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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炼狱之炎 Act 15

-25:48:06

当韦伯?费尔维特回到麦肯吉老夫妇位于深山町的住家时,夜空已经开始微微露出鱼肚白了。

他在夜晚的国道走了好几个小时,要不是中途拦到计程车的话,肯定走到天亮也走不回市内。竟然能在那么偏僻的地方遇到没载客的计程车,韦伯对自己的幸运真不知该觉得感谢还是生气,其实刚才与Saber战斗的那一刻才是他真正需要幸运眷顾的时候。自己的运气总是来的不是时候,让韦伯的心情颓丧不已。

下了计程车,一整晚漫长的行军让韦伯叹了一口长气。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喂~~韦伯。我在这里,在这里啦。」

声音竟然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韦伯抬头一望,乍见还以为好梦正酣的一家之主葛连老人竟然坐在二楼的屋顶上,对门口的韦伯招手。

「爷、爷爷?你……你在做什么啊!?」

「没事没事。你也上来吧……咱爷孙俩来聊聊天。」

「聊天……可是……为什么要在屋顶上?」

「这里可以看到平常看不到的风景。想要沐浴第一道晨光的话,这可是最好的位置啊。」

韦伯很怀疑葛连老人是不是老到痴呆才做出这种奇怪的行为,老实说他实在懒得奉陪,昨晚他才刚耐著严寒走到脚都快抽筋,真想早一点钻进被窝让身体好好休息。

「爷爷……要聊天的话可不可以等到早上再聊?」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

虽然说话语气很平和,但不知为何,葛连老人很坚持一定要韦伯陪他。

『你就去吧,小子。那老人家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说。』

从韦伯的肩头附近传来一阵只有他能听见的粗重嗓音这么说道。Rider现在也终于答应保存魔力,与Saber打完后,回来一路上都保持灵体的型态。

『至于朕嘛……朕就到附近晃晃,监视四周。你就放心吧,不用客气。』

「我没有客气什么……」

韦伯差点就要出声反驳,赶紧捂住嘴巴。葛连老人当然看不见灵体化的从灵。如果韦伯现在开口说话,看起来就像是自言自语,一定很奇怪吧。

──怎么每一个人都不管我怎么想……

韦伯觉得忿忿不平。圣杯战争都已经进入最后关头,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可怜,在这紧要时刻还得配合这个陌生老人的怪异习惯。但是他也实在懒得继续争下去,而且就算要争,如果被问起为何天亮才回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到头来他还是放弃抵抗,前往老人所在的屋顶。

麦肯吉家有一处与其他附近住宅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二楼的阁楼与天窗。只要从二楼的楼梯转弯平台继续登上前往阁楼的爬梯,就可以轻易从天窗来到屋顶。这种奇特的构造似乎不是偶然,而是一开始建造房子的时候就设计成能够简单爬上屋顶。只要习惯的话,爬屋顶感觉就像是走上顶楼一样稀松平常。

但是就算爬起来再轻松,想要在几乎下霜的冬天早晨坐在屋顶还是需要一点耐力。此时走出天窗的韦伯就被呼啸的北风吹得忍不住缩起身子,没有遮蔽物的冷风可比在地上刺骨多了。

「坐吧。来,爷爷还准备呢咖啡,喝了会很暖和喔。」

葛连老人轻松地说著,一边从摆在身旁的保温瓶中倒出热腾腾的液体。他身上穿著羽绒外套,外面还裹了好几层毛毯,防寒准备似乎非常充足。韦伯见状都呆住了,这个老人究竟想做什么?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这样折腾自己。

「爷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坐在这里的?」

「凌晨醒来的时候发现你还没回来啊。反正这时候也差不多可以看见春天的星座,就想说久久上来一次,一边看看天空一边等孙子清晨回家…………」

老人的大好兴致让韦伯无言以对。他臭著一张脸,喝著老人递过来用野外餐具杯盛装的咖啡。为了想看黎明时分的星座,竟然还一大清早爬起来,人只要一上了年纪就会这么闲著没事干吗?

「怎么啦,韦伯?你小的时候不是也很喜欢这里吗?咱们还好几次一起看星星呢,记得吗?」

「嗯……应该吧。」

韦伯根本不知道过去的事情,便随口应了两句,一边眺望眼下的风景。

因为房子坐落于山丘的斜面,从屋顶上可以将深山町到海岸的冬木市全景尽收眼底。冰冷的空气非常新鲜澄净,海面被即将到来的黎明染成珍珠色,远远可见在海平面上航行的点点船影。

「怎么样,风景不错吧?」

「……」

对韦伯来说这是战场的全景图,他怎么可能有多余的心力享受美景。

「我一开始原本因为出差才造访这块土地……后来我和玛莎商量想要在冬木终老一生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们决定房子就盖在深山町的山丘上,一定要装一个可以出入屋顶的天窗……可是克里斯那小伙子还是忘不了多伦多,我本来还以为他们的孩子会以日本人的身分长大呢。」

葛连老人回忆著过去。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眺望远方海洋的另一头,背弃父母离家的孩子们所居住的故乡。

「……爷爷,你这么喜欢日本吗?」

「还好啦。可是如果要问是不是值得为了这个理由与孩子们闹翻……老实说,是有点懊悔。」

老人想起过去孤独的时光,叹了一口气。

「像这样坐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和孙子一起看星星,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没想到竟然真有实现的一天哪……」

「──咦?」

老人苦笑著陈述心事。韦伯在他这番话中察觉到一种无法充耳不闻的矛盾,怔了一怔。

葛连老人静静摇摇头,好像要韦伯不要问。开口说道。

「我真正的孙子们从来没有上来过这个屋顶,玛莎也怕高,所以每次我眺望星空的时候总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而已……」

「……」

除了危机感与震惊之外,难堪的羞耻心更是给予韦伯沉重的打击。

「韦伯,我问你,你不是我们的孙子吧?」

暗示……被破解了──而且还是被这个没有任何魔术素养、平凡无奇的和善老人打破。

「我──」

「嗯,你到底是谁呢?不过你是谁都不重要,虽然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我和玛莎都把你当成孙子看待。不过我们活这么久了,世界上的奇闻异事都只当成不可思议的事情,不会去追根究柢……总而言之如果要当我们的孙子,你平常表现地实在太善良了。」

「……你不觉得生气吗?」

韦伯嘶哑著嗓子问道。葛连老人露出五味杂陈却沉稳的表情,侧著头说道:

「这个嘛,照理来说应该是会生气……不过玛莎这阵子常常笑得很开心,这是以前根本难以想像的。就这一点来说,我反而很感谢你。」

「……」

「而且看样子你好像不是要对我们不利才住进来的。你还有那个叫做亚历士的男子都是现在少见的正直年轻人。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这么做,这件事想必我们想破了头都无法理解吧。」

如果依照韦伯的标准来看,现在这名老人实在太疏于防备、太驽钝了。在时钟塔的学院里,就连实验用的白老鼠都还更机灵些。

韦伯不明白为什么老人不怨恨也不责备他。他只了解时钟塔这个狭小世界的运作道理,对他来说,老人的宽容他完全无法理解。

「既然不明白你们的事情,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拜托你……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再维持一阵子?

先不提我,玛莎短时间之内似乎还不会察觉有什么不对劲。虽然我们不明白这究竟是一场梦还是什么,不过对我们来说,一段与善良孙子共度的时光可是无上的宝物啊。」

韦伯的心中羞愤交加,低头看著自己的手。

他曾经深信这双手总有一天一定会成就神秘的奥妙,自己一定有这种才干──就算受到世人否定,最起码只要自己不放弃自己的话,总有一天……这是他长久以来坚信的可能性。

但是结果又如何呢。

就连催眠暗示这种基本中的基本都会失败,就算用运气不好或是意外等理由都说不过去。他的魔术甚至对一个开口要求『拜托请继续骗我』的老好人都无法维持正常效果。

要是那个男人的话,这点小事只要主动找上门,笑著共飮几杯酒就搞定了。韦伯?费尔维特的魔术连这种程度都办不到,而且还接受人家的宽大包容。

韦伯悔恨至极,甚至还觉得有些滑稽──没错,到头来他只是个小丑而已。

长久一来,他一直没发现自己眼前的事实,只看著一些不存在的事物,把自己喜爱的自画像当成是一面镜子。现在他可以明白以前时钟塔那些嘲笑他的人心中在想什么了,韦伯自己都想和他们一起嘲弄自己的愚蠢。

但是现在他不能笑。葛连?麦肯吉与玛莎夫妇要的不是一出喜剧,他们是因为他们自己重要的理由才来拜托韦伯的。仔细想想,除了被当作嘲弄的对象之外,这可能还是第一次有人拜托韦伯扮演其他角色。

「……很抱歉,我不能向你保证。因为我无法确定能不能平安地再回到这里来。」

「也就是说,你是在冒生命危险啰?」

「没错。」

就在半天之前,Saber宝具的闪光还曾经逼近到自己眼前。韦伯还无法这么快就忘记那时候他窥见的死亡深渊。

葛连老人不说话,好像陷入长考,语重心长地点头说道:

「我不知道那件事对你有多重要……不过请你听我这老人一言,人生在世,活了一辈子之后回顾这一生,到头来还是没有任何事能与生命相提并论。」

「……」

这番训诫与韦伯耗费青春追求的真理完全相反。

所谓的魔导就是要先从接受死亡开始──以那个唯有燃烧自我生命才能到达的境界为目标。在今天之前,那应该是他真正的希望才对。

但是如果要找一个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说不定这个和蔼老人的劝诫才是真理。韦伯心中怀抱著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注视眼前的晨光。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第四次圣杯战争的最后一天终于到来了-

17:21:41

人们都记得这一天冬木市的天气十分异常,前所未见。

持续了好几天的北风戛然而止,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强烈的日照如同旱暑一般,让沉闷的空气温度直线上升,到处都可以看到不合时节的海市蜃楼。这种高温多湿的天气只发生在以冬木市为中心的部分极小区域,就连气象播报员都无法解释原因,让市民开始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怪异预感,而且愈发强烈。

相继发生的几起都市游击战事件、凄惨的变态杀人事件以及幼儿失踪事件依然还在五里雾中,毫无线索。在夜间戒严令不知何时能解除的情况下,又加上三天前未远川发生工业废水灾害──连日来的几起怪异事件让人们神经紧绷,身心倶疲,就连天候异常感觉都像是在预告更大的灾厄即将降临。

彻夜未眠的卫宫切嗣坐在树荫下,睁大双眼看著强烈的日照一点一点改变阴影的角度。

虽然距离上次睡眠已经超过四十个小时,但是他的神经依然紧绷,完全没有一点睡意。

愈是危急的状态之下愈要找时间休息,维持最佳状态以应付万一的状况,这是任何战斗专家都具备的常识。切嗣已经在几处重要地点设下预警结界,一旦有任何人靠近的话,马上就可以让意识清醒过来。现在既然处在待命状态下,他应该可以每隔几分钟让意识进入快速动眼睡眠,逐步消除累积已久的疲劳。

不过现在切嗣却连这种常规思虑都不放在心上。虽然「机械」可以不带任何感情以维持最佳状态,但是如果做好可能过热烧毁的心理准备,「机械」也可以不顾极限地狂操猛使。切嗣之所以让自己切换到这种极限运作状态,正是因为他深切地感受到「结束的时刻」即将到来。

切嗣现在待命的地方是位于冬木市西边的圆藏山山顶,柳洞寺后方的池塘边。

他昨晚在远坂宅确认远坂时臣已经淘汰,而且知道言峰绮礼又重回战场之后,马上攻进位于新都的教会,不过应该是代行者根据地的教会早已人去楼空。残留的形迹显示一个小时左右之前教会还有人在,应该就只差那么一步。入侵间桐家与远坂家所浪费的时间是最关键的失误。

那时候切嗣已经彻底放弃寻找爱莉斯菲尔,因为他判断要是继续花时间找她的话就会愈来愈陷入敌人的伎俩中。如果想要真正掌握胜利,切嗣就必须不能再当个以妻为重的好丈夫,必须以追求圣杯的召主身分迎接战斗才行。

『圣杯容器』可以说是艾因兹柏恩家的王牌利器,失去了这件王牌,切嗣就得被迫与三大家以外的外来召主一样,用同等的条件参加圣杯战争。他需要的策略已经不是利用优势守株待兔以诱使敌人犯错,而必须使用奇袭作战突破对手的领先局面。照这样想的话,能够有效抢先敌人一、二步的战略就是推测出最终决战可能发生的地点,现在就预先占住地盘,设下陷阱。

圣杯战争表面上是采取生存战的模式,但是随著战局的进行,战况会演变成彼此互抢地盘。既然最终目标是执行圣杯降临仪式,对胜利者来说,占有适合当作祭坛的地点是不可避免的重要过程。

在冬木之地当中,有四处土地具备足够的灵格,可以当作召唤圣杯的场所。

最重要的地点就是拥有天然大洞窟『龙洞』的圆藏山,以羽斯缇萨为基盘的大圣杯就设置在这里。这个只有三大家才知道的秘密祭坛早在一百八十年前就已经存在,是圣杯降临的真正场所。

远坂家身为土地提供者,原本可以优先将最佳灵脉当成自己的据点,但是圆藏山中充斥的魔力实在太强大又太危险,无法当作培育下一代魔术师的生活场所,因此他们才在第二灵脉盖起房子,也就是现在的远坂宅邸。那里虽然不比大圣杯,但是也有足够的灵力支撑,可以让圣杯降临。

第三灵脉当初虽然让给迁居而来的魔奇理家,但是他们后来发现该地的灵气与家族属性不合,因此间桐宅邸便移到别处,原本的灵脉由之后介入的圣堂教会据有,也就是现在冬木教会所在的山丘上。虽然地点位在隔著一条河的新都郊外,距离圆藏山很远,不过那里的灵格并不逊于第二灵脉。

这片土地本来没有第四处灵脉,而是藉由魔术加工调整三处灵脉后,产生微妙变异的大源魔力流动经过一百多年的累积,在某一点聚集而成的,也就是后天产生的灵地。后来经过调查,确认该地具有足够的灵格可以举行仪式,从第三次圣杯战争开始便有人把这里当作候补地点。这个地点现在位在新都新兴住宅区的正中央,盖了一栋全新的市民会馆。

就算言峰绮礼拿到『圣杯容器』,最终他还是得在四处灵地中的某一处完成仪式。只要能够抢先在该地设陷阱埋伏的话,还是有机会可以逆转局势。

因为冬木教会空无一人,切嗣反而意外地能够抢先占据远坂宅邸与冬木教会的第二、第三灵脉。为了利用这项可说是不幸中大幸的优势,他在天还没亮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炸药全都带来,将两栋建筑物设成陷阱,然后在午后以柳洞寺为新据点,持续进行监视。

切嗣预料绮礼可能会把圆藏山这里当作举行仪式的地点。敌人离开冬木教会的原因当然也是为了隐藏行踪,但是既然主动放弃原本保有的灵脉,就可以推测出对方一开始就有意在更高级的灵地举行仪式。如此想来,言峰绮礼在杀掉远坂时臣的时候应该就可以夺得远坂宅邸,但是他却拂袖而去,所以剩下的地点就只有圆藏山的大圣杯了。

当然,这些行动或许全都是绮礼为了误导切嗣而演的假戏,他再次回到冬木教会或远坂宅邸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为此切嗣也已经在两栋建筑物中设下机关,只要绮礼走进任何一栋建筑物里就绝对不可能活著出来。只要从爆炸后的瓦砾堆中回收『圣杯容器』的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分出胜负──爱莉斯菲尔的性命他当然也已经看开,就当作她已经死了。

再来如果绮礼有意反将自己一军的话,第四灵脉的冬木市民会馆也不能置之不理,但是切嗣只在那里配置一只监视用的使魔。后来才确认具有灵格的第四灵脉还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直到现在都还是「乾净的土地」,从来没有设过咒术防御措施。从魔术战的观点来看,相较于其他三处仪式候补地点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势,市民会馆完全没有一点要塞作用。

就算言峰绮礼当真出现在市民会馆,到时候只要正面进攻就可以了。虽然那的确是最糟糕的状况,但是落于被动的时候风险也最低。依照优先顺位的话,圆藏山才是切嗣无论如何必须占据的位置。

如果舞弥还在的话,至少可以让她监控市民会馆,做好万全准备以迎战绮礼。但是再懊悔也没用了,现在切嗣能够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而已。

切嗣忽然回忆起他刚失去娜塔莉亚不久的时候。仔细一想,他没有与人搭档独自行动的经验竟然出乎意料地少。会对这一点感到意外──可能也是因为每次最后活下来的总是只有切嗣一人的缘故吧。

这么一想,切嗣以往的人生一直都与孤独这句形容词无缘,这也是因为他的人生比孤独还要更残酷。切嗣的身旁总是有某个人在,而杀死或是害死那「某个人」的元凶不是别人,也正是切嗣自己。

舞弥和爱莉斯菲尔都是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分离的人,而现在切嗣果然还是独自活著,准备面对最后的战役。以这种方式开始,又以这种方式结束。这想必就是卫宫切嗣的天命吧。像自己这种人,上天怎么可能允许他在别人的关怀之下死去呢。

──设置在山门的结界感应到有人接近。切嗣中断毫无意义的感慨,手中提著Calico冲锋枪窥探寺庙境内。但是他不需要警戒,靠近过来的魔术波动是切嗣熟悉的对象。

对了──切嗣想起他没有把对他而言应该是最强助力的存在当成自己人算进去,让他为之失笑──虽然不知道这位不理会切嗣的策略擅自行动的圣洁骑士究竟算不算自己人,不过她也还活著。

就算隐藏起来,从灵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召主在哪里。Saber直接来到切嗣藏身的树丛前停下脚步。双方的距离十分微妙,在对话可及的范围之内,又是斩击的剑圈之外。两个相识的人以这段距离交谈实在太远,但是这段距离正代表这组从灵与召主心理上的隔阂。

纤细的西装打扮和平常一样笔挺体面,但是她的神色却掩不住一丝憔悴。对身为英灵的她来说,就算肉体不会感觉疲劳,还是免不了因为劳心而耗乏吧。之前随侍在爱莉斯菲尔身边时的凛然眼神现在已经明显不如以前锐利。

面对切嗣无言的眼神相对,Saber似乎也认为形式上的寒暄问候毫无意义,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开口说道:

「──从昨天晚上我一直在街上到处寻找爱莉斯菲尔的踪影,但还是没有任何线索……非常抱歉。」

切嗣脑中一直没有想到这名从灵,就这样放著她不管。她一整个晚上花了多久的时间做什么事,切嗣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一听之下,Saber的行动就与他料想的一样徒劳无用,他想不到任何话语可回答。

都到了这个关头,Saber的目标还是「救出爱莉斯菲尔」。

就在切嗣从昨天半夜到今天早上一步步设置死亡陷阱对付言峰绮礼的时候,这名从灵大概只是一个劲儿地寻找爱莉斯菲尔,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市内毫无目的地乱冲乱撞吧。

这是她身为骑士的坚持吗?还是对于曾经侍奉过的主君愚忠呢……她的行动虽然愚蠢,缺乏计画性,但是对早早放弃妻子的性命而改变战略的切嗣来说,却也是最严厉的批判。

Saber到这里来当然不是为了责备切嗣,她只是在搜索爱莉斯菲尔的途中来到柳洞寺,在这里发现自己召主的气息罢了。这两个人隔了两天之后再会,再次看到彼此的计画与行动差别如此之大,结果只是让他们重新认识双方关系的不睦而已。

在切嗣从阴暗树丛中送出的冷漠目光注视之下,Saber内心有一种冰凉的预感──直到所有战斗结束之前,她都不会与自己的召主好好说上一句话吧。

「……那么我要继续去寻找爱莉斯菲尔。如果有什么状况的话,就像之前那样用令咒召唤我。」

Saber只说了这句话,转身回到寺庙境内。切嗣当然没有叫住她,离去之时也没有对她说任何一句关心的话语。

Saber自己也很清楚如果站在争夺圣杯的观点来看,切嗣的行动才是上策。正因为如此,她才直接决定把这里交给切嗣。Saber不会不放心把切嗣一个人留在此地,因为她昨天已经亲身确认过,万一有什么状况需要从灵的话,令咒的强制力甚至能超越空间把她唤来。

Saber走在连接外界与山门的长长石阶上,强烈到让人不舒服的日照让她眯起眼睛。

看不到应该消灭的敌人在哪里,也不知道应当保护的人身在何方……她只有一种确切的预感,那就是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Saber甚至不晓得自己该往何处去,只有灼心的焦躁感从内在压迫著她-

16:05:37

时节异常的夏日天气所带来的蒸腾酷暑与言峰绮礼完全无关。

这片黑暗之处充满冰冷的湿气,完全隔绝地表的喧嚣,拥有绝佳的条件可供绮礼躲藏到夜晚再行动。

绮礼离开冬木教会之后暂时藏身的地方是雨生龙之介与他的从灵Caster过去选为根据地,极尽惨无人道行径的染血地下空洞──也就是位于冬木市地下水道网络最深处的储水槽。虽然他召唤的Assassin曾经在这里犯下无可挽回的失败,但讽刺的是就是因为这段回忆才让绮礼想到把这里常作新的躲藏地点。

之前Caster在璃正的命令之下成为所有召主的目标,但是一直平安活到未远川大乱斗才被消灭,这件事实证明了此地的高隐密性。唯一曾经查出此地并且攻进来的Rider与其召主,事到如今想必也不可能又来注意Caster的工房。

确保自身安全无虞之后,绮礼审视现在的战局状况。

他除掉了远坂时臣、笼络间桐雁夜、拿到圣杯容器之外还让Saber与Rider起冲突,相互消耗、还隐藏自身的行踪──

这些全都是绮礼决定重回圣杯战争之后不到一天之内的成果。

虽然有些部分是因为运气好,但是所有事情进展地太过顺利,一口气改写先前混沌不明的战况走向。就连绮礼本人都大感惊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现在绮礼将战斗初期时臣原本占有的优势用篡夺的方式完全承接下来。他得到这次圣杯战争降临的从灵中实力最强的Archer,而且还把Archer在属性上最大的敌人Berserker连同其召主一起当成傀儡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因素能够威胁绮礼的优势地位了。

无论Saber与Rider的战斗结果如何,只要利用Archer的超级宝具消灭胜利的一方,从灵之战就会定局。如果骑士王与征服王双方都还活著,甚至万一还联手挑战绮礼的话,到时候还有Berserker可以挡住他们。虽然雁夜因为葵的关系已经形同废人,反正Berserker一定会主动攻击Saber,也不需要召主发号施令。

如果真要彻底防患于未然的话,他应该还要想两、三道计谋以迎接胜负尚在未定之天的对Rider之战,但是Archer不喜欢他这么做。这场战争不只是绮礼一个人的战斗,同时也是英雄王的斗争。绮礼认为既然斗士希望正面一较高下的话,就应该尊重他的意见。关于这一点,言峰绮礼的意见可以说和那些把从灵当作道具驱策的魔术师有很大的不同。

再说绮礼原本就不打算动用任何一道令咒影响他与Archer之间的关系。那个男人个性唯我独尊、我行我素。就算勉强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行动,说不定还会招致反效果。那名从灵不该当成棋子操控,而应该把他看作天候或是风向之类的环境因素加以「利用」才是最适当的方式。道理就和驾船一样,船员虽然不能操纵风向,却能改变张帆的方式自由控制船只。

此时Archer就是因为讨厌缩在阴暗潮湿的地下,跑到外头去漫无目地地闲晃。绮礼也知道如果必要的时候,Archer会立刻赶回来,所以一点都不担心。对于这位英雄王,绮礼把他当成利害关系一致的盟友,而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使魔。

倒是从璃正那儿接收的令咒还有其他更有效的使用方法。虽然令咒是消耗品,但是对于身上没有魔术刻印的绮礼来说,令咒可以支援他使用魔术,帮助非常大。现在的他就算与老练的魔术师作战也有很大的胜算。

今晚应该会展开最后的从灵战斗,决定圣杯奖落谁家。旁观立场的绮礼只要坐著等候时刻到来就好。身为召主,他应该关注的是从灵对战之外的机谋战──对绮礼来说,他真正的敌人其实是在这方面。

卫宫切嗣。到现在这个阶段,如果还有什么人可以成为绮礼的绊脚石推翻他的优势,那就只有卫宫切嗣而已。

绮礼原本就一直期待能够与他打照面。但是既然对手是一名彻头彻尾的暗杀者,两人就不可能依照绮礼希望的形式见面。如果想要营造出能够与卫宫切嗣正面对决的状况,就得时常主导战局,维持先发制人的地位才行。如果被切嗣抢走主导权,到最后绮礼就会连个影子都看不到,被他从背后干掉。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

卫宫切嗣肯定不知道这个储水槽的存在,要不然雨生龙之介应该老早就被除掉了。只要躲在这里就不会受到切嗣的奇袭。现在就尽量消耗对手的耐心,让他白忙一场。绮礼打算由自己来挑选对决的时间与场地。

打破切嗣所有算尽机先的预测,让他不得不主动出现在守株待兔的绮礼面前──绮礼内心已经有了盘算,接下来只要等待夜晚降临。

一声痛苦的呻吟让绮礼的目光移向昏暗的一个角落,Berserker绑来的艾因兹柏恩人偶就躺在那里。绮礼不是随随便便把她放在那里,而是制作一个简单的魔法阵,让周围的魔力流进去。这里虽然偏离地脉,但是因为Caster曾经在这里肆意吞噬受害者的灵魂,所以到现在还有残留的魔力积存。暂且不论这种魔力供应对她来说感觉如何,至少应该足以让她的状况稳定下来。

现在立刻切开她的肚子把『圣杯容器』拉出来当然亦无不可,但是绮礼自己还希望和这个女人谈一谈,才会这样大费周章地提供魔力给她。

「你听得见吗?女人。」

「…………」

伴随著急促的呼吸,人造生命体睁开双眼。

她空洞的视线飘移不定,视力显然恶化了许多,不过似乎还是可以辨别宿敌的声音。

「言峰……绮礼……原来,这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圣杯战争再过不久就会分出胜负。我可能会成为完成你们艾因兹柏恩家夙愿的推手吧。」

虽然这种说法称不上是自负的期待,不过就谨慎的推测来看,他说的话也算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你的态度似乎还是很不合作,这么不喜欢我吗?」

「那当然……我要托付圣杯的人唯有一人……那个人绝对不是你,代行者。」

这个女人现在连开口说话都已经很困难,但是语调当中还是充满厌恶。她的气魄让绮礼微微皱起眉头。

「我不明白。你只不过是个用来搬运容器的人偶,比起谁胜谁负,完成仪式应该才是你最重要的目的。都到了这时候,为什么还这么执著于特定的召主?」

「是啊,你当然不明白……你这个连追求圣杯的愿望都没有的人……」

这段咬牙切齿的冷嘲热讽又让绮礼觉得不解──这个女人真的是人偶吗?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应该没有灵魂的人造生命体模仿出如此真实的感情?

「言峰绮礼……你是一个连战斗意义都不知道的空虚男人。就凭你是绝对赢不了他的……你觉悟吧。我的骑士、我的丈夫绝对会杀了你……」

「……为什么你要谈论我的事?」

更让绮礼觉得疑惑的是这女人所说的话。这个人偶为什么能这么清楚地看穿他真正的内心,就连时臣、父亲与妻子都不曾这么深刻了解他。

「哼哼,觉得害怕吗?好吧,我就告诉你……卫宫切嗣已经完全看穿你的本质了。所以他才会对你保持戒心,一直把你当成最难缠的敌人……做好心理准备吧,切嗣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更加无情、更加凶猛地对你展开攻势……」

原来如此──绮礼恍然大悟,点点头。

他早就认为如果是切嗣的话就有可能……一定只有与自己同类的人才能了解自己。卫宫切嗣果然没有背叛他的期待。虽然两人从未谋面,但是切嗣已经对言峰绮礼下了最正确的评价。

「我很感谢你,女人。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是一大福音。卫宫切嗣这个男子果然就如同我的想像一样。」

但是绮礼得到的却只有几近无奈的失笑。

「……你这个男人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你说你了解切嗣……呵呵,真是笑掉别人大牙了。你和切嗣根本就是天差地远。」

「──你说什么?」

绮礼的语调下意识粗暴了起来,这句话让他十分介意。

「没错,就算切嗣看透了你,你也绝对不可能瞭解切嗣……那是因为他内心的特质,言峰绮礼……你连一项都没有。」

在嘲讽的话语继续下去之前,绮礼已经一把抓住女人纤细的脖子。这个画面正好重现之前在森林里的死斗,但是现在绮礼心中充斥的愤怒与迷惘却远非那时所能比。

「……我承认。我确实是一个空洞虚无的人,的确一无所有。」

他的说话语气一开始没什么起伏,甚至可以说平坦地缺乏抑扬顿挫,到后来才渐露激动之色。

「但是我这种人和他有哪里不一样?在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不断投身于毫无意义的战斗──那个从未在战斗里学到一点教训,只是不断重复杀戮行为的男人和我有什么不同!像那样毫无规则、毫无意义的行为,如果他不是深陷迷途之人的话那又是什么!?」

绮礼问道,使劲力气质问道。

历经所有可能想得到的考验、经过一切所能求得的苦难,都只是为了苦苦追求遍寻不著的答案,苦恼不已的灵魂发出如同咆哮般的质问。

「说吧,人偶,如果有答案的话就告诉我。卫宫切嗣追求圣杯的目的是什么?他寄托于许愿机器的希望是什么!?」

绮礼的手从人造生命体的喉咙上放开,就像是准备迎接挑战一般。他带著无言的警告:允许你呼吸,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如果说出来的是一个半吊子的答案,这次一定会了结你的性命。

但是女性人偶的脸上还是毫无惧色。她蹲在绮礼的脚边,一边虚弱地咳嗽一边努力呼吸空气的可怜模样,看起来就像是濒死的动物一般。但是她的目光还是狠狠瞪著绮礼,片刻不移,眼神中带著类似胜利者的嘲弄与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她的神情好像在说,其实言峰绮礼才是落于下风的屈服之人。

「好啊,我就告诉你──卫宫切嗣的悲愿就是拯救人类,彻底根绝所有战争与流血,永久的世界和平。」

一开始,绮礼只把这番话当成一个恶劣的玩笑,过了几秒钟才失笑出声。

「──那是什么意思?」

「你当然不会明白。信念的有无就是你和他不一样的地方。」

绮礼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女人口中所说的人真的和他所知道的卫宫切嗣是同一人吗?在这具人偶面前,卫宫切嗣究竟表现出什么样的性格?

「……女人,对卫宫切嗣来说你究竟是什么?」

「我以他妻子的身分生下他的孩子。在九年的时光当中,我一直守护著他的心,看著他烦恼……和你这个从未与他见过面的人可不一样。」

九年的时光。在这段期间的生活,卫宫切嗣说不定一直灌输她欺瞒的谎言,不过绮礼的直觉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在这女人的自我深处确实深信著卫宫切嗣,绮礼不认为以不实的谎言为基础能够形成如此坚定的人格,因为这个女人原本只不过是一具人偶罢了。

绮礼愤怒的焦点开始从眼前的女人身上转移。他叹了一口气,难掩忧郁,坐在身边的椅子上。

「爱莉斯菲尔?冯?艾因兹柏恩。你在这九年的岁月当中一直扮演著贤慧妻子的角色吗?你获得卫宫切嗣的爱情了吗?」

「……你管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不了解你们的羁绊──你把切嗣当作丈夫看待,以他为傲、相信他,就像是真正的夫妻似的。但是如果卫宫切嗣是一个追求圣杯的男人,你应该只是他达成夙愿的道具而已,他根本没道理对你付出不必要的爱情。」

「……如果你胆敢嘲笑他愚蠢的话,我绝不原谅你。」

这句话坚定非常。只有当一个人赌上自己的坚持时才会有这么决绝的语气。

「……我无父无母,也不是因为爱情而诞生的生命,所以我无从得知什么样的人才是『好妻子』。但是……对我来说,从他身上得到的爱就是我的全部。唯有这份感情绝不容任何人侵犯。」

「那么想必你一定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妻子吧,爱莉斯菲尔。」

绮礼这么说道。这并非赞美,也不是讽刺。他的语气就好像宣告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判决结果一样。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不了解切嗣的想法。既然他这么爱你这个妻子,又为何……什么永久的世界和平?为什么他能够为了这种一点意义都没有的理想牺牲所爱之人?」

「……这个问题真是奇怪。像你这样连自己都自承不讳的无意义之人……竟然还嘲笑别人没有意义?」

「如果是一个思路清晰的成人,论谁都会嘲笑他。」

此时绮礼心中又逐渐升起一股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怒意。

「斗争是人类的本性,根绝斗争就等于是根绝人类。这不是没有意义是什么?卫宫切嗣的理想根本不算是一种理想,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戏言!」

「……所以他最后才会只能依赖奇迹啊……」

爱莉斯菲尔达观地放低声音,轻声说道。

「他为了自己追求的理想,至今已经失去了一切……为了拯救无法挽救事物的矛盾让他不断受到惩罚、不断丧失……就连我也是其中一人。在这之前,他一直被迫做出决定,舍弃自己所爱之人……」

绮礼一边从椅子上起身,一边用深邃无尽的昏暗眼神凝视著爱莉斯菲尔。

「你的意思是说这种行为不是只有单单这一次──而是那个人的生命意义吗?」

「没错。做为一个追梦之人,切嗣实在太过善良了。就连一个明知总有一天将会失去的人,他都忍不住奉献自己的爱……」

对绮礼来说,这段问答已经足够了。他已经对坐在眼前的人造生命体完全丧失兴趣。

「……我明白了。」

坚硬强韧的手指抵在女人的后颈,阻断她的血流。

绮礼一边轻松消灭对方虚弱无比的意识,一边沉声说道:

「我完全明白了,那就是卫宫切嗣吗?」

心灵空虚的代行者把无力抵抗的昏厥女子就这么放置不管,目光凝望著黑暗的半空中。

到头来绮礼从一开始就完全误会了──疑问有了合理的解释,而期待终成泡影。

卫宫切嗣并不是在无意义的行为当中跌跌撞撞找到答案的。

那个男人只是一再地把宝贵的物事归于虚无而已。

他并不是没有愿望,而是因为抱持著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才会坠入虚无的循环。这种徒劳、这种浪费实在愚蠢地让人难以想像。

切嗣可能确实看穿了言峰绮礼内心的空洞,或许也对绮礼的空虚感到恐惧与警戒。但是他绝对想不到内心怀抱著这份空虚代表什么意义,也绝对无法体会绮礼心中那种几近于疯狂的渴望。

一再重复舍弃。用这么一句话就可以道尽卫宫切嗣的人生。

那个男人至今放弃了许多喜乐与幸福。就绮礼来看,就算是当中最细碎的片段都具有值得拚命守护、为之奉献生命的价值。

对于一个连这样一小块碎片都找不到而迷离世道的男人来说,切嗣的生命意义早就已经超越憧憬与希望了。

绮礼那种无以疗愈的饥渴、无以填补的失落被人这样瞧不起,这样戏弄──这叫他怎么能原谅?怎么能不恨呢?

从内心深处涌起的昏黑情绪,让绮礼的表情扭曲成为微笑的模样。

他终于得到战斗的意义了。

他已经对圣杯没了兴趣,也不想理会什么成就愿望。这样也无所谓。

就算圣杯对自己来说连粪土都不如──如果能在一个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这项奇迹的男人面前打碎它的话,圣杯就有出手一夺的价值。

激昂的感情让绮礼的手臂颤动。强烈的激昂感烧灼著他的胸口,让他忍不住想要拔出身上所有黑键,将放眼所及的一切全都刺穿。

言峰绮礼在充满血腥味的黑暗中纵声大笑,这是他这几年来久未有过的灵魂跃动-

04:16:49

韦伯睁开眼睛,从无梦的深沉睡眠中醒来。

一张开眼,触目所及的外界与睡眠的时候一样黑暗无光。早上他就寝的杂树林现在已经沉浸在星光都无法到达的昏暗之中。

夜晚再次降临。对于带领从灵的人来说,现在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战斗时刻。

虽然夜晚寒冷的空气如杀气般凛冽,但是韦伯却不感到害怕。因为他感觉身边有一股沉稳、不动如山的气息,将这种不安与恐惧全部驱散。

现出实体的Rider已经身著战袍,准备就绪,正在安安静静地阅读荷马诗集。

让韦伯感到沉重而厌烦的精装本书籍在征服王的巨灵双掌中看起来又小又薄,让人觉得相当渺小。巨汉就这么浸淫在文字的小小世界里,彷佛就连翻动一张书页的动作、手指翻书的触感都让他觉得雀跃且怜惜不已。

他还真爱看呢。韦伯几乎就要露出无奈的苦笑。如果现在突然问他『为什么想要得到肉体』的话,他说不定会把征服世界的野心全都拋到九霄云外,回答说『如果没有手指的话就不能看荷马了』。这个男子就是这样的人,对他来说,称霸世界的野心与平常一般日常生活的欲望相同,就像他喜欢埋首于英雄故事、大啖美食琼桨的兴趣一样。他这种异样豪迈的气度吸引了许多豪杰好汉,还曾经试图穷究这个世界的尽头。人类的历史上竟然曾经出现过这样一名男子。

「──嗯?喔,你醒啦,小子。」

虽然已经看了不晓得几遍,但是阿基里斯的冒险似乎还是让Rider很著迷,他就像是个玩心盎然的孩子一样,笑咪咪地看著韦伯。对于任何人,他都会露出这种笑容吧。不管是以前和他生死与共的英雄好汉或是像韦伯这种没出息的契约对象。

「……我说过天一黑就叫我起床,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啊?抱歉抱歉。读得太专心,一个不小心就忘了。但是朕觉得今天晚上不要像平常那样匆匆忙忙的,慢慢从容准备比较好。」

「为什么?」

听到韦伯回嘴一问,巨汉好像现在才要开始想理由,侧著脑袋抓抓下巴。

「……嗯?也没为什么。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是朕有预感,一切事情可能在今天晚上就会有个了结。」

Rider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

韦伯也只是微微点头,没有问Rider理由。虽然无法说出个所以然,但是他也切身感受到圣杯战争已经进入最后的高潮。

没错,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夜晚的气息太宁静了。

就韦伯所知,已经淘汰出局的竞争对手只有Rider亲手消灭的Assassin,以及在未远川被打倒的Caster两人而已。但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战局应该也正在推移、演变。

连续几个日夜,他一直在这座城市感受到一股怪异的气息。他感觉这股气息似乎完全改变,从混沌不清的混乱转变为沉重的紧绷感。

其中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原因是昨天晚上与Saber对战时,她焦躁的模样。艾因兹柏恩阵营是否也正陷入什么危急的情况吗?

所以韦伯无法质疑Rider的直觉。征服王经历过大小无数场阵仗,指挥过千军万马,他的第六感应该也比韦伯这种门外汉来得更可靠。

艾梅罗伊爵士……他的讲师肯尼斯还活著吗──韦伯的心情有些感伤,就连以前当作仇敌恨得牙痒痒的人是生是死,现在都让他觉得有些在意。

韦伯已经亲身体会到与英灵一同上战场是一件多么超乎想像的危险行为。这就是圣杯战争,就算是被人当成天才吹捧的人都无法光凭魔术师的常识应付一切。一想到肯尼斯和自己一样身陷困境,感觉当然是很痛快,但是另一方面也不禁为他感到同情。无论关系是好是坏,在其余六名召主当中,只有肯尼斯是与韦伯有关的人。

对一个见了面只能兵刃相向的人,自己竟然还有这种温吞的感慨。韦伯重新实际感受到自己心境上的变化。

──没错。不管有什么样的预感,对他来说,圣杯战争已经等于结束了。

当他张开口正要叹气的时候,一股轻微但是清楚的冲击驱散他刚起床的倦意。

「什──刚才那是什么?」

「这股魔力波动真是奇怪,以前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波动。」

Rider这么一说让韦伯回忆起来,这是圣堂教会召集召主时使用的狼烟,这感觉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无论如何,韦伯匆匆忙忙走出杂木林,来到看得到天空的地方一望,东北方果然有魔力的光芒正在闪烁,而且色彩比上次还要鲜明。

「那个模式是……」

「什么?那是某种暗号吗?」

韦伯一脸迷惑,点头回应Rider的问题。

「颜色不一样的光……四和七……那是『Emperor(达成)』与『Chariot(胜利)』吧。打出那种狼烟就表示……那该不会代表圣杯战争已经分出胜负了吧?」

韦伯的解读让Rider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意思。朕还在这里,你说有谁能撇下朕夺走胜利。」

的确很奇怪。圣杯战争应该是要让敌方从灵与召主全数淘汰出局才能分出胜负才对。既然现在Rider和韦伯还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胜利宣言怎么可能算数。

「……而且那里和冬木教会的方向完全不一样啊。太奇怪了,那股狼烟可能不是圣堂教会的人放出来的也说不定。」

「啊啊,什么嘛。如果是这样的话,朕就明白了。」

韦伯才刚开口说出疑虑,Rider便立刻冷哼一声,颔首说道。

「什、什么意思啦?」

「简单地说,就是有哪个没耐心的家伙正在高唱凯歌。那是一种挑衅,告诉其他人『如果有意见的话就来找我吧』。也就是说那个人已经决定好在哪里决胜负,正在找对手呢。」

Rider似乎觉得颇为满意,带著勇猛的笑容,眼光直射在夜空中闪耀的狼烟。

「很好很好,这样就省下麻烦,不用到处找人了。没有一个从灵受到那样的挑衅还能默不作声,现在还活著的人全都会聚集到发射狼烟的地点吧──哼哼,就如朕预料,看来今晚果然是决战的最高潮。」

征服王壮硕的高大身躯因为喜悦般的斗志而颤抖。

韦伯用冷漠的眼神看著英灵威猛的身影,好像在看著某种遥远不可及的物事一样。

「是吗?这一场就是──最后了。」

「没错。好,既然知道出征的战场在哪里,朕也要以不负『骑兵』职别之名的方式赶赴战地才行。」

Rider拔出裘普欧提斯之剑,剑尖高举指天。

「朕的坐骑啊,出来吧!」

伴随著一声呼唤而切开的虚空当中,有一道光芒撕裂空间迸射出来。那匹韦伯也曾经看过一次的英挺骏马带著英灵之证的光辉一跃而出,来到黑夜之下。

长角的英灵神驹布赛法拉斯,过去曾经载著征服王蹂躏东方世界的传说铁蹄。现在再次穿越时空来到「盟友」身边的她发出嘶鸣,蹬踏著柏油路面,好像在寻找下一个战场。

如果把伊斯坎达尔的最终秘招『王之军势(Ionian Hetairoi)』的战士一次全部叫来的话,就必须张开固有结界以避免来自世界的干涉,但是如果像未远川担任传令兵的米瑟利涅斯那样,只召唤出单独一个人的话,就算是在一般空间里也还在可容许的范围之内。Rider现在已经失去『神威的车轮』,如果想要发挥自我职别的本领,坐在「她」的背上的确是最好的位置。

「来吧,小子。虽然坐起来不像战车的驾驶座那样平稳,不过只能忍一忍了。快上来吧。」

Rider在马背上往后挪一挪,腾出韦伯坐得下的空间对他说道。但是韦伯只是露出冷漠的苦笑,摇了摇头。

只有英雄才配坐在那匹举世无双的骏马背上。那里绝对不是卑贱渺小之人所能跨足的地方。

就好比像一个连催眠术这种基础中的基础都会出错的无能魔术师──

一个连自己有几两重都不知道,只会阻碍王者前进霸道之脚步的小丑──

现在征服王伊斯坎达尔正要前进的光荣之路绝对不能被别人踩脏。

韦伯很清楚。Rider昨天晚上本来决定挑战Saber,但是身为召主的自己却在最后重要关头让他的决心化为乌有。那时候如果Rider打定主意,赌上命运面对『应许胜利之剑』的光华,或许还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赢过Saber的宝具,让神牛的雷蹄踏在骑士王的身上。因为韦伯也同在驾驶座上,所以Rider才不得不放弃那种生死一瞬间的胜负。为了保护身旁的小丑,Rider不得不在最后一刻跳下战车。这也是当然的,他不能牺牲让自己现世的契约对象。那时候决定Saber与Rider胜负的关键就是有没有召主在身边扯后腿。

之前韦伯?费尔维特也曾经有一段时间相当自鸣得意,认为自己才有足够的器量成为胜利者。

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了。经过这十多天的时间,在他亲眼见识到何谓真正的英雄之后,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有多么无能且微不足道。

失败者也有失败者自己的骨气。就算那道不凡的身影永远遥不可及,假如至少能在背后看著他,不要玷污他的尊贵的话──

「我的从灵啊,韦伯。费尔维特以令咒命令你。」

少年举起右手的拳头,露出保存到现在还没使用过的令咒。那就是束缚住眼前这位英灵的枷锁,阻绝他嫌王之路的最大障碍。

「Rider,你一定要赢得最后的胜利!」

这不是什么强制,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课题罢了,所以韦伯才会发出这种命令。他看著第一道令咒发出契约魔力之后消失,心情反而很平静。

「接著我以第二道令咒命令你──Rider,你一定要拿到圣杯!」

第二道令咒也跟著消失。令咒的光芒让韦伯觉得有一点心痛,现在还来得及改变心意的无用迷惘浮上心头──这种犹豫实在愚不可及,根本不值一哂。

「我再以令咒命令你。」

坚定地举著最后一道令咒,双眼直视坐在马匹上的王者。韦伯希望至少在这时候能够鼓起勇气好好面对他,因为这是韦伯身为召主最后还保留的一点尊严。

「Rider,你一定要掌握全世界。绝对不准你失败。」

三道圣痕连续解放,释出奇迹的魔力产生几道旋风之后消逝得无影无踪。韦伯身为一名魔术师,这一辈子大概没有第二次机会可以使用这么庞大的魔力了,但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底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痛快。他当然不会后悔,做为失去一切的代价,这份大礼已经非常足够了。

韦伯低头看著自己的手,刻划在手上的契约之证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好了,这下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召主……什么也不是了。」

韦伯低垂著头吐出这句话。他也不想知道现在Rider是用什么表情在看自己,或许是对放弃战斗的胆小鬼大摇其头,也有可能因为摆脱无能的主子而露出安心的笑容。不管是哪一种表情他都不想看到。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Rider最好连两人曾经见过面的事都忘得一乾二净。

「你快去吧,随便你要去哪里。你……已经……」

韦伯听见Rider平淡地应了一声。

接著就会听见马蹄踩踏大地,逐渐远离的蹄声──正当韦伯这么想的时候,他的颈子忽然被人随手一抓拎了起来。下一秒钟,他就被轻轻地带到布赛法拉斯的背上。

「朕当然立刻就会出征──不过你既然啰哩叭嗦地下了一大堆命令,当然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见证到最后了吧?直到朕把所有命令全都完成为止。」

「笨、笨、笨蛋笨蛋笨蛋!你、你这……喂、喂……!」

自己的意志竟然轻而易举就被推翻,韦伯狼狈地连嗓音都变了。布赛法拉斯也发出沉重的鼻息,好像在嘲笑他那副慌慌张张的模样。明明只是一头四脚畜生,竟然连笑起来都和骑手这么像。韦伯想到这里,一股连他自己都不知所以然的激昂情绪让他大吼大叫了起来。

「我可没有令咒喔!我已经不做召主啦!为什么你还要带我去!?我──」

「就算你不是召主,也还是朕的朋友啊。」

Rider脸上温吞的笑容和平常一样。当韦伯知道Rider这句话不是对别人,就是说给自己听的时候,在他内心深处最坚固的部分崩溃了──虽然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著,但是崩溃的时候却只在短短一瞬间。

一口气溢出的泪水实在太多,眼泪流到鼻子下方的时候又和鼻水混杂在一起,弄得整张脸一蹋糊涂,就连好好呼吸都没办法,更别提想要开口说话了。但他还是忍不住一边哽咽一边问道:

「……我、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吗……我……可以站在你身边吗……」

「傻小子,你和朕都已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场战斗了,到现在还说这什么傻话。」

征服王不在乎少年已经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就好像是当成酒席上听到醉言醉语般,一边笑著说,一边拍拍少年细瘦的肩膀。

「你不是曾经与朕共同力抗强敌吗?那么你就是朋友啦。你应该要抬头挺胸,堂堂正正与朕并肩同行啊。」

韦伯忘了自嘲。他已经把过去的折辱、对未来的不安、此时此刻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全都拋到脑后去。

唯有「征服胜利」的坚定认知,在他空荡荡的心中深深扎下了根。

韦伯现在正与王者同在,没有败北,也没有屈辱。如果能够相信王者的霸主之路,走在这条大道上的话,无论这双脚再怎么软弱无力,终有一天一定会到达世界的尽头──韦伯现在对此深信不疑。

「那么就来实现第一道令咒的命令吧。小子,你可要擦亮眼睛好好看清楚喔。」

「……好,实现我的命令吧。就在我的面前!」

传说中的名驹发出如同胜利吶喊的嘶鸣声。为了将这对同气连心的霸王与魔术师送到决战之地,开始放开四蹄飞奔。

狼烟指出的命运之地是在未远川的对岸,冬木排名第四位的灵脉之地-

04:10:33

冬木市民会馆──

投注于这栋建筑设施的总经费高达八十多亿日圆,与站前中央大厦一起堪称为冬木新都开发计画的两大象徵。

占地六千六百平方公尺,建地面积四千七百平方公尺,是一栋地上四层、地下一层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物。双层式的演奏厅能够容纳一千三百多人。由知名建筑师设计的崭新意象与其说是近代的公民会馆,倒更有一种类似古代神殿建筑的风格。从这壮丽的规模可以看出冬木市对于开发新都投下多少心力。

目前只有外装已经完成,内部装潢现在正加紧赶工以因应落成仪式的到来,不过正式启用还是更久之后的事。除了最低限度必需的防灾设施之外,就连配电设备都还没装设,只要深夜时分工人们都离开之后,建筑物的清洁与壮阔更突显出空无一人的静谧感,形成一种带著异样非现实感的空间。

市政府的建筑计画当然不会考虑到魔术相关的要素,之所以把冬木之地最新的灵脉要点选为市民会馆的建设预定地,单纯只是因为巧合而已──不过如果换个角度来看,或许就是这个地方的灵质特异性造成这种稀有的巧合也说不定。

言峰绮礼站在屋顶上,带著冷静的表情仰望自己发射的魔术信号在夜风中扬起烟尘。

这栋建筑物连像样的警备措施都没有,想要进入只要打破门锁就可以了。仪式的事前准备与迎击敌人的前置作业都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只要坐等被狼烟引来的残存敌人出现而已。

他在战斗之前从未显露出自己的感情。代行者面对流血的预感,心中不会感到凶残的亢奋感;也不用谈天说笑以缓和紧张的神经。他们受到制约,彻底锻炼为神意的道具,只会带著为所当为的平常心前赴死地。这种经年累月的钻研让绮礼此时摆出一副有如临床医师般的冷静与冷漠表情。

但是──

「哼,绮礼。你今晚的表情和平常不同,看起来特别兴奋啊。」

Archer踩著悠然的脚步声,出现在屋顶上。他的揶揄让绮礼内心为之苦笑。在这名洞烛一切的英灵眼中,绮礼这张看起来应该与平常无异的扑克脸究竟是什么模样呢?就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的细微感情也逃不过Archer的鹰眼。

一开始绮礼还觉得很讶异,不过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是吗?原来我很兴奋吗──在他心中只有这种好像事不关己的想法而已。

英雄王似乎刚刚才从夜晚的街上回来,身上还穿著平时那套豪奢轻浮的衣裳。在他鲜红艳丽的双眸当中只有享乐后的余韵残留,仍然看不出有决战之前的紧绷感。这名英灵的表里如一,不会有什么差别。看来对他来说,决定圣杯拥有者的最终决战似乎也只是一种游乐而已。

「好了,该怎么办,绮礼?本王只要在这里等就够了吗?」

对Archer来说,召主的一道命令就会影响他对召主的评价。绮礼深知此事,谨慎思考之后摇头说道:

「在圣杯附近解放你的力量可能会危及到仪式本身。如果想要好好大战一场的话,还是让你出去迎击敌人吧。」

「嗯,好吧。但是如果本王不在的时候,这里受到攻击的话,你打算怎么应对?」

「我会让Berserker去阻挡敌人,趁这段时间把你叫回来。那时候就需要藉助令咒的力量,可以吗?」

「准。但是本王可不保证圣杯的安全哪。今晚本王要全力以赴,可能会把这栋窄得让人透不过气的陋室震翻也说不定。」

「虽然这是最糟的状况,不过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也算是命中注定吧。」

看到绮礼很乾脆地点头,Archer微微眯起双眼。

「绮礼,看样子对于战斗的意义你似乎已经找到答案了。到现在你还是没有愿望想拜托圣杯实现吗?难道就算掌握奇迹在手,你也一无所求?」

「嗯,那又如何?」

「虽然还没完成,不过你已经得到『容器』了。现在圣杯也许会接受『事前预约』喔。」

「……哼,原来如此。如果真的可以事前预约的话,意思就是说圣杯降临的同时,奇迹就会立刻实现是吗?」

绮礼不太感兴趣地叹口气,想了一想之后还是摇头否认。

「我还是想不到有什么愿望。如果真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希望这最后一场战斗不要有人干扰而已吧。虽然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不过这一带附近都是民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完全没有人的地方心无罣碍地一决胜负。」

绮礼枯燥无味的回答让基尔加梅休无奈地冷哼一声。

「真是,看来隐藏在你心中的事物只能由圣杯自己去感觉了。」

结果这两个人虽然比任何人都还要接近圣杯,却比任何人都不在乎圣杯。对他们两人来说,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得到圣杯,而是消灭向圣杯聚集过来的人们。

「──对了,还有一件事。如果在本王回来之前Saber先出现的话──」

离去之际,英雄王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又停下脚步。

「到时候就让她先和Berserker玩一阵子吧。本王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让那头狂犬活到今天的。」

「我知道了。」

绮礼还是不明白Archer为什么这么执著于Saber。但是原本Archer在第一场战斗中誓言杀无赦的Berserker在经由雁夜查出真名之后,英雄王便改变心意,允许Berserker继续活著。根据他的创法,他认为让那头狂犬去咬Saber也算是一种趣味。凡事只要与Saber有关,就连自己的愤怒都能隐忍。看来对基尔加梅修来说,他对骑士王的关心似乎具有相常的分量。

「说到Saber……绮礼,那个Saber一直拚命守护的人偶怎么了?本王听说圣杯的容器似乎在那个人偶的体内。」

「啊啊,你说那个吗?」

绮礼已经把那个人偶的存在完全忘了,甚至没有把她提出来谈。现在他对那个女人已经没了兴趣,甚至找不到任何必要性去回想她的名字。

「我刚才已经把她杀掉了,因为已经没有必要让她活下去。」

爱莉斯菲尔张开眼睛,环顾四周。

真是奇怪的感觉。虽然意识异常清楚,但是思考十分混乱,缺乏脉络。

混浊而失去意义的好像不是她自己的精神,而是她身处的世界。

许许多多的风景在她眼前快速闪过消逝。爱莉斯菲尔看著这一切,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悲哀与失落感不知为何突然涌上心头。

印入眼帘的光景全部都与幸福快乐无缘。这些如同万花筒般杂乱无章的景象只有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它们都有哀恸、屈辱、遗恨、怨怼与丧失。

流血与焦土;背叛与报复。付出许多却一无所获,一连串代价极高的徒劳行为。她所熟悉的白雪景色不断重复循环。这是一个将自己所有一切全都封锁在一座寒冬之城的族系的故事。

看到这里,爱莉斯菲尔才终于想到──刚刚她俯瞰的是艾因兹柏恩家为期千年的圣杯探索旅程。

初始是羽斯缇萨,接著是许多以她为模具而诞生在世上的人偶少女……人工生命体,虚假的生命。

藉由炼金秘术所创造的人形消耗品为了成就遥远而模糊的悲愿,一个接著一个出生降世,然后一个接著一个耗损废弃。

艾因兹柏恩以她们的鲜血与泪水为墨,以碎裂的白骨与冰冷的手指为笔,不断撰写著失意与迷惘的历史。这份悲哀与绝望紧紧地揪住爱莉斯菲尔的心。

如果这个地方可以看见这种景象,那么这里一定是所有纷争的焦点,长久以来见证所有一切的物事当中。

然后爱莉斯菲尔终于明白了。她知道自己现在正在窥看圣杯的内部。

这是将初代羽斯缇萨收藏在内部深处的圆藏山大圣杯。因为所有人工生命体都是以『冬之圣女』为基础的共同规格品,所以她们才会拥有并且同受一样的痛苦。

──不,真的是这样吗?

「你为什么哭呢?妈妈。」

猛然回神,爱莉斯菲尔已经身处在那让她怀念不已,点著壁炉的温暖幼儿房里。

风雪在窗外冻结。稚嫩的两只小手似乎在寻求母亲的保护,抓著母亲的上臂。暴风雪的呼啸声似乎让她非常不安。

「妈妈,伊莉雅做了一场恶梦,梦到变成一个大杯子。」

伊莉雅虽然害怕,但是她朱红色的双眸还是蕴含无限的信赖,看著爱莉斯菲尔。虽然她长得与母亲以及母亲的姐妹们如出一辙,但不知为何,爱莉斯菲尔觉得唯独这孩子比其他人还要惹人怜爱。

「有七个好大的固体进入伊莉雅的身体里,伊莉雅都快要爆开了。虽然害怕,但是又逃不掉。这时候伊莉雅听到羽斯缇萨大人的声音喔,头上有一个好大的黑黑的洞……」

伊莉雅童言童语地说道。爱莉斯菲尔紧紧抱住女儿的肩膀,用她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在女儿银白色的浏海上轻轻摩娑。

「没事,没事的……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你绝对不会看到那个东西的,伊莉雅。」

在为数众多的姐妹当中,只有爱莉斯菲尔才拥有这种悲哀的深切期望,其他人都无法了解──这就是「母爱」。

歴代的人工生命体当中,她是第一位由自己的子宫产下子嗣的人。在诸多同族当中,唯有她被赋予了关怀自己孩子的心,也只有她才会对自己肩负的使命感到悲哀。

伊莉雅斯菲尔?冯?艾因兹柏恩被用来当作下一具圣杯的容器,这孩子同样也是被一千年的妄执所牵连的齿轮零件。

没错,这道连锁永远不会结束,直到总有一天由某个人画下休止符为止。

第三魔法,天之杯(Heaven's feel)──只有成就天之杯才是唯一的救赎。

众多的声音就快要把爱莉斯菲尔压碎了。与她相同的无数姐妹们唱道:

拿到圣杯──

请一定要拿到圣杯──

在森林深处有一处人工生命体的废弃场。同胞们的尸首堆积成山,同声祈愿。每一张爬满蛆虫的脸庞都与年幼伊莉雅的小脸重叠在一起,用令人痛彻心扉的声音哀求。

「没事的──」

母亲心中盈满让人几近狂乱的爱情,拥抱自己的女儿。

「伊莉雅,你一定可以摆脱命运的枷锁。因为我会完成一切,你的父亲一定会实现我们的愿望……」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问题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如果这是圣杯让她看到的梦境──如果「容器」已经成型到可以这么清楚地看见内部的话──那么身为外壳的自己究竟怎么了。

如果要比喻的话,这就好比像是蛋壳在看著蛋内雏鸟的内臓一样。

假使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产生一个很大的矛盾。雏鸟孵化的时候,蛋壳应该会粉碎才对。

那么──现在正在做梦的自己又是谁?

爱莉斯菲尔清楚感受到伊莉雅娇小的身躯正被自己抱在怀里,同时一边仔细看著自己拥抱女儿的双手。

如果雏鸟把碎裂的蛋壳、把已经消失的爱莉斯菲尔吞吃掉的话──

抬头一看,窗外已经没有任何风雪了。原本以为是黑夜的景象其实是流动的浓稠黑泥。

她不感到恐惧,也不觉得惊讶,只是看著窗外的景象,心中已有了平静的领悟。黑泥从房间的四个角落渗漏进来,由壁炉的烟囱滴落,轻柔缓慢地裹住她的脚下。

没错,自己是谁根本不重要。

直到刚才,自己什么也不是。而且此时她也只是把一个名为爱莉斯菲尔,已经消逝的女性人格当作面具戴在脸上的某个人而已。

可是就算她谁都不是,现在她心中感受到的「爱莉斯菲尔的愿望」却是千真万确。那名母亲临死之前还想著爱女,祈求女儿能获得美好的未来。而她已经完完整整地继承了爱莉斯菲尔的祈愿。

对,她是成就愿望者。

她还记得人们对她寄予期待,创造了她。并没将她奉为神灵,希望她实现人们的愿望。

「──没错,不要紧的,伊莉雅斯菲尔。结局马上就要到来了。」

她在第一次抱在怀中的幼子耳边轻柔地低声说道。

「所以我们在这里再等一会儿吧。爸爸一定会来的,为了实现我们所有人的愿望……」

灼热的黑泥爬满女子令身,将她的长裙洋装优雅地染成一片漆黑。

身披黑暗的女子嫣然一笑,期待成就之时的到来。

来吧,将一切悲哀收割下来;将一切烦愁收割下来。

再过不久,她──诅咒一切、成就一切的许愿机就会得到足以完成所有愿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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