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8:29
午夜两点──
已沉眠的街道比平时更加寂静。接连不断的事件似乎让喜欢熬夜的居民吓破了胆,这几天众人都遵守夜晚尽量不要外出的呼吁,乖乖待在家里。就连道路上都不见车影,只有街灯白惨惨的灯光照亮冬天寒气中的冰冷柏油路面。
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城镇,让人感觉彷佛置身于放大到等身尺寸的玩具布景。如果把常人无法理解的场所称之为「异界」,今晚的冬木市确实符合这种称呼。
在如此异样的光景中,有一匹骏马肆无忌惮地在路上奔驰,韦伯正乘坐在上下起伏的马背上赶赴死地。征服王宽大厚实的胸膛就近在身后,韦伯甚至可以感觉到征服王的心跳鼓动。
如果韦伯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他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份让人神经紧绷的深沉激扬感。在这世上有些场合被称为『真实的时刻』,也就是赤裸裸的灵魂从所有欺瞒与虚伪中解放出来,领略举目所及的朗朗乾坤,心灵为之震撼的瞬间。韦伯此时所体会的就是这种感觉。这一刻,虽然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是他却能够接受这世上所有的谜题与矛盾;这一刻,虽然没有言语的解释,但是他却可以清楚感觉到生存的意义与死亡的价值。摆脱一切造成人生苦难的迷惘与浑沌,无比幸福的时刻。
骏马轻松穿越沉眠的城市,一个腾跃,登上暗色河水潺潺流过的河岸边。他们要前往的大桥在水银灯的苍白灯光照射之下,就算是在沉默的夜晚当中仍然清晰可见。
「Rider,那是……」
征服王点头回应韦伯的指点。
虽然站在白光照射的桥上,那人威武的容貌依然金光闪耀,彷佛在嘲笑人类创造的光明只不过是虚假的赝品而已。即使相隔数百公尺的距离,那双无情冷酷的深红色双眸仍然让韦伯因为战栗而浑身僵硬。
从灵Archer,英雄王基尔加梅修──
韦伯并非毫无心理准备,他早就知道一定免不了与Archer一战。但是一旦真正看见对方,那种压迫感还是打破各种保护心灵的障壁,直接震撼他的灵魂。
「你害怕吗?小子?」
Rider察觉韦伯在发抖,低声对他问道。少年并没有打肿脸充胖子,老老实实地点头回答。
「是啊,我很怕。还是说这种感觉用你的方式来形容,就是所谓『雀跃的心情』吗?」
韦伯紧张的回答让征服王展颜一笑。
「没错。敌人愈是强大,想到胜利美酒的滋味儿就愈让人感到幸福。哼哼,你也愈来愈明白了嘛。」
Rider毫不畏惧地勇敢说道。布赛法拉斯踩著稳健的步伐将两人带到桥头。
这是双方第四次,想必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初始的英雄王与传说中的征服王,两人光明正大占用宽敞的四线车道。对他们来说,前方的阻碍只有双方彼此而已。桥上只有这一条路,避无可避,退亦无可退。在王者竞逐霸道的过程,这里是必经的命运战场。
布赛法拉斯停下步伐。Rider轻搔她的鬃毛,慰劳她体会到骑士的想法而停下来。
「小子,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咦?」
Rider翻身下马,朝向等待自己的敌人悠然走去。两人彷佛像是约好了一般,Archer同样也踩著傲然的步伐往这里走过来。
他们不只是较量武艺的决斗者而已,既然双方都是争霸之人,交手之前有些规矩一定要遵守。
「Rider,你最自傲的战车到哪去了?」
Archer一开口就用不客气的口吻质问道。
「啊,战车吗?嗯嗯,虽然让人很火大,战车已经被Saber那家伙毁掉了。」
Rider轻松写意地耸耸肩回答。Archer则是眯起血红色的眼睛注视著他。
「……你忘记本王的决断了吗?本王应该曾经说过要在你最佳的状态之下打倒你。」
「嗯,听你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Rider丝毫不畏Archer的压迫感,嘴角露出极为剽悍而刚猛的冷笑。
「朕的武装确实有所损耗,但是你可别小看朕了,英雄王。今晚的伊斯坎达尔虽然不完美,不过更在完美之上。」
虽然Rider之言听起来颠颠倒倒,Archer却没有把这句话当作笑话来嘲笑,他锐利的眼神如同刀痕般在Rider全身上下扫过一遍。
「──原来如此。周身充盈的王气确实比平常还要强大。哼,看来你似乎不是没有一点胜算就跑到本王面前。」
事实上虽然失去一件宝具,但是今晚Rider身上散发出来的魔力总量却比以前更增加许多。韦伯原本打算「随便消耗」的那三道令咒发挥了意外的效果。
使用令咒发动强权的时候,内容愈抽象效果就愈低。就这点来说,韦伯刚才的命令全都欠缺具体性,以令咒的用途来说实际上根本等于白白消耗。但是另一方面,当令咒的绝对命令不是用来扭曲从灵的意志,而是经由双方彼此同意而发动的话,令咒就不只具有强制能力,还会成为强化从灵能力的辅助手段。以这种情况来说,就像切嗣手下Saber成功完成『空间转移』一样,有时候令咒甚至可以推翻魔术常理,完成等同于「魔法」的奇事。
虽然韦伯的使用方式效果确实不大,但是内容符合从灵的本意,而且还接连使用三道,因此令咒的确在Rider身上产生了作用──只要Rider为求「胜利」而行动,他就能接收到比一般供应量还要充裕的魔力。如果要直接形容的话,现在Rider的状况简直「好到不行」,前所未有。
「Archer,说到宣言,上次酒席间我们应该还有一项约定吧。」
「你是指我们双方唯有生死一决的结论吗?」
「在那之前我们不是说好要把剩下的酒喝完吗?」
Rider催促英雄王说道。脸上纯真的笑容一点都不像待会就要展开生死战斗的人。
「那时候虽然被一些不解风雅的粗人砸了筵席场子……不过那瓶酒还有剩下一些喔,你可瞒不了朕的眼睛。」
「不愧是篡夺之王,对别人的所有物眼光还真是敏锐。」
Archer露出苦笑,再次从异空间的「财宝库」把一整套酒器叫到手边。将瓶底残留的神代名酒全都倒进两只杯子里,两位王者就如同互触拳套的拳击手一般,庄重地对碰酒杯。
「巴比伦之王,这是酒席上最后一个问题。」
「准,你说吧。」
伊斯坎达尔手中举著酒杯,表情虽然严肃,但是唯有眼神却还留著淘气孩子般的稚气,开口问道:
「假使说让朕的『王之军势(Ionian Hetairoi)』装配你『王之财宝』的武具,绝对可以组成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西方国家那什么叫做总统的家伙想必根本算不了什么吧。」
「嗯,然后呢?」
「要不要成为朕的盟友呢?只要我们两人联手,一定可以连星海彼方都可以收为版图喔。」
英雄王闻言,就好像听到什么痛快的讽刺笑话一般,爽朗地放声大笑。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哪。一个不是小丑的人所说的梦话竟然让本王笑得这么愉快,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了。」
Archer虽然在笑,但是他身上散发出的冷冽鬼气却丝毫不衰。对这名黄金王者来说,杀意几乎就是愉悦的同义词吧。
「不过很不巧,本王不需要第二个朋友。从过去到未来,本王只有一位朋友──而且这世上也不需要两位王者。」
听到这语气坚决的回答,征服王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静静颔首而已。
「孤独的王道是吗?就让朕带著敬佩的心挑战你那坚毅不摇的理念吧。」
「可以。充分展现自我吧,征服王。你是一名值得本王亲手制裁的贼人。」
两名王者喝下最后一点酒水,扔下空酒杯,转身就走。双方再也没有回头,回到彼此原本所在的桥头。
韦伯一脸紧张兮兮,目睹两名王者最后的共饮。他发出叹息,迎接王者归来。
「你们两个的交情真的有那么好吗?」
「还好啦,只是待会就要开始相杀了。他或许是朕此生最后一个视线相对的人,当然不能对他太坏啊。」
「……不要说这种傻话。」
伊斯坎达尔满不在乎地开玩笑说道,韦伯则是沉声驳斥。
「你怎么可能会被杀。我可不允许这种事发生,难道你忘记我的令咒了吗?」
「说的也是──是啊,当然就像你说的一样。」
Rider露出精悍的微笑,再次跨上他留在原地的布赛法拉斯背上,拔出腰间配剑。
「我的同胞们,过来吧!今晚让我们将自己英勇的身影烙印在最强的传说之中!」
带著热砂的狂岚彷佛呼应王者的呼唤,吹散河川的雾气扑到桥上来。
现在裘普欧提斯之剑正在聚集编织那些来自时空彼端,过去曾与王者共享梦想的英灵之念。
人人众志成城,看著被海市蜃楼所掩盖的地平线,一心一意想要看看那片无边蓝天的彼端。
勇士们跨越时空追求战场的心象侵蚀现实,将无人的大桥转变为旋风肆虐的大平原。
英灵一位接著一位赶到这已经准备好的决战舞台。
「啊啊……」
对韦伯来说,这是他第二次看到『王之军势(Ionian Hetairoi)』千军万马的壮盛军容。虽然已经不会感到惊讶,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件体现伊斯坎达尔之王道的终极宝具背后代表的真正意义,心中的敬畏感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更加强烈,深深撼动著他。
光辉的精锐骑兵──他们与征服王结交的君臣羁绊甚至跨越现世与冥界的隔阂。
这群升华为永恒的战士不会在乎现身的战场在哪里──只要征服王再度揭示他的霸道,臣子们都会立刻赶到君主身边,不论天涯海角。
这就是与王者同在的骄傲。
这就是与王者并肩作战,让人热血沸腾的喜悦。
「敌人是万夫莫敌的英雄王──正是我们绝佳的对手!男子汉们!向初始的英灵展现我们的霸道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成列的军士呼应伊斯坎达尔的咆哮,发出震天价响的呼喝。
Archer单骑孤身面对如同汹涌海潮般的壮盛军队,却不见一丝狼狈,只是一派泰然自若,堂堂伫立在大军之前。闪耀著金黄色的站姿就如同一座孤傲的峻岭,唯独半神之英灵才拥有这种超绝的雄伟压迫感。
「放马过来吧,霸军之主。你将会明白何谓真正的王者之姿……」
英雄王冷傲地说道。在骏马布赛法拉斯的带领之下,英灵军队终于开始以楔型阵形冲向英雄王。
一马当先的Rider放声长啸,骑兵们也发出吶喊应和他的啸声。在这阵响彻天际的冲杀声中,韦伯同样也拉开他细微的嗓子,尽可能一起放声大喊──『AAAALaLaLaLaLaie!!』-
03:59:48
为了寻找爱莉斯菲尔,一直在新都东边四处徘徊的Saber,当然也看到了从冬木市民会馆发射出来的狼烟。
虽然不明白发射出来的信号代表什么意义,但是至少可以确定绝对与圣杯战争有关。此时Saber的心境就像是溺水之人,连一根稻草都不放过,二话不说立即赶往狼烟发射的地点。
巧合的是,Saber没有经过未远川就到达目的地,因此没有遭遇Archer的阻挡,比任何人更早一步来到冬木市民会馆。
在寂静的夜空之下,V型四汽缸引擎发出隆隆排气音。Saber驾驶VMAX驶进铺著全新磁砖的前院。
视线所及并没有看到敌人的身影,也感觉不到黑暗中潜藏著杀意。这么说来──敌人潜伏在建筑物里面吗?
Saber注视著市民会馆没有任何照明的外观,看了一会儿之后,扭转VMAX的把手,按照入场者专用道前进,就这么沿著伸入建筑物下方的倾斜车道开进地下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里连月光都照不进来,车头灯的白光划开黑暗,照亮前方白森森的混凝土壁面。这个设计将来可容纳一百多辆车的广大停车场目前还没有人使用,只有稀稀落落地停著几辆建筑承包商的车子而已,其余就只有空荡荡的空间里满是灰蒙蒙的空气。
VMAX沉重的引擎运转声也被这有如地下墓地般诡异的寂静空间吸收。Saber谨慎小心的眼神观察著周围,四周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还有各处林立的支柱阴影……这里到处都是敌人可以躲藏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她的直觉现在已经感觉到一股冷冽的杀意充斥在空气中。
「A……」
一道怨恨之声从地底深处涌起,这道亡者的呻吟声正适合黑暗的地底。
两度被当成攻撃目标的Saber当然知道这抹声音的主人是谁──
「URRRRRRRR!!」
正因为如此,当她听到爆裂声伴随著咆哮声一起响起的时候,才能在一瞬间及时做出反应。
Saber飞身后退,一阵火花顿时如同飞溅的雨滴般包裹住留在原地的VMAX。只在眨眼一瞬之间,钢铁坐骑便化作片片残骸,不留原型。烧灼的火药气味冲进Saber的鼻腔中。
「这个武器是──!!」
Saber曾经见过这种武器。Lancer的两位召主遭到卫宫切嗣的暗算,就是惨死在这种火炮之雨下。这是在现代世界被当成主流兵器的机械发射装置。
红炎之花再度在黑暗中纷纷绽放。在枪口火光的照亮下,Berserker的黑色影子被拉得老长,变成一副怪异的形状在地下室墙上狂舞。Saber立即往地面上一蹬,在枪林弹雨的洗礼中穿身而过。没有击中目标的流弹以超乎想像的破坏力在混凝土地板以及墙壁上打出一个个大洞。那东西的危险性比起舞弥之前使用的武器明显高出太多。Saber发觉那武器的威力太大,就算自己身为从灵,只要被击中还是会造成致命的伤害,不觉咬紧了牙根。
她当然不知道Berserker从哪里弄来冲锋枪。黑铠的疯狂骑士双手左右各执一挺言峰绮礼利用监督者权限所准备的现代枪炮,用起来如臂使指。这具现代枪炮的枪身与弹匣都被憎恨的魔力侵蚀,化为足以对Saber造成威胁的凶恶魔术兵器。
「████████████!!」
两柄机枪猛攻Saber,枪口所发出的灼热嘶吼丝毫不逊于黑骑士狂猛的怒号。超音速的子弹虽然还比不上Saber的剑速,但是击发数量多达每秒二十发,除了闪躲之外也别无他法应对。
Berserker能够将手中的武器全都加上宝具属性,不论其由来或年代。当武器种类同样升格为宝具的情况下,「刀剑」与「枪炮」的兵器落差便逐渐将Saber逼入压倒性不利的局面。
装潢业者趁著工程尚未完成而堆放在停车场一角的大量漆料罐被一发流弹击中。灼热的子弹点燃溶剂,引发爆炸。红莲火炎照亮了黑暗的地下。
Saber受到炮火所阻,迟迟无法缩短敌我双方间距。她为了寻找反败为胜的方法环顾四周,这时候注意到一辆停放在墙边停车位的小货车。
「──就是那个!」
Saber冒著被逼到墙边、退路被断的危险,朝向自己选定的车子冲过去。Berserker当然不肯放过她,一边追撃一边让双手的机枪不断喷出火舌。Saber抢在枪弹的猛攻击中之前滚进车身背后,用剑背由下往上用力一撩,让车体浮上半空中。
朝著Saber轰过来的枪林弹雨将卡车的车体如同纸工艺品般扭曲绞碎。Saber一边隐藏在洒下碎屑的车体之后,一边用肩膀抵住翻转的车底盘,就这么朝著Berserker冲过去。
Berserker持续不断射出机枪子弹,狠狠将卡车车体逐渐打成铁屑。虽然坚固的车体框架再过不久也难逃粉碎的命运,但是对Saber来说,只要这面「急造的盾牌」能够达成使命,让她把距离推进到长剑可及的范围就够了。
「唔喔喔喔喔!!」
打穿车体的子弹擦过脸颊与肩膀。其中一发子弹击穿油箱,擦出的火花点燃油箱中的汽油,让残破到看不出原型的车体起火燃烧。但是Saber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冲。
当Saber终于来到距离敌人不到十公尺的地方时,她看准距离,猛然把卡车的残骸朝向Berserker一推。眼见包裹在火炎中的铁屑像一颗大火球般朝自己滚来,黑铠骑士不闪不避,举起手臂打算一拳粉碎这团废铁。
──Saber等待的就是这段空隙。
「喝啊!!」
Saber大喝一声,迅速往前踏步,再度靠近先前推出去的燃烧车体,就这么顺势用浑身的力气挺剑一刺,刺穿用来遮蔽敌人视线的火球铁块,将剑尖刺到对面的Berserker身上。
Saber的动作被遮蔽物所挡,Berserker完全没有看见,也就无法可避。到了第三次的对战,Saber才终于第一次感觉长剑的剑尖砍中敌人。
但是──
「──不够深!?」
Saber自己同样也被盾牌所阻,无法看见目标。虽然依照直觉所使出的突刺勉强刺中,但是运气却没有好到足以一击致命。『风王结界』的剑尖确实刺中黑色面罩的眉间,却没能刺穿面罩内部的头额。
原本是卡车车体的铁块从正面遭受枪弹洗礼,又从后方受到长剑刺击,此时终于一分为二,彻底粉碎。Berserker所受的伤虽然尚不致命,但是颜面遭到强力一击,向后倾斜的身体姿势还没恢复。这段空隙足以让Saber乘胜追击,继续进攻,她还有取胜的机会。
Saber一边踹开仍在燃烧的车辆残骸,更向前迈进,双手将长剑高高举起。这次绝对不会失手,她的视线看准正面Berserker毫无防备的脑门,将胜利赌在这由上而下的天灵盖一击。
姿势、速度、时机。所有因素都十分完备。这一剑相当完美,绝对不辱圣剑英灵之名,绝对可以一剑定江山──也因为如此,当剑身被挡在半空中的时候,Saber的震惊自然也非同小可。
Berserker竟然扔下双手的机枪,双掌在眼前一拍,将『风王结界』的剑刃夹在两手中间挡了下来。在双重意义上,这种技巧是绝对不可能的。不只因为他在不合理的姿势之下反抗Saber的必杀追击,而且『风王结界』无形无影,剑刃的走向根本不可能会被看穿。但是黑铠骑士却用空手入白刃的方式封杀了『风王结界』,彷佛对Saber手中长剑的形状以至于剑刃长度早就了然于心。
Saber猛然察觉武器被Berserker触摸到是何种致命的状况,因为战栗而顿感背脊一阵冰凉。她先把心中的惊讶撇在脑后,对著黑骑士的胸膛使劲一踹。Berserker禁受不住放开长剑,向后退了几步。Saber在紧要关头摆脱Berserker,免于让佩剑受到对方黑色魔力的侵蚀。
天花板的洒水器感应到四处燃烧的火焰,开始强力洒下水幕。在防火水幕如同豪雨般的浇淋之下,白银骑士与黑色骑士静静地四目相接。
Saber的脑海浮现出一个强烈的疑问,让她心生犹疑。
『风王结界』的幻惑效果对眼前这个Berserker不管用,显然他看过、也知道无形剑鞘保护之下的宝剑样貌。这是不是也代表Berserker认识成为英灵之前的Saber呢。
在仓库街与未远川的时候,这名黑骑上都曾经攻击Saber,对她表现出异常的执著。如果那不是因为召主的指示,而是来自于这名疯狂英灵本身怨恨的话……
愈是凝视,细部就愈模糊不清的黑雾。就意义上来说,Berserker身怀与风王结界类似的幻惑防卫能力,想要看出他的英灵真实身分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到了此时,Saber也已经不得不确信──那东西绝对是与自己有关系的骑士。
「……看你那身高超的武艺,我知道你一定是相当有名的骑士,有个问题请教!」
Saber下定决心,隔著水雾开口与面前的敌人攀谈。
「如果你知道我是不列颠王阿尔特利亚?潘德拉刚而向我挑战的话,那就带著骑士的尊严报上名来!隐姓埋名动手的行径与偷袭一样卑鄙!」
哗啦啦的水声中夹杂著卡搭卡搭的金属声响。虽然细微,不过那道冷冷钻进耳里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确实是Berserker所发出来的──被黑雾所笼罩的全身重铠都在震动。
那是包裹四肢的所有甲胄如同水波般轻微晃动,互相碰撞的声音。
「你……」
这时候Saber终于听到有一股如同怨恨低吟般的声音。
一阵有如什么东西互相摩擦,又像啜泣的声音从黑色头盔之中传来。此刻Berserker全身抽搐,同时流露出某种难以压抑的感情。
笑声──当Saber察觉的时候,一种无以言喻的寒气在她的全身窜过。
没有任何推论与根据,Saber单凭第六感领悟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她刚才不该探问对方的身分。
不该问他的名号,应该在还没想起眼前敌人的真面目之前把他消灭掉。
但是当她察觉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对她来说,将会招致最恶毒诅咒的字句已经由她自己亲口说出来了。
遮掩黑铠骑士周身的黑雾一边旋转一边逐渐收拢。在降下的水雾当中,漆黑的铠甲终于露出细部线条。
那是一套不走奢华又不过度刚猛,机能美与豪奢兼顾的完美铠甲。
细致的造型极尽匠师之巧思,阳刚而流畅。就连铠甲上的无数伤痕都成为诉说骑士无数战功的雕刻,更添其勇武威风。这正是所有骑士都欣羡不已的完美战斗化妆。
Saber知道以前曾经有一名勇士穿著这件铠甲驰骋于战场上,他是凯美洛城的圆桌上最光辉闪耀的无双剑士,比任何人都更完美无瑕的忠勇武者。
「你是──这怎么可能──」
Saber真希望自己看错了。那个人过去正是表现出『骑士模范』的理想完人,他那勇敢的身姿竟然受到疯狂化诅咒的侵害而堕入黑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黑铠骑士彷佛在嘲笑Saber的念头,一边狂笑一边伸手抓住连鞘佩带在身上的长剑剑柄。这柄长剑不是捡来,也不是从他人那里夺取的武器。这名自始至终一直隐姓埋名的英灵终于动用他自己的宝具。
Saber束手无策,只能呆呆地看著从剑鞘中缓缓拔出的剑身。
那柄剑的造形与她自己的神剑形似,精灵文字的刻印证明此剑并非由凡人之手打造。俐落剑刃上反射出的剑光就如同在月光下闪耀的湖面一般。那是一柄遭受到任何攻击都绝对不会毁坏的无限之剑。
唯有被歌颂为『完美无瑕之骑士』的那个人才有资格使用那柄名剑。此剑名叫『无毁的湖光(Alondite)』──就算不报出姓名,这项明证也已经清楚道出持有者的真名了。
「……Ar……thur……」
带著怨恨的呼唤声在黑色头盔中回荡。这股震动成为最后一击,因为Saber刚才的攻击而裂开的头盔终于破了。
从破碎的头盔之下露出一张黑发容颜。
过去曾经让许多妇人崇拜不已的端正美貌已经完全不得复见。他的相貌形同恶鬼,脸颊因为长年的憎恨而凹陷,只有两只眼睛放出滚滚恨火。那是一张在无尽诅咒苦海中迷失一切的活死人面貌。
「……啊……」
Saber的膝盖丧失力气,彷佛承受不住水滴拍打在她肩头与背后的重量。不屈不挠的骑士王此时陷入绝望,终于跪倒在积水的地板上。
──总有一天你会连做为一名英雄最根本的骄傲都失去──
曾几何时,有个人用这段话告诫她。
那么这道诅咒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吗?
「你……那么地……」
看到眼前那人丧失往昔的尊贵与荣耀,沦落成为狂战士的模样,Saber止不住潸然泪下,只能开口问道:
「……你那么的憎恨我吗?吾友……甚至变成这种可怕的模样,不惜堕落都要恨我吗?湖上骑士!」
少女始终心怀荣耀,以信誉为念一路战斗至此。
这一刻就是她落败的瞬间-
03:59:32
寂静当中,有一阵刺鼻的焦臭味传来。看来这栋宽广的建筑物好像有哪里失火了。
卫宫切嗣不疾不徐地踩著坚定的步伐缓缓走到无人的入口大厅中央。
他适度放松全身的肌肉,没有哪一处绷著多余的力气。另一方面,他的精神如同冻结的湖水一般,化作明镜映照出周围一带的全景。他让自己成为一支敏锐的探针,灵敏度超越听觉、清晰度更胜视觉,没有一点死角,只要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立即察觉,在黑暗中缓步前进。
言峰绮礼应该就在这栋冬木市民会馆的某处,等著卫宫切嗣到来。
到最后,卫宫切嗣计画的守株待兔之策还是全部落空,但是他完全不感到懊恼,他终于掌握言峰绮礼这名神秘敌人的真实面目,这反而是一项斩获。因为切嗣的所有预测都被推翻,说起来他是用消去法导出正确的答案。
总而言之,这名男子对圣杯完全没有兴趣。
直到今天,切嗣的眼睛一直被所有召主都会追求圣杯的刻板印象所蒙蔽。也因此言峰绮礼那些与圣杯毫无关联的举动看起来才会那么奇怪而诡异,让切嗣烦恼不已。
但是今晚看到绮礼执行圣杯降临仪式的战略,切嗣终于明白打从最初的前提开始,他就想错了方向。
绮礼虽然把冬木市民会馆当作祭坛使用,但是他的准备工作实在太过草率。这座脆弱的堡垒本就不具备任何魔术基础,不足以当作要塞使用。可是现场却看不到任何强化防卫能力的迹象。即使时间有限,至少应该会设置一些简单的陷阱或是防护壁。再说连这些准备工作都还来不及做就召集其他从灵想要一决胜负,这种判断根本不合常理。就算绮礼对增强防御的魔术完全一窍不通,那他为什么还挑选四大灵脉中最不适合打防卫战的地点呢?
想到这里,切嗣也不得不明白了──也就是说对言峰绮礼而言,圣杯降临不是第一考量。那个男人单纯只是因为冬木市民会馆遭到伏击的可能性最低,才会选择这里。绮礼想要的不是让圣杯顺利降临,而是掌握主导权,好让他与剩余的召主决斗时占据有利地位。
言峰绮礼的目的不是圣杯,而是在取得圣杯之前的血腥战斗。切嗣不知道理由为何,也已经没有探究的必要,他只要知道那名代行者的目标是谁就够了。
切嗣手指轻轻握住Thompson?Contender的枪柄,感受胡桃木材质的手感,同时想著那名除了照片之外未曾谋面的男人。
他究竟是在何处,以何种形式与言峰绮礼牵扯上关系,现在再去思索这些也是枉然。切嗣的人生走来风风雨雨,根本不会一一去记有谁想要杀他。某个外人因为对他有私怨而闯进圣杯战争──切嗣把这个可能性排除的原因,单纯只是因为机率问题罢了。像这种局外人存活到最终决战,甚至横生枝节影响圣杯去向的可能性虽然几近于零,可是此时现实就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接受这件事实。
卫宫切嗣从来不曾追求事物的真理或是答案。对他而言,值得关心的总是只有「状况」本身而已。
他发誓一定要尽可能多救一些人,如此而已。拯救的生命不分贵贱,任何理由与背景都不影响秤量牺牲与救赎的天秤。所以他一直用这种心态过活,认为思考自身行为的意义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
因此──切嗣之前对绮礼抱持的畏惧与危机感已经完全烟消云散了。
当切嗣了解绮礼的目的为何,那个男人所代表的意义就降低为阻碍切嗣前进的障碍物。只要清楚了解要面对的敌人是谁,就算对方再强大,切嗣也不会对他抱有任何感情。没有畏惧、没有憎恨,不轻敌也不容情,一心只想著排除障碍。这就是切嗣对自己这部杀人机器要求的唯一性能。
宽广的演艺厅占据一楼到三楼的空间,可以说是冬木市民会馆最主要的中心部位。舞台的所有内部装潢工程都已经完成,只等著落成后的第一出公演上映。绮礼将已死人工生命体的遗体安置在这里。
原本柔滑的腹部内侧现在可以清楚感觉到有异物存在。可能是之前混合在内脏当中的圣杯容器已经回复成原本的型态了吧。此时只要剖开腹部,应该就可以拿到圣杯的容器,但是绮礼却不急著这么做。只要再回收一名从灵的灵魂,外壳应该就会自行崩解,露出里面的圣杯。只要等待时刻到来就可以了。
现在Archer正在大桥上迎战Rider,Berserker则是在地下停车场挡住Saber。
一切事情都按照绮礼的希望发展,现在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他。
绮礼走出演艺厅来到走廊上,一阵焦烟味突然扑鼻而来。起火的原因应该是由于地下的战斗吧。由这股刺鼻的烟味来看,火势似乎已经延烧到建筑物的许多地方了。但是绮礼已经事先把包括火灾警报等所有对外电路全都切断,只要火势没有烧到外面,就算是邻近的居民也不会发现。
每走一步,他的心中就愈感激动。祝福的圣词忍不出脱口而出。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那个人就在这里。绮礼确信这次他们两人一定可以见面。
卫宫切嗣已经来到附近了。就像绮礼想见他一样,他也同样想见绮礼。
火焰已经驱散黑暗,开始在走廊四处舞动流窜,热气也袭向他的脸颊。但是绮礼不在意,在他心中翻腾的热血更加灼热。
现在绮礼第一次感受到祝福。这辈子从来没有看顾过他的上帝终于对他赐下启示。
他一直在追求的就是这股憎恨。恨意与欢喜一同成为他执剑的动机。
──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著我──
墙壁与天花板上窜动的火舌成为导引前往炼狱的路标,指引著两名男子。
他们两人一语不发,昂然前进。头也不回地走向决斗之地。
两人邂逅的地点在地下一楼,位于舞台正下方的大型道具仓库。
在阵阵黑烟的对面,卫宫切嗣看见穿著僧袍的修长身影……
在灼灼火炎的彼端,言峰绮礼认出仇敌的黑色外套。
手中拿著闪耀的黑键以及因为枪油光泽而发亮的魔枪枪身。
两者都知道彼此的杀意,也知道这股杀意有多强烈。
那么两人之间早就不需要任何言语交谈。
终于直接面对面看到对方的两人,此刻同时领悟到一个结论。
什么七名召主与七名从灵,这些只不过是「状况」而已。
对卫宫切嗣来说,这场战斗就是──
对言峰绮礼来说,冬木的战场就是──
只是为了消灭现在阻挡在眼前的敌人而存在的。
红炎当中,银刃闪动。
右手三支、左手三支,代行者手持一共六支现出剑刃的黑键,拔足疾驰。
暗杀者手中枪枝的准星对准前方那道卷起一阵疾风快速靠近的身影。
最后的对决在此无声无息地展开-
03:59:04
『王之军势(Ionian Hetairoi)』的千军万马扬起滚滚黄沙,撼动大地冲杀而来──
即使面对眼前这惊心动魄的景像,英雄王基尔加梅修仍旧不为所动。
那双鲜红色的双眸注视著壮阔的军势,充满血色的愉悦。唯有享尽世上所有愉悦的王者才知晓这种异常的感觉。
事实上,Archer确实很高兴。
他虽然被召唤到这时空的彼端,但却一再重复空有战争之名的闹剧,他早已对这种日子感到厌烦。现在他终于寻得能够当作「敌人」看待的对象了。
来自Rider的挑战值得他使出全力战斗。
「领导众人的梦想,朝向霸者之道前进……本王赞许你们的志气。但是战士们,你们明白吗?所谓梦想,终有一天一定会苏醒消散。」
Archer用手中的钥匙剑在虚空中打开藏宝库。但是他并没有展开『王之财宝』,只取出一柄剑而已。
「正因为如此,所以本王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啊,征服王。」
──那柄剑究竟可以称得上是「剑」吗?
这件武器的模样非常奇怪。有剑柄,也有剑锷,长度大约与一柄长剑相似。但是相当于「剑刃」的部分与刀剑的形状相差太多。那是一个三段相连的圆柱体,剑尖则扭转为螺旋状的钝刃。三段圆柱就像是辗臼一样,一直缓慢地交互回转。
没错,那武器已经不是一柄「剑」了。在「剑」的概念出现之前就存在的这件武器当然与既有的剑形状不同。这是人类出现之前,天神所创造的物品,具体表现出创世之时天神的鬼斧神工。
形似辗臼的三段圆柱配合天体的运动,各自带著相当于地壳变动的重量与能量摩擦转动。翻涌出来的庞大魔力早已超出可计算的范围。
「来,让你们知道永无止尽的梦想是如何结束的。就由本王亲自展现真理给你们瞧瞧吧……」
在Archer高高举起的手中,初始之剑慢慢加快回转速度。一转快过一转、一圈快过一圈……
Rider直觉那件武器的威胁非同小可,拍马加快布赛法拉斯的速度。
「要来了!」
被Archer抢先动手了。无所谓,就算他占得先机也只有一招的机会。不等他出第二招,『王之军势(Ionian Hetairoi)』就会踏过那道金黄色的孤单身影。
那么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挡下这一招。Archer以强大无匹的宝具傲视群雄,想必那一定是他认为足以取胜的最终武器。
那是抗军宝具吗?
还是攻城宝具?
或是他打算用对人宝具的单点攻击确实狙杀带领军队的Rider……
飓风发出轰隆巨响,从Archer的剑柄中迸射出庞大的魔力。
「觉醒吧,『Ea』。适合你表现的舞台已经准备好了!」
Ea──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之中,划分为『天』与『中』的大地与水之神祇。
称为Ea的这柄『乖离剑』就是神话时代中见证天地创世的原初之剑。初始之刃所担负的使命正是划开浑沌未明的天与地,让天地各自拥有确实的型态。
现在神之剑卷起漫天狂傲暴风,即将再次展现创世奇迹。身穿黄金铠甲的英雄王朗声昂然宣言道:
「好好瞻仰吧──这就是『天地乖离开辟之星(En?ma Eli?)』!」
顿时天鸣地动。
庞大的魔力团块解放出来,撼动宇宙的法则。
Archer所挥下的剑尖没有对准任何人。
根本不用对准什么人。乖离剑剑刃所切开的不光只有「敌人」而已。
大地在策马疾驰的Rider面前崩解,裂开一个无底大洞。
「唔!?」
Rider发现脚下突生危机,但是就连他也已经无法制止布赛法拉斯的飞奔势道。
「咿──」
眼见无法躲避坠落无底深渊的命运,韦伯拚命忍住口中的哀号声。不过虽然生死关头近在眼前,但是现在载著他的马匹与骑士可都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危机而退缩。
「喝啊!」
回应Rider手中的缰绳,骏马用她健壮的后腿一踢,高高地飞上半空中。
这段跳跃与滞空时间简直让人血液冻结。对韦伯来说彷佛漫无止尽的这一剎那结束之后,布赛法拉斯已经重新踏上地裂对面的大地了。
但是韦伯没有时冏可以喘息,后续的骑马队惨状让他脸色大变。
脚力不及布赛法拉斯的近卫军团无法度过大地的裂缝,如同雪崩般直直落入无底深渊。更后方的骑兵虽然及时悬崖勒马,免于坠落的命运,但是这只不过是惨剧的开端而已。
「小子,快抓紧!」
Rider大喝一声,搂著韦伯紧紧抓住马鬃。
就在骏马发觉危机,飞奔退往安全范围的同时,地裂还在继续扩大,将周围的土地以及骑兵一一吞没。
不对──不只大地而已。龟裂从地平线延伸到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扭曲空间,吸走大量空气,周围的一切全都伴随著一阵旋风被卷进虚无的彼方。
「这、这是……」
就连勇悍无比的征服王都对眼前的景象大感震惊,瞠目结舌。
英雄王手中的乖离剑不只一剑劈开大地,威力甚至波及天空,以至于世界本身。这种攻击早已经不是计较有没有击中、威力大小云云的程度了。将兵、马匹、尘沙以及天空──所有位于破裂空间的万物全都逐一被扭转的虚空所吞噬,消逝地无影无踪。
就在布赛法拉斯使尽全力站稳脚步,力抗真空气压的同时,『王之军势(Ionian Hetairoi)』所变化出来的热砂大地也正在破裂粉碎,彷佛沙钟的落沙将尽一般,掉进空洞深渊。
在这一剑挥下之前,三千世界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浑沌──
在这一剑挥下之后,崭新的真理将会划开天空、大地与海洋。
天地创世解放出来的激震早已凌驾攻城宝具的力量。不只有形之物,就连一切森罗万象都全数毁坏的超级威力,这就是让英雄王成为超凡者的『破界宝具』的真面目。
天空崩落、大地碎裂,就在一切逐渐归于虚无的黑暗当中,唯有Archer的乖离剑灿然生辉。那道光辉彷佛就像第一颗照亮新世界的初始之星,为毁灭画下一个闪耀的句点。
Rider与韦伯都没能看到一切,他们所在的固有结界本来是由所有召唤而来的英灵魔力所维持。早在世界完全消失之前,他们失去半数军力的时候结界就已经破裂,遭到扭曲的宇宙法则重新回复为原本的模样。
两人乘坐的布赛法拉斯在夜晚的冬木大桥上著地,就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黄金英灵带著美艳的微笑在大桥的彼端昂然挺立。双方的位置毫无改变,这场战斗好像又把时间重新拉回刚开始的时候。
眼睛可以看见的唯一变化就只有Archer手中那柄此时仍然发出沉重回转声响的乖离剑。
还有一件看不见的致命变化──Rider的终极宝具『王之军势(Ionian Hertairoi)』消失了。
「Rider……」
韦伯脸上的血色尽失,抬头看著Rider。巨汉从灵神情严肃地对他问道:
「朕突然想到有一件事一定要问。」
「……什么?」
「韦伯?费尔维特,你想不想以臣下的身分随侍于朕?」
激昂的情绪让韦伯浑身震颤,泪水溃堤似地滂沱而下。
这是他明知不可能,但却一直憧憬盼望的问题。根本不需要犹豫,因为答案早就已经准备好,就像是一件无价瑰宝般深藏在他的心中。
「只有你才是──」
第一次被直呼其名的少年泪也不擦,抬头挺胸,以坚定的语气说道:
「──只有你才是我的王。我愿意侍奉你,为你牺牲奉献。请你引导我,让我看见与你相同的梦想。」
这段誓言让霸道之王露出微笑。对臣子而言,他的笑容就是超越所有奖励的报酬。
「嗯,那好吧。」
就在韦伯感觉兴奋地快要飞上天的时候──他的身体真的浮上半空中。
「……咦?」
王者把少年矮小的身躯从布赛法拉斯背上抓起,轻轻放在柏油路上。韦伯失去坐在马背上的高度,回到原本的身高视线,重新体会到自己的低矮与渺小让他困惑不已。
「揭示梦想是朕身为王者的义务。而身为臣子,你的义务就是看清楚王者展示的梦想,传与后世之人。」
征服王看起来彷佛高高在上,就算伸出手也无法触及。王者从马鞍上一边带著爽朗的笑容,语气坚定地发下诏敕。
「活下去,韦伯。见证这一切,然后活著诉说一切。告诉世人你的王上活得如何快意,告诉世人伊斯坎达尔的奔驰是何等勇迅无伦。」
布赛法拉斯踢蹬铁蹄,发出如同激励般的嘶鸣──她的嘶鸣究竟是为了即将赶赴死地的王者,或是身负艰钜使命的臣子呢。
韦伯低下头,再也没有抬起来。伊斯坎达尔把这个动作当作首肯。不需要任何言语表达,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时间的尽头,王者的身影将会永远引导臣子,而臣子也会永远忠于这段回忆。在誓言之前,就连离别都失去意义,因为在伊斯坎达尔的麾下,王者与臣下的羁绊是超越时空永恒不灭的。
「好啦。我们上吧,布赛法拉斯!」
征服王一踢坐骑的侧腹,开始最后的疾驰。他发出雄浑的啦哮,冲向等著他的大敌。
他是一名战略家,也很清楚这场战斗谁胜谁负早就已经底定。但是「那件事」和「这件事」完全是两码事。征服王伊斯坎达尔唯有选择朝向那名黄金英灵冲杀,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方法。
在他心中没有放弃也没有绝望,有的只是几乎从胸口蹦出来的兴奋而已。
厉害,那家伙实在太厉害了。这名英雄就连世界都能切开,绝对是天底下最强的敌人。
那么那个男人就是他最后的敌人。
那就是这世上最后的难关,比兴都库什峰还要崇高、比马克兰沙漠的热沙还要灼热,这样叫征服王如何能不去挑战一番呢?跨越那道难关,另一边就是世界的尽头,他曾经怀抱的遥远梦想此时就在眼前,等待实现的那一刻。
『荣耀就在远方』──就是因为遥不可及才要去挑战。为了看著自身背影的臣子,他要歌颂霸王之道、展现霸王之道。
伫立在征服王前方的英雄王悠然地注视著挑战者,同时放出宝库的收藏。二十、四十、八十──一群闪耀的宝具如同满天星斗般在空中展开。宝具的光芒让征服王回想起久远之前他在东方仰望的星空。
「AAAALaLaLaLaLaie!!」
撼动心胸的喜悦让他张口长啸,与爱马一同奔驰。
群星之雨发出沉重的呼啸声冲来,一波波不间断的冲击无情地蹂躏他全身。但是与奔驰的快感比起来,这种程度的痛楚根本不算什么。
他也曾经畏缩过,说什么根本到不了「尽头之处」──愚蠢,真是大大失态。
他心心念念追求的「尽头」现在就伫立在自己的前方。跨过数不尽的崇山峻岭、度过诸多长江大河之后,他终于找到了目标。
那么他一定要超越过去。
踏过眼前的敌人。
一步接著一步前进,他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就算那道身影再遥远,只要步伐一点点累积起来,就一定可以把剑尖递到那人身上。
群星轰隆隆地倾泻而下,攻势如此之强大让他差点失去意识,身子一个不小心晃了一晃。
等到他回神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在用自己的双足奔跑了。爱马布赛法拉斯冲到哪里,又是在哪里倒下的?虽然他很想为直到最后勇敢完成使命的挚友哀悼,不过既然如此,他更不能停下脚步。因为现在他往前踏出的这一步就是对往生者的追思。
金黄色的宿敌面露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正看似无奈地说著什么。但是他听不见,就连闪光掠过耳边的风声他也都听不到。
他耳中只听得见阵阵涛音。
遥远尽头的海岸边空无一物,海浪来回拍打。这是此世最终之海的海浪声。
啊,原来如此。他带著满心畅快,终于明白了。
之前为什么完全没发觉呢──自己心中这股激昂的跃动感就是尽头之海的浪涛声。
「哈哈……啊哈哈哈哈!」
他梦见自己在海岸线奔跑,脚尖冲开海水水沫的感觉真是舒畅。把脚下染成一片鲜红的海水说不定是从他自己肚腹中淌流出来的鲜血,不过那又如何,现在他正梦到这片海洋,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幸福吗?
等待著自己的英雄王就近在眼前。还有一步──然后只要再往前踏一步,高举过头的剑就可以劈开那家伙的脑袋。
「喝啊啊啊啊!!」
他一边发出响彻云霄的胜利吶喊,同时挥下裘普欧提斯之剑。
这是确信胜利来临的最高潮时刻。本来眨眼即逝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被拉得有如永恒般长久。彷佛连流逝的时间都停下来了──
不,事实上确实是停止了。不过停止的不是时间,而是他自己。
就在挥下的剑快要砍到对方的时候,坚固的锁链绑住他的剑身、手足以及肩腰。这道束缚让征服王大叹三声。
天之锁──英雄王收藏物的秘中之秘。就连天神公牛都能捆绑住的缚索。
「──真是荒唐,你这家伙……莫名其妙的东西一样接著一样……」
奇怪的是,他并不会感到悔恨。只是自己因为一点小事不小心受挫,自嘲让他沾满鲜血的嘴角泛出苦笑。
裘普欧提斯之剑没有砍到敌人,但是基尔加梅修的乖离剑圆钝的剑尖却已经刺穿伊斯坎达尔的胸膛。征服王在肺脏内侧感觉到剑身缓慢回转,心中虽然无奈,但也很佩服这把剑实在厉害,好像一切事情都与他完全无关似的。
「──你的梦醒了吗?征服王。」
「……啊啊,嗯。是啊……」
这次他还是没能达成梦想。无尽的梦依然无尽,就这么结束了。但是仔细一想,这应该是过去他穷尽一生追求,仅有一次的幻梦才对。
久远之前在小亚细亚所做过的梦──他在这片远东的土地再次看到与那时候相同的梦想。
想起这一切奇妙的种种,伊斯坎达尔露出微笑。
如果做了两次同样的梦,就算有个第三次也不奇怪。
也就是说──
下一场梦境差不多就要开始了。
「这次远征也……让朕……感到十足痛快啊……」
伊斯坎达尔眯起因为血雾而迷蒙的双眼,满足地喃喃低语。基尔加梅修看著他那心满意足的神情,正色颔首说道:
「你想挑战几次就尽管来吧,征服王。」
尽管全身上下到处都被宝具之雨刺穿,但是直到最后被天之锁挡下之前,对方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对于如此豪迈的对手,英雄王赐与他最大的奖赏──最真诚的赞赏之意。
「直到时空的尽头,这整个世界全都是本王的庭园。所以本王向你保证,这座庭园绝对不会让你感到无聊。」
「哦……这倒是……不错哪……」
最后应了这么一句温吞的回答后,骑兵从灵安静地消逝。
从时间上来看,这应该是一场非常短暂的战斗。在骑兵英灵快速冲到大桥对面之前双方一阵短兵相接,应该只有短短几秒钟就结束了。
但是韦伯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将一切过程洛印在脑海中。对他来说,这场战斗就有如一辈子那样漫长且沉重。
他绝对不会忘记这段回忆,哪怕是封锁心灵也绝对不可能遗忘。他在刚才这几秒钟所看到的光景已经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再也无法与他分开。
韦伯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独自站在Rider放下他的位置。虽然他很明白必须赶快移动,但是感觉脚步好像只要稍动一下可能就会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现在他不能屈膝,绝对不能。
金黄色的Archer露出残忍凶光的血红色双眸注视著韦伯,慢慢走了过来。千万不能移开视线,即便全身已经因为恐惧感而冻结,韦伯只知道自己的双眼绝对不能撇开。如果现在移开视线的话,他的小命就不保了。
Archer站在少年面前。眼前的少年因为无法掩饰的恐怖而浑身发抖,但是双眼始终没有稍移。Archer以毫无感情的语气对少年问道:
「小鬼头,Rider的召主就是你吗?」
韦伯原本以为自己的喉咙已经因为恐惧而僵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是当Archer问起自己与「他」的关系时,僵硬的喉咙一时之间却短暂地放松了。他摇摇头,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不。我是──他的臣子。」
「嗯?」
Archer眯起双眼,浑身上下打量了韦伯一番。他终于发现在少年身上到处都感觉不到令咒的气息。
「──是吗?那么小鬼头,如果你真是他的忠臣,应该有义务为已逝的王上报仇吧?」
对于第二道问题,韦伯还是能够以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心境继续应答。
「……如果向你挑战,我就会死。」
「那是当然。」
「我不能这么做。他命令我『活下去』。」
没错──绝对不能死。现在他已经把王者最后托付的话语铭记在心中了。
无论如何,韦伯都一定要逃过眼前的危难才行。虽然敌方从灵就在面前,他又没有办法可以自保,事情几乎已经呈现万事皆休的绝望状况──但是他绝对不能放弃。他绝不能用这种方式践踏那道誓言。
这或许是比坦然接受死亡还要更加残酷的折磨。
少年面对避无可避的死亡,只能束手无策地一个劲儿发抖,但是他的眼神仍然诉说著自己不屈不挠的意志。基尔加梅修俯视著这道矮小的身影,过了一阵子之后微微点头。
「忠心可赞,千万不可遗忘这份心意。」
对方如果不是召主也不是叛贼,只不过是个杂种的话就没有必要下手。这就是王者的决定。
韦伯一语不发地看著黄金英灵转身悠然离去。等到那道身影从视线里消失,吹过河上的冷风将战场紧绷的气氛完全吹散之后,少年发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留在夜空之下,此时他才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
保住一条命的奇迹让他的膝盖又开始颤抖。
一直到Archer改变心意的前一秒钟,那如同呼吸般散发出来的杀意无言地告诉韦伯,Archer的确有意要杀他。事实上如果刚才韦伯的视线稍有移动、脚软跌倒在地,或是答话的时候有一点犹豫的话,他现在已经尸横就地了。
如果有人嘲笑他不过是个讨饶的懦夫,只是因为那人不知道英雄王的冷酷无情罢了。光是抵抗恐惧感而且保住一条命就算是一种战斗、一种胜利了。这是韦伯?费尔维特孤身挑战,而且成功赢得的胜利。
这是一场低微且渺小的战斗,根本谈不上什么英勇华丽。韦伯没有打败任何人,也没有抢到什么宝物,只不过是活著逃离绝境而已。
即使如此,韦伯还是觉得又高兴又骄傲。只有他自己了解在当时那种状况之下,达成这个不可能的结局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这份荣誉感只存在于他的心中,就算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再怎么低下,他都不会引以为耻。
他遵守了王者的命令。见证一切,而且活下来了。
真希望他赞美自己。用他那只巨灵大掌,那把粗豪的嗓音称赞自己一番。这次不需要隐瞒自己的感情了,韦伯一定可以挺起胸膛,向那个人炫耀自己的功劳。
可是──在沉静的夜晚中,韦伯完全是孤零零的,身边已经没有陪伴。就像十一天前那样,韦伯再次被扔在这个无情且冷漠的世界一角。
没有人知道他孤身一人打赢一场只属于他的战斗,没有人褒奖他的胜利。
但这是一件残酷的打击吗──答案是否定的。
赞美的话语他刚才已经得到很多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王者认同了他,并且收录他,那个人告诉韦伯要让他加入臣子之列。
只不过是先后顺序颠倒罢了。
他受到的赞美也包括了遥远未来的份,所以他今后必须花费所有生命,累积功绩,才能不愧对那句赞美。
没错。只要有那时候的那句话──他就永远不孤单。
在韦伯领悟这件事的同时,他的少年时光也结束了。
而且他第一次知道泪水这种东西,有时候也会为了与后悔或屈辱无关的原因而流。此时此刻,韦伯?费尔维特从无人的桥上俯视著黑压压的滚滚河流,让泪水尽情流淌。
那是一名男子汉的热血清泪-
03:55:51
──有一位女性正在哭泣。
那名女性低声啜泣,美丽的脸颊因为哀伤而凹陷,在双眉之间刻下深切难解的纠葛纹路。
她责备自己。
以自身为耻。
身为一名被迫一肩扛下所有罪责的罪人,她永远以泪洗面。
每个人都指著她这么说道──红杏出墙的妻子、背叛的王妃。
那些被华丽传说蒙蔽双眼,对真相一无所知的愚昧大众不断眨抑她、谴责她。
他们甚至不知道,娶了她的丈夫根本不是男人。
只有一个高贵之人献出真心爱她。
但是在他心目中,关于那名女性的回忆却永远只有苦恼与忧愁的泪水。
是的。「他」也让那名女性伤心。
他爱上了她──
她爱上了他──
这就是堕落的一切。
其实她一开始早就已经看开了吧。
想要拯救乱世中摇摇欲坠的国家,就需要有一名理想的王者──而且在王者的身边一定要有一名高贵贤淑的王后随侍。这就是众人渴望的统治者形象。
如果能够实现这样一幅美丽的理想,拿一名女性的人生做为代价根本算不了什么。
就算国王不是男性、就算这只是一段伪装性别的女性与另一名女性空有形式的婚姻也无所谓。为了整个国家的存续大事,这点牺牲是必要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很想拯救她。
从「他」第一次进入王宫,接受谒见国王之荣誉的那一刻开始,就发誓要为了那名女性燃烧生命,为她付出一切。
「他」衷心期盼那名女牲能够展颜欢笑、能够享受幸福。
等到「他」知道最让那名女性感到痛苦的原因就是自己这份思念之情时,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了。
她也同样已经爱上了「他」。
她已经放弃了女性幸福,爱情对她来说是最大的禁忌,但她还是爱上了。
就算这是一段不被众人接受的恋情,但是只要下定决心,背负著罪孽走下去的道路应该还是存在的。
如果真心想要拯救心爱的女人,就算与全世界为敌也要成就这段恋情。这应该是男子汉的真性情才是。
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就如同她不是「女性」、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为了支持明主的治世,称为『王妃』的零件一般──
「他」同样也不是「男性」、不是「一个人」,只是一部向王者效忠,称为『骑士』的装置罢了。
人们称「他」为『湖上骑士』──武艺超群、赤胆忠心、举止优雅而华美。每一个人都羡慕、赞美「他」,认为「他」体现出骑士道的精髓。
这名理想的骑士不只受到众人的赞叹,就连精灵都赐与祝福。湖上骑士的称号代表「他」的荣誉,同时也是「他」身负的诅咒。
侍奉「理想王者」的「完美骑士」──这是人们对这名男子的期待与嘱托,「他」只能以这种形象过一生。
这样的人生不属于当事者,而是属于所有遵奉骑士道的人。
而「他」所侍奉的国王实在太过完美,是一名无可挑剔的英雄人物。『湖上骑士』当然不可能会对拯救国家免于毁灭,当世独一无二的『骑士之王』怀有叛意。
「他」对完美的主君奉献忠诚,双方缔结了尊贵的友情。
但是「他」也明白骑士道的尊荣背后有一名悲伤的女性正受到践踏,甚至被世人忽视。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知道究竟哪种理念才是正确。
应该彻底拋下儿女情长,贯彻理想;还是应该不惜背信弃义,珍惜所爱。
就在「他」挣扎烦恼,白白浪费时间的时候,最糟糕的结果终于降临在「他」身上。
也人策画阴谋将王妃的不忠公诸于世,企图扳倒国王。为了救出被判死刑的王妃,只能选择与国王为敌──就这样,「他」失去了一切。
背叛的骑士──
「他」的不忠不义打乱圆桌的和谐,开启了最终导致国家败亡的战乱。人们都习惯带著嘲讽的语气这么称呼「他」。
这个骂名烙印在过去的历史中,永世无法昭雪。
所以她的泪水依旧未乾,她责备自己让一名曾经身为『完美无瑕之骑士』的男性走上歧途。
到头来,他究竟做了什么──只不过让心爱的女性永远悲伤恸哭而已。
至少如果「他」不是骑士的话,是否就能成就这段恋情呢?
如果自己是个恬不知耻的低下之辈,或许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羞辱那名圣主,带走王妃。
但「他」却是骑士,而且是一名太过完美的骑士。
国王是「他」的情敌,让心爱女人步上荆棘之途的元凶。但是「他」却始终无法对国王怀有一丝怨恨,从未有过。
没错,「他」如何能谴责那么圣明的君主呢?那名盛誉之王总是比任何人更勇敢无惧,比任何人高贵刚正,在苦难的时代中开创出崭新天地。
清廉而公正,重信义而不流于私情,从未犯过错的中庸王者。
国王始终未曾怪罪于「他」,就连「他」被逐出圆桌之后兵刃相向也是为了昭示公平而不得已做出的痛苦决定,并非国王的本意。虽然「他」犯下的背叛行为罪无可赦,但是直到最后国王始终以高贵的友谊对待「他」。
这叫「他」如何能仇视、如何能怨恨这么一名「刚正不阿」的圣主呢。
但是──这么一来「他」的遗憾与那名女性的悲伤又该何去何从?
这份悔恨被「他」带进死后的世界,于时间大河的尽头被摘取出来,在一个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的地方不断折磨著「他」……终于,从远方传来一道呼唤的祈祷之声。
来吧,疯狂的禽兽。
来吧,执著的怨灵。
那道声音从时间尽头召唤「他」。
就是那道声音唤醒了「他」过去的愿望。
如果我根本不是骑士的话。
如果我只是一头低贱野蛮的禽兽、一只堕落于畜生道的恶鬼,是不是就能完成那件永世抱憾的愿望呢?
没错,疯狂正是救赎的摇篮。
如果身为野兽,就不会觉得迷惘;如果不觉得迷惘,也就不会感到痛苦。只要可以化作一头不受众人瞩目期待,顺从自身欲望任意行动的禽兽──
这道愿望成为一座桥梁,与时空尽头的祈祷结合。此时此刻「他」正身处于一个不知名的战场上。
「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姓名,也忘了自我警惕的誓言,只知道彻底发挥自身炉火纯青的杀戮战技。「他」没有自尊,不会对此感到羞耻;也没有心灵,不会对此感到后悔。这就是现在被称为『Berserker』的「他」。
没什么好后悔的。这种堕落、这种解脱正是「他」过去所渴望的。
更别提命运是如此地狡狯难测,竟然筹划了这么一出讽刺的相逢戏码。
「……Ar……thur……」
就连自己脱口而出的呼唤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他」都想不起来了。
但是「他」知道现在跪倒在大雨中的白银剑士就是与自己长年恩怨纠葛不清的对象,只有这一点绝对不会认错。
那张华美的脸庞还有被众人寄予厚望与祈愿的亮眼丰姿,现在正屈服在绝望之下。王者得知被隐瞒的因缘真相,得知埋葬在黑暗之下的仇恨,现在已经忘了王者的自尊,因悲伤而哀叹。
──你这么恨我吗?吾友──
没错,我就是想看你这副模样──「他」心中的野兽正在哀号、心中的骑士正在恸哭。
你终于明白了吧。过去有人终日垂泪,只为了让你更加风光。也有人为了你,扼杀自身的真心,消磨一生、哀苦一生。
为了对那个人发泄经年累月的无尽仇怨,堕落黑暗的骑士举起充满恨意的魔剑。
──甚至变成这种可怕的模样,不惜堕落都要恨我吗?湖上骑士──
当然。是啊,那当然。
如果那时候不是以骑士,而是以一名男性的身分──
如果那时候不是以忠臣,而是以一名凡人的身分痛恨你的话──
说不定我就可以拯救她了!!-
03:54:28
关于言峰绮礼的战术分析──情报来源是曾经与他交手两次的久宇舞弥。
远距离使用黑键投射。一次投射所需的时间包含预备动作不到零点三秒,连续投射所需时间已经确定在零点七秒之内可以射出四支黑键,就算肉眼看不见目标也不影响攻击能力,半灵体的剑身威力足以刺穿钢骨。如果没有身陷幻术的话,命中率是──百分之百。
近距离战使用八极拳。详细状况不明,但是功力已臻化境。一撃就能把手持刀刃的舞弥打成重伤。寸劲的破坏力只要三下就能打断一棵大树,非常危险。
包裹全身的僧袍经过防弹加工,还外加咒术防护处理。9mm的军用弹打不穿,也无法藉由冲击力道达到压制的效果。
其他事前谍报活动的成果──根据远坂时臣传授魔导的成果报告,言峰绮礼对魔术的熟练度是即将完成见习课程的程度,比较出色的项目只有灵体治疗一项。切嗣推测如果他有什么手段可利用于魔术战斗,就只有增强肉体机能来强化原本既有的战斗技巧而已。
最后是战略预测。
卫宫切嗣至今彻底隐藏自己手中的筹码,就算言峰绮礼得到什么关于切嗣战术的分析资料,应该也只限于谣言或是传闻之类。在这次的圣杯战争当中,切嗣只在对付艾梅罗伊爵士的时候动用过一次「秘招」。那时候艾因兹柏恩城的结界还相当严密,能够阻挡Assassin潜入。再加上绮礼本人当时也正身陷与舞弥以及爱莉斯菲尔的战斗当中,无法脱身。就结论来说,可以断定绮礼对固有时制御以及起源弹没有任何事前认知,也没有准备任何应对方法。
──以上就是卫宫切嗣面对最终决战时可供参考的各项情报。
双方的第一手攻击是黑键对枪弹,绮礼当然明显落于下风。但是如果绮礼掌握什么魔术可以推翻武器的优劣差距,他就不会顾忌切嗣的枪口,直接采取行动缩短双方距离。
果不其然,代行者将六支黑键如同双翼般高高举起,从正面朝著切嗣直冲过来。他一定是有办法挡下切嗣的第一次攻击才这么做。
这样正中切嗣下怀。他的礼装射出的魔弹就是要对方有所防备才能发挥一击必杀的效果。
切嗣确信自己如果先出手的话一定可以抢占上风,将Contender对准敌人,扣下扳机。绮礼想必已经从切嗣的杀气与预备动作看穿弹道了吧,像圣堂教会代行者这种人型修罗战鬼,一瞬间的判断速度甚至还凌驾于枪弹之上。
绮礼发动魔术,明显到一看便即一目了然的程度。
他双手中所握的六支黑键剑身一口气涨大好几倍。他在原本就是魔力形成的半实体剑身里另外注入超出一般程度的魔力,加以『强化』。这种手法相当粗暴,明显超出武器本身的容许范围,但是只要能挡下一颗子弹就够了。绮礼把粗大化的六柄剑交叠在胸前,展开成扇形,完全封杀点30-06 Springfield弹的强大破坏力。
子弹弹开时迸出激烈的火花。接下来,无法承受过多魔力灌注的黑键全数碎裂。
以刀剑挡格枪弹的绝技虽然漂亮,但是在这时候却成了决定性的败因。连魔术刻印都没有的绮礼硬是使出这种超出想像的蛮招虽然让人惊讶,但是这一招将会化为更致命的反作用力,最终破坏绮礼的魔术回路。绮礼的魔力一接触到卫宫切嗣的「起源」就会失控,转眼间把他自己的肉体毁坏殆尽──照理说应该如此才对。
当切嗣看见黑色僧袍的身影从六支毁坏的黑键碎屑中继续猛冲过来时,不禁大吃一惊。
「Time alter(固有时制御)──double accel(二倍速)!」
在他心中迷惑之前,脊椎反射动作已经抢先发动了咒文。
切嗣在千钧一发之际飞身后退。绮礼飞起的右踹脚在他鼻尖之前轰然破风掠过,紧接著追击而来的左踹脚也没能踢断切嗣的脖子。绮礼得意的连环腿之所以落空,完全是因为被切嗣的倍速移动所迷惑而错估了攻击距离。
这真是出乎切嗣的意料之外,魔枪Contender所射出的『起源弹』竟然没有效果──切嗣想不到原因为何,绮礼也无从得知他的讶异。想必连绮礼都没想到自己得到的特殊性质魔术竟然在无意间破解了切嗣的王牌吧。
绮礼原本并非正规的魔术师,就连魔术回路都开发不完全。他为了在临时场合使用魔术,把从璃正身上得到的预备令咒挪用当作魔力源。结果令咒用完就丢的特性却救了绮礼一命。当术法发动,起源弹与术法接触而产生作用的时候,做为魔力来源的令咒早就已经从绮礼的手腕上消失了。
切嗣原本计画第一招就撂倒敌人的计策完全被打乱,不得已只好另想办法。但是他不考虑反击,虽然绮礼的攻击没有打中,不过切嗣一眼就看出他的踢腿威力万钧。身为一名拳法家,这个男子的功力非常人所能及,切嗣在近身战中毫无胜算。
切嗣不顾之后等著他的「反作用力」伤害,持续发动固有时制御,一口气脱离绮礼的攻击范围。总之必须先拉开距离才行,如果是黑键投射的话至少还有办法应付。这场战斗完全就是「距离」的拉锯战,切嗣一后退,绮礼就进逼。既然双方的最佳攻撃位置完全不同,彼此的脚力就决定了局势优劣之分。
切嗣最仰赖的就是固有时制御的机动力。首先要先争取足够的距离好让他装填Cotender的弹药,然后找一个敌人的拳头碰不到,而且无法光凭预测躲开弹道的近距离确实收拾对方。就算没有魔弹的效果,这颗足以打死大型猛兽的狩猎用弹药具有强大的贯穿力,即便是舞弥的报告中提及的防弹衣也不可能挡得住。切嗣明知连续使用固有时制御等于自杀,但是现在他也别无选择。
但是──在这时候,切嗣依然错估了言峰绮礼这名男子有多危险。
之前绮礼之所以踢空,纯粹只是因为错估切嗣的动作速度,使得他算错攻击距离,绝对不是因为切嗣的速度快到让他跟不上。只要知道对方是以等倍速活动──接下来就只要依这个速度测量双方距离而已。
结果就是导致切嗣被迫第二次尝到惊愕的滋味。
双方的距离在五步以上,身材修长的代行者只用一步便越过切嗣以为安全无虞的距离。这种看起来双脚根本没有移动就能滑过地面的步法就是『活步』,正是八极拳的秘门绝技。
穿著僧袍的修长身影如同死神般滑进一脸错愕的切嗣怀中。这种最近距离能让八极拳发挥最大的效果。双拳以穷极八方之威,冲破敌防……
绮礼踏出的震脚在混凝土地上踩出如同雷鸣般的声响,有如岩石般坚硬的纵拳倏出,直接打中切嗣的胸膛。这一招是金刚八式的冲槌,破坏力几乎等于一颗手榴弹在胸口炸开。切嗣的身体被震开,宛如一根稻草飞过半空中,撞上周围的其中一根支柱,落地时根本无法护身。那一记铁拳一击破坏切嗣的胸腔,把肺部与心臓全都打成一团碎肉。
绮礼感觉紧握拳头上的死亡触感,缓缓吐气,收敛心神。即便是千钧一发的生死战斗,决胜也只在一瞬之间。这实在让人感到空虚,他之前明明就像发了疯似地这么期待这个结局的到来。
松驰感让绮礼的注意力降低。他压根儿就想不到竟然有人趁这个机会奇袭,也不知道下一个遭遇惊讶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双眉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溅出的深红色彩挡住了视线。
绮礼还没来得及察觉发生什么事,耳中传来的枪声先让他举起双臂挡住头脸,9mm的子弹雨无情地打在手臂上。克维拉纤维与防护符咒保护的两只手臂虽然勉强挡下枪弹,但是近距离枪击造成的脑震荡,还有更重要的是被死尸攻击的震惊让绮礼的反应慢了一步。
对切嗣来说,他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死而复生。在绮礼抢进他怀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事实上,他的心脏与肺臓的确已经被完全破坏,只剩下临死前的痉挛而已。
但是就在脑子失去血液流通缺氧死亡前的几秒钟之间,药石罔效的重伤竟然完全复原。原因当然不是切嗣自己行使了治疗魔术。他对这个奇迹虽然感到惊讶,但却毫不怀疑,因为他马上明瞭发生了什么事。
宝具『脱俗绝世的理想乡』──亚哈特老人交给切嗣当作召唤Saber的圣遗物,在那之后一直保护著爱莉斯菲尔肉体的圣剑剑鞘。切嗣与妻子诀别的时候,爱莉斯菲尔把这件具有超凡治疗能力,甚至能阻绝衰老的宝具交给他。因为切嗣是Saber真正的召主,封入切嗣体内的剑鞘经由通路接受Saber的魔力供给,完全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功效。
虽然切嗣早就知道剑鞘的效果,但是并没有实际确认过。他根本没料到剑鞘竟然连几乎当场死亡的损伤都能修复,也想不到这场战斗竟然还可以回到原点。其实最值得赞叹的是切嗣的思考能力,在他发觉自己复活的当下立刻便想出欺敌的战略。他在重新开始呼吸的时候忍住剧烈咳嗽,也没有张开眼睛,就这么装成尸体的模样等待奇袭的机会。
最让切嗣感到扼腕的是右手的Contender还没装填子弹。如果想要完全攻其不备,只能用左手从怀中的枪套迅速拔出Calico冲锋枪开火攻击。而且绮礼的防弹对策那么完备,他只能把目标放在头部。
不自然的姿势、完全仰赖直觉的射击再加上目标不大的三重困难,让射击名手切嗣错失一击必杀的大好良机。子弹虽然击中绮礼的额头却没有打穿,只打破额头的皮肤而已。头盖骨的构造有弧面,打中头盖骨的子弹偏离有效角度是常有的事情。这就是实战射击中原则上不对头部开枪的原因。
在切嗣知道没能一枪打死绮礼的时候,他立刻把Calico的选择钮切换到全自动射击模式,以持续不断的牵制射击封锁绮礼的动作。右手手指同时把勾铁一勾,甩开枪身把空弹壳排出。光是只凭一只左手控制冲锋枪如脱缰野马般的疯狂后座力就已经十分困难,切嗣的右手却还能迅速进行完全不同的作业,就是这种锻炼让他成为完美的战斗机械。
不只如此,他的精神就好像是与左右两手完全不同系统的回路一样,以极高的集中力咏唱秘技咒文。
「Time alter(固有时制御)──double accel(二倍速)!」
切嗣体内的时间产生遽变。为了把从强敌手中抢到的一丝空隙活用到最大程度,他拚死扭转天理,伤害自身。
切嗣鞭策因为加速而火烫的四肢,由地面上弹跳起来,接著向后退拉开距离。Calico的子弹打完了,绮礼重整态势。切嗣扔下Calico,用空出末的左手抓住点30-06子弹。绮礼冲了过来,速度十分惊人──切嗣在Contender已经打开的弹匣里装入子弹,关起弹匣,瞄准──
绮礼想要使用拳击还有三步的距离。
Contender再次发出咆哮声。绮礼来不及闪避,也没有机会抽出黑键。
打一开始绮礼就不打算闪避。
他一边运用步法紧咬著切嗣不放,同时再度发动令咒,强化身体机能──加快反射速度,并且增加右手二头肌、肱桡肌、旋前圆肌的瞬间爆发力。他还来不及强化防弹僧袍的强度,剩下的只能仰赖自己锻炼的一身功夫了。
在Contender击发之前,绮礼也已经举起右手腕。化作魔装凶器的前臂画出螺旋,发出破风声响,势道之强几乎卷起一阵旋风。
绮礼这招『缠』劲成败与否完全看运气。这招原本是卷住敌人的拳头,化开攻势的拆解招式,他花了两道令咒的魔力以超速挥出这一拳。
神速击出的拳头缠绕上初速每秒两千五百英尺的子弹,但是点30-06子弹依然一边烧裂克维拉纤维一边继续直进,与硬化的手腕搅缠在一起,发出如同刻磨机般的怪异声响。
飞散出的火花就像是物理法则濒死的惨叫。最后高达三千呎/磅的动能终于屈服在超常的魔导之下。眼见Contender的第二颗子弹弹道偏移,飞往别的方向,切嗣感到背脊一阵冰凉。
怪物──除了这句话之外,已经找不到其他形容词了。现在言峰绮礼的战斗力说不定还可以单身与死徒对抗。究竟是何种深沉的执念才能让活生生的血肉之躯锻炼成如此可怕的凶器。
突来一阵剧痛让切嗣忍不住发出呻吟,踉跄了几步。持续扭曲的体内时间终于遭到外界的修正,全身到处都有血管破裂。四肢的筋骨一直承受不当的负担,接连断裂。
但是绮礼也没有趁此机会抢攻。他停下动作,好像在打量对方要如何出招。右手腕的僧袍被扯裂,手上大量出血。想来是因为对魔术的拿捏还不成熟,却使出过度魔力的关系吧。虽然化解Contender的一击,他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右手承受超出极限的强化魔术,受到严重的伤害。
两人一边四目相对,盘算著下一波攻击的时机,同时预测战局的演变。
绮礼分析切嗣的筹码──某种加快行动速度的魔术,再加上连心臓被破坏都能即时再生的超强复原能力。既然这样,就算是能够造成致命伤的要害,胡乱攻击一通想必也没用,想要打赢只能使出足以瞬间破坏脑部的攻击。相较起来,自己的耗损状况……右手的肌腱到手骨尽皆受损,就算拚著手骨粉碎的觉悟也只能攻击一次。另外额头上的伤口虽然轻微,但是流出的血液却妨碍了左眼的视线。接连不断的枪击虽然让僧袍的防弹能力受到相当程度的耗损,但是贴在内里的防护符咒还在。黑键剩下十二支,预备令咒还剩下八道。
切嗣分析绮礼的筹码──让起源弹无效却还能够发动的奇怪魔术、已臻高手境界的八极拳,打近身战的话对自己绝对不利。相较起来,自己的耗损状况……失去一挺Calico、Contender需要再装填弹药。剩下的武装还有一口刀与两枚手榴弹。最初的攻击所造成的胸口伤势似乎已经回复到不影响活动的程度,但是固有时制御造成的伤害──
切嗣在手脚上施力调查四肢肌腱的状况,此时他才发觉有异。
可以动,完全没有问题。刚才的确已经断裂的筋骨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疼痛,好像一点损伤都没有──不对,只有一点痛觉残留,但是完全没有任何伤害。
「……原来如此。」
这时候切嗣终于明白自己体内隐藏的王牌真正价值。看来『脱俗绝世的理想乡』的治愈能力不止可以治疗敌人的攻击,对自我伤害也有效。这项发现对面临超级强敌而陷入困境的切嗣来说,可以成为他最大的活路。
这就意味著──
「Time alter(固有时制御)?triple accel(三倍速)!。」
在切嗣说出这句禁忌咒语的同时,他朝著绮礼扑过去。远远超出预料的加速度让绮礼错失反应机会。他下意识举起受伤的右腕防御如同铁锤般猛砸下来的Contender枪柄。坚硬胡桃木材的重击打碎桡骨与尺骨,这次终于完全废了绮礼的右手臂。
在右手猛打的同时,切嗣的左手从腰际的刀鞘拔出蓝波刀。他认为就算绮礼的拳法再可怕,只要用三倍速攻得滴水不漏就一定有机会取胜。滥用固有时制御本来等同于自杀,但是现在他有Saber的剑鞘护身,这种打法也是一种有效的战术。
拔刀出鞘之后的向上突刺被绮礼闪开,接下来的挥下斩击与回刀横砍也都被他的左手挡格。但是在这三招攻守之间,切嗣已经踏进了绮礼的左前方,这是看准绮礼失去左眼视野所想出的计策。只要不断向左绕,切嗣就能从对方的死角肆意进攻。
虽然切嗣的凶刃刀刀要命,但是绮礼并没有转动身躯,全部只以左半身来接招。反正就算转身也没有用,因为折断的右手不可能应付切嗣的战刀。绮礼明知被敌人攻击死角相当不利,但还是只能以左半身战斗。
银光连闪,战刀的连续攻击已经快到常人都看不清楚,只在眼中留下如同闪电般的残影。但绮礼还是用左手防御,招招都挡了下来。绮礼高超的功力竟然还能硬接三倍速攻击,让切嗣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当中几招明明是从视线外砍过去,但是代行者的左腕就好像长了眼睛似地,精准地挡住切嗣手中的刀刃。
「这难道是──『听劲』!?」
切嗣也曾有耳闻。当功夫达到高手境界的时候,可以不靠视觉捕捉人的身形,在手腕与手腕互相接触的剎那间,就能预测对方下一步动作。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算攻击死角也失去意义了。只要切嗣的攻击一直被他挡格,绮礼就与双眼正常无异。这名男子练就的一身功夫不是光凭速度优势就能压倒的。
每当切嗣挥出一刀,他的手腕、双腿与心脏都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发出悲鸣。固有时制御的「反作用力」无情地摧毁切嗣的肉体。在此同时,『脱俗绝世的理想乡』也正在修复所有损伤。虽然不晓得Saber本人使用起来是什么状况,但是「剑鞘」在切嗣体内能够发挥的功效只有治疗效果而已,并没有让「受伤」消失的防护能力。撕肉裂骨的剧痛一波接著一波,不断蹂躏切嗣的神经。
但是切嗣的动作还是不见稍缓,他没有必要放慢速度。只要身体还能继续运作,什么感觉都不是问题。切嗣把一切交给圣剑剑鞘的治疗效果,一个劲儿地突破外界的时间,持续加快自己的速度。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不断死亡的同时也不断复活,剧痛让切嗣嘶声大吼,但是他的眼中只有面前的敌人,手中挥舞著战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破裂后又愈合的血管洒出血沫,化为漫天红雾。
绮礼的双脚冷不防地交踏,让左半身向前的姿势反转。切嗣本以为听劲终于已经撑不下去,但是绮礼的腿却从内侧勾住切嗣位于前方的脚。这招漂亮的『锁步』让切嗣的姿势完全失去平衡。如果切嗣不想跌倒而踏稳脚步的话,绮礼的反击拳绝对会招呼过来。但是向后翻倒的重心已经拉不回来了。
既然如此──切嗣因为呕血而哽住的喉咙深处继续唱出咒语。
「Time alter(固有时制御)?square accel(四倍速)!」
爆炸性的剧痛让切嗣的意识沸腾,同时他的身体在地上猛踏,向后翻滚。他就这么在空中翻身,一边逃出绮礼的攻击范围,一边用浑身的力气掷出手中的战刀。绮礼没料到切嗣竟然还会再加快速度,就算用听劲也躲不开直飞过来的刀。破风而来的刀尖直接命中绮礼的大腿,切开克维拉纤维,深深刺入肉中。
切嗣就这么维持四倍加速,有如螺旋桨似地重复几次后空翻,转眼间就闪开十多公尺远。绮礼当然不肯放过他,立刻抽出黑键投掷过来。但是切嗣轻易躲开黑键,开始重新装填Contender的子弹。
拉开勾铁,放倒枪身。
绮礼拔足狂奔。他完全不管左腿上还插著一把刀,也不顾刀刃会挖开更大更深的伤口。
弹出的空弹壳在空中飞舞,黄铜的光泽映入眼帘当中。
绮礼的左手抽出黑键,一共四支。这是单手所能使用的最多数量。
切嗣把新的子弹装入枪膛。在四倍加速的时间当中,就连子弹滑入的速度看起来都令人感到心焦。
绮礼射出黑键,不是朝向正面,而是射往上方。四支剑刃在大道具仓库的挑高屋顶下如同回旋镖一般在空中回转。这不是黑键原本的用途,不晓得他的用意为何。已经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事了。
枪身向上一甩,关起枪膛。Cotender再次成为狰狞无比的凶器。
绮礼继续逼近,用他的秘门步法可以在这段距离捕捉到切嗣。但是已经到此为止了,现在的切嗣还可以闪身躲开绮礼的冲刺,同时开枪射击。
黑键的剑刃由头上落下。切嗣发觉落下的拋物线如同鸟笼般将自己包围在中间,他终于明白绮礼在打什么算盘。
动作被封锁了──如果想要闪躲绮礼的猛冲,躲避的方位都有黑键的剑刃在等著他。绮礼一开始就是想要封锁切嗣的移动范围才会射出黑键。
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在被打中之前开枪。
切嗣把Contender对准目标。他不觉得焦急,也不害怕。全心全意只想著要射穿眼前的敌人。
绮礼的右脚在地面一蹬,向前飞跃。这招箭疾步只要踏一脚便可跨过五步的距离。落地的同时左脚可能会骨折,不过无所谓,就用下一招分出胜负。绮礼甚至已经决定不顾一切使出震脚,他想使用八大招?立地通天炮。从下颚向上顶的攻击一定可以打碎对方的头盖骨。
得手了──双方都如此确信。
死定了──双方都同时领悟。
彼此都确定能够杀死对方的枪与拳此时最后一次交错。
在生死关头搏命的卫宫切嗣与言峰绮礼,都无从得知楼上发生的异变。
他们两人所在的大道具仓库正上方是演艺厅的舞台。爱莉斯菲尔冰冷的遗体就安置在那里。
身为「守护者」的她停止生命活动,体内的内脏便迅速回复为圣杯容器的型态,等著回收剩余从灵的魂魄。
因为Archer的胜利,这具容器终于收容了第四名从灵的灵魂。
封印的术式已经消失。庞大的聚集魔力光是余波荡漾就在周围形成高温。
美丽人造生命体的亡骸瞬间烧成灰烬。不只如此,终于显露出来的黄金圣杯还把地板与丝绸帘幕全都烧焦,掀起一阵火炎旋风席卷无人的舞台。
在火势快速延烧的舞台上,黄金容器彷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捧起,漂浮在空中。就在众人不知不觉、就连祭司都没有的情况下,『初始三大家』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圣杯降临仪式终于开始了。
同时──此时应该还紧闭未开的「门」上,出现一道如毛发般细小,有如裂痕般的缝隙,在「门」的另一侧翻涌的物事就从这极小的缝隙渗流进容器当中。
只能用『烂泥』这句话来形容这好似泥巴一样的物事。颜色是黑色,而且是深邃无边的黝黑。
渗出之后流下一滴,这一滴又连著一道黑泥流,接下来就有如堤防溃堤一般,奔流的黑泥转眼间就从容器中溢出,浇淋在舞台上。
地板的强度不足以承受这些黑压压的物事。黑泥蚀毁全新的建材,如同融化绵雪的雨水般流进内部。
就在他要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
就在他的震脚要踏响地面的那一瞬间。
切嗣的眼中只有绮礼;绮礼的眼中只有切嗣。
一直到最后,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有异物在天花板上开了洞,从楼上流下来。
就在生死交错的剎那间,头上落下来的黑泥浇淋在两名男子的身上-
03:52:18
他的所有知觉能感受到的已经只剩痛觉了。
分不清是间桐雁夜这个人感觉痛楚,或是一个叫做雁夜的垃圾沾附在痛苦的概念上。他觉得不管是哪一个都无所谓。
他甚至不知道是哪里感受何种痛苦、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痛苦。就连这些前因后果都不清不楚。
呼吸好痛、心跳好痛、思考好痛、回忆让他觉得好痛苦。
无路可逃,也无法忍耐。他觉得以前似乎还有这些东西,不过已经迷失了。或许是他自己舍弃的吧。
体内全身的虫子都在哀鸣,痛苦地辗转挣扎。就连这些从前一直折磨他的元凶都在垂死痉挛。
Berserker,一定是因为那个黑色怨灵的关系。Berserker现在正在作战,他正在大肆发狂,程度远超过召主所能提供的魔力量。虫子因为被榨取的魔力量超过能够精炼的魔力上限而受苦,辗转挣扎,同时也翻搅著雁夜的五臓六腑。
但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他只能忍耐。
那名神父说过,Berserker必须要作战才行。虽然雁夜已经不记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不过那名神父已经答应雁夜会把圣杯交给他。所以雁夜必须要继续战斗。
圣杯──现在这已经是雁夜心中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东西了。
只要拿到圣杯的话,战斗就会结束。只要有圣杯的话,就可以救出樱。
雁夜为了这个目的忍耐到今天,长久以来他一直一直忍耐著痛苦。
他觉得似乎还有其他理由,不过要回想起来实在太痛苦了。一定是因为有某个原因不能让他想起来吧。
雁夜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应该身处在冰冷的黑暗当中,但是现在却莫名地感到又热又闷。空气中传来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说不定是自己的身体烧焦了。不过没关系,反正自己的身体已经动不了,现在重要的是Berserker正在作战,以及樱即将得救这两件事。
樱──啊,真想再见她一面,看看那孩子。
但是凛不行。不能和凛见面,他已经没脸去见凛了──不对,这是为什么?
只是脑中思考,雁夜就感到剧痛传来。他的脑子、意识与灵魂都在轧轧作响。
有哪里不对劲。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毁坏了、崩解了。
短暂陷入这种异样的感觉之后,雁夜的思考又被无尽的苦痛漩涡逐渐吞没。
好痛──
痛得要命──好难过──
这已经是第几次被打飞到空中。
这已经是第几次被狠砸在地上。
Saber已经不再去计算,她甚至连记都没有去记。
究竟是谁大言不惭地说她是最优秀的剑之从灵──现在的她根本就像一艘在海上载浮载沉,被大风巨浪戏耍的小船,就这么任由Berserker手中高举的漆黑长剑一次又一次地痛击,打得她直不起腰、站不起身。她根本无法反击,甚至无心对抗敌人,在她跌进绝望深渊的心中已经丝毫没有一点战斗意志残留了。这副悲惨凄凉的模样与骑士王从前被歌颂为龙之化身的英姿相去甚远,看了实在让人不忍。
应该要去救爱莉斯菲尔。她曾经发誓过要与爱莉斯菲尔一同拿下圣杯,应该很清楚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但是她打不赢。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胜过那名男子、那口长剑。
『无毁的湖光』──与亚瑟王的『应许胜利之剑』成对,由精灵交给人类的无上宝剑。
那口宝剑现在染成一片漆黑。整把剑满是怨恨的魔力,堕落成狂战士的剑。
他应该是兼具少见的高尚品德与无双武艺的『完美骑士』才对。他是一朵绽放在骑士道这座崇山峻岭上的美丽花朵,言行举止与信念都是所有崇尚骑士道之人的瑰宝。
而他现在却委身于疯狂,血红色的双阵燃烧著熊熊恨火,如同禽兽般嘶声狂吼,一边这么说著:
我痛恨你。
我诅咒你。
这把挥下的剑充斥著毫不掩饰的露骨感情,叫她如何能闪躲。
她无法正眼看他。泪水遮蔽了视线,灰心让双腿丧失气力。现在的Saber光是在濒危时刻保护自己免于受到致命一击就已经使尽全力了。
兰斯洛特爵士,湖上骑士。
仔细一想,能够看穿他真实身分的线索其实俯拾皆是。
有一段故事说他为了保护朋友的名誉,在参加骑马竞技的时候扮装掩饰身分。还有当他落入陷阱,武器被夺走,赤手空拳面对敌人兵刃加身的时候,他也能以高深莫测的武艺只用榆树枝就打赢战斗。
但是就算Saber当真发觉了,她大概也会拒绝承认吧。每个人都称羡的他竟然被眨为狂战士之座──她怎么可能会承认『湖上骑士』具有成为狂战士的素质。
她一直相信两人是挚友,即使因为一些无法避免的理由让他们必须兵刃相向,她还是认为两人在内心深处是同心一志的。一方是体现骑士道的忠臣;另一方则是守护骑士道的王者。
但是这段圣主忠臣的羁绊,难道只是她单方面的美好幻想而已吗?
他根本无法原宥,也无法接受。就连死后依然痛恨诅咒那段结局、那种悲惨的命运。
兰斯洛特与桂妮薇雅的恋情──阿尔特利亚始终没有把这段无奈的不伦之恋视为背信忘义。这一切都是因为国王伪装性别的扭曲行为而起,但是必须独自终生背负这种矛盾的人却是桂妮薇雅。
阿尔特利亚明白这种牺牲有多沉重,她非常感谢桂妮薇雅,也对她于心有愧。桂妮薇雅的对象是兰斯洛特甚至让她觉得很放心。她相信如果是与国王有共通理想的兰斯洛特,一定不会让国家遭到危难,替她分担责任。事实上兰斯洛特也的确这么做了,虽然他偏离正道,为此所苦,但仍然在暗地里守护桂妮薇雅,扶持国王。
要不是那些企图不利于凯美洛的叛徒策划,这段恋情不会被当成丑闻揭发出来,也不会逼得两人不得不分道扬镳。兰斯洛特无法眼睁睁看著心爱的女性丧命;而基于国王的职责,阿尔特利亚也只能问罪于他。
谁都没有犯错。就是因为每个人都希望维持正义才导致这场悲剧发生。
就是因为这么想,阿尔特利亚才能抬头挺胸,以『王者』的身分奋战到最后一刻。
就是因为这么想,所以最后当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座山丘上环顾四周的血腥战场之时,她才能向上天发出不平之鸣,诉说这种结局让人无法接受。
她认为如果贯彻正确的道路却无法达到正确的结局,就一定是上天的命运不公。
那么只要利用许愿机器的奇迹就可以推翻那个命运。
就是因为她这么相信,所以才能贯彻心中的尊严;就是因为她这么相信,所以才能英勇奋战。
但是──
「████████████!!」
面对『无毁的湖光』不停歇的重击,Saber的圣剑发出了尖锐的悲鸣。虽然这是一把应许胜利的圣光之剑,但是握在斗志已失的主人手中,它的真义丝毫无法发挥。Berserker冷酷地凌迟只能屈于防守而无法反击的Saber,现在他已经拔出了那柄解放他骑士本心的名剑,武艺之精妙与威力之强大都不是过去所能相比。就算Saber的状况良好,也未必能够抵挡他的剑势。
面对敌人威猛的剑势,Saber的手脚已经痛得没了感觉,但是此时的她完全不理会,因为比这更残酷好几倍的打撃几乎已经粉碎她的心志。
啊,挚友……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吗?
你对命运这么绝望吗?一直那么憎恨诅咒带给你这种命运的国王以及国家吗?我们本应怀有相同的理想,共同为了拯救国家而献出了生命。
如果我们有志一同,为什么还会留下这么沉重的憎恨与悔意呢?
──只顾著拯救,却不去领导──
不,拜托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兰斯洛特,我只希望你明白。因为你才是最完美的骑士。
我希望你能认同,说我的理念是正确的。
──放著失去目标的臣子不管,只顾著自己一个人装模作样──
「别说了!!」
Saber以她几近瘫痪的意志对抗发出破风声猛砍而来的黑剑,声嘶力竭地喊道:
「……别、别再说了……拜托……」
因为悲泣而颤抖的双膝跪落于地。
已经到了极限,无法动弹了。下一次攻击就连防御都无能为力。
或许,那才是她的救赎也说不定。
如果他这么不甘,这么恨她的话──或许只有承受他挥下的一剑,血溅当场才是唯一的赎罪方法。
就在Saber几乎要接受这种迷惘与放弃之时,Berserker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Saber还有Berserker都不知道,就在刚才数十秒之前,藏身于地下停车场旁边机械室里的间桐雁夜体内的刻印虫终于停止机能。为了让疯狂从灵维持于现世,雁夜被榨取的魔力量本来就已经近乎极限,在最终宝具解放之后,魔力的消耗量更是倍增,过大的负荷终于逼死了刻印虫。
而且处于失控状态的Berserker,还把原本失去召主后仍能在现世留存几个小时的预备魔力在短短十几秒内完全消耗光。在这一秒之前,一直让他这台杀戮机器运作的魔力突然枯竭,使得Berserker就像是一架故障的机械般戛然而止。
在突然造访的寂静中,Saber亲手感觉到Berserker的心跳渐趋缓慢。经由手中紧握的剑柄,以及深深刺入黑色甲胄直至穿背而出的长剑剑刃……
任谁都没想到这场决斗竟然会以如此讽刺的方式决定胜负。
Saber趁机捡到了这场胜利。这种近乎不要脸的求胜欲望让她本人深感羞耻,垂泪哭泣。
就连明知无法下手,而且也不能下手的人她都杀害了。她也已经成为了妄执的俘虏──就如同迪尔穆德临死前的诅咒一样,为了夺得许愿机的奇迹,甚至不惜踩过众多尸首。这就是现在Saber的真实面貌。
「……就算如此,我还是要拿到圣杯。」
泪水滴溅在颤抖的银色笼手上,与Berserker顺著剑刃流下的鲜血交溶在一起。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吾友……我就无法向你赎罪了……」
「陛下真是叫人放心不下。都到了这时候,您还为了这种理由战斗吗?」
一抹让人怀念的声音传来。
抬头一看,骑士的眼神一如往日,有如平静无波的湖水般温和沉稳,双眼看著痛哭失声的国王。从灵契约失效,就在即将消灭的前一刻,他总算摆脱疯狂的诅咒。
「兰斯洛特……」
「……是的,真是丢脸。不过大概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我完成愿望吧……」
柔和的眼神看著刺穿自己的长剑,兰斯洛特露出苦笑,继续说道:
「我……很希望能接受您的亲手制裁。陛下……我多希望您以自身的愤怒审判我的罪孽……」
兰斯洛特殷切地说道。虽然他被称为背叛的骑士、圆桌分裂的元凶,但是他唯一的挚友自始至终从来没有责怪过他。
「如果接受您的制裁……如果您要我付出犯罪的代价……那我也会相信我能够赎罪……总有一天……可以找到原谅自身罪孽的方法……王妃她……应该也是一样……」
这是一对男女的悔意。他们虽然与王者怀有相同的理想,但是他们的人之心太过脆弱,无法为了理想而殉死。
两人就这样结束了一生,到死都无法获得救赎。因为背叛了最珍惜的人而自责不已,抱憾终生。
这份痛悔究竟该向谁倾诉。谁又该如何谴责谁的不是呢?
兰斯洛特深深吐一口气,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倒入骑士王的怀中。抱在臂弯中的身躯奇轻无比,让Saber为之屏息。兰斯洛特缓缓消失的身体已经没多少实体的重量了。
「虽然是以这种错误的形式,但是最后竟然能躺在陛下的怀里……」
湖上骑士彷佛半睡半醒地沉浸在梦幻当中,静静地叹口气说道。
「没想到我死前还能让国王抱著,由陛下目送我离去……哈哈,我这样……不就像一名忠心耿耿的骑士一样吗……」
「说这什么话──你就是──」
焦躁感逼迫著Saber。在他消失之前,Saber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他。
告诉他不是「就像」,而是「的确就是」。
Saber要告诉他:你的确是一名忠心不二的骑士。你把自己的剑奉献给国家与国王,这份尊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我那时候才没有责怪你,因为你们虽然犯下禁忌的错误,但是你们的恩义绝对不会因为这种罪恶而褪色。
我不想羞辱你们,也不想失去你们。就是因为这么想,所以我才会闭上眼睛,否定你们的罪。
这是阿尔特利亚最真挚的想法──但是这些话语却无法让骑士获得救赎。
力尽的骑士如同沉睡般闭起双眼,形体逐渐消散。Saber紧紧抓著尚未完全消失的身躯,却怎么样都无法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兰斯洛特,因为你……!」
因为你不是什么罪人──就算告诉他这句话又有什么意义?
因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认为他有罪,但是最无法原谅这项罪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啊。
为什么无法体会他这份孤独呢?为什么无法将崇高无比的骑士之魂从那几近疯狂的自责之念当中解救出来呢?
──国王不瞭解人心──
某个人在离开圆桌的时候留下了这一句话──那究竟是谁说的话?
骑士终究还是没有获得救赎。随著最后的残光消失,他的亡骸也跟著逝去。
「──等……等、一下……兰斯──」
看著丧失重量的双臂中一片无限空虚的空白,Saber的双肩震颤,泪流不止。
她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她绝不允许自己哭出声。就连忠臣死前最后一刻都无法好好说句话慰劳他,现在她又有什么理由安慰自己。
身为王者,就必须是孤独、远离人群的──
就在她这么告诫自己,一心一意只顾著寻找救国之道的同时,她究竟忽略了多少人的想法与苦痛呢。
高文英勇丧命、加拉哈德则是为了使命而亡。临死之前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们会不会后悔拥戴一名不中用的国王,带著满心不甘而死?自己又怎么能百分之百肯定绝非如此呢?
Saber发出无声的恸哭,悔恨化作千万利箭刺进心中。
如果身为王者的自己怀有不同的理念──
或许结局就不会是毁灭一途?或许每个人都可以得救?
「……还没结束……」
从喉咙发出的声音泣不成声──语气中充满常胜之王的妄执。
「还可以补救……还来得及……我还有圣杯,还有能够改变命运的奇迹。」
她拄著胜利之剑,撑起身子。
就算不懂人心,就算背负不理会臣民的骂名,这些是是非非全都不重要。
只要她能把亲手摘下的胜利献给故乡、献给臣民──这就是她对于「身为王者的自己」所要求的所有机能。
只要能亲手取得圣杯的话就可以弥补一切,偿还所有罪孽。
此时此刻,这个念头就是选择了王者之途的她所拥有的一切。
Saber拖著伤痕累累的身躯,迈开步伐-
03:52:07
他不断杀人。
用枪炮、用刀刃、用毒物、用炸弹。
刺杀、切裂、火烧、水沉、重压。
他从未怀疑过这种行为的意义,谨慎思量杀戮的价值,为了拯救天枰倾斜的一方,净空另一方而杀人。不断重复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杀人。
没错,这是正确的。为了拯救多数人而接受牺牲。如果受到保护的幸福多过增加的不幸,不就代表世界又更接近救赎一点了吗?
就算脚边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如果有些生命因为牺牲而获救,那么宝贵的应该是那些被拯救的生命才对。
「──没错,切嗣。你是正确的。」
蓦然回首,自己的妻子就在身旁,带著温柔慈爱的笑容依偎在他身边,与切嗣一同站在尸山之上。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到达这里。」
「爱莉──」
这张脸孔让切嗣既怀念又怜爱,但是他却感到有些奇怪。
是因为她那身从未见过的黑色衣裳吗?这也是一个原因,但是切嗣总觉得他好像忽略了更要紧的事情。
对了,Saber上哪去了?剩下的三组敌人怎么了?言峰绮礼是生是死?他有太多疑问,到底应该从何问起才好?
切嗣只好提出他第一个想到的问题。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你愿望实现的地方。你一直在寻求的圣杯的……内部。」
爱莉斯菲尔愉快地笑著答道。切嗣则是哑口无言,环顾四周。
黑色烂泥如同一片脉动的海洋。
到处都是腐朽尸体堆成的小山,缓缓沉入黑泥之海。
天空是红色的,像血一般的赤红。在黑色的泥雨之中,漆黑的太阳支撑著这片天空。
空中吹拂的风是诅咒与呻吟声。
如果要用言语来比喻的话,这里──不就是地狱吗?
「你说这……就是圣杯?」
「是啊。不过你不用害怕,因为这就像是一场还没有实体的虚幻梦境,还在等待诞生的时刻到来。」
爱莉斯菲尔手指著天空,向切嗣示意。那个在天空旋转的世界中心,切嗣误以为是太阳的黑黝黝东西其实是开在天上的「孔洞」,洞中盈满了无止尽的深沉黑暗,庞大的质量彷佛会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压碎。
「那才是圣杯。虽然还没有成形,不过整个容器已经满了,接下来只要说出愿望就可以了。不论收到何种愿望,它都会选择能够实现愿望的合适型态。用这种方式获得现世的实体之后,它才能到『外面』去。」
「……」
「来,请你快点给予它『形体』。你是最有资格赐予它理念的人喔,切嗣。把你的愿望告诉圣杯吧。」
切嗣不发一语,望著那个恐怖的「孔洞」。
只要是脑袋正常的普通人类绝对无法容忍那里面的东西,可是为什么爱莉斯菲尔还能摆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没错,最让切嗣觉得奇怪的就是这张笑脸。
那是因为──
「……你是谁?」
切嗣以愤怒压抑恐惧心,向眼前的妻子开口问道。
「如果圣杯已经准备完成,爱莉斯菲尔应该已经不存在才对。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爱莉斯菲尔,你可以把我当成是爱莉斯菲尔。」
切嗣将右手的魔枪──他与绮礼战斗时就握在手中的Contender枪口指著对方。
「少给我敷衍了事,快回答!」
面对充满杀意的枪口,黑衣女子寂寥地笑了笑,彷佛因为切嗣逼问这件事为他感到可悲。
「……你说的对。我不否认这是一张假面具,如果我不用一个既有的人格当作『外壳』披上的话,就无法与他人沟通。为了把我的希望传达给你,我只能装成这副模样。
但是我所记录的爱莉斯菲尔人格的的确确是真正的她。在她消灭之前最后接触的就是我。所以我继承了爱莉斯菲尔最后的愿望,因为我的天职就是实现『希望如此』的愿望。」
切嗣不是以理论,而是以直觉理解这段告白。
这个出现在「圣杯内部」,自称「谁都不是」的存在──
「──你是圣杯的……意志吗?」
「是的,你这么解释也没有错。」
长得与爱莉斯菲尔一模一样的物事满意地点点头。但是另一方面,更加不安的困惑却让切嗣的眉头深锁。
「这怎么可能。圣杯应该只是一股纯粹无色的『力量』才是,怎么可能存有意志。」
「以前或许是那样没错,但现在已经不同了。我有意志,也有愿望。我的意志就是『希望降生于这个世上』。」
「怎么可能……」
太奇怪了,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如果她所说的是事实。那这就不是切嗣一直渴望得到,可以随心所欲的「许愿机器」。
「──如果你有意志的话,那我问你,圣杯打算如何实现我的愿望?」
爱莉斯菲尔侧著头,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彷佛听到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问题。
「这件事──切嗣,你自己应该比任何人还要清楚,不是吗?」
「……你说什么?」
「你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与圣杯非常相近,所以现在就算与我联系在一起也还能保持理性。如果是普通一般人的话,在淋到那些黑泥的时候早就已经精神崩溃了。」
爱莉斯菲尔看起来既明朗又轻快,带著祝福的语气说道。
看著她的笑靥,切嗣的心中不知为何异常忐忑不安。
「你应该早就很明白要如何拯救世界了。所以我会依照你以前的做法,接受你的理念,实现你的愿望。」
「你──在说什么?」
切嗣无法明白。他怎么样也不愿意去了解这是什么意思。
「回答我,圣杯打算做什么?如果那玩意儿降临在这世界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两人的对话无法契合,始终在原地打转。爱莉斯菲尔无奈地叹口气,点头说道:
「──没办法。既然如此,接下来只能请你去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了。」
细白的手掌遮住切嗣的眼前──
世界转为一片黑暗。
在大海上有两艘船。
一艘船上有三百人,另一艘船上则有两百人。总计有五百名乘客,另外还有卫宫切嗣,假设这五百零一人是人类最后的生存者。
那么请你担任卫宫切嗣的角色,解答以下的问题。
「两艘船的船底同时开了一个无法修补的大洞,只有卫宫切嗣懂得修复船只的技术,但是在你修理一艘船的时候,另一艘船就会沉没。请问你会修哪一艘船呢?」
「……当然是载了三百人的船。」
「你一决定这么做,另一艘船的两百人就会抓著你,向你这么要求:『先修好我们这里的船』。请问该怎么办呢?」
「这个……」
在切嗣还没开口说出答案之前,一把Calico冲锋枪出现在他手中。
切嗣愣愣地看著枪枝好像一部自动机械一样,猛然从枪口中喷出火炎。
从枪口射出来的每一发子弹都打死四个人,转眼就把两百人杀得一乾二净。
「──正确答案。这才是卫宫切嗣。」
切嗣呆呆看著满载死尸的船只沉入海中。他觉得甲板上倒落一地的尸体似乎全都是熟悉的脸孔。
「接下来,存活下来的三百人舍弃破损的船只,分别搭上两艘新船继续航海。这次是一艘两百人,另一艘一百人。但是这两艘船的船底又同时破开一个大洞。」
「喂……」
「搭乘小船的一百人绑架你,强迫你先修他们的船。请问该怎么办呢?」
「这种事……但是……」
刀光一闪、炸弹爆炸,一百个人成了海底的藻屑。这就是卫宫切嗣的做法。就像他从前不断重复的行为一样,展开杀戮。
「──正确答案。」
「胡闹……这简直胡闹!」
这样哪里正确。
残存者两百人。为了这两百人,有三百个人丧命──这么一来,天秤的枰盘就反了。
「不,计算并没有错误。你的确是为了拯救多数而选择牺牲少数。来看下一道题目。」
游戏管理人继续说道,完全不理会切嗣的抗议。
一百二十人与八十人放在秤上,切嗣虐杀了那八十人。
接著是八十人与四十人,『魔术师杀手』亲耳听见那四十人发出临死前的惨叫声。每一张脸孔都似曾相识,那些都是他过去亲手杀死的人们。
五十人与三十人──
三十人与二十人──选择题不断进行,牺牲者不断增加,尸山不断累积。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东西吗?」
切嗣对这场游戏主题之毒辣甚至感到反胃,对那自称是「圣杯意志」的物事问道。
「是的,这就是你的真理,卫宫切嗣心中的答案,也就是圣杯这架许愿机器应该实践的行为。」
「不对!」
双手染成一片鲜红的切嗣尖声大叫。
「这不是我的期望!我是希望有其他办法……所以我才认为只能仰赖『奇迹』……」
「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办法当然不可能包含在你的愿望里。如果你想要拯救世界,就只能用你所知的手段去达成。」
「胡说八道!这样子……这样子算是哪门子奇迹!?」
「这当然是奇迹。过去你所希望,但是凭一人之手终究无法达成的行为将以人力无法企及的规模完成。如果这不是奇迹又是什么呢?」
剩下五个人,每一个都是以前切嗣最重视的人物。但是他还是被迫必须从选择三个人或是两个人。
切嗣一边绝望地哭泣,一边扣下扳机。卫宫矩贤的脸上开花,娜塔莉亚?卡明斯基脑桨四溅。
「你……降临到世上……打算……打算对全人类做出这些事吗?你说这就是实现我的理想!?」
「那当然。你的愿望最适合拿来当作圣杯的形体。卫宫切嗣,你正是最有资格肩负『这世上所有邪恶(Angra Mainyu)』的人。」
剩下三个人,是要拯救两人,还是要选择一人。紧握著匕首的手颤抖不止。
切嗣的泪水已经流乾,眼神有如死灵般空洞。他挥刀切开久宇舞弥的身躯,一刀接著一刀不断挥舞手中的战刀。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还活在这世界上。
无法摆在天秤上量测的等价价值。以四九八条性命为代价,守护到现在的最后希望。
完成一切的切嗣陷入恍神状态,就像一具空壳一样置身于璧炉的温暖之中。
在一个令他怀念、气氛柔和的温暖房间里,「妻子」与「女儿」正在愉快地欢笑著。
换句话说──这就是他想要的和平世界。
一个再也没有任何斗争,也没有人会受到伤害的完美世界。
「欢迎回家,切嗣。你终于回来了!」
伊莉雅斯菲尔的脸上满是欢喜的光辉,用两只小手挂在父亲的脖子上。
这里是极北之地被暴风雪所封锁的城堡,只有这里才是安宁之处。
走过血淋淋的人生,最后找到这不存在的幸福。
如果这间小小的幼儿房就是世界的一切,就不需要再烦恼任何事了。
「──这样你明白了吗?这就是圣杯为你实现的愿望。」
爱莉斯菲尔对同享这段幸福时光的丈夫露出美丽的微笑。
接下来只要说出愿望,期望这一切发生就可以了。
希望妻子复活、抢回孩子。
对近乎于无限的魔力来说,这种奇迹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接下来就只剩下幸福而已。他们一家三口将会成为最后仅存的人类,在这个一切都已毁灭的死亡之星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已经不能再去找核桃芽了……」
切嗣看著窗外的风景喃喃自语。窗外连暴风雪的景象都已经不在,只有如同深海般黝黑的黑泥流动。伊莉雅斯菲尔笑著摇摇头,对他说道:
「没关系。伊莉雅只要有切嗣与母亲在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切嗣紧抱著让他深爱到几乎疯狂的女儿,溃堤的泪水汩汩流下。
「谢谢……爸爸也最爱伊莉雅了。我发誓,爸爸绝对是真心爱你的。」
切嗣双手的动作非常流畅。不管内心的想法为何,他就像是一部设计好的机械装置一样,把Contender的枪口抵在心爱女儿的小小下颚。
「──永别了,伊莉雅。」
在幼女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前,她的头颅已经随著一声枪响而爆裂。
黏著银发的肉片溅到切嗣哭湿的脸颊上。
爱莉斯菲尔大声哀号。她的双眼圆睁,披头散发,忘我地厉声尖叫。
「做什么──老公,你做什么!?」
妻子面露凶相,向切嗣扑过来。切嗣却反过来将她压倒在地上,手指抓住那只纤细的脖子。
「圣杯……不能存在这世上……」
不管这名女子的「内在」是什么,她披在外面当作外壳的爱莉斯菲尔人格确实是本人。真正的爱莉斯菲尔肯定也会因为女儿被杀而绝望痛哭,憎恨杀死亲生女儿的丈夫。这的的确确是爱莉斯菲尔本人的感情。
切嗣双眼直视著她的表情,一边承受这些感情,同时把浑身的力气施加在双手上,紧紧掐住爱妻的脖子。
「……老公……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拒绝圣杯……拒绝我们……我的伊莉雅……怎么会这样……究竟为什么!?」
「──因为我──」
从自己喉咙发出的声音无比空虚,就像是吹过空洞的间隙风一样,没有伤悲,也没有愤怒。那是当然,卫宫切嗣的心中早已空无一物。他舍弃追求了一辈子的奇迹,就连背叛奇迹所换来的代价都不要了。现在他的内在当然不可能留存任何东西。
「我要──拯救世界──」
他只剩下贯彻至今的理念。这句话听起来是多么空洞不实。
爱莉斯菲尔凝视著切嗣,雪白的脸庞因为郁血而胀得通红。以前她看著切嗣的绯红色双眸总是充满慈爱与憧憬,现在却染上了无穷无尽的怨恨与诅咒。
「──我诅咒你──」
原本灵巧温柔的纤细五指扣住切嗣的肩膀,黑泥从深陷入肉的五根指头流了进去。
「卫宫切嗣……我要诅咒你……受苦吧……悔恨至死吧……我绝对,不放过你……」
「很好。」
充满恨意的污泥经过血管流入心臓,侵入这名一无所有的男人灵魂之中。即使如此,切嗣仍然没有松手。他甚至忘了脸颊上的泪水是为何而流,一边紧掐黑衣女子的颈项,一边对她说道:
「就是这样。我之前应该已经说过了──我会承担你的。」
女人的颈骨在他震颤的手中折断。
景色再度产生变化。
──深深侵入心灵的心象幻梦似乎只在一瞬间就结束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切嗣已经站在原先的大道具仓库。
他的右手还握著已经拉开击铁的Contender。言峰绮礼则是跪在他面前,不省人事。
切嗣向屋顶抬头一望,黑泥还在四处滴落,慢慢烧焦地面。绮礼也和切嗣在同一时间受到黑泥的浇淋,他应该也看到了相同的景象。
如果那些黑泥就是从圣杯中溢流出来的内容物──那么容器现在一定就在楼上的演艺厅舞台上,降临的仪式正在进行中。
他必须快点行动。
绮礼的意识恢复,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受到切嗣抵在背后的枪口阻挡。
绮礼马上明白状况,对这讽刺的局面露出苦涩的笑容。他们两人展开那样激烈的生死决斗,没想到最后决定胜负的却只是谁先醒过来的偶然因素。
又或是──只有凭藉自身意志结束恶梦的人才能先醒过来呢。
「……你实在是愚蠢得让人难以理解。为什么要拒绝那个?」
那是一抹压得很低,充满愤怒与恨火的嗓音。卫宫切嗣此时第一次直接耳闻言峰绮礼的声音。
「……你觉得那看起来像是可以接受的东西吗?」
那是一抹乾枯嘶哑而空虚的耗弱嗓音。言峰绮礼此时第一次直接听见卫宫切嗣的声音。
他两人一起接触到圣杯之内的东西,并且领会那东西的真面目。绮礼亲眼看见切嗣与圣杯的意志沟通,而切嗣做出的抉择完全超出绮礼的理解以及容忍。
「你……!你应该是拋弃一切,不断牺牲才走到这一步的。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能否定那么辛苦才到手的无价宝物!?」
「因为那东西造成的牺牲比它带来的收获还要更加沉重──不过如此而已。」
「那就把它让给我!」
这时候,言峰绮礼对卫宫切嗣──这个过去或许和自己很相似,但是现在却彻头彻尾完全不同的男人感到深痛恶绝。
「就算对你来说没有一点价值,但是对我还是有用的!那东西……如果那样的东西诞生在世上,一定可以解开我所有的迷惑!」
绮礼明白切嗣的意图。这个男人抗拒许愿机器,甚至不惜下手杀死至亲至爱之人,绮礼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赌上至今他所有的一切,他绝对不允许切嗣这么做。
「拜托你别杀它!那东西希望获得生命,希望诞生于世上啊!」
连头都不能回的神父以激动的语气拚命企求。暗杀者冰冷的眼神俯视著他。
「是啊,你这个人才真的是──愚蠢到令人觉得莫名其妙的地步。」
指尖迅速按下扳机。撞针重击点30-06 Springfield子弹的信管。
枪声与火焰在剎那间发出。
切嗣不偏不倚地一枪从背后打穿了言峰绮礼的心脏-
03:49:31
Saber在宛如炼狱般的熊熊火炎中前进。
Berserker造成的损伤远超过自我再生能力能够治疗的程度。她身上那件白银铠甲之前从未沾到一点污秽,现在因为被Berserker的剑一再重创,沾染狂化的黑色污煤而褪为一片惨白,就像是失去血色的肌肤一样。膝盖传来阵阵剧痛、下半身在发抖,呼吸就像是鼓风炉一样沉重。每踏出一步都让她痛得几乎昏过去。
Saber的脚步摇晃不定、不时踉跄几步,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她还有任务在身,还有身为王者必须完成的誓言。能够完成誓言的唯一方法就只有拿到圣杯,所以她鞭策自己受伤的身躯,咬紧牙根忍痛继续前进。
Saber终于来到一楼,穿过入口,打开双开的门扉,眼前是一间宽广的挑高演艺厅。她的正面就是舞台,舞台正中央有一只闪闪发亮的金黄色杯状物在火焰的包围下漂浮在半空中。
「啊……」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就是她魂牵梦萦的圣杯。
黄金容器是将人造生命体的肉体还原为无机物所精炼出来的。虽然Saber不知道精炼的过程,但是眼前的光景已经足以让Saber了解一切。
她是『圣杯守护者』,早就已经下定决心将圣杯交给切嗣与Saber。与其被其他人夺走『圣杯』,就算拚死她也会努力守护圣杯吧。但是现在仪式现场看不到爱莉斯菲尔的人影,圣杯降临的作业却正藉由某人之手一步步地进行著。
「爱莉斯菲尔……」
想起她美丽的面容,Saber哀恸地紧咬著嘴唇。
她仗剑立誓要守护爱莉斯菲尔,但是却未能达成。她又再次违背誓言了。
就像过去她无法拯救深爱的故国一样──
就像她无法拯救挚友免于烦恼折磨一样──
自责与屈辱撕裂Saber的心,同时她的脑海中浮现以前在常冬之城的回忆。那是当两人交换誓约之时,爱莉斯菲尔向她说过的一句话。
──Saber,为了你和你的召主取得圣杯吧──
「……好。至少这件事……我一定会完成。至少这件事…………」
这就是现在她仅有的一切。
这就是现在让她手中拿著剑,还在继续呼吸心跳的唯一理由。
Saber往前踏出绝对不能踏错的一步,就在这时候──
「──你迟到了,Saber。就算是和以前豢养的疯狗玩耍,不过竟然让本王久候,实在是太不懂礼数了。」
Saber的前方,就在穿过观众席的走道正中央,金黄色的绝望蓦然出现在眼前。
「……Archer……」
「呵呵,看你那什么表情。就算被本王的宝物所吸引也应该自持。这么露骨地把欲望表现在脸上可是很没教养喔。这样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只饥饿的瘦皮狗啊。」
Saber自己也不是没想到可能会遭逢敌人。
所有还活著的从灵必然都会聚集到这栋冬木市民会馆来。就算其他对手互相残杀,期待双方同归于尽也未免太过乐观。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一定会对上Rider或Archer其中一方。
但是──看见Archer身上的铠甲毫无损伤,以及他一身充盈沛然的魔力气息,Saber不禁一咬牙。
那名黄金英灵肯定毫发无伤,别说受伤,他好像完全没有任何消耗。Saber历经Berserker一战,满身疮痍的她如果想要打赢Archer,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先前与Rider激战的影响以及耗损程度了。但是现在她在Archer身上找不到任何前一场战斗的损伤。
没想到就连那位征服王都完全无法对他还以颜色……难道这名身分不明的神秘从灵力量竟然这么强大吗?
但是在这看似绝望的情况之下,几近狂猛的愤怒依然驱使著Saber。
Saber已经再也不管胜算还是战略云云了。她只是无法忍受现在还有人阻挡在她与圣杯之间。
「……给我……滚开……」
Saber沉声说道,压抑的声音满是怨怒。几近疯狂的执念已经让她那双原本清澈的翡翠色双眸开始染上混浊的黄绿色。
「圣杯是……属于我的……!」
她完全不理会自己一身是伤,大声怒吼,巴不得在咆哮的同时把Archer斩杀于剑下。但是她的脚步往前踏出一步,立即便有投射宝具从虚空中射过来,一击刺穿了她的腿。
Saber忍不住滚倒趴伏在地,但是她仍然咬紧牙根,没有发出呻吟声。她向四周一望,『王之财宝』的兵器群一件接著一件从空中出现,锋刃全都对准Saber,正等待出击的时刻。
接下来只要主人一声令下,无数的原初宝具就会向Saber杀过来,把她变成像刺猬一般。Saber的左腿才被刺穿,根本无法迅速躲避。
「Saber……虽然堕落于妄执当中,趴伏于尘埃之上,你这女人还是一样美丽动人。」
Saber陷入九死一生的绝境。Archer血红色的双眸充满难以言喻的诡异神情,凝视著她咬牙切齿的凶恶模样。
「什么实现奇迹的圣杯,本王找不到任何理由非要执著于那种可疑的玩意儿。Saber,像你这种女人本身就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奇迹』了啊。」
Archer的语气与这决战生死之地完全不搭配,甚至还带著几分柔和,让已经穷途末路的Saber戒心更盛。
「你……什么意思……」
「扔下剑,成为本王的妻子吧。」
在这种局面、这种情境下,这句话简直是天外飞来一笔,让人始料未及。就连Saber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言语都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你到底居心何在!?」
「就算无法理解,但你至少懂得感到欢喜吧。因为赏识你价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本王啊。」
对Archer自己来说,这种理论想必是理所当然,一点都不觉得不可思议。黄金从灵昂然挺著胸膛,俯视自己一见倾心的女人。
「放弃那些无聊的理想或誓言,那些玩意儿只会束缚你、伤害你而已。从今以后你只要向本王倾诉你的欲望,渲染上本王的色彩。那么以森罗万象王者之名,本王将会赐与你这世上所有的快乐与喜悦。」
「…………!」
虽然Saber一度还搞不清楚状况,但是这种大言不惭的口气已经足以让她重新陷入狂怒。
「你这家伙……抢夺我的圣杯难道就是为了要说这些疯话吗!?」
Saber大声斥责。第二件宝具从上空飞来,在她眼前引爆,光是冲击力道就已经将她震飞。
「本王不是在询问你的意愿,这是本王的决定。」
Archer的表情满是嗜虐的愉悦快感,好像就连Saber发怒反抗的模样都让他怜惜不已。
打从一开始,这名超级强大的英灵在战斗时就没有平等看待敌手。所谓的敌人就只是玩弄折辱,观赏其落败模样的玩物。就连Saber赌上一切面对的这场死斗,在Archer看来也只不过是一场稀松平常的游乐而已。
「来,让本王听听你的答覆吧。虽然答案早就决定,根本连问都不用问,不过本王倒是很想看看你会用什么表情说出那句话。」
「我拒绝!这是绝对──」
一语未尽,Archer的宝具破风飞来,再度刺中Saber已经负伤的左脚。听到Saber因为剧痛而发出的苦闷呻吟,Archer哈哈大笑。
「害臊得说不出话来吗?没关系,不管失言几次本王都会原谅你。如果想要体会侍奉本王的喜悦,首先就得从痛苦开始学起。」
在空中漂浮的宝具群摇摇摆摆地向Saber缓缓逼近,就好像在恐吓她一样。
忍无可忍的愤怒让Saber的思考完全沸腾。与其接受这种屈辱被凌虐而死,倒不如拚著一死的觉悟,给仇人一点颜色瞧瞧。
如果不顾一切,动用所有余力的话,或许还勉强可以收集足够的魔力施展一次『应许胜利之剑』。像Archer那样高深莫测的英灵,就算有什么可以对抗攻城宝具的方法也不奇怪,但是现在他沉浸在胜利的骄傲中,完全放松戒心,浑身都是可乘之机。他一定料想不到Saber竟然会出手反击吧。
但是──如果从Saber现在的位置攻击Archer,舞台上的圣杯也在射程轨道上。就算一剑把Archer烧成焦炭,到时候圣杯也会一起被烧毁,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
「该怎么办……!」
面对绝境的选择,Saber绞尽脑汁苦思出路。这时候她发现有第三道人影出现在演艺厅里。
二楼高的壁面上有一些像阳台般突出的包厢。一道穿著长外套的身影如同亡灵般站在火炎映照出的阴影当中──那正是与Saber缔结契约的真正召主,卫宫切嗣的身影。
绝望的局势出现一线光明。
切嗣手上还有令咒的强权,对从灵施展的话就能将不可能的奇迹化为可能。只要藉助这种魔术的力量,或许就能打破现在的僵局。
就算切嗣再怎么与Saber不和,只要看到她现在面临的危机也不会有第二种选择吧。幸好Archer还没有发现切嗣。
切嗣高举右手,刻印在手背上的令咒发出光芒。
实际上会发出什么样的命令,全看切嗣的一念之间。但是Saber已经做好准备,无论切嗣想出什么奇特的战略,她都会全力回应。只要能够获得对抗Archer的支援,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不在乎。
如果切嗣命令她屏除痛觉拚死一战的话,Saber的肉体就会忽视一身伤势,发挥出最强力量直到身体崩溃。如果命令她以瞬间移动迅速冲到圣杯旁边的话,她就可以摆脱这种恶劣的不利位置。或许还能精密地调整『应许胜利之剑』的威力,不伤到圣杯只消灭Archer一人。这就是令咒。如果在召主与从灵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使用令咒,不管任何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办法实现。Saber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专门实现惊奇的魔术上。
──在卫宫切嗣之名下,我以令咒命令Saber──
这阵低语不是经由Saber的耳朵,而是对她灵魂的根本产生作用。那道绝对不可能听错的声音发出坚决且明确的宣言。
──命你以宝具破坏圣杯──
不管从任何角度解释,Saber都不明白这句言灵的意义,她的思考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什……?」
旋风刮起,扫开周围的火炎。风王结界解除,露出金黄色的圣剑。
就算Saber的思考拒绝理解,但是她从灵的肉体也会毫不犹疑地接受令咒的机能。神剑完全不理会执剑之人的意愿,不断聚集光束。
「怎么可能──你想做什么!?」
见Saber拔剑,就连Archer都大吃一惊。因为他满心以为只要背对著圣杯,Saber就不敢使用绝招。
「…………不对!!」
Saber大喊,声嘶力竭地大叫。黄金圣剑高高举起,在举到最高处时停下动作,彷佛僵住似的。
身为传说中的骑士王以及最强职别的剑士从灵,她所具备的特级抗魔力在紧要关头甚至挡住了令咒的束缚。她以一身力气封锁全身上下的肌肉,阻止身体挥剑。强权与抑制的两股力道彼此冲撞,在Saber体内疯狂肆虐,几乎撕裂她那细瘦的身躯。
这种剧烈的痛楚、超乎想像的苦痛与压力让Saber想起迪尔穆德?奥?德利暗的死。她现在正亲身体会那位不幸英灵曾经遭遇过的悲苦与屈辱。
Saber一边拚命忍受强大的魔术折磨全身,一边凝视站在包厢座位的切嗣,叫道:
「这是为什么!?切嗣──你竟然……为什么!?」
不可能,他不可能下这种命令。
卫宫切嗣应该与Saber同样需要圣杯才对。为什么到了这关键时刻,他居然拒绝圣杯?为什么到了这时候,他居然要阻止爱妻奉献出生命的仪式完成?
难道连那时候他吐露的深切祈愿也都是谎言吗?
Archer发现Saber的异状来自于令咒的作用,这才惊觉卫宫切嗣的存在。
「可恶的杂种,居然敢来妨碍本王的婚礼!」
刚才还对著Saber的宝具群全都一起转向,瞄准切嗣所在的包厢。
但是就在杀戮的宝具大轰炸解放前一刻,切嗣再度将右手手背朝向底下的Saber──露出最后一道令咒。
──以第三道令咒再次命令你──
「不要──────────!!」
眼见自己的骄傲与希望即将破灭,Saber大声悲喊,泪洒当场。
──Saber,破坏圣杯──
这种狂猛的威力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了。
Saber哭喊著。双重增幅的令咒强制力蹂躏压榨她的身体,抽出她身上残余的所有魔力,收聚成一道破灭之光。
光束如同脱缰的野马,横越整个演艺厅,直接命中漂浮在舞台上的圣杯。先一步逃到安全范围的Archer虽然免于遭受直击,但是双眼还是被近距离的高亮度闪光遮蔽,错失处死切嗣的几会。
从前属于爱莉斯菲尔身体一部分的圣杯根本无法抵抗灼热的闪光,就这样静悄悄地失去形体消失了。Saber的双眼紧闭,不忍注视圣杯的下场──最后的希望就在此时破灭,她的战争结束了。
这叫她如何能眼睁睁目睹这种惨不忍睹的结局呢。
事实上,她再也没有睁开眼睛。Saber的宝具因为违反本人的意志强制发动,把剩余的魔力完全用罄,就连维持从灵肉体的余力都被耗光。Saber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意志留在这个世上了。与她缔结契约的召主当然也无意挽救她。
Saber的身体就这样维持挥剑的姿势,从现世分离出去,实体迅速消失。
在Saber逐渐与现实世界丧失联系的同时,她心中浮现的最后想法是对卫宫切嗣这个人的不解之谜。
与女儿快乐玩耍的父亲、深得爱妻信赖的丈夫、期望救世的战士、对正义绝望的杀手。他身上虽然可以看到这些矛盾的人性,但是在最后关头,他又背叛、否定了这一切。
到头来,Saber对他这个人能够了解的,就只有他的冷酷无情而已。
直到最后,他们两人始终无法交心,建立信任关系──不,应该说到了最后,她反而弄不清自己召主真正的想法。
不过,这也难怪──
在逐渐消散的意识中,Saber自嘲。
她与这名男子的缘分仅限于三道命令,又能了解他什么呢?就连从前在身边侍奉自己,关系更加亲近的人在想什么她都看不清了。
或许……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这名「不明白人心的国王」所必须承受的一场漫长又曲折的惩罚。
Saber身心受创,一无所得地消失了。对她来说,如果有什么事是值得安慰的,大概只有不用亲眼目睹接下来发生的惨剧吧。
『应许胜利之剑』的剑光不只破坏了圣杯,还把上舞台的天花板射破,就这样射穿整个市民会馆,将建筑物一分为二。已经延烧许久的建筑无法承受这种重创,楼上的结构体开始崩溃。失去支撑的屋顶如同雪崩一般向演艺厅内部垮下来。
在崩落的砖瓦中,切嗣在露出的夜空上看见了「那样东西」。
黑色的太阳──在他与黑泥接触的心象世界当中,那东西象徵这个世界的终结。虽然切嗣到最后仍然无从得知,但是那黑色太阳的实体其实是一个「孔洞」。那是一个空间隧道,连接降临仪式的祭坛与深藏于深山町西侧圆藏山地下的『大圣杯』。大圣杯在这六十年中不断吸收地脉的大源魔力,现在又接收六名英灵的灵魂,内部已经盈满庞大无比的魔力漩涡。这就是那黝黑蠕动「物体」的真面目。
从艾因兹柏恩的人造生命体体内取出的『容器』,结果只不过是开启那个孔洞的钥匙以及稳定孔洞状态的控制装置罢了。切嗣因为不知道这件事而犯下致命的错误,他应当指示Saber破坏的对象不是圣杯容器,天上的孔洞才是『应许胜利之剑』必须歼灭的目标。虽然失去『容器』的控制使得黑色太阳开始融解,愈来愈窄小,但是在孔洞完全关闭之前,已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挡黑泥从孔洞的另一端溢流出来了。
原本这只是一道无属性的力量,用来从这个世界打开一个通往『外面』的开口。但是因为过去种下的一颗错误种子,让这股力量彻底染上黑暗诅咒的色彩。
这就是被『此世所有邪恶』的诅咒所污染的黑泥。烧毁所有生命的毁灭力量现在形成了一道激流,如同瀑布般浇淋在市民会馆上。
站在一楼座席的Archer根本找不到任何地方躲避黑泥的洗礼。
「什……什么……!?」
面对泥水飞溅、汹涌而来的黑泥浪潮,黄金英灵束手无策地被冲走。不对,片刻之后就连他漂流的身影都不见了。Archer的身体在接触黑泥的那一瞬间就被分解吸收,丧失立体感与轮廓,与黑色泥流同化。
位在包厢而幸免于难的切嗣,只能呆呆地看著翻涌的黑泥如同海啸般吞没整个演艺厅的一楼座席。自天空降下的诅咒瀑布未见停歇,演艺厅溢出的黑泥化作一条黑河,从市民会馆的入口流出,扩散到周围一带的街区上。
杀戮于焉展开。
此时人们正在享受安眠的时刻。死亡黑泥嗅到他们的生命,化为灼热的诅咒攻击他们。
烧毁住家、烧毁庭园。不管是正在睡觉的人或是醒来想要逃跑的人,全都被烧得尸骨无存──在大圣杯内等候了六十年的那物体好像在享受片刻的自由解放,将触手可及的所有生命全都杀得乾乾净净。
事后证实死亡人数大约五百多人,烧毁的建筑物实际上有一百三十四栋。这场大灾害的原因始终未解,在冬木市市民的心中留下深刻且久远的伤痕。
过了不久,天上的孔洞消失,泥流也不再流出。但是黑泥所造成的火灾依然火势不减,逐一掠捕四处奔逃的人,将他们化为一具具焦黑的尸首。死亡的筵席将夜空染成一片火红,久久不绝。
卫宫切嗣走出崩垮的市民会馆,目睹了这一切。
生命灭绝的模样与噩梦中折磨他的景象真是太相似了,但这是最血淋淋的现实。
少女做了一场梦,梦到世界燃烧起来。
她在羽绒被中惊醒,吓得浑身发抖。
寝室包裹在壁炉的温暖与柔和火光之下,就和平时一样安宁舒适。窗外冻结的黑夜绝对无法威胁躺在床上的少女。
即使隔著一片厚厚的玻璃,外面呼呼大作的风雪声还是悄悄地钻了进来。一定是这道声音让少女听成是人们被烧死的哭泣声。
──怎么了,伊莉雅斯菲尔──
听见这声音的同时,少女感觉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颊。无论何时,母亲的声音与感触都陪伴在少女身边,让她感到安心。
少女以及她的母亲,都是用从前某位被称为『冬之圣女』的魔术师的人格为基础所设计出来的。因此她的母亲、她的阿姨总是在她的内部,从久远之前『初始的羽斯缇萨』为始的所有人偶系谱全都记录在她体内。
所以就算晚上独自一个人裹著羽绒被睡觉,少女也绝对不孤独。因为只要她出声叫唤,母亲随时都会说话给她听,出现在她眼前。
「听我说……伊莉雅做了一场恶梦,梦到变成一个大杯子。」
母亲的银发如流水般柔滑,绯红色眼眸的柔和目光抚慰著少女。少女断断续续地叙述恶梦的内容。
「有七个好大的固体进入伊莉雅的身体里,伊莉雅都快要爆开了。虽然害怕,但是又逃不掉。这时候伊莉雅听到羽斯缇萨大人的声音喔,头上有一个好大的黑黑的洞……然后整个世界都烧起来了,切嗣还一边看一边哭。」
没错,伊莉雅的梦中有他。她那身负重责大任,现在人正在遥远异国的父亲……一想到这里,少女觉得刚才的梦境似乎有某种不祥的意义,又不安起来。
「母亲大人……切嗣他还好吗?他只有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害怕呢?」
母亲的面容对担心父亲安危的少女柔柔一笑。
──别担心。为了伊莉雅,他会努力的。他一定会实现我们艾因兹柏恩的愿望,再也不会让伊莉雅感到害怕不安──
「…………嗯,说得也是,一定是这样。」
伊莉雅很明白那个人是个不服输的拚命三郎,所以他一定很快就会完成重要的工作,回到这座城来。少女一天又一天地数著,等待那一天的来临。一个人睡在床上虽然很冷,但是有母亲陪在身边她就不会孤独──直到有一天,当她能够正确分辨这些矛盾的时候。
少女将与父亲的约定当作心中的宝物,在这座深锁于风雪中的常冬之城一直等候下去。
落日的天空一片血红。
放眼所及的大地也是一片血红。
躺满一地的尸骸以前都曾经相信过一名少女,拥护她为国王,共同高唱凯歌。
他们因为叛徒的诡计而分裂为两派,互相敌视仇杀,然后共同在这座战场上倒下。这里就是亚瑟王绝命之地,卡姆兰山丘。
阿尔特利亚从时空彼方的梦境苏醒过来,再次瘫倒在染血的山丘上,神情恍惚地看著这片荒凉的景象。
她就是为了想要改变这个结局,所以才会把死后的灵魂交给『世界』,踏上追求奇迹的旅程。
她决定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也相信自己再也不会看到这片景色。但是现在她却再度跪倒于此。
不过这不是终点,只不过是在封闭圆圈中轮转的旅程半途而已。
英灵阿尔特利亚就算摆脱从灵契约后也不会回到『英灵之座』,而是被带回这座卡姆兰山丘。那是因为她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而她现在正处于死亡前一刻的时间。
也就是说,她不是在现实世界死亡,正式成为英灵之后接受召唤的从灵。
在临死之前,她与『世界』交换契约取得拿到圣杯的方法,代价是将她死后的灵魂献出成为守护者──这就是阿尔特利亚这名从灵的真相。
契约将会在她取得圣杯之后执行。换句话说只要阿尔特利亚没拿到圣杯,不管几次她都会被拉回这个时间轴上。她永远都必须为了争夺圣杯的斗争而奔波,就连求得一死都不行。
因此阿尔特利亚的时间停止在死亡之前,不再流动。不管几遍,卡姆兰山丘都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这片景象将会永远折磨她,直到有一天她赢得圣杯为止。
现在她只不过刚走完第一轮而已。
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留在死气森森的山丘上。所有的一切都与缔结契约的那一刻相同,没有任何改变。
她的脸颊上依然沾满泪水、笼手上依然染著鲜血,手中握著的长枪刺穿了自己儿子的心脏。
既是叛臣,同时也是自身骨肉的不幸之子莫德雷。历经了所有的爱恨情仇,这一刻她终于把失去一切的儿子杀死了──
在这一瞬间,『世界』的意志被当世最哀凄的恸哭唤来,与渴望得到奇迹的英雄订下契约──
这座监牢将静止的她永远囚禁于其中。
在失去意义的时间之流当中、在等同永恒的剎那之间,她一边迫不及待地等待下一次的召唤,一边环视被落日染红的战场。
她赌上自身尊严,相信自己无论何时总是活得正正当当、光明正大。但是她却忽略了造成这种毁灭性结局的导火线,就如同她忽略兰斯洛特与桂妮薇雅的挣扎一样。只要她一天不明白自己的昏庸不明──这一点永远是国王阿尔特利亚无法跨越的极限。
既是这样的话,那么卡姆兰山丘的惨剧就不单只是命运的恶作剧,而是阿尔特利亚王治世最终注定的结局。
「呜……」
她终于压抑不住,发出了啜泣声。
她想起往日的平原。有一名少女不理会男人们在斗技场较量武艺的喧嚣嘈杂,独自一人站在岩石中的选王之剑前。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当她伸手握住剑柄的时候,心中立下什么誓言?
回忆实在太过久远,她那双被泪水遮蔽的双眼已经无法看透。
那么──她该偿还的过错一定是发生在那初始之日。
她不再擦拭落下的泪珠。在这脱离时间大河的处所,不管她动了什么念头或是做了任何举动,都不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在这里,她不需要扮演王者的模样,可以允许自己示弱,也可以允许自己出丑。
明白这一点之后,她回想起过去曾经想要完成的理想以及想要拯救的人们。
还有因为自己当上国王而毁灭的一切…………
「……对、不起……」
虽然悲恸已经让她哭到喉咙哽咽,但她还是忍不住道歉。虽然明知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声音,少女还是不断重复忏悔。
「对不起……对不起……我……都是因为我……」
历经无止尽的兵燹之后,总有一天她会得到圣杯。那时候就用奇迹抹消她最沉重的罪孽吧。
像自己这种人──打一开始就不应该登上王位。
直到下一次召唤之前,少女都将在这永恒而又短暂,名为安息的折磨当中不断赔罪,以泪洗面。
接受那永无止尽的惩罚──
畏惧那永远赎不尽的罪孽──-
03:11:56
──涡卷狂流。
罪孽与这世间的恶性不断流转增幅连锁变换,形成无数的涡流。
暴食色欲贪念忧郁愤怒怠惰虚伪傲慢嫉妒不断旋转旋转侵犯占据冒渎,形成无数的涡流。
叛乱罪赃物罪恐吓罪奸淫罪毁坏罪重罪胁迫罪窃盗罪逃亡罪诬告罪纵火罪侮辱罪不敬罪任意判罪绑架罪行贿罪堕胎罪自杀相关罪赌博罪尸体遗弃罪聚众滋事罪遗弃罪伪证罪赃物罪掠夺诱拐罪伤害罪等等全是死罪极刑憎恨吧抗拒吧否定杀杀杀不容许杀杀杀不接受杀杀杀杀是非善恶杀杀杀肯定杀杀许诺杀不不说什么傻话杀杀来来去去只有这一套无趣之至这种程度算得了──
「──!!」
诅咒之音的漩涡翻滚,发现当中有异物存在。在毁灭一切的否定当中,有一道声音高唱『肯定』。
不可能。这道怨恨与诅咒的涡流当中怎么可能存有正向肯定,因为这道涡流憎恨一切森罗万象以大千世界为邪恶丑物所以应该无法保持正常无法接纳无法忍受它的沉重──
──即使如此,这道肯定的声音还是一样傲然昂扬。
正是。此世原即如是,面对如斯常事何需悲叹?何需惊讶?
「──!?」
诅咒之音问道。
何以为是?
何人认同?何人允许?何人肩负此恶?
面对这包含著所有黑暗质量的疑问,一抹清亮的哄笑声回答:
此乃拙问,不值一哂。
王者认同,王者允许,王者亦担负此大千世界。
「──!?」
黑泥问道,王乃何人。
就在问了之后,它才发现有所矛盾。
在这个绝对不容许「个体」存在的地方,黑泥认同了自身当中存有他者,自身内部怀抱了某种不可能的异物。
此异物即乃王者,也就是初始的至高之人,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人名唤──『英雄王』基尔加梅修。
「王者,舍我其谁!」
黑泥破散,洒出黑色飞沫。就算以自身所有怨恨还是无法完全消化这异物,只好把这绝对的自我呕出来。
在燃烧的火红废墟中,他再次鼎立于天地之间。
呈现黄金比例的均衡肉体已经不再是从灵的灵体,而是现世血肉所构成的真正实体。否定一切生命的黑泥将自己内部混杂的不纯物质结晶化之后舍弃,结果使得那位英灵获得肉体,重回现实世界。
就算置身于灼热地狱当中,王者的一身威风甚至驱退周围的火焰。基尔加梅修堂堂展现出如同雕像般完美的裸身,颇为不耐地冷哼一声。
「──竟然把那种东西当作许愿机器你争我夺。这次的闹剧直到最后还是让人莫名其妙。」
不过这样倒也不坏──英雄王审视自己意外得到的崭新肉体,对身体的触感觉得非常满意。
「天意要本王再度君临这个时代,统治世界吗……哼,拿这种无聊的试炼来考验本王。算了,虽然让人不悦,本王就接受吧。」
就算再怎么样感到厌烦,既然是来自天神的考验就不能逃避。自己身为英雄王的宿命让基尔加梅修的脸上浮出苦笑。
穿过深沉的黑暗,言峰绮礼的意识苏醒过来。
他最初感觉到的是一股热气,还有人体脂肪烧焦的气味。睁开双眼四处一张,周围到处都是直冲天际的火焰。
「这里是……」
绮礼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碰到黑泥,被抓进圣杯内部的心象世界。但是他发觉身边有一名赤身裸体的男子在看著他,便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基尔加梅修……发生……什么事了?」
「你这家伙真是麻烦,要从瓦砾堆下面把你找出来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啊。」
绮礼集中朦胧不清的思绪,试图想要掌握事情的全貌。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自己在市民会馆的大道具仓库里跪著,背后遭到射击──不管再怎么想,应该都是当场死亡才对。
他撕开僧袍的胸口部分,检查应该被子弹射穿的部位。有一瞬间,他的眼中好像看到黑色污泥的印象。
「……?」
是错觉,胸膛上一道伤痕都没有。他把手掌按在心脏的位置上。
心臓没有心跳。
「……你对我施予什么治疗吗?基尔加梅修。」
「这个嘛,本王也不清楚。看起来你似乎已经死了,不过你和本王有契约联系,本王因为那些泥巴获得肉体的时候,或许也让你陷入某种异常状况吧。」
无法将基尔加梅修完全侵蚀掉的黑泥,经由他原本身为Archer从灵与召主连结的魔力供给通路,逆流到言峰绮礼的肉体,并且代替心臓成为他生命力的来源,治疗绮礼的伤势让他复活。
也就是说,现在的绮礼事实上是依赖『这世上所有的邪恶』所供应的魔力维持生命。
「所有的从灵都已经消灭,只剩下本王。你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吗?绮礼。」
「……」
绮礼的思路还不甚清晰,回视基尔加梅修的赤红色双眸。
「我们赢得了圣杯。你好好看清楚这场结局,如果圣杯真能感知胜利者的愿望,言峰绮礼──这就是你想要的。」
这是一片红焰地狱,凄厉恐怖的哀号声随风飘来。绮礼仔仔细细地注视著火炎高墙舞动。
「这就是……我的……愿望?」
是的。如果他可以把现在将内心的空洞逐渐填补起来的物事称之为「满足感」的话……
「你说这种毁灭、这种悲哀就是……我的愉悦?」
没错。如果他可以把现在内心的高亢激昂称之为「喜悦」的话……
言峰绮礼终于明白了自身灵魂的真实面貌。
毁坏之物如此美好。
痛苦呻吟之人如此叫人怜惜。
耳边传来的惨叫声如此悦耳;烧焦扭曲的尸首如此好笑。
「……哈哈。」
他止不住沸腾的感情,绝望伴随著哄笑声释放出来。
这是何等的邪恶,何等的残忍。
偏离上帝之爱的邪路竟然充满这样活生生的喜悦。
「这是什么?哈哈哈,我是什么东西啊!?」
就连痛彻心扉的绝望都让他觉得甘之如饴,停不住的狂笑让他笑得全身打颤。从四肢的尖端到头顶,他清楚意识到自身的存在。
啊啊,我现在的确活著──
是一条真实存在于此的生命──
他第一次认识,也是第一次实际感受到自己与世界的联系。
「此等扭曲、此等秽物竟然从言峰璃正的血缘中诞生?哈哈哈哈,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父亲是和一只四脚畜生生孩子吗!?」
他寻得的真理与自己毕生钻研之道完全相反,这种讽刺实在叫人痛快。
过去竟然绕了这么长的远路,还怀著虚幻不实的梦想,真是愚蠢之至。
绮礼过去还以善为贵、以圣为美,对此深信不疑。他把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全都扔到臭水沟去,白活了。他根本没发现自己潜藏的本性,一直在用完全不同的理念与角度看待这个世界。
「──感到满足了吗?绮礼。」
基尔加梅修静静地对他问道。就算笑到气喘吁吁,神父还是抱著肚子笑个不停。
「不,还没有。光是这样还不够。」
绮礼一边擦掉情绪过度激动而渗出的眼泪,一边摇头答道。
「我确实在这段只有探求的人生里找到了答案,这是很大的进步。
不过,这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答案只是突然扔到我面前,解答的过程或途径都被省略了。这样叫我怎么能接受呢?」
如果上帝是万物的造主,那么对所有灵魂来说「喜悦」应该就是真理。所谓的道德应该就是追求喜悦的智慧。
但是这里却有一道灵魂获得与道德规范完全相反的喜悦。绮礼现在确信了,那就是自己。
这种矛盾颠覆了善恶定义与真理的意义,他一定要穷究清楚。
「导出这种怪异解答的方程式应该是某种明确的道理,就存在于某处。不,一定要存在才行。我必须去追寻、探索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就算耗费一生的时间,我一定要领会才行。」
在绮礼笑得一阵人仰马翻之后,微微一丝笑意就像是残渣般留在他脸上。这张表情今后会成为他最一般的神情,时常挂在他脸上吧。唯有接受自身与世界的理念,肯定这一切的人才会露出这种有如悟道般的悠然微笑。基尔加梅修肯定言峰绮礼脱胎换骨后的崭新风貌。
「你这家伙真是让人看不腻……这样就对了。本王基尔加梅修就看看你的求道如何驳倒上帝吧。」
绮礼再度环顾四周,欣赏圣杯造就的绝美佳景。
这道黑泥浊流虽然将一整块街区包裹在恶火当中,可是和留在大圣杯中的总量比起来,这恐怕只不过是其中一小滴而已。绮礼无法想像当那些黑泥全数解放出来的时候,究竟会形成什么样的地狱世界。
是的──那物事与绮礼一样都是挑战伦理之物。现在回想起来,当他在幽幻梦境看到那物事的时候,心中同样也怀抱著期待。他期待像那种「东西」如果真的可以降生,证明自身存在的话,或许能在伦理的求道之路上开拓出一种完全不同的可能性。
「这世上所有的(Angra)……邪恶(Mainyu)──」
绮礼说出那名字,语气中充满强烈的渴望。
总有一天绮礼一定要找到它。下一次一定要亲眼见证它的诞生、它的存在价值。
──忽然,绮礼在舞动的火炎之幕另一头发现一道人影。
那人就像是梦游症患者一样,踩著摇摆不定的步伐在燃烧的道路上徘徊。身上穿的长外套在热风中轻飘,又破又烂,满是污灰。
那是卫宫切嗣。虽然绮礼不晓得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就算没有Saber,他似乎还是在这场大火之中保住性命。
虽然走起路来委靡不振,可是他不断转头,拚命查看四周,模样看起来十分吓人,简直就像是在灼热地狱徘徊的可怜亡者。显然他在四处寻找什么东西,甚至不怕被烈火卷入,活活烧死。
他该不会是知道没有制绮礼于死地,这时候还执拗地追杀过来吧──
就在绮礼这么想的同时,两人的眼神相会。那道空洞虚无的眼神正面对上绮礼。
「我当然奉陪──」
虽然右手与左脚的伤还是没好,但是绮礼现在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打输。他回想起刚才那场让人扼腕的胜负,不好好还以颜色他绝不服气。
但是绮礼这股旺盛的气势却被泼了冷水。切嗣慌乱的视线直接在绮礼身上扫过,继续焦急地四下张望。他就这样走到别的地方去,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
绮礼突然发觉刚才昂扬的亢奋情绪不知为何变得相当沉重苦涩。
「嗯?怎么了,绮礼。」
看来基尔加梅修似乎没有发觉绮礼刚才看到的人影。绮礼默不作声地摇摇头,随意应付英雄王的质问。
卫宫切嗣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眼神就像无底深渊一样空空洞洞,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敏锐。看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可能就连目光所及的事物都无法完全辨清,或许他根本没察觉自己曾经与绮礼目光交会。
那名男子已经如同他的外貌一样,形同一具空壳,再也算不上是绮礼的敌人了。口中大言不惭地说要拯救世界却又造成这场大灾害,切嗣才是真正的输家。他一定是想要找到生还者做为最起码的赎罪吧。简直愚蠢。看那样子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死在这场火灾里。现在他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用特意理会。
──绮礼心里想著,这么告诉自己,但是在他心中还是残留著无法抹灭的残念。
就算已经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活死人。
但是那个卫宫切嗣看到言峰绮礼竟然视若无睹,直接离去。这件事实还是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01:03:14
坏掉的机械偶尔会因为意想不到的偶然而继续运作,不会就这么静静地停止机能。
雁夜还能够爬回位于深山町的间桐宅邸,就是这种稀有状况的其中一个例子。
事实上这几个月雁夜的肉体一直处于命危状态,只是藉由刻印虫炼制的魔力勉强运作而已。因为Berserker失控,使得那些刻印虫受不了过度魔力供给的压榨而全数死亡,照理说雁夜的身体应该会完全瘫痪,立刻停止生命活动才对。
可是雁夜却站了起来,离开机械室,逃出即将崩塌的市民会馆,穿过烈火熊熊的街道,在夜里走过横亘冬木市的遥远路途,没有依赖圣杯的力量就完成了一项奇迹。
但是现在的雁夜无法理解这件事有多珍奇,也无法对这不可能的幸运表达感谢之意。
他已经丧失时间感以及对事物的因果脉络,就连今晚他如何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的记忆也已经暧昧不清了。他的精神极度耗损,与破败的肉体不相上下。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只是因为一个念头──「拯救小樱」。
雁夜走到那道他最熟悉、通往下方充满腐臭气味的黑暗深渊的楼梯时,安心与兴奋让他吐了一口气。
小樱就在这道楼梯下方的虫仓深处。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要到了。
一如预料,没有人出来阻止他。脏砚一直经由刻印虫监视雁夜的动向,他肯定以为雁夜死在新都的决战之地了。雁夜早就期盼能有机会摆脱那只老怪物,当然不可能放过今天晚上的绝佳良机。雁夜体内已经没有虫子,它们被Berserker吃个精光。雁夜比那些虫子撑得更久,他赢过那些虫子了。
所以现在──现在一定可以救出身陷囹圄的小樱,放她离开。
雁夜拾级而下。虽然不晓得是走下去、爬下去还是滚下去的,总之他进入黑暗之中。他听见虫群骚动的叽叽声响。意外的入侵者惊吓到虫群,激怒了它们。动作要快点,在臓砚发现之前一定要快点把她救出来。
在沙沙蠢动的黑暗深处,有一名娇小少女的轮廓身影。小樱今天也和平常一样受到虫群的侵犯与伤蚀。她那双游移在半空中的空虚视线忽然转向靠近过来的雁夜。
「…………叔叔……?」
「小樱──我来救你了。已经……没事了──」
终于说出这句话了,他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
你不用再感到绝望,不用放弃一切了。噩梦就此结束,再也不会降临了。
雁夜解开深深陷入少女柔滑肌肤的手铐与脚镣。来,小樱我们走吧。一起去拿回属于你的未来。
雁夜与樱手牵著手走出虫仓,偷偷离开深山町,没有让任何人发觉。葵和小凛正在邻镇等著,母女三人终于在令人怀念的禅城家团圆。雁夜带著笑语盈盈的母女三人一起踏上旅程,前往一个谁都找不到、谁都不会来打扰的地方,过著温馨的日子。大家依照往日的约定一起幸福地玩耍,葵笑咪咪地看著樱和凛在花田里来回奔跑玩乐。樱忙碌地到处收集酢桨草,由凛把酢浆草编织起来。两人把编好的花冠戴在雁夜头上,羞涩地说是给『父亲』的礼物。葵的头上也戴著相同的花冠,笑著握住雁夜的手。雁夜一边流泪,一边带著笑容道谢,抱住心爱的人们。爸爸非常幸福,有美丽的娇妻与可爱的女儿在身边,夫复何求。所以他一点都不后悔,赌上性命终于有了代价。所有的痛楚与心酸获得回报,他总算得到长久渴望的一切──
在虫仓的湿冷黑暗中,樱注视著倒在眼前的男子尸体。这个男人在最后喃喃自语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不晓得为什么带著一脸满足的笑容死去。
她搞不懂,这个男人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为什么变成这副悲惨的模样还拖命活著?
虽然樱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至少很清楚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痛苦,为什么会死。
──因为他反抗爷爷。
只要是间桐家的人,谁都明白这种道理,为什么只有他不知道。他明明是个大人,却是个愚笨不明事理的坏人呢。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会死得这么毫无意义呢?
樱想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明白了。
这一定是今晚的功课。
这个人之所以会死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樱亲眼看看实例。违逆爷爷,想些不必要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好的,我明白了。爷爷。
少女乖巧地点头,亲眼看著男人的遗体被虫仓的虫群包围,慢慢变小消失,把这景象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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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的时候,我身处一片焦土当中。
好像发生了一场大火。
熟悉的城市变成一片废墟,就像是电影里看到的战场一样。
火势在凌晨时分变弱。
刚才还高耸入天的火墙矮了许多,几乎所有建筑物都崩塌了。
…………在这片断垣残壁之中只有自己还保留原型,这种感觉实在很奇怪。
在这一带只有自己还活著。
不晓得是自己洪福齐天,还是自己的家盖在气运不错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总之只有自己还活著。
既然大难不死就一定要活下来才行。
一直留在这里非常危险,所以我开始漫无目的地走著。
并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像倒在周围的人一样变成一团焦炭。
……比起不想变成黑炭的念头。
大概是因为有一种更强烈的情绪维系著我的意志。
但我还是不抱希望。
因为能活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我不认为自己这么容易就能获救。
绝对无幸。
不管再怎么挣扎,大概都无法逃出这片火红的世界吧。
这片地狱如此让人绝望,就连年幼的孩子都明白这件事。
我终于不支倒下。
是因为氧气不足吗?还是因为身体已经丧失呼吸氧气的机能了?
总之我倒落在地,看著开始转黑的天色。
身边的人们都烧得浑身焦黑,缩得好小好小。
乌云爬满天空,告诉我再过不久就要下雨了。
…………能下一场雨就好了。只要下雨就可以浇熄这场火势。
最后我深深吐了一口气,看著雨云。
明明就连呼吸都不行了,我只说了一句「好难过」。
身边的人们已经连这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我代替他们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真是超乎想像的痛苦,就连活著都是一种折磨,甚至觉得乾脆死了还比较轻松。
在朦胧不清的意识之下,我伸出手。这个举动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伸手不是为了求助。
只是觉得天空好遥远。
在临死之前,脑海中只有这种念头。
就这样,我的意识逐渐消失,举起来的手跌落地面。
…………不。
我的手并没有落地。
有一只大手握住无力落下的手掌。
……我记得那个人的表情。
那是一名男子。他的眼眶含著泪,因为找到一个活人而打从心里觉得高兴。
──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太喜悦了。
让我以为得救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那名男子。
就这样。
那名男子说了一句谢谢,好像在向什么东西道谢。就连濒死的我都觉得有点羡慕。他说,找得到真是太好了。
就算只救到一个人也能让我得到救赎。他这么说著,好像在感谢某人似的,露出无比喜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