒给肯尼斯,省下来的令咒到头来还是要交到他未婚妻的手上。涉入亚奇波特阵营的内斗对璃正一点好处也没有。

“——好吧,我承认你有资格获得令咒。来,肯尼斯先生,请把手伸出来。”

璃正以熟练的手法在肯尼斯伸出来的手上施行秘迹,将右腕上保存的其中一道令咒移转过去。处理过程当中没有任何疼痛感,几分钟之内就完成了。

“那么就请您继续以召主的身分,打一场有尊严的战斗——”

“好好,那是当然。”

肯尼斯满面堆笑地点头答应后,把藏在轮椅座位的手枪拿出来,瞄准背对着自己的璃正神父。

枪击的干响声震破神之住家的宁静。

肯尼斯对老神父颓然倒地的身躯看也不看一眼,陶醉地看着再次印在右手手背上的圣痕图样。

现在只有这一道……与其他保存令咒不用的竞争对手比起来已经非常不利,他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坐视Saber与Rider的召主额外再获得新的令咒。

刺杀监督者当然会引起某种程度的争议,不过在这次圣杯战争当中,除了肯尼斯之外,还有其他魔术师喜欢使用手枪这种小道具。首当其冲成为嫌疑者的人,将会是艾因兹柏恩手底下养的那只肮脏老鼠。

肯尼斯忍不住涌起的笑意,完全沉浸在重新获得召主资格的满足感当中。对于自己刚才干出一件让艾梅罗伊爵士的尊严彻底蒙羞的行为,他一点都不感到内疚。

绮礼一踏进礼拜堂就感觉到有死亡的气息。

微微的血腥味以及些许残留的硝烟味。一定是有人在神之家做出不可饶恕的恶行。

虽然感觉不到有人伏击,但他还是谨慎小心地移动脚步,穿过信徒席——就在他来到祭坛前的时候,发现有人影趴伏在祭坛旁。

“父亲——”

绮礼知道自己冲口而出的叫唤一点用都没有,因为在他看到璃正神父的同时,代行者千锤百炼的眼力就已经看见洞穿神父背后的弹孔与地上一滩血迹。

绮礼觉得头脑好像完全麻痹,仔细检验父亲的尸首。

卷起璃正神父僧袍的右手袖子,确认刻印在手腕上的托管令咒数目。不出所料,果然少了一道。璃正把自己管理的其中一道令咒让给某个人,可能就是被那个人所杀。讨伐Caster有功的其中一位召主不希望同盟者也获得报酬,因而犯下杀人恶行。根本不需要花心思去推理案发始末。

但即便是魔术师也无法从死去的老神父手上把所有令咒都抢走。监督者身上的托管令咒受到圣言的保护,没有本人的许可,事实上是不可能藉由魔术拔取令咒的。现在唯一知道圣言的璃正已死,上次圣杯战争留下来的令咒全都成了没用的尸斑。

——不对,璃正真会让这种事发生吗?

绮礼抬起父亲的右手,发现在右手指尖上沾附着与出血不同的血迹,这是摩擦过的痕迹。璃正神父在临死之前,把自己的血液沾在手指上,涂抹在什么地方。

既然察觉这件事,只要稍微一找就能轻易找到血迹文字。

在地板上留着以潦草笔触书写的赤红色遗言‘jn424’——与宗教信仰无缘的人或许会以为这是一段意义不明的暗号,但是绮礼继承了璃正虔诚的信仰之心,对他来说,这句遗言代表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约翰福音第4章第24节。绮礼依照自己的记忆背出这段圣言。

“神是个灵。所以拜他的必须用心灵和诚实拜他——”

仿佛是呼应这句话一般,璃正冰冷右手上的所有令咒又重新发出淡淡的光芒。

伴随着一阵刺痛,绮礼无言地看着令咒的光芒一道跟着一道转移到自己的手腕上。

这正是父亲对儿子的信任。

璃正神父相信第一个发现自己尸骸的会是儿子,才会用鲜血写下只有圣职者才了解的符号吧。监督者的责任是保管令咒、保护圣杯战争在正常的状况下进行。他到死前都深信儿子是个能够继承这项重责大任的神圣之人。

他不知道绮礼还藏着新得到的令咒,现在仍然保有召主的权限——

也不知道绮礼无心的选择却种下了不利于恩师时臣的灾祸种子——

“——!”

泪水滑落脸颊的感触让绮礼一阵愕然,按住脸部。

看到父亲的尸体,感受到父亲的遗志而落泪……对一个人来说,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可是绮礼这时候却好像在万丈深渊旁一脚踩空似的,陷入近乎恐惧的混乱情绪当中。

绝对不可以直视——内心的声音严厉地告诫自己。

言峰绮礼,你绝对不可以理解,也不可以认同现在内心涌起的这股感情。因为那是——

眼泪,他最后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没错,就是在那难忘的三年前。那个女人伸手掬起绮礼流下的泪水,说道‘你很爱我呢’——

心中的断路器拚命拒绝回忆。

不可以再去回想,不要再去反省了。那一天流下的泪水与那时候心中的感情都必须沉入遗忘的深渊当中。

过去曾经掌握到的答案。

曾经找到的真理。

如果唯有回避那一切,不去理会它才能让自己维持自我的话——

他同样也不能去理解现在淌下的泪水。这种感情与那时候一样,会把他封存已久的了悟与理解唤醒。

但是就算理性不断警告绮礼,记忆还是从封印的缝隙当中源源不绝地溢出。

这种离别与他期望的结局完全不同——那时候他也是这么想。

在那病入膏肓的女人病褟边,绮礼不是已经领悟自己所追寻的事物是什么了吗?

希望让这个女人更加地■■——

想要看她更■■的模样——

父亲与那个女人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深爱着言峰绮礼,也相信他。

那两人的共通处就是他们都彻底误会绮礼这个人的本质。

正因为如此,这三年来绮礼才会在内心深处不断祈求不是吗……

至少在父亲死前让他体会最极端的■■■■……

“灵魂会追求愉悦,就像野兽会循着血腥味一样——”

如同红宝石般的双眸盘据在心中,一边露出邪恶笑容一边对他轻声说道。

他不是说过愉悦就是灵魂的型态吗?还说那就是言峰绮礼的本性。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遵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绮礼口中忽然念出每天祈祷而熟惯的主祷文。这或许是一种防卫本能,以这种方式回归圣职者的本心,这样他才能把自己几乎分崩离析的内心在最后关头束缚住。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Amen。”

绮礼把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水背后的恶毒真相封存在遗忘的彼端,祈求父亲死后能蒙主宠召,然后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72 : 43 : 28

“你这个无能的混帐!只会嘴巴上说说的废物!”

面对激烈的闷头痛骂,Lancer只能静静地低着头,无言承受。

“就只有这么一点短短的时间,竟然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好,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哼,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骑士道!”

肯尼斯骂得嘴角口沫横飞,但是说到着急狼狈的程度,他比对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惭的Lancer还要更慌乱,再加上原有的偏执狂性,现在艾梅罗伊爵士狂怒的程度甚至可能让他活活气死。

得到新令咒的肯尼斯虽然意气风发地回到废工厂,但是平安结束Caster之战之后早就应该回来的索菈邬却不见人影。他心情七上八下地等了半天,却只有表情黯淡的Laneer一个人回来。

“索菈邬虽然只是暂时的替代者,但仍然是你的召主!连召主都没办法保护,你算什么从灵!?亏你还有脸一个人回来!”

“……实在非常汗颜。”

“你该不会是在和Caster作战的时候又起了那种幼稚心态吧?满脑子只想着摆出愚蠢的英雄气概,甚至忘了照顾召主吗!?”

Lancer无力地摇摇头。与生俱来的美貌悲痛地扭曲,诉说着他同样也对事态演变到如此懊恼的状况感到后悔莫及。但是现在的肯尼斯当然不可能有多余的心力理会这些。

“恕我无礼,吾主……我和索菈邬小姐没有正式的契约关系,双方无法查探彼此的气息……”

“那你就更应该多加细心注意才对!!”

肯尼斯无情地大喝一声,打断了从灵的辩白。

在一般的情况下,召主与从灵经由契约连系在一起,只要有其中一方陷入极大的危机,另一方就会藉由气息感觉到。事实上在艾因兹柏恩森林的时候,Lancer就是这样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救出肯尼斯。

但是这次的状况是Lancer与索菈邬没有依照契约魔术的术理缔结关系,就这么直接出战。Lancer执意对肯尼斯效忠的坚持反而害了他。

结果等到Lancer结束战斗回到冬木中央大厦后一看,发现不见索菈邬的身影,只有溅了一地的血迹显示事态非同小可。

但是有一件事情能够确认,那就是索菈邬还活着。Lancer仍然留存在现界,他赖以维持行动的魔力也依然顺畅无碍地流进他体内。现在几乎已经确定索菈邬是遭某人绑架,而下手的人目前似乎还无意要她的性命。

换作是其他的从灵或许还可以藉由魔力供给的通路辨别出一定的方向。但是很不幸地,因为Lancer缔结的是契约者与魔力供应者分开的特殊契约,所以对于供给魔力的知觉能力明显降低许多。虽然可以推测索菈邬还活着,Lancer却完全不知道她的魔力究竟是从哪里流入。他在新都像无头苍蝇般到处搜索也徒劳无功,最后迫不得已只能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个人回来。

“啊啊,索菈邬……果然不该把令咒交给她的……魔术战斗对她来说实在太困难了……”

“没有劝谏说服索菈邬小姐,在下迪尔穆德也有责任。但是索菈邬小姐的决定也是希望肯尼斯先生可以东山再起,并不是谁的错——”

肯尼斯因为嫉妒而混浊的昏暗眼神看着Lancet。

“你竟然还有脸说这种话。别自以为是了,Lancer,反正一定是你怂恿索菈邬吧。”

“什……绝对没有这种事……”

“哈,大言不惭!你的奸夫德行早就已经有名到流传后世了。难道你天性看到主君的妻子就忍不住一定要去勾引吗?”

垂首跪在地上的Lancer双肩激烈地颤抖。

“——吾主,请您收回刚才那句话——”

“哼,觉得不爽吗?忍受不住怒气吗?难道你还想反抗我不成?”

肯尼斯继续对压抑自身激动情绪的英灵冷嘲热讽。

“你可终于露出马脚了。嘴上说什么发誓效忠,不求任何回报,一旦色欲薰心就马上变脸的禽兽!摆出趾高气昂的样子谈什么骑士道,你以为能骗得了我肯尼斯的双眼吗?”

“肯尼斯先生……为什么,为什么您就是不了解!?”

Lancer嘶声辩白的声音已经近乎哭诉了。

“我只是……只是想要成就自己的尊严而已!只是想要和您一起打一场光荣的战争而已!吾主啊,为什么您就是不了解骑士的心思!?”

“少说得那么漂亮,从灵!”

肯尼斯终究还是冷酷无情地一声斥喝,拒绝Lancer的倾诉。他对自己从灵的疑心与不满在此刻终于超过沸点。

“傀儡,搞清楚你是什么身分。没错,你终究只是个从灵,只不过是一道利用魔术伎俩才得以现身的影子!你日中所说的尊严只不过是死者的疯言疯语罢了。居然这么不知好歹,胆敢教训主人!”

“——!”

英灵遭受无比折辱而沉默无言的模样,让肯尼斯心中萌生一股残虐的快意。魔术师故意把自己再次获得的令咒推到Lancer的鼻尖前,洋洋得意地高声嘲弄道:

“如果觉得不甘心的话,就用你那了不起的狗屁尊严反抗我的令咒啊〡〡哼哼,办不到吧?这就是你的真面目。你的决心或坚持在这道令咒之前什么都不值,名为从灵的傀儡就是这样的构造啊。”

“……肯尼斯……先生……”

面对狂笑不已的肯尼斯,Lancer什么都没反驳,仍然低垂着头。颓疲的双肩与望着地板的空洞双眸,已经完全丧失往日舞动双枪力抗群雄的凛然霸气。

肯尼斯看着Lancer失魂落魄的模样,感觉自己积存已久的怨气终于一吐而尽了。

或许直到此时此刻,肯尼斯才与这位英灵建立起理想的主从关系。现在说这种话已经为时已晚,他早就应该——或许在召唤仪式完成之后——就要像这样彻底折辱Lancer才对。这样一来,这个嚣张的从灵就不会胡思乱想,更加顺从地听命行事。

“——吾主。”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Lancer忽然以冰冷的语气呼唤肯尼斯。

“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不是这样。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应该是叫做‘汽车’的机械装置的驱动声音。”

虽然肯尼斯什么都还没听见,但是常人的听觉远不及从灵的耳力。而且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现在这个时间有车子向这个废工厂驶来,绝对不可能是一般开车经过的人。

仔细一想,当初把这里当作据点时,在周围设下的伪装结界也差不多开始破损了……肯尼斯嘲笑自己连魔术师的能力都已经丧失,脸上浮出冷硬的干笑。

“Lancer,出去击退来者。不用手下留情。”

“遵命。”

Lancer一点头,立刻化为灵体消失。

Saber听从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爱莉斯菲尔指示,驾着Mercedes 300L往东驶去,逐渐离开新都区域进入人烟稀少的郊区。

“只要沿着这条路直直走,左手边应该就会看到一间废工厂。那里……好像就是Lancer等人的根据地。”

Lancer的所在位置以及前往路径,都是刚才切嗣用手机告诉爱莉斯菲尔的。

未远川的激战落幕之后,Lancer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Saber猜想他可能是回到召主身边,但是就在切嗣传来已经掌握Lancer所在地的消息之时,Saber却主张立即行动。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连续两场战斗会不会对你造成很大的负担?”

“没有问题,爱莉斯菲尔。我希望今天晚上一定要和Lancer分出高下。”

Saber语气坚决地说完之后,这次轮到她带着关怀之意看了副驾驶座一眼。

“倒是你,爱莉斯菲尔,你还好吧?我看你从刚才好像就不太舒服。”

虽然手握着方向盘,但是Saber还是敏锐地注意到身旁的爱莉斯菲尔脸色苍白,不断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在离开河岸后不久,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虽然爱莉斯菲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在旁人眼中还是看得出来她正在勉力支撑着。

“……不用担心,Saber。只要有你在身边的话……

啊,你看那栋建筑物,那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废工厂了。”

这片废工厂旧址在新都区规划为新兴住宅区之前,可能是木材工厂之类的地方吧,后来被开发潮淘汰,逐渐被城市繁华的热闹喧嚣所遗忘。现在这个地方就这样孤零零地矗立在长满枯草的半山腰上。

Saber驾驶Mercedes从敞开的大门缓缓驶入,在工厂前的空地停了下来。爱莉斯菲尔走下车,机警的眼神在寂静的四周望了一圈,点头说道:

“——这里的确有魔术结界的痕迹。可是奇怪的是好像没有好好维护,都已经开始崩解了。”

“不,就是这里没错。爱莉斯菲尔。”

Saber接着从驾驶座上走下来,表情冷静地断言道。剑士敏锐的直觉立即就嗅到决战的气息了。

不出所料——美貌的枪兵如同呼应Saber所说的话一般,忽然出现在破败的废墟〦刚。

“你竟然能发现这里,Saber!”

“是我的……伙伴调查出来告诉我们的。他说这里就是你的藏身地点。”

就连Saber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妙心思让她终究没有说出‘召主’这两个字。在她心中自然知道必须隐瞒自己真正的召主是谁,但是不愿意承认切嗣为主的心理所造成的阴影影响更大。

Lancer的表情比平时还要更加沉重。他好像在思索该如何开口,犹豫了一阵子之后,终于对来访者问了一个问题。

“Saber,你该不会知道……知道吾主的未婚妻现在人在哪里吧?”

Saber与爱莉斯菲尔彼此对看一眼,两人都露出狐疑的表情。

“不知道……怎么了吗?”

“没事,忘了我刚才的问题吧。”

在Lancer吐出的一声长气当中,安心的意义远大于失落感。他原本就不想问Saber这个问题,自己认定值得尊敬的对手竟然利用人质威胁的卑鄙手段,光是想像这种可能性就让他觉得憎厌不堪。

“——不提这件事。你是认真的吗?Saber?你应该不是来闲话家常的吧。

对Caster使出那么强大的招数,对你来说应该是不小的消耗吧?”

“这一点就其他从灵来说也一样。”

Saber若无其事地一语带过。确实如她所说,刚才的河岸之战中没有一个人是毫发无伤,不费吹灰之力全身而退的。

“今天晚上没有人会想再惹事,应该都会谨守不出——所以只有今晚不用担心有其他人插手。”

Saber浑身充满沉着的斗气,往前踏出一步。强大的气魄伴随着魔力,形成闪耀铠甲包裹她的全身,直让人以为她娇小的身躯宛如百千丈般高大。

“虽然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可是如果放弃这所剩不多的夜晚,不晓得下次什么时候才有这么好的机会让我们心无挂碍地一决高下。我认为不该浪费今天这一夜——你觉得呢?Lancer。”

Lancer的美貌原本隐隐含忧,面无表情。此时他终于露出微笑。

“Saber……现在唯有你那高洁的斗志才能在我的心中吹进一股凉风。”

其实Saber心中也对Lancer霸气尽失的模样感到有些奇怪,但是看到Lancer的笑容让她认为这些都是自己多心了。这个男人可以露出那样的笑容,任何操心顾虑都是多余的。只有超越一切,达成自我理念的人才能露出那种笑容。

Lancer抡起手中的红色长枪,仿佛要甩脱心中所有悲叹与郁闷一般,枪尖直挺挺地正对着Saber。

Saber同样也解开‘风王结界’,让金色宝剑从旋风中现身。对付迪尔穆德的‘破魔红蔷薇’,就算利用气压隐藏剑身也没有作用。

更重要的是骑士王此时打从心底确定,这名超越时空邂逅的绝佳对手有资格接受体现她尊严的神剑之光照耀。

微微泛着黎明晨光的清澈空气中,两名英灵的斗气无声无息地绷紧,彼此倾轧。感受性比较强的人只是被这股气息冲击,可能就会觉得好像真的被砍了一剑,受到惊吓而心脏麻痹也说不定。爱莉斯菲尔身在现场,全身上下的细胞也都畏惧于死亡的预感。不光是呼吸,就连脉搏都几乎为之停滞。

然后——敌我双方都发出凛冽的气势,同时踏出进攻的第一步。

当初的决斗誓言终于实现,延后了三天又一个晚上的双雄对决在此时重新展开。

这次的战况虽然重现三天前在仓库街对打的场景,但是兵刃交击,彼此短兵相接的两人却与第一场战斗时大不相同——双方出招更加直接而激烈、更加精简而凄厉,完全就是力与力的正面较量。

彼此不再使用战术欺敌,也不再互相试探。Lancer就只有一柄长枪,Saber也不隐藏自己的剑路。双方都没有奇招密计,他们两人都希望速度更快、力道更沉,寻求凌驾对方攻势的会心一击。不断地挥舞、转动手上的兵器,展开一招一式、一来一往的激烈攻防战。

纠结错综、难分难舍的神剑与魔枪擦出千百点火星,有如百花绽放一般。以超人的力道与速度操使的传说宝具彼此冲突,速度已经超过音速,几乎逼近光速。这场决斗在生死的刹那之间比拚极限武技,观测战斗几乎已经失去意义。

两人枪剑交击的招式根本无法用肉眼辨识,不晓得已经过了十回合还是一百回合。一轮激战过后,双方终于拉开距离,脱离彼此兵器可及的范围。

“Saber,你……”

Lancer一言未毕便犹豫不语。他的脸上满是不悦的困惑神色。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Sabel'今晚的剑招比第一场战斗时力道更轻、更迟缓。Lancer并没有忽略这一点差异。原因不是Saber耗力过多,而是因为她使剑的战术与之前不同。

Saber把左手拇指紧握在手掌心中,没有按在剑柄上。剩下四支手指轻扣剑柄,只用来辅助控制剑尖方向,斩击时并没有用到左手臂的力量。

Saber口中说这是最重要的决战,自己却故意不用左手,只用一只右手拿着黄金神剑。

Lancer当然很清楚她这么做的原因为何。

他曾经一度用‘必灭黄蔷薇’瘫痪Saber左手的抓握能力,但是在先前对抗Caster的战斗中他却破坏黄色短枪,亲手放弃已经掌握的优势。如果自尊心高傲的Saber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接受他的退让,因此刻意只用单手应战的话,不得不说骑士王的心志果真高洁。

可是——虽然Saber为了追求公平而让步,却不是Lancer心里所乐见的。

如果因为Lancer舍弃‘必灭黄蔷薇’却逼得Saber不得不做这种多余的顾虑,结果来看,等于他的作为妨碍了两人的公平决斗。Lancer希望双方能够心无顾虑,使尽全力一分高下。如果Saber拘泥于已经过去的事情而手下留力的话,对Lancer来说这场战斗将会让他感到痛心。

“——你可别会错意了,Lancer。”

可能是注意到Lancer心中的想法吧,英气勃勃的Saber带着坦然的表情微微摇头道:

“如果现在用上我的左手,羞耻心一定会影响我的剑技。面对你凌厉的枪法,这点大意必定会要了我的性命。”

“Saber……”

“所以迪尔穆德,为了倾尽全力打倒你,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战略’。”

Saber语气坚定地说完,将单手使用似乎太过沉重的长剑放低,摆出下段的架势重新握紧。在她的眼神中只有坚毅澄澈的斗志,没有怠慢也没有犹豫。

对她来说,手上有没有受伤以及膂力强弱,在战斗当中都只是次要因素吧。为阿尔特利亚的剑带来胜利的最大因素始终只有如何集中斗志,让战意更加精纯敏锐而已。

只要能够斩断自己心中的迷惘,就算放弃一只手腕也不可惜——她明白心中的自尊才是最强的武器,这就是身为骑士之王者最崇高无比的理念。

现在的Saber的确“拚尽了全力”,她自己也希望在这种状态之下决斗——Lancer明白了这一点,从内心深处泛起一股强烈又痛快的麻痹感。

“……愿骑士王的剑荣光无限。我很庆幸能够遇见你。”

双方都是有志一同。

如果这是一条无可退让的路,留下来的那个人就必须带着敬意目送前方的人继续往前行。

那么就来打一场没有顾忌、没有遗憾,只有搏命以问刀剑真正价值的战斗吧。

两人的表情严肃而紧绷,嘴角边都泛着微笑。

“飞亚纳骑士团第一把交椅迪尔穆德˙奥˙德利暗——在此领教!”

“好,不列颠王阿尔特利亚˙潘德拉刚奉陪——来吧!”

兵刃再次冲撞,来回翻飞,交迸出来的火花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以武为本之人的喜悦在发热发光一般。

—72 : 37 : 17

肯尼斯藏身在废工厂深处的阴暗角落里,看着外面展开的战斗。在他心里没有那两位骑士的清高觉悟,只有满腔焦躁烧灼着胸口。

战斗持续愈久,他就愈感到焦急懊恼。

为什么打不赢?

都已经被对方看得那么扁,还手下留情。为什么Lancer的长枪就是刺不到Saber?

追根究柢一想,答案非常清楚——总之就是Lancer太弱了,根本远远不及Saber。

事到如今,肯尼斯深深悔恨没能拿到伊斯坎达尔的英灵。

如果按照原订计划将征服王收为从灵的话,事情一定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那时候圣遗物在紧要关头遭窃,肯尼斯赶紧找英灵迪尔穆德代替。虽然英灵的能力比较差,但自己绝对是一名超一流的召主,就算多少有些不利也能弥补过来。当时的艾梅罗伊爵士心里甚至有一种大胆的想法,认为从灵的不足之处靠自己的才干弥补就足够了。

但是现在的肯尼斯已经失去魔术回路,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乐观。如果想要靠着仅存的一道令咒与差劲的从灵在这场战斗当中活下来,今后必须要更加小心翼翼才行。

既然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那就应该带着召主逃走才是。肯尼斯还没有间Lancer究竟是怎么失去‘必灭黄蔷薇’的,总之既然已经让Saber的左手复原,想要打赢她的胜算应该是愈来愈渺茫了。

Lancer现在根本不该执着于这种危险的战斗,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任务要办。现在的肯尼斯无法独力寻找索菈邬,救她出来。如果不使用从灵的话根本莫可奈何。

可是Lancer他……那个从灵究竟是蠢到什么地步?就连这种简单的状况都判断不出来吗?

满心焦躁使得肯尼斯用力搔抓头发。如果这时候可以使用令咒的话该有多好,为什么手上只剩下这最后一道令咒。索菈邬拿走的两道令咒实在太可惜了,要是她愿意相信肯尼斯的话……

这时候忽然有一股不自然的风轻搔肯尼斯的背颈。

肯尼斯的身子一缩,有一张纸片飘到他的手边。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便条纸,但是上面一段简短的字句却让肯尼斯看得目不转睛。

‘——如果想要你的情人活命的话就不要作声,向后看——’

肯尼斯的眼睛睁得老大,轻轻转动轮椅,改变身体的方向。废工厂深处一片漆黑,只有一道曙光像探照灯般从屋顶的天窗射进来,照亮一个角落。

在淡淡的清冷晨光中,有一个女人的轮廓像是睡着似地横躺着。

“……!”

就算四周再暗、距离再远,肯尼斯都不可能认错那张脸孔。

索菈邬不晓得受到什么残酷的对待,血色尽失的苍白面容削瘦地让人痛心。但是掩在嘴边的一缕头发受到微风轻吹,微微摇晃着。这代表她在呼吸,她还活着。

就在肯尼斯忘记那张随风吹来的便条纸上所写的告诫内容,忍不住就要惊叫出声的时候,又有一名人物如同从黑暗浮现的幽鬼一般,现身走进淡淡的光圈中。

破旧的外套、一头乱发与满脸的胡碴。那人外表乍看之下极其平常,却有着一双如利剑般炯炯有神的双眸——肯尼斯到死都忘不了,就是这个男人狠毒地摧毁他的魔术回路,可恨的艾因兹柏恩家饲养的走狗。

男子可能是趁着Saber与Lancer全心全意对战的时候,带着昏厥的索菈邬从后门悄悄摸进来的。他手中的冲锋枪对准躺在地上的索菈邬的脑门,枪口一动也不动。

“竟然……偏偏是他……”

肯尼斯亲身领教过男子如同毒蛇般的冷酷与细心,心中燃起愤怒与憎恨——但是更加深沉的绝望感却让他颓然垂首。

这简直是再糟糕不过的状况。心爱的女性竟然落入自己连想都不愿想到的敌人手中。

但是就在肯尼斯陷入狂乱之际,理性的声音及时唤回了他。

这个男人特地露面让自己看到索菈邬平安无事,一定有什么企图。

“……”

肯尼斯转过头,朝在废工厂前空地酣战不休的Lancer看了一眼。索菈邬与男子的位置站在死角,正在交战的两名从灵看不到他们,而且双方似乎把全副心力都放在眼前的敌人身上,完全没有发觉有其他闯入者出现。

肯尼斯猜不出男子究竟有什么意图,默默不语地点头,表示愿意遵从对方的指示。

男子见状,另一只空着的手从外套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随意抖开后向空中一扔。虽然羊皮纸的重量比先前的便条纸还重上许多,但如果只是乘风递送的话,运用极为简单的气流操作就足够了。羊皮纸像是水母一样在空中悠悠荡荡,轻飘飘地落在肯尼斯的膝上。

在旁人眼里,羊皮纸的内容看起来就像是将一串不知所以然的图案与记号排列在一起而已。但是对肯尼斯来说,这段记述的格式与他熟悉的制式术法文书完全相同,分毫不差——但是文件的内容却相当罕见。

┌──────────────────────────────────────────────────────────────────────────────────────┐

│  束缚术法:对象——卫宫切嗣 │

│  卫宫的刻印下令:以达成下列条件为前提:誓约将成为戒律束缚对象,断无例外:                     │

│  :誓约: │

│  永久禁止卫宫家第五代继承人,矩贤之子切嗣对肯尼斯.艾梅罗伊.亚奇波特以及索菈邬.纳萨雷˙苏菲亚利两人有任何杀害、伤害 │

│的意图与行为。 │

│  :条件: │

│…………………………………………………………………………………………………… │

└──────────────────────────────────────────────────────────────────────────────────────┘

“……!”

自我制约条文——在充满尔虞我诈、权谋机巧的魔术师社会当中,这是其中一种最苛刻的咒术契约,只有在订定绝不能违反的约定时才会用到。

这是利用自身魔术回路的机能将制约加诸于施术者本人身上的咒法,原则上用任何方法都无法解除其效力。听说就算想要以命来换,只要魔术刻印继承到下一代,就连死后灵魂都会受到束缚,是一种绝对无法反悔的危险术法。事实上,在交涉中拿出这种证明文件对魔术师来说意味着最大限度的退让。

就连肯尼斯自己也没看过几次,但是这的确是正式的书面形式,没有任何缺漏。宣誓者本人歃血写下的署名上的确有魔力在脉动,证明咒戒已经成为术法,产生作用。

也就是说——这上面已经明定当条文后半段记载的条件成立时,这个男人……卫宫切嗣将会放弃一部分的自由意志。

肯尼斯用颤抖的手紧紧抓着羊皮纸,一遍又一遍反覆阅读誓约成立的条件内容,就好像是深怕再重看一次的时候,内容又会发生什么变化。他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跟着文字跑,拚命思考,避免文件内容留有其他解释方法的模糊地带。

在肯尼斯慌乱思考的同时,他脑海中最清醒的部分也承认自己已经屈服了。自己和心爱的女人有机会能够活着再次回到故乡——事到如今,这不正是他唯一的期望吗?

只要再犹豫几秒钟,卫宫切嗣可能就会扣下手中冲锋枪的扳机。第一发子弹要了索菈邬的命之后,接下来那枪口一定会朝向肯尼斯。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失去一切,不然就是把握这封条文,当做最后的希望……只有这样的差别罢了。

就这样,肯尼斯.艾梅罗伊˙亚奇波特的心志崩溃了。

他用昏暗空洞的双眼看着右手仅存的最后一道令咒,然后以Lancer召主的身分发动最后一次强权。

没有任何征兆,也毫无脉络迹象——鲜艳的朱红血花在大地上绽放。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不管是Saber或是爱莉斯菲尔,就连Lancer本人也为这突然造访的意外结局感到讶然,露出惊愕的表情——特别是当事者Lancer的震惊想必更是非同小可吧。因为面对这样的剧痛与绝望,他连一点预感和心理准备都没有。

Lancer的眼神涣散,无言地看着鲜红花朵沿着红色枪杆滴落,在地上绽放。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是他自己的鲜血。

他最仰赖的长枪枪尖刺穿了他自己的心脏,而且将长枪猛力刺入胸口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的两只手臂。

这当然不是他故意,也并非出自本人的意愿。他的红色长枪要刺的应该是Saber的心脏才对,而他也以为如果自己的心脏会被刺穿,那也一定是Saber的长剑所为。

完全无视于他的斗志与觉悟,把他的肉体从自我意志之下夺走……想要实现如此强硬的要求,除了令咒之外当然别无他法。

Lancer太过专心与Saber决斗,让他到最后一刻始终没能察觉在身边不远处,昏暗废工厂的阴暗角落中有一项秘密契约已经缔结完成。

‘使用剩下所有令咒,命令从灵自尽’——这就是卫宫切嗣提出的自我制约条文的发动条件。他要求肯尼斯消耗所有令咒,还要让从灵完全消灭,用最彻底的形式从圣杯战争中淘汰出局。

“啊……”

Lancer圆睁的双眼流下两道鲜红色的泪水。

对他来说,这是第二次遭到主君谋杀。迪尔穆德˙奥˙德利暗一心只希望能够推翻那不幸的结局,因此接受召唤从英灵之座再次来到这世界。但是最后带给他的结果却只是往日悲剧的重现——他又一次尝到那黑暗的绝望以及悲恸。

英灵用他满是血泪的双眼回头向后看,正好看到两位魔术师为了确认他的下场从废工厂里走出来。肯尼斯坐在轮椅上,表情一脸呆滞。还有一名男子默默站在肯尼斯身旁,手中抱着不省人事的索菈邬。他曾经在艾因兹柏恩城见过那个不知名的人物,那个人就是Saber真正的召主。

“你们这些人……就这么……”

Lancer双膝跪倒在地面上从自己身躯流出的血水里,喉咙中挤出低哑的声音。

“就这么想赢吗!?这么想得到圣杯吗!?甚至践踏我……我心中唯一的祈愿……你们这些人,难道一点都不感到羞耻吗!?”

那张艳丽的美貌被愤怒的血泪所染红,现在已经化为惨不忍睹的凄厉恶鬼之相。坠入憎恨深渊而丧失理智的Lancer不分敌我,声嘶力竭地对切嗣、对Saber,以及这世界的一切发出怨怼的狂吼。

“不可饶恕……我绝不原谅你们!你们这些汲汲于名利,践踏骑士尊严的亡者……就用我的鲜血玷污你们的美梦!愿圣杯充满诅咒!愿你们的梦想带来灾祸!在你们跌入地狱深渊的时候想起我迪尔穆德的愤怒!”

从现世分离,逐渐崩解为朦胧之影的同时,他的口中不断吐出恶毒诅咒,直到消失的最后一瞬间。眼前的他已经不是光采耀眼的英灵,从灵Lancer终于完全消灭,只留下恶灵充满无尽怨怼的怒吼声回荡在空中。

“……”

肯尼斯茫然若失,看着Lancer消失之后的空间。切嗣则是把还在昏睡中的索菈邬就这么放在肯尼斯的膝边。肯尼斯轻抚着恋人削瘦的面容,以无力的虚弱声音向切嗣问道:

“——这样一来,你就会受到制约吗?”

“是啊,契约成立。我已经无法杀你们了。”

切嗣慢慢向后退,同时嘴上叼住从口袋拿出来的香烟,点上火。

——这个动作说不定就是一个暗号。

“我是不能,不过……”

在他低声喃喃自语的同时,藏身于远方暗处,一直看着一切状况的久宇舞弥已经静静扣下Steyr突击步枪的扳机。

肯尼斯与索菈邬被夜视瞄准器的十字准星锁定,全自动射击的弹雨无情地打在他们身上。两人已经没有月灵髓液保护,也没有从灵为他们挺身挡子弹。对他们来说,556mm高射速弹的洗礼根本是避无可避的死亡暴雨。从前魔术师是那么地瞧不起枪炮,现在他与未婚妻却被枪炮怒涛打得千疮百孔,倒落在水泥地上。

天才魔术师一心只怀疑自我制约的魔术机能有没有暗藏诡计,却没发现最重要的誓言内容中隐藏着陷阱,最后终于断送了他的命运。

“呜、啊……啊……!”

没有感觉到痛苦就当场死亡的索菈邬或许还算幸运。悲惨的是肯尼斯被打成蜂窝,从轮椅上滚落之后仍然还有呼吸。他全身上下当然有好几处致命伤,绝无活命的希望,但是就算剩余的性命只剩倒数几秒钟,如果每一秒都要在濒死的痛苦中挣扎度过,这段时间也实在太长、太残酷了。

“……嘎……杀……了……杀了……我……”

“不好意思,契约内容限制我不能杀你。”

切嗣对脚边传来的微弱哀求声看也不看一眼,将吸进口中的紫烟缓缓吐出,淡淡回答道。

但是痛苦的呜咽哭声并没有持续下去。因为Saber再也看不下去,跑过来一剑砍下肯尼斯的脑袋,结束了他的苦难。

就这样,骑士王的神剑没能完成与Lancer之间的誓言,只沾染了毫无荣誉与尊严可言的斩首污血。

“卫宫、切嗣——”

碧绿色的眼眸燃起冰冷的火炎。那不是看着同伴的眼神,也不是对广义上的同伙会露出的视线。之前面对Caster的疯狂与黄金英灵Archer的傲慢,她都曾经露出完全相同的眼神。那是一双如同利刃般,将自己认定为仇敌之人洞穿的锐利眼神。

“现在我终于了解你是多么恶劣了。我之前真是愚蠢,还以为就算我们走的道路不同,但至少都有共同的目标……”

就算切嗣还是一如往常一言不发,反正也已经没有对话的必要了。Saber刚才所目睹的行为正是不折不扣的“邪恶”。

“在这之前,我一直在想只要有爱莉斯菲尔的保证就值得信任,从来不曾怀疑过你的本性。但是现在我完全不相信像你这种人还谈什么用圣杯救世。

回答我,切嗣!难道你连自己的妻子都骗,用谎言摆布她吗?你追求万能许愿机的真正企图究竟是什么!?”

“——”

纵使切嗣瞅着Saber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什么令人深痛恶绝的物事,斜叼着一根烟吞云吐雾的嘴角却仍然动也不动。他的视线好像在看着路边的野狗向自己狂吠,打一开始就完全放弃以言语沟通,眼神中只有彻底的拒绝。

只好杀死他了。Saber心中已经逐渐萌生这种万念俱灰的平静决心。

她不得不对眼前的召主拔剑相向。就算受到令咒的阻碍而无法达到目的,但是除了用明确的敌意表达抗拒之外,她也已经无计可施了。这代表她的阵营将在圣杯战争当中彻底破局,但是只要和卫宫切嗣在一起,她不认为能够得到自己真正渴望的圣杯。

“就算我的剑赢得圣杯,如果到头来还是要把圣杯交到你手上的话,我还不如……”

脑海里闪过的卡姆兰落日与深藏在心中的悲愿,让Saber这句话再也说不下去。

在这段让人痛心的无言空白,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插口说道:

“回答她,切嗣。这次无论如何你都有义务要解释清楚。”

爱莉斯菲尔以往总是对丈夫寄予完全的信赖,但是这次连她都不得不拉高分贝。

她和Saber不同,完全明白丈夫的思考与行事方法,也能够理解。但是眼前实际发生的状况与从前听切嗣阐述的理念相比,带给她的冲击实在差太多了。

刚才听到Lancer询问关于艾梅罗伊爵士未婚妻的事情时,爱莉斯菲尔心里虽然已经感到一股冰冷的预感,但是心中的良知还是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她认为切嗣再怎么样应该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吧……

结果就连身为结发之妻的爱莉斯菲尔都小看了切嗣的手段有多狠辣。

“——这么说来,爱莉,这还是第一次让你亲眼看到我的‘杀人方式’。”

一改之前如贝壳般坚持不开口的沉默,卫宫切嗣以干涩的嗓音说道。原本看着Saber的眼神黑暗又冷淡,但是一转到爱莉斯菲尔的身上便立刻露出羞愧的委靡神色。

“切嗣,不要看我,对着Saber说。她需要听听你的说法。”

“不,对那个从灵我没什么话好说。对这种举着什么光荣名誉的大旗而欢欣鼓舞的杀手,就算讲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切嗣始终保持与爱莉斯菲尔对话的形式,面不改色地出言侮辱Saber。Saber当然不可能任人羞辱。

“你胆敢在我的面前侮辱骑士道,恶徒!”

骑士王柳眉倒竖,大喝一声。但是切嗣完全不为所动,他的眼神还是向着妻子,好像完全不把Saber当一回事。但是此时他好像终于表露心声,开始滔滔不绝地说道:

“那些什么骑士根本没办法拯救世界。他们在过去的历史中办不到,从今尔后也是一样。这些人提倡战争的手段有正邪之分,表现出一副战场上好像真有什么崇高价值似的。因为那些历代的英雄不断鼓吹这种幻想,你认为究竟有多少年轻人受到武勇或是名誉的诱惑,血溅沙场而死?”

“那不是幻想!只要是人类的行为,就算是以命相搏也存在不可侵犯的法则与理念。这是必须要有的!要不然每当战火掀起,这个世界都会成为凄惨的地狱!”

Saber语气坚定的反驳只是让切嗣嗤之以鼻。

“你看,就是这样——爱莉,你也听到了。这位伟大的英灵大人竟然还以为战场好过地狱。

开什么玩笑。不论在任何时代,战场永远都是真正的地狱。在战场上没有希望,只有无止尽的绝望而已,只有一种名为胜利的罪行建立在败者的痛苦上而已。

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必须要承认斗争行为的恶性与愚蠢,毫无辩驳的余地。只要人类一天不悔改,把斗争当作最邪恶的禁忌,地狱景象就会在人间一再重复上演。”

Saber以往只看过切嗣冷酷无比的扑克脸。对她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卫宫切嗣的侧脸露出这种表情——这段独白是一名男子被无止境的悲愤与哀叹摧折殆尽所发出的怨恨。

“可是就算人类再怎么血流成河、尸堆成山都无法发觉这件事实。这是因为在任何时代总是有勇敢无敌的英雄大人们用他们华丽的英勇事迹蒙骗世人的眼睛。因为这些笨蛋不愿意承认流血的罪恶,硬是一意孤行的关系,人类的本质从石器时代开始一点进步都没有!”

他眼中怒意的对象究竟是谁——当然不言自明。

从战火在冬木之地点燃的那一天开始,切嗣心中一直带着难以抑遏的怒火,看着眼前那些光采照人、以自己的英雄事迹为傲的潇洒英灵。

切嗣对留下英名之人与憧憬英名之人都怀着无解的愤怒……人们的祈祷催生出‘英灵’的概念,他对此感到深痛恶绝。

“——切嗣,那么你侮辱Saber是因为……对于英灵的憎恨吗?”

“怎么可能,我做事不会参杂这种私人感情。我要赢得圣杯,拯救世界。我只不过是用最合适的方法来打这场救世的战争而已。”

如果依照一般的战斗方式,不擒拿索菈邬而是把她杀掉的话。失去魔力供应源的Lancer过不多久就会消灭吧。但是切嗣的方针是不让淘汰者与失去召主的从灵再度缔结契约而败部复活,连这种可能性都要避免。根据Caster之战的战况发展,肯尼斯如果接受冬木教会保护的话可能又有机会获得令咒。切嗣顾虑到这一点,才会策划出这么复杂的陷阱。

利用敌方召主的令咒消灭从灵后再杀死召主,以最彻底的方式排除障碍……此时切嗣对Saber的要求不是打倒Lancer,只是要她扮演声东击西的角色,吸引Lancer的注意力,好让切嗣在这段时间说服肯尼斯。

“按照现在人类的习性,现今的世界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战争发生,杀戮已经是到最后逼不得已一定要动用的恶性手段。既然如此,最好的方式就是用最高效率与最低的消耗,在最短的期间之内结束一切。如果认为我的做法卑鄙,指责我心狠手辣的话,那就尽管骂吧。正义是救不了这个世界的,我对正义一点兴趣都没有。”

“……”

Saber想起Lancer在消失之前最后留下的怨毒眼神,然后带着满心的不忍看着一男一女的惨死尸体倒卧在血泊中,看着深深刻在他们脸上的痛苦死相。

“即使如此,你还是——”

正要开口道出心中所想的Saber,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出乎意料地平稳沉静。这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切嗣的复杂感情已经不再是刚才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怜悯之情。

没错,他或许是一个值得同情的男人。

需要救赎的或许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他自己吧。

“——卫宫切嗣。我不知道以前你遭受过何种背叛、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绝望。但是你的愤怒、你的哀叹毫无疑问都是追求正义之人才会有的感情。

切嗣,年轻时候的你应该曾经想过要成为‘正义的伙伴’。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相信、更渴望拯救世界的英雄——我说的对吗?”

在此之前,切嗣对Saber的态度一直都是完全视若无睹,要不然就是冷漠的轻视眼神。但是当他这时候听到Saber质问时的平静声音,他看着从灵的眼神终于首次露出第三种不同的感情。

那是极端沸腾火热的愤怒。

汽车的引擎声打破黎明的寂静,渐渐靠近。久宇舞弥驾驶的小货车开着明亮的车头灯驶进废工厂的厂区内。她完成了狙击手的工作,前来迎接切嗣回到新都。

切嗣的目光从Saber身上移开,头也不回地走向小货车,伸手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Saber仍然继续对着他的背影说话,最后有一句话她一定要说。

“切嗣……你知道吗?如果因为痛恨邪恶而为恶,到最后剩下的还是只有邪恶而已。在那邪恶当中萌生的愤怒与憎恨一定还会点燃新的战火。”

切嗣好像第一次想要回应Saber这番沉重的话语,正打算回头——但是后来似乎又改变心意,背过脸去,视线向着天空。

“我会结束这永无休止的循环,圣杯能够达到这个目的。”

他如同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我会以奇迹改变这个世界,完成人类心灵的改革。我一定会让冬木市流下的鲜血成为人类最后的流血。

为了这个目的,就算要承担这世上所有的邪恶我也在所不惜,如果这样能拯救世界的话,我甘之如饴。”

“……”

切嗣极为冷淡地诉说着内心的坚定意志,Saber已经说不出任何可以规劝他的话了。

Saber不得不承认,就算切嗣行事的手段与过程邪恶地让人难以忍受——但是他渴望得到圣杯的信念却是纯洁无瑕的。在这场圣杯战争当中如果有哪一位召主值得她奉献圣杯,除了卫宫切嗣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人选了。

Saber默默地目送切嗣搭乘小货车离去,天亮后第一道曙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冬木市成为天外魔境的黑夜褪去,伴随着阳光的照耀,这座城市再度戴起那副名为“日常生活”的面具。

“切嗣他……已经走了吗?”

“——爱莉斯菲尔?”

Saber还没来得及对爱莉斯菲尔何来如此一间感到讶异,便立刻察觉她的状况有变。

爱莉斯菲尔朦胧的视线在空中飘移不定、脸色一片惨白,汗水如同瀑布般从额头上淌流而下……

切嗣还在身边的时候,她一定在硬撑着不让丈夫察觉异状吧。当这股紧张感消失,她立刻就这么站着晕过去,如同断线的人偶般倒下。

Saber虽然赶紧一把抱住了她,但是怀中的苗条身躯温度高得异常。Saber终于察觉事态不妙。

“爱莉斯菲尔!?你快醒一醒!”

这天早上,卫宫切嗣昂然道出他的决心。在他坚定的意志当中没有一丝虚伪,完全出自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但是切嗣很偶然地说出那句话当作比喻——再过几天,他将会彻彻底底体会那句话究竟真正代表着什么意义。

坠入比绝望还深邃无尽的崩溃。

来自比悔恨还痛彻心扉的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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