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过后,在恢复如初的视界里,看见的是熟悉的夏季天空。
在繁星之下,伫立着散发着金色光辉的六翼天使。
由于加百列遭到消灭的关系,分离与昏暗的圣术解除,国防军的意识和身体恢复原状。他们仰望那位天使,恐惧地说道:
「那不就是袭击城镇的天使吗?」
「那家伙……打到了那个超大的怪物吗……?」
「他明明在那么远的地方……我却快喘不过气了……」
听到地上传来的谈话声,纯华心想——那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连统率常世所有邪神的《邪神使》神代焰,都败在《大天使》米迦勒的手中。
只见米迦勒的瞳孔消失,白色眼睛流下斗大的泪珠,声音颤抖地说道:
「……人类啊,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相信神呢?眼前明明是无上的荣誉,能够为人类这个种族的幸福与繁荣,做出永久不灭的贡献……」
这时的泪水,不是从他所吸收的栞内心流出。
而是来自米迦勒自己的悲伤。
米迦勒的心现在正笼罩在悲伤之中。
——他想要拯救人类。
拯救在这片大地上,受到恶魔蹂躏,却仍努力生存的渺小生命。
他想要藉着将人类引领至神之国度,为他们带来救赎。
因为他换上肉身,从天上降临这片大地,所为就是这个目的。
「但是那已经是无法实现的梦……因为你们犯下了滔天大罪。
国王的东西本该归还给国王,神的东西本该归还给神,这是当然的道理。
伟大的天父既然决定要以你们的生命作为王国的土壤,你们理当乖乖交出生命。
然而你们却拒绝交还,甚至还向邪恶之神求救。」
米迦勒断言,那是绝对不该做的行为。
「你们的灵魂已经污秽,那样的污秽必须经过转生才能洗净。因此,成为伟大天父王国基石的荣誉,已经不会赐予你们了。而且……伟大天父所建造的国度里,也没有让灵魂污秽者生存的地方。」
当他们不是选择依靠米迦勒他们的神,而是求助于哈斯塔这位邪神的瞬间,东京生存圈全部人类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他们已经不会有救赎。
污秽的灵魂,没有荣幸献出生命充当神之国度的基石。
因此——
「事已至此,我只能为你们做一件事。那就是代替伟大的天父,施行光之洗礼,将你们的罪孽连同生命一起消灭。」
说完之后,米迦勒双手高举向天。
瞬间,他的两手之上,产生没有热度的白色光辉,那个光辉转眼间膨胀起来。在那样的光辉之前,夏天的夜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道光辉最后膨胀为直径一公里的巨大光块,发出有如白画的光辉,照亮东京的大地。
那毫无疑问就是刚才消灭哈斯塔的圣术。
(竟然有这么强的魔力……)
再次目睹那门圣术所含有的毁灭性魔力,纯华因为太过紧张,感到喉咙的水分像在逐渐蒸发。
『刚才因为有哈斯塔和埃霍尔特挡在中间,所以地表才没有损伤。可是……如果被那个东西击中,不管是东京生存圈还是地下空间,全部都会灰飞烟灭……!』
「怎么能让那种事发生……!」
为了避免贝儿所点出的绝望结局,距离米迦勒最近的纯华展开行动。
她两只手上握着《法之书》的枪,扣下扳机,瞬间对米迦勒的眉心和心脏各射击三发子弹。
「…………」
但是米迦勒无动于衷,那对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仅仅浮现哀伤的神色。
「圣术——《落日》。」
天父在赐予米迦勒《如神者》这个名字的同时,也赐予了他《落日》这个固有圣术。如今,米迦勒发动了这个圣术。
《落日》代表着最后终将到来的审判日。
代表着拥有运使神之力的权限,代替神将地表的生命完全消灭。
他聚集神之力,生成一个质量具有小行星规模的光球。
「这个光辉就是伟大天父的泪滴,至少在死前的瞬间,你们就好好领略天父的愤怒、悲伤与伟大吧。」
然后用哪个光球撞击地表,产生对行星规模的超重量魔法攻击。
看到米迦勒发动那个圣术,贝儿在纯华的意识中叹了一口气。
『……是我方败了,我们队这一招无能为力。』
那是连《黄衣之王》也被压碎的力量。
贝儿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只是《悄然接近的混沌》化身之一,根本无法应付这个圣术。更别说以人类的力量,简直无能为力。
但是——
「就算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扭转这项现实,我才不打算乖乖认命。不管再怎么没意义,再怎么难看,我也要持续战斗至最后的瞬间。我才不要让杀害焰同学的仇人能够称心如意——你也抱着同样想法吧?」
纯华这么说完之后,将双手的枪变成纸片,恢复成徒手。
听到纯华话带挑衅地这么说,贝儿第一次对她露出小小的微笑。
『好吧,我就陪你一拼吧,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主人呀。』
「谢谢你……!」
然后,纯华将《飞翔翼》的推进力开到最大。见到闪耀的球体开始朝地表坠落,纯华绕至《落日》的正面,展开《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
「喝啊啊啊啊啊啊————!!」
她用浑身的力气试图阻止《落日》。
可是——
(好、好重……!简直就像真的行星坠落……!)
《落日》无视于《飞翔翼》的前进,将纯华的身体往地上推去。
而且丝毫没有减速。
不过没有减速也是正常的吧。
因为纯华正以人类之力,要将直径一公里的彗星推回去。
那样的光景甚至令人感到滑稽。
但是,面对那副滑稽的光景,没有一个人笑出来。
「队长!我也来帮忙!」
「我才不会让你一个人逞强!」
「罗洁!我们也上吧!」
「好!虽然我只剩一只手,不过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我们不能只让女生做粗活!兄弟们上啊————!」
「「「喔喔喔!!」」」
见到纯华挺身抵挡《落日》,在地面能飞的人也全员跟进。
「这种东西若是落在地表,地下区域会被压扁啊!死也不能让它落下!」
「加把劲!用力推回去!」
「喝啊!喝啊!」
不只是人类。
寄宿在武器内的妖精们也飞出武器,为了推回降下的《落日》而绞尽力气。
从天上俯视人类们卖力的模样——
「愚蠢……竟然连安分地赎罪都做不到。」
让米迦勒感到失望。
身为拥有永恒生命的天使,米迦勒无法理解。
「死亡只不过是现在的人格消失,重生为另一个人格的过程而已。只要洗净罪孽,重新投胎转世,你们就能在神之国度,得到永恒生命……就算什么都不做,你们也只能活数十年,为什么要固执于缺陷的生命?」
面对天使的这个疑问,纯华回答:
「因为有人肯拯救我们缺陷的生命……
确实就如你们天使所说,人类是渺小的存在。
我们不像你们拥有强力的灵魂与永恒的生命。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的遗志会在短暂生命的循环之中,不断地传承下去。
过去的英雄们为了世人的幸福,不断地奋战至今。我们现在能站在这里,是建立在他们的牺牲之上。
那么,我们怎么可以放弃……!」
此刻在场的每个人都很清楚。
他们都知道自己现在站在这里,身上是背负着焰的遗志、桃乐丝的遗志、死去同伴们的遗志。
「正因为如此,这次换我们来保护他们想守护的事物了……!
我们不是只能被保护的包袱!
身为他们的战友,我们拥有相同的抱负,站在同一条地平线上!
我们要坚持这份遗志,直到最后的瞬间……!」
「没错!」
「为了死去的人们,我们怎么可以放弃!」
「东京是我们的家园!别以为恶魔与天使可以为所欲为!」
在纯华的宣誓之后,周围的魔术师也跟着呐喊。
然后留在地面的士兵们,也开始声嘶力竭地声援。
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没有悲伤绝望的表情。
他们反而全都兴奋狂热。
站在超越希望与绝望的场所,却见到同伴们仍展现奋战不懈的意志,让每个人都深深感受到,人类这支种族的力量与美德。
就算个人的力量薄弱,但是在面对如此巨大的绝望之时,却拥有团结一致对抗的强韧力量。
然后每个人的心里都抱着同一个想法。
不想失去这份美好的骄傲。
所以他们不屈不挠、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喊出最大的声音。
然而——
「白费力量……」
看到眼前的光景,米迦勒仍然感到滑稽无比。
宛如蚂蚁要抬起大象一般的光景,甚至令米迦勒感到悲哀。
米迦勒不忍再看到人类无谓的挣扎,于是对着下方的东京生存圈伸出手。
那是为了加强《落日》的推力。
然而,在下一刻——
「……!?」
米迦勒睁大白眼,全身僵硬。
仿佛血管被注入烧热的铅液一般,感到无比滚烫,而后瞬间冷却凝固,使得米迦勒的身体为之僵硬。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米迦勒并不感到疑惑。
因为能如此干涉自己身体的存在。
——只有一个人。
「连你也要反抗吗……园城寺栞。」
◆◇◆◇◆
园城寺栞出生在地狱的油锅里。
那里是一间研究所,目的是为了以天使的DNA,制造出拥有超人一般魔术适性的《天使兵》。
栞是在那里经由人工授精所诞生,充当白老鼠的实验体。
在挖空岩石建造出的狭窄牢笼中,连日进行着杀死人类的肉体、再生天使的肉体,名为『调整』的拷问。
由于太过痛苦,能够撑下来的人很少,除了栞以外的实验体全都死亡。
就在那个时候。
《无国境骑士团》派遣《焚书部队》,将设施和研究成果全部烧毁。
但是他们并不是站在栞的这一边。
《焚书部队》身负的使命是完全烧毁《天使兵计划》。
也就是将《天使兵计划》从历史上消除。
其中当然也包含——杀害身为实验体的孩子们。
拥有天使血肉的小孩,不知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威胁,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才会决定铲除孩子。
不过只有一个人。
『你的未来由我「身负」,所以——活下去吧。』
当这世上无论正义与邪恶,所有人都想要凌虐、杀害她的时候。
只有一名少年,站在栞与率领《焚书部队》的《异色双瞳》男人面前,保护了栞,
少年温柔地拥抱她,成为她的依靠。
那个人不是别人。
就是还在《焚书部队》时的神代焰。
在焰的气味包覆下,栞嚎啕大哭。
栞认为自己在那时才算正式出生在世上。
焰对栞而言,不只是恩人那么简单。
从那一日起,焰对栞而言就是世上的一切。
所以……对于焰不在之后的世界,栞没有兴趣。
甚至就算自己会消失、成为米迦勒的一部分,栞也无所谓。
但是——
『正因为如此,这次换我们来保护他们想守护的事物了……!
我们不是只能被保护的包袱!
身为他们的战友,我们拥有相同的抱负,站在同一条地平线上!』
透过共有身体的米迦勒,这道声音流入栞的意识中。
那位少女是栞所属小队的队长,她也与栞爱上同一个男人。听到少女的声音和话语,栞想起一件过去的记忆。
《沃普尔吉斯之夜》后,焰背负起所有的坏事,也没跟自己说一声,就独自一人离开日本,在焰离去之后,栞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流泪后悔。
那个时候,栞无法成为焰的居身之所。
无法成为焰想要在一起的对象。
所以栞发过誓。
下次见面的时候——绝不会再让他孤单离去。
如果自己的力量不够,那么借助别人的力量也可以。
无论要栞做任何事,她都不会再让焰孤身一个人。
然而——
自己发过的誓,放弃的人却只有自己一个。
当大家继承焰的遗志,为了成为与他拥有共同抱负的战友,拼死命战斗的时候。
只有栞沉溺于自怨自艾。
真是丢脸。
园城寺栞,你对他的感情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不对。
自己比任何人都爱焰。
没错,比一之谷知古里,比星河纯华都要爱焰。
自己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欢他了。
既然这样,就不可以输给她们。
(我也要战斗……!)
栞做了这样的决定,她从绑住自己的肉墙延伸出神经,将以自身意志所编织成的钢丝,穿进米迦勒的肉体,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原本以压倒性的重量朝地表坠落的《落日》,速度随即有所减缓。
「速度好像有点慢下来了喔!」
「很好!照着这股气势推回去!」
「喝啊!喝啊!」
看见收到成效,众人顿时精神一振,将落下的彗星往上推。
就在这个时候。
「连你也要反抗吗……?园城寺栞。」
在光的另一头,纯华却是听见这样一句话。
「园城寺……!?难道是栞同学!?你在这里吗!?」
纯华呼唤栞之后,她的声音藉由精神通信的方式,从米迦勒的内侧传来回应。
『明明只过了一两天,我却觉得已经好久没听见你的声音了,队长。』
「太好了……!原来你没事!」
『不,很遗憾,我不能算是没事。我被米迦勒吸收,无法靠自己的力量逃出——不过,有些事也因为现在与他合为一体才能办到。我现在要骇进米迦勒的身体,夺走他的自由,我只能维持短短几秒钟,请你趁那段空挡决定胜负。』
「…………!」
纯华不知道栞背负的宿命,也不知道她体内流着天使之血。
所以对于米迦勒吸收栞的来龙去脉,纯华无从了解。
不过纯华只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这位队员从不会说出自己做不到的事。
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只要是栞自己说出口的人物,她都能完美地达成。
可是——
「可是那样栞同学你会……」
假使真的能够制造出米迦勒的空隙,在栞身处其体内的状态,如果射出《魔本凶弹》,到时候会连同栞也一起破坏。
这个事实令纯华感到踌躇,不过——
『拜托你,请你让我贯彻身为人类的意志。』
栞刻意重复纯华的话这么说。
『正因为生为天使,所以我想要以人类的身份而活。』
由于她的出生之故,所以即使是不知内情的人,也能感受到这一句话有多么沉重。
——就是这一句话,斩断了纯华的踌躇。
「我明白了……!知古里同学!各位!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交给我吧!」
「拜托你了!小姑娘!」
于是纯华展开最后的攻势。
她飞行过《落日》的外缘,冲至在高空俯视人类的米迦勒之处。
同时栞也行动了。
(在精细的魔力控制方面,没有人能在我之上……!)
栞将自己的魔力,注入存在于米迦勒肉体的魔力导脉,从米迦勒手中夺取肉体的控制权。
——当然,这持续不了多久。
对方是《大天使》,很快就会用他压倒性的魔力,洗去栞所注入的毒吧。
不过,那样也能产生数秒的空档。
那是价值连城的数秒,同时也是人类唯一的胜利机会。纯华抓准时机——
『就是现在!』
「怒吼吧!《愤怒的暴风之神》伊塔库亚!」
对米迦勒射出《魔本凶弹》。
「————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下一刻,从枪口射出的白银之鹰,被米迦勒轻轻挥动翅膀造成的风压打中,遭到压扁而坠落。
『啊!?』
同时,绑着栞的肉墙也伸出无数触手,将她捆绑得更紧。
仿佛要将她埋入肉墙之中。
——没错,米迦勒并未被栞夺走行动能力。
「看到你们那么拼命的模样,我也思考了一番。」
他只是看到人类坚持不愿接受他们的救赎,一瞬间思索了一下而已。
「但是……伟大天父的做法还是不可能有错。
天父比任何人 都希望人类幸福,比任何人都深爱你们。
正因为如此,天父才会许可你们一个乐园。让你们能够在天父的庇护之下,不必害怕恶魔,也不会犯下恶性,享受纯洁正直的永恒生命。
——你们不可能身处比这更高等的幸福。
我们的作为是正确的。
那么,拒绝我们的你们才是错误的。
而错误必须矫正。
为了替这片大地带来完美且幸福的王国,大地上不容许存在任何一丁点的错误。」
话一说完,米迦勒重新伸出自己的右掌,朝向逐渐被推回的《落日》。
瞬间。
「唔啊!」
「好、好重……」
「大家……!?」
《落日》开始加速,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坠向地表。
「邪恶的人们啊,随着你们执着的缺陷生命一起消失吧。」
掩盖天空的毁灭之光坠落而下。
只要撞击到地表,就会造成前所未有的破坏,到时别说是东京生存圈,连日本列岛都会毁灭吧。
知古里等人拼死抵抗,想要再度将《落日》推回,却毫无效果。
《落日》坠下的速度非但没有减缓,甚至持续无限制地加速。
不过即使在这种状况下没有人逃走,没有人放弃。
士兵们彼此激励,抵抗坠落的绝望。
纯华和栞也一样。
栞咬住想要吸收自己的触手,纯华则是将弹仓剩余的子弹,全部射向米迦勒,持续奋战着。
全部的人都呐喊着——绝对不能输。
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持续抵抗下去。
而她们抵抗的声音——已传达给奇迹。
『————终于找到你了。』
随后,企图吸收栞的肉墙和触手,全部被漆黑更胜黑暗的火焰烧毁。
然后她被抛在空中的身体,则是被某个人从背后抱住。
一阵芬芳飘来,栞知道那个人的气味。
她不可能会忘记,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当她出生在这个世界时,包覆这自己的气味。
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那个男人的气息。
『骗、人……』
栞惊疑不定。想要抬起头看看抱着自己那个人的脸。
『我们要出去啰,抓紧我。』
随后,全身感到冲击般的速度,让栞不禁缩起身子。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时,在栞她们的外侧,米迦勒突然弯下腰,发出痛苦的哀嚎。
「!?」
「怎、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会在那种地方……!?唔呃!?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敌人突如其来的变化,正当纯华深感困惑的时候,有一道黑色闪光,从内部穿破米迦勒的侧腹冲了出来。
(咦……?)
那道闪光冲出米迦勒体外的瞬间,突然增大为人类的尺寸。
然后如风一般从纯华的身旁通过,追上正往地表坠落的《落日》,直接冲击下去。
只见直径一公里的光之彗星,宛如肥皂似地破碎。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落日》的沉重压力突然消失,原本支撑着《落日》的知古里等人感到困惑,他们瞠目结舌地仰望天空。
不过——
(难道是……怎么会……)
『刚才那是……』
眼力很好的纯华以及与她融合的贝儿,在错身而过的瞬间,确实看见将赤裸的栞抱在胸前,那个男人的脸。
那个人是——
「抱歉,我从以前就最不擅长应付别人的魔力啊,结果才拖了这么久……不过终于给我找到了。」
那个声音毫无疑问就是——
「在漆黑的绝望之中,那个虽然微弱,却发出明确光辉的灵魂之光。」
应该已死的《邪神使》神代焰。
◆◇◆◇◆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确实把你烧得不留灰烬了……!」
敌人离奇地死而复生。
对于眼前的事态,即使是米迦勒也不禁出现动摇。
不过,他不愧是《大天使》。
他很快便察觉眼前奇迹的真相。
「!?」
因为抱着栞的焰,他的那副身体是虚像。
他的身体呈现半透明,可以透过去看到另一侧。
——他毫无疑问是不具肉体的『灵体』。
「原来你一直附在我身上……!」
「我可是习有千种魔术的大魔术师哦,不是只会驱使邪神而已。不过就是将灵魂换到另一个肉体,我怎么会做不到呢。」
「可恶!」
没错,那个时候焰确实已死。
他身为焰的肉体消灭,被烧得不留灰烬。
不过,在一切将要消灭之前,焰将自己的灵魂,潜入米迦勒的肉体之中。
为了不让米迦勒察觉,焰将自己的灵魂变得非常微小。
这都是为了解救被米迦勒吸入体内的栞。
没有看穿这个事实,米迦勒对于自己的疏忽,流露出懊悔的表情。
但是——
「就算如此,你现在只不过剩下残渣,不是我米迦勒的对手!」
他很快地在两只手上,唤出闪耀金色光辉的《圣剑》。
他挥舞长达天际的巨大《圣剑》,想要将焰斩成两半。
——焰不是他的对手。
米迦勒这项认知很正确。
如今的焰比虫灵还不如,就像是到了早晨就会消失的月光。
没有肉体、没有魔力,只是留在那里的生灵。
只要《圣剑》一挥,光是风压就可以消灭他了吧。
不过——
「笨蛋,你没看见我刚才做的事吗?」
被消灭的反而是米迦勒的《圣剑》。
《圣剑》当头劈下的瞬间,焰反手挥出一拳,打在剑腹的位置,《圣剑》立刻如糖雕一般粉碎。
这现象无疑就是——
「我的圣术被《解咒》了!?」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事。
焰确实是习有千种魔术的大魔术师。
但是他不具备关于圣术的知识。
更何况《大天使》米迦勒所使用的圣术知识,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然而焰却能解咒,这是为什么?
米迦勒感到困惑不已。
焰对他说道:
「为了寻找栞,我知道刚才都在你的体内到处移动,甚至脑袋也去过了。」
米迦勒闻言,顿时察觉。
「该不会……你偷走了我的圣术……!」
焰露出挑衅般的笑容,承认对方的猜测。
正是如此,焰化成比尘埃更微小的灵魂,在如宇宙般广大的米迦勒体内徘徊,将米迦勒所拥有的圣术知识全部偷出来了。
因此——
「你的圣术已经对我不管用了。」
「~~~~!」
焰的一句话令米迦勒的白眼充满血丝,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米迦勒气得全身颤抖。他的怒气不只是对敌人的狂妄而生,也为自己的疏忽造成敌人未死感到愤怒。
而对焰的复活感到吃惊地人,并不是只有米迦勒。
「主人————!!」
「师父————!!」
「唔喔!?」
贝儿强制解除与纯华的融合,抱住焰的身体。
贝儿抱着焰的腰,有如洋娃娃般端正的脸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主人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不,我完全不是没事啊,你看。」
焰露出苦笑,指着跟贝儿一样想抱上来的知古里。
「咦?奇怪!?为什么抱不住师父呢!?」
知古里想要抱住焰,手却只是挥了个空,她看着自己的手感到困惑。
「现在的我是虚弱的生灵,暗藏的魔力也在救出栞时用完了,所以光是这样抱着栞,老实说我就已经很辛苦了——知古里,她就拜托你了。还有贝儿,麻烦你找件衣服给栞穿,让她一直赤身裸体也太可怜了。」
知古里和贝儿听从焰的指示,知古里代替焰抱着栞;贝儿则是用自己的纸片做出黑色斗篷,给光着身子的栞穿上。
栞用那件斗篷遮住身子,声音颤抖地对着焰抱怨:
「……你真的很过分,既然你在身体里,那么就别拖到最后关头才出现,早一点来救我啦……你知道我们有多么伤心吗……?」
但是对于她的抱怨,焰也有话要说:
「因为你的意志一直不明确,我才会花费那么多时间啊。我可是变成比尘埃还小的灵魂了哦。」
米迦勒在灵属上是巨大的存在,对于灵魂比尘埃还小焰而言,他的体内等于比太阳系更浩瀚的宇宙。
在浩瀚的宇宙寻找一个人类,没有人引导是办不到的。
除非栞自己发出光芒,否则焰无从找起。
不过,总算还是赶上了。
因为受到某位少女言语的鼓舞,栞起身反抗米迦勒。
那时在米迦勒体内的焰,也有听见她们的谈话。他面向那位少女,慰劳她的辛苦。
「……多亏你撑住局面,纯华。」
——听好了,在我回来之前绝对不准死哦!
焰夸奖守住那个约定的另一名《邪神使》。
「……是……!」
纯华手捂着嘴,忍住差点涌出的呜咽声,流着泪点头答应。
在接踵而至的绝望之中,纯华一个人不屈不挠地战斗至今。所以当抗战的最后,终于看到明确的希望出现在眼前,让她忍不住喜极而泣。
而且那个希望又是自己最爱之人,她更是难掩喜悦。
焰眼神温柔地注视着纯华。
「——不过我还要请你再做一件事。」
焰将视线移向天空。
随后——
「咦?」
抬头追着他的视线望去,纯华她们看见了。
在夏季大三角的下方——
《大天使》米迦勒舍弃青年的外表,散发黄金光芒,逐渐变得巨大。
◆◇◆◇◆
「我太小看你了,没想到《落日》竟会被一个人类破坏……」
米迦勒似乎对自身感到可耻似地喃喃念着,他的身体膨胀、撑破了肌肉、骨头破碎,逐渐显露出他的威荣。
膨胀至全长一百公尺的肉块,撑破了皮肤,肉块的表面覆盖着带有七彩光泽的鳞片。放大的头部下方,并排着三张白色眼眸的俊美脸孔,有如石膏像般面无表情。
他的两只脚合而为一,变化成龙尾的形状;展开的六只金色翅膀,随着身体变得巨大;翅膀的彩度则是无限上升,金色的光芒遍照大地,甚至令刚才的《落日》也相形失色。
米迦勒的光芒耀眼的中心喊道:
「但是……!我是《大天使》米迦勒!
有朝一日,伟大的天父将会在这片大地上建造王国,所以我绝不容许邪恶在大地蔓延!
为了伟大的天父!也为了将会在神之王国中得到永恒幸福的人们!
即使付出我的生命,我也要消灭一切的邪恶!」
然后,米迦勒做出任何人都会感到怪异的行动。
他将随着肉体一起巨大化、覆盖着七彩鳞片的手,插进貌似自己心脏的位置。
随后,插着米迦勒那只手的胸膛中,喷发出人类肉眼已无法直视的光芒,形成强烈的光之风暴。
这喷发而出的光芒,就是米迦勒所拥有的魔力。
目睹那副光景。
「糟糕,他打算要自爆……!」
被知古里抱着的栞,露出急切的表情这么说。
没错,正如栞的预料。米迦勒所拥有的《完整灵魂》,在这世上所有的灵体之中是无上高等的能源体。他选择让自己的灵魂爆炸,使现在这个瞬间存在于日本的一切,随着自己的生命一起消失。
这个事实令纯华脸色苍白。
《落日》是藉由术式得到质量的圣术。
所以《解咒》的瞬间会像肥皂泡一样破掉。
可是,米迦勒的光辉则不同。
它纯粹是无比巨量的魔力,单纯以量取胜。
并不存在术式,所以也无法用《解咒》消除。
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在《完整灵魂》失控爆炸之前,杀死米迦勒。
——如果是焰使出《邪神召唤》,应该杀得死他吧。
可是焰现在只是生灵。
过去的庞大魔力已荡然无存,连使出一发《魔光弹》的魔力都已不剩。
没有魔力就不可能召唤得出邪神。
本来那是办不到的。
(不过……)
纯华已经想到,脱离这个困境的唯一方法。
——既然没有魔力的话,使用别人的魔力就好了。
「焰同学,我——哇噗!?」
所以纯华准备提议,让焰『凭依』在自己身上,藉她的魔力召唤邪神。
然而,突然有块布盖住她的脸,阻挡了她说话。
纯华把那块布拉开,想看看那是什么。
只见那块布是……焰总是围在身上的披肩。
然后——
「纯华,与我一起战斗吧。」
焰对拿着披肩的纯华说道。
没错,焰也想到和纯华几乎相同的方法。
正因为如此,刚才他才会对纯华说:
——我还要请你再做一件事。
「……当然好!」
纯华点头答应,脸上甚至露出欢喜的表情,接着将手上的披肩绕在脖子上。
随后,焰的身体化为发出蓝色光辉的磷光,被吸入纯华的体内。
「小栞,这是……!」
知古里和栞知道这个光景。
不,只要是魔术师,每个人都清楚。
因为那是每个魔术师都在使用的魔术——
「《英雄凭依》……!」
这个模式能让过去活在这个世界的英雄灵魂,降临在自己身上,重现那位英雄的传说。
而《邪神使》神代焰这位英灵的英雄奥义,当然就如同他的外号,是使唤居住于这个世界深渊的众多邪神之力。
「确实,如果是这样的话……」
栞确信这样可以达成《邪神召唤》。
但是同时也代表——
「可是,如果进行《邪神召唤》,你的灵魂会……」
纯华的灵魂大概会被啃食殆尽吧。
因为那种大招是建立在焰超乎常理的魔力之上。
不过对于栞的忧虑。
「没关系的。」
纯华毫不迷惘。
因为对她来说,这么做理所当然。
在这场与《大天使》的连续战斗之中,栞、知古里,还有其他众多战友,每个人都抱持不惜牺牲的觉悟战斗。
甚至明知会被《魔本凶弹》卷入,仍挺身替她制造空隙。
如今轮到自己该牺牲,纯华也不打算吝惜生命。
相反地。
「焰同学,非常感谢你选择我……最后能与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纯华打从心底感到喜悦。
所以她对寄宿在自己体内的焰表达感谢。
听见纯华对自己感谢,焰则是——
『——我说啊,你们从刚才就在说什么啊?』
在纯华的脑中,一本正经地感到不解。
「咦?」
『抱歉打断你沉醉在英雄主义的兴致,不过我一点也没打算用你的灵魂进行《邪神召唤》哦?不,应该说那是办不到的,因为魔力根本不够嘛。』
听见焰被她打败似地这么说,纯华头脑一片混乱。
「咦?咦?那、那为什么你要凭依在我身上……」
『那当然是为了……!』
「呀啊!?」
瞬间,纯华的身体违背她的意志,急速朝地面下降。
『要向你借这一次的魔力啊……!』
然后在要着地之际,焰握紧纯华的拳头,用力打在柏油路的地面上。
伴随充分加速力道的拳头,磅的一声,把柏油路打得凹陷下去。
拳头自手腕以下,深深插进地面。
然后焰透过她插入地下的拳头,将魔力从纯华的身体注入大地。
焰到底再想什么呢?
正当纯华要开口提问,下一刻——
「……!」
噗通!纯华全身感受到既非自己,也不是焰的脉动。
同时,纯华全身喷出红色的魔力光芒。
那些魔力不是别人的魔力,而是纯华的魔力。
她的身体也容纳不下的魔力涌现而出,朝四面八分喷发。
对于这股过去不曾有过的澎湃魔力,纯华感到困惑——但是虽然数量尚未破千,纯华却也习得近五百种魔术,她很快便想到这个奇迹的答案。
「这、这是……无属性第二阶梯魔术《魔力吸引》……!」
发出一次的魔力,却增强为几亿倍后回到自己身上,这种感觉令纯华确信不会有错。
她唯一不明白的事,这么大量的魔力到底是从谁身上吸取来的?
(难道说……!)
看到脚下凿出拳头大的坑洞,纯华想到了。
『我向这个星球吸取了一亿年份的灵魂,大概足够用一次《邪神召唤》吧。』
凭依在纯华身上的焰,口中说出纯华内心的答案。
纯华只能苦笑了。
因为不管是在生前,焰能若无其事地施展需要消费星球一亿年份魔力的《邪神召唤》。
还是魔力不够就向星球夺取的这个想法——
纯华没有一样比得上他。
「我还不能算是跟你并肩而立呢。」
『不甘心的话,那你就要变强啊,强到能够完全运用我的地步——为此,我们得要先把眼前这个爆炸客解决才行。』
「是!」
纯华强而有力地点头答应,然后深呼吸一次,让肺部充满新鲜的空气。
之后——她与凭依身上的焰一同咏唱咒文。
纯华知道,现在这个瞬间、对于这个敌人该用什么咒文。
一般的邪神不足以打倒《大天使》米迦勒。
那么——
从外宇宙听我号令 一生万物 万物归一者
沸腾的群星亵渎地灿然闪耀 宣告汝的命运之刻
混沌的媒介 无名之雾 原初的知性象征
自连续的时空之中 过去与未来的缝隙间 循着敲打城门的声音降临此处
对侵扰摇篮之主安眠者 展示汝之权能
该呼唤的邪神只有一位。
只是立于这个世界所有《外神》与《旧日支配者》顶点的邪神。
同时也是哈斯塔与克苏鲁的始祖,诞生自原初混沌之源核的最初神性——
『「开门吧——《副王》犹格·索托斯。」』
念出那个名字之后,在场所有人的视界里,不知何时,真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对了,宛如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一般——一道骸骨拼凑而成的城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眼前。
◆◇◆◇◆
一道白骨拼凑而成的城门,突然出现在巨大化的米迦勒正前方。它发出轧轧声声,缓缓地打开。
从门的缝隙中,可以看见比夜空更深邃的黑暗;以及从门缝之中,爬出数亿只没有任何光辉,苍白得像是生病的白色触手。
所有的触手都跟成年男性手臂一般粗,但是前端的手掌却是宛如婴儿的小手。那些小手仿佛婴儿在寻找母亲般抓呀抓,一直线朝着米迦勒伸过去。
然后,碰到存在于米迦勒周围的《圣域》,那些手臂好像戳破纸门的薄纸一般,轻易地将其打破。然后抓住他巨大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将圆钝的指甲刺入肉中。
随后,米迦勒被白色手掌抓住的身体,开始像是灼伤一般地起泡化脓。
然而,从门中伸出的手无限增加,慢慢地,开始确实地将米迦勒的身体拖入门中。即便以他的六只翅膀也无法抗拒那股力量,米迦勒的巨大身躯被一点一点地吞没进城门。
在即将被完全吞没之际。
——可恨的反叛者啊,你就是要妨碍我们吗——
米迦勒的三张口,直接对人们的心中传声。
他的声音温柔无比,慈爱地向人们诉说:
——人类啊,你们不需要担心。
伟大的天父不会舍弃你们。
就连你们杀害天使的大罪,神也会宽容原谅,引领你们前往乐园——
他的语气中含有毫无虚假的爱情。
米迦勒直到这个瞬间,也没有憎恨人类。
因为对他而言,人类是必须慈爱与保护的存在。
面对米迦勒这份无私的爱,东京生存圈的全员回答。
「「「不用你鸡婆————————!!」」」
随后。
米迦勒的全身,与他灵魂发出的光芒,一同被吞没在门的内部。
仿佛开起时的缓慢是虚假的一般,只见那扇门有如捕捉猎物的捕蝇草,猛然地关闭——然后与现身时相同,宛如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同时强烈映照大地的金色光辉也消失,夏季的夜空恢复原貌。
不意间往东方看去,天空已经透出微光。
天亮了。
绝望的夜晚过去,希望的旭日升起。
看到本来已经做好觉悟,可能再也看不见的朝阳,人们没有发出欢呼,只是无声注视着它的光芒。
就像是在用心感受着,今天早晨来临的事实。
就这样,起始于《东方大征伐》、由《大天使》所引起,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已然过去、东京生存圈总算是存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