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既然决定今后打扮成女生模样,萝兹你接下来也得请人做件属于自己的服装!」
说话稍显急促的朋友,隔着面具注视我。
真菜抱着略微衣衫不整的自己,脸上泛起红晕。我身为她的朋友,也必须保护手无寸铁的她——主人离开前曾交代过,因此我能理直气壮地声称自己是真菜的保镖——或许由于呵护她的心态,让真菜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比平常更可爱,勾起人们的保护欲。
但『比平常更可爱』的感想若换句话说,意味着我刚看到的是她『平时见不到的一面』。
「——」
这让我不禁纳闷,试着摆出与情绪相称的表情,并且在说话前,先做好动嘴的心理准备。
要在无意识下完成这套流程,实在是一大工程。外加每个步骤都需要细腻调节,对我来说实在是种折腾。
人类竟然有办法在日常生活里完成这么繁琐的流程——既然所有人类都拥有这种我所不及的控制能力,光是这点就值得钦佩。
……我虽然不觉得身为傀儡的自己会有成功办到的一天,但说丧气话也无济于事。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脚踏实地、勤加练习。
「真菜?」
总之,我在面具底下完成这套繁琐流程后,才终于向朋友提出疑问:
「看你从刚才就红着脸,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舒服倒是没有,请你别在意。这只是我私人的问题。」
真菜说话时,眼神始终不肯和我对上。
她耐人寻味的反应,让我看得不禁有些担心。
「你真的没硬撑吗?要是身体出状况,请随时告诉我,毕竟真菜你的身子向来都不太好。」
「不是的,我真的不要紧。」
真菜双臂在胸前挥了挥,但依然不愿望向我。
「倒是啊,萝兹你勤奋又认真的个性底下,想不到还挺……嗯……」
「……?若你是指脑袋的话,我的确不怎么聪明。」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菜说起话不知为何,总令人抓不到重点。再这样继续下去,我的纳闷表情大概会先练得比其他表情都要纯熟。
「我虽然听不太懂,但幸亏有真菜你的帮忙,让我这下有了新的目标。我打算先做出刚刚『摸索』过的上半身,但之后其他部分应该还会需要你的帮忙。到时不好意思,恐怕得再麻烦你了。」
「之、之后还需要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没、没有……我明白了。」
真菜打着哆嗦,像是在忍耐什么。呼吸急浅的她,那张比年龄要来得稚嫩的脸庞,如今转为一片通红。
她这反应莫非是……我观察着真菜,突然想起刚刚为了制作身体而进行『摸索』时,也曾思考过的问题。
真菜她难不成——是觉得害羞吗?
但若真是这样,原因又是什么呢?
我不明白,真菜是为了什么而害臊。『摸索』这方法当初可是真菜提起的,虽然目前遇上瓶颈,但好歹让我制造出这么精致的脸型,如今研究的目标只是从脸部换成身体,当然没有不继续采用的道理。
既然这样,真菜为何要难为情呢?
我试着去揣摩她此刻的心境。
对我来说,『理解人类的细腻情感』是重要课题之一。
由客观角度来看,兼具人类少女的细腻与复杂的真菜,可说是相当理想的研究对象。
除此之外,她是除了主人之外离我最近的人类,也是亲密的朋友。只要一想起她,我总是不觉得无聊。
「……嗯。」
结果想着想着,关于真菜难为情的原因,我似乎领会了些什么。
拜真菜为师的我,曾听她提到过——人类男性是种对女性身材耿耿于怀的生物。
不只男性,女性也同样在意自己的身材,程度有时甚至超越男性。
所谓的身材具体来说,指的是胸部、腰部、臀部、腿部等部位。
身为没有性别之分的非生物型怪物,我虽然对这些概念毫无共鸣,但还是能理解,再以此为前提建立假设。
而此刻的我认为——真菜可能是对自己那相较于莉莉大姊缺乏曲线的身材,感到耿耿于怀。
刚刚她那自觉羞愧的部位被我瞧见,才会难堪得发抖。这样想下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若真是这样,我想我该以朋友的身分安慰她。
因为真菜的身材,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害羞的地方。
判断完毕的我,自顾自地点了个头,开口对真菜说道:
「真菜你的身体非常可爱,一点都不需要担心。」
「呜、呜呜呜……」
只见她用双手捣着烫红的脸,低垂脸庞埋进手中。
她好像因为我这句话而遭受打击。
◆ ◆ ◆
「说了那样不得体的话,真的非常抱歉。」
「……不会,请别放在心上。」
我垂下头道歉。
真菜现在依然低着头、用双手遮着脸,扎成辫子的发丝间,露出通红的耳朵。
……接下来的,是题外话。
我在那之后才晓得,原来赤身裸体对人类而言是尴尬的事。大概在养成穿衣习惯后,我才逐渐体会那种感觉。
既然光是裸着身体都会害羞,被触摸或揉搓就更不必说了。关于这方面,我仍然缺乏历练。
「但是真菜,你要是觉得排斥,为何不事前说一声呢?」
听我这么一说,屈膝瘫坐的真菜从遮着脸的指缝间瞄向我。
「……我也不是排斥被萝兹摸啦。」
然而她的眼神,像是带了些埋怨。
「怎么说呢,总觉得心中好像有某种感觉被唤醒了。萝兹你个子高、身材修长,带有一种潇洒、声音低沉有磁性,这些都会让女生有点心动。再说你现在外表看起来跟我们人类差不多……虽然帮萝兹你穿上衣服的就是我自己。」
「嗯……真菜?我听得出你是在称赞我,但是你刚说唤醒?心动?那些又是什么意思……?」
「没事,只是些玩笑话,你这样会害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没错,只是开个玩笑。那只是女生之间的亲密交流,单纯的亲密交流……」
再次把脸埋起来的真菜,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我实在无法理解她的举止。
「真菜?」
「……拜托,下一次至少等我冲个澡再说吧。」
真菜的要求,让我纳闷地歪起头。
「淋浴完?嗯,好的,我明白了。」
「我觉得你好像还是没弄清楚……算了,也罢。」
说完,只见蜷着身子的真菜叹了一声,甩甩头站了起来。
「所以接下来,我来帮萝兹你准备衣服吧。」
「我的衣服吗?」
听到真菜重新振作的口吻,让我也跟着应和。即使是我也明白,现在这种时候,还是别提起她脸上残留的那抹红晕比较好。
「你想请葛蓓菈帮我做衣服吗?」
「没错。与其另外找衣服,不如请她为萝兹你做一套适合的。」
「你打算请她重新设计一套吗?我其实穿这件也无所谓啊。」
「这怎么行。」
我边说边向她展示身上这套莉莉大姊的衣服,但被真菜给打了回票。
「萝兹你听好了,女生每天都像在打仗。而仪容打扮说起来就像是剑、枪、斧头、弓箭之类的武器,你不可以穿这种毫无魅力可言的服装。」
「……但这套可是莉莉大姊的衣服耶。」
「你不可以拿那种犯规的人当参考。」
「呃……我想大姊应该没什么犯规的部分吧?」
「她不但漂亮、可爱,又肯为心上人死心塌地奉献一切,外加还是性感的肉食系。学长跟她之间有心灵联系,喜欢的心情全都藏不住,等于随时处在朗诵情书的状态下耶!这如果不叫做犯规,那该叫什么呢?」
想不到,真菜还真敢说。
可是这些内容听下来,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再说,你也希望拿出光鲜亮丽的一面给学长看,不是吗?」
「这……是的,你说得没错。」
「既然如此,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拜托葛蓓菈吧。」
真菜一说服我,立刻决定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关于这方面,真菜实在是个可靠的朋友。她一有机会总是不忘指导,告诉我平常不以为意的部分,对女生来说有多么重要。
在平常,我负责照顾毫无战斗力的真菜,可是一旦涉及这方面,我却成了受照顾的一方。
我们即使立场翻转,彼此却没有亏欠感,而这大概是因为——我面对的人是她吧。
我们虽然一样是互信互助的关系,感觉却跟面对仰慕的大姊或受疼惜的小妹不太相同。所谓的朋友说穿了,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一边想着这些,边追向走在前头的真菜背影。
「咦?」
但她走没多久就停下脚步。
我心想发生了什么事并追上去,发现她纳闷地望着入口处说道:
「葛蓓菈不在呢。」
「不在?怎么会呢?」
葛蓓菈前不久离开洞窟,说要到外头站岗。
我本来以为,她只是待在外头,顺便帮主人织点衣服。
「她该不会是跑去看堡垒了吧?」
沿着洞窟所在的这片陡坡拨开树丛往上爬,上头有个地方能眺望主人身处的那座堡垒。从这儿的距离当然不可能看得见主人的模样,但这一切攸关心情问题,我每天也会爬上去眺望好几次。
而我们之中,就属葛蓓菈去得最勤,她三天前的晚上甚至惨白着一张脸回来,说自己疑似被站岗的金发女人发现了行踪。从那之后我就叮咛她,接下来千万要当心,可是……
「不,我想她应该不是去看堡垒。」
我摇摇头,接着说道:
「而且,她也不会傻到自己跑去什么地方而没知会我们。」
「这么说也是啦。意思是说,她应该就在附近吗……」
迈步前行的真菜一离开洞口,脚步再次停下。
我也纳闷地,望向她身后的洞口处。
定睛一瞧,白蜘蛛就在那里。
原来,葛蓓菈就坐在洞口边,而那位置对洞窟里的我们来说正好是死角。
看样子,她一直都在那儿克尽职守地站哨。
既然葛蓓菈还在就好。她有时有些迷糊,让人担心她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幸好这次似乎只是白担心一场。
然而我才刚松了口气,紧接着却察觉状况有异。
那情况与其说是察觉,也许应该说是撞见某些不该目击的东西。
「呵、呵呵……呵呼。呵呼呼,呼呼呼呼……」
痴痴笑着的白色少女,就待在另一头。
那张痴笑的脸庞,简直既涣散又沉醉。她的脸蛋跟我那矫枉过正、缺乏生物感的傀儡容貌不同,而是近乎奇迹的杰作,此刻的表情却把这一切都糟蹋光了。
「呼呼、呼、呼呼呼。」
葛蓓菈痴醉地望着怀里的某样东西。
我心想那是什么而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蜘蛛丝织成的白茧。
那东西看起来,就是令她眉开眼笑的原因。
「呼呼呼呼……呼?」
我们发现葛蓓菈的模样后隔了半拍,原应知觉敏锐的葛蓓菈,才终于发现我们在场。
回过头的白色少女一双红眼中,映出我们的身影。
勾起的嘴角,这下逐渐抽动了起来。
「……呼啊!?」
走音的怪叫,让时间也为之凝滞。
我、真菜、当事人葛蓓菈,这下全都僵住了。
我刚看到的莫非是不该看的东西……?既然她会待在洞窟里隐密的位置,那么应该是故意这么做的。
「……萝兹、阁下?」
「是、是我没错。」
听她疑惑的口吻,我才想起自己目前的模样与平时截然不同。
眼前景象实在太过震撼,害我把这件事都忘了。
「基于某些打算,所以目前穿成这样。」
「这、这样啊……」
「倒是葛蓓菈,你到底在……?」
「本、本本、本宫只是……」
只见葛蓓菈的嘴巴金鱼似地又张又阖,白皙脸庞因极度羞赧而红成一片。之后,她的话语没了下文,只剩尴尬的沉默弥漫现场。
头一次遇上这种事的我,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严格来说,我并不是生来头一次撞见这种场面。若要说那些『不该看的』场景,我之前也曾经不慎撞见,主人跟莉莉大姊光着身子在被窝里亲嘴的画面。那似乎是第三者不该目睹的事,我还记得主人当时的尴尬模样。
当时的我对这方面还很迟钝,当下其实无动于衷。
但现在不一样,我尴尬得不得了。
这瞬间虽然令我感受到自我的成长……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幕呢。
葛蓓菈依然一动也不动。曾与我们有过不少摩擦,但依然被我视为『妹妹』的她,此刻犹疑不定,半湿着眼眶,白皙脸颊烫熟般通红。见她那仿佛一戳即破的脆弱模样,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不得已,我只好向身旁朋友求助。
真菜隔了半拍才察觉我飘向她的目光,稍稍瞪大的眼配上抽动的嘴角,就像是在说『咦?我吗?』。
「呃……喔,对了。」
结果她大概是急着打圆场,用高了一度的嗓音说道:
「我以前好像听水岛学姊说过,有些蜘蛛会用茧把卵包起来……」
「原、原来是这样吗……?」
事后回想起来,把这件事交给真菜,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真菜虽然聪明伶俐、对情绪起伏相当敏感,但这样的观察力,基本上只有在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才得以发挥。
换句话说,她的随机应变能力超乎想像地低落——好比说,刚才任由我脱掉衣服的事。
但另一方面,我却因为尴尬过度,连想找话回答都相当吃力。
「可是,葛蓓菈应该还没有过生殖行为。或者说,至少跟主人是没有过的。」
「呃,不是的,我倒不是指葛蓓菈跟学长以外的对象繁殖过。我想说的是,她一定是在为了将来的预习。」
「预习?」
我一反问,真菜又像平常对我那样,细心举了个实例:
「要是用人类来打比方,就像是事先为自己和另一半所生的婴儿缝衣服吧。」
「可是他们明明还不是那种关系,也会这么开心吗?」
其实眼前的场面,根本不该解释得这么清楚,而我随后的疑问,也跟落井下石没两样。
「——!」
只见满面通红的葛蓓菈,发出不成声的惨叫,泪汪汪地一溜烟逃走了。
◆ ◆ ◆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面露尴尬的真菜,嗫嚅地这么说。
「……不过都是被我搞砸的。」
「她会这么做那只是『蜘蛛的本能』使然,真菜你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没错,但有些东西正因为是本能才更难为情。我想替她打圆场,结果搞错方向了……」
「……这种事还真是深奥啊。」
在那之后,冷静下来的葛蓓菈回到洞窟,我跟真菜拜托她帮我做衣服后,两人一同前往能眺望堡垒的地点。
会这么做都是因为——跟泪眼汪汪、红着脸的葛蓓菈共处一室,简直让人如坐针毡。
我们这次可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反省的同时,我扶着真菜帮她登上陡坡。
「唔……」
我像以往那样钻进草丛里,这次却被树枝勾到衣服,感觉还真有点碍事,接下来恐怕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了。
我用手里斧头的握柄当拐杖撑在地上,另一只手伸向真菜。
「真菜,上得来吗?」
「应、应该可以。」
微喘的真菜抓着我的手爬上陡坡。
「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不、不必了,我们继续爬吧。」
真菜手撑着膝盖喘气,仰头对着我这么说。
「都在树海里住这么久了,我已经习惯在森林里行动,也培养出体力来了,不用为我操心。」
「可是真菜你个子小、身体又娇弱,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听我这么说,真菜苦笑道:
「想不到萝兹你有些时候还挺过度保护的。不过嘛,我很感谢这份心意就是了。」
「因为真菜你三天前才昏倒过,会操心不是当然的吗?」
若不是当时出了那差错,真菜现在照理说应该要跟主人一起进堡垒。所谓的差错,指的就是她身体突然出的状况。
「不只是我,主人也很担心你。所以真菜,请你务必保重。」
真菜闻言,肩头一颤。
「……真的吗?在萝兹你看来,也觉得真岛学长在为我担心?」
「是啊,主人前阵子就一直挂念着真菜你的事。不对,我想主人向来都是这样,只是以前没表现出来罢了。」
最近这阵子,主人变得比以前更常跟真菜交谈,而这似乎是他准许我教真菜魔法之后的事。
那天夜里,主人的心态似乎起了某种转变。我无法想像那是怎样的心境转折,但能够肯定的是,它带来的并不是负面影响。
再说,主人就以前就常常打着各种理由担心真菜,就连中间提防着真菜的那阵子,也不只一次关心她的身体。这些事,我如今依旧记忆犹新。
何况主人一开始明明自顾不暇,却还收留真菜这样的累赘,正是他善良个性的体现。
回想起当时,主人总是把『责任』两个字挂在嘴边。
主人责任感重,这点毋庸置疑,但我认为他在面对真菜时,『责任』两个字往往只是借口。
无法信任,甚至厌恶人类的主人,为了帮助在小木屋里收留的女孩,下意识地以此为借口说服自己……当时的主人在我的印象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而不知道是受了什么触发,最近的主人对她的关心比以往更加直接,两人交谈的机会也增加许多。这阵子他们在魔力掌控的练习遇上瓶颈,有时会互相加油打气,那在我看来,实在是件可喜的事。
身为同乡,身为同病相怜的人类,真菜能够跟主人交谈,想必也是乐在其中。主人有事找她,常常令她喜形于色。真菜表情虽然缺乏变化,但和她相处已久的我却看得出那扬起的嘴角,不过找上她的主人,似乎从来没注意过那笑容。
「好吧,那么我也不该让真岛学长操心,我们就休息一下吧。」
点头答应的真菜,抚摸着自己的辫子。
劝导成功的我,之后带着真菜向上爬,途中穿插了几次休息,终于登上小悬崖。
一来到这视野绝佳的观景点,上头再也没有茂密丛林的阻碍,堡垒的外观一览无遗。
我站在这儿,远眺那散发着岁月沧桑感,不动如山的红褐色堡垒。
主人目前就在里头。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离目标还有多远,有没有遇上什么困难或苦恼呢?
「……」
不知不觉间,我望着那耸立在蓊郁森林里的要塞,思绪坠入其中。
我虽然不像莉莉大姊那样跟主人形影不离,但萌生自我意识后,每天也都会跟主人见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缘故,一想到主人正跟自己分隔两地,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忐忑。
我由衷希望能陪伴在他身旁。
我不惜牺牲自己守护主人。我是主人的盾牌,基于眷族的责任,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身为眷族的我既然怀有这样的执着,会想要更靠近他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我傀儡的胸膛里,如今栖息着另一种不同于此的情感。
那是无比纯粹,『希望陪伴主人』的情怀,与我身为眷族的责任无关。我单纯想待在主人身旁,想感受他的存在。
而这样的情感,跟『希望主人拥抱自己』的愿望,显然来源相同。
现在的我,不再将那视为『逾越身分、不知好歹』,而是珍藏于傀儡的胸中。
这一切,全都是拜身旁朋友所赐。
是她教会我,不该压抑自己的心情。
是她点醒我内心真正想做什么的心愿,想打扮自己让主人拥抱,这些想法与努力不但可贵,而且谁都没资格否定它。
她甚至还鼓励我不能轻言放弃,因为我的愿望,绝对能够实现。
我永远忘不了,和真菜交朋友的那一天,那天是一切的出发点。我从那一天起,得到她言语上的支持,学会面对自己的真心。
但愿将来有一天,我能为心中的这份情感找到名字,而要是能够将它献给主人——……
「……」
我不知望了那座红褐色的堡垒多久。
一阵急骤强风吹来,把树木扫得沙沙作响。
被吹动的衣服,带来陌生的感触,让我回过神来。
那个当下我才察觉到,自己维持原状发了好久的愣。
糟糕。看来我沉思到连时间都忘了。
若此刻只有我一个人,倒还无关紧要。
但现在不只我,还有真菜在一旁。刚刚那段时间对她来说,肯定闷得发慌。
不说别的,她已经来过这里陪我不晓得几次了。
真是对不起她啊——我深自反省,转头瞧着她,才发现自己误会大了。
「……」
在我面前的真菜,眼神一片赤诚地凝望着堡垒。
如今的她,嘴角绽出一抹微笑,配上本来就弱不禁风的身影,加深了那惆怅的印象,眼看就要消失一样。
但这样的她,目光却紧盯着堡垒不放,看不出一丁点儿无聊或烦闷。她何止没发现我在看她,甚至盯得比我还要出神。她就跟我一样,从这里远眺着堡垒——或者说,遥望并思慕着里头的某人。
而所谓的误会,指的也就是这件事。
我一直错估了,真菜对主人倾注的情感份量。
因为撞见这个瞬间,我才终于发现这项事实。
我刚认识真菜时,把她当成监视对象,途中又变成朋友,与她共处至今。既然我每天都会跟主人见到面,真菜自然也和我相同。
既然我俩条件相当,在这方面的反应,看来也极为类似。
既然如此,会不会我们心怀的情感,也是属于同一类呢?
一想到这儿,我似乎理解了些什么。
有好一段时间,我跟莉莉大姊总提防着真菜。我问真菜对那件事有何感想,她只说『并没有生气』,原因则是『能够体会我们眷族的心情』。
为何她体会的不是同为人类的主人心情,而是我们眷族的感受呢?
这会不会是因为,她心怀某种和我们相同的情愫?
惊觉到的事实,成了某种触媒,或者要说是火种也行。过去和她共度的时光成为导火线,此刻被星火点燃了。
面对加藤真菜隐藏至今的真相,我的思考逐渐加速。
「真菜。」
我呼唤了自己无可取代朋友的名字。
真菜犹如大梦初醒,不自然地眨了几下眼,视线才转向我这儿。
「喔喔,对不起,不小心愣了一下。看来我们该回去了。」
真菜若无其事地轻笑了下,举手投足再也看不出刚才那聚精会神的模样。
在我眼前的,是一如往常的真菜。是的,一如往常……这会不会同时意味着,过去的这段日子,真菜一直都是像这样表里不一?
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不禁愕然。
我从真菜那儿学会如何珍惜心中的情感。要是没有真菜,我对主人的思慕恐怕依然尘封着,被我锁在心底的仓库里弃之不顾。
现在,我之所以能呵护心中这份情感,全都是拜真菜所赐。
但谁能想到,她竟然选择抹灭自己的心情,打算当它不存在——这样做真的对吗?
更重要的是,我对朋友这样的行为视而不见真的好吗?要是这么做,我还有资格自称她的朋友吗?
「萝兹,你怎么了?」
真菜踏出步伐准备离开,才发现我并没有跟上。
面对纳闷转过头的她,我开口问道:
「真菜,你觉得主人这人怎么样?」
——仿佛传来啪的一声。
不擅长表现情感的真菜,此刻却表情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