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怎么会……!?」
单手提着被锁链捆住的我,高屋纯在山里穿梭。
那不再是与敌人保持距离的后退,而是卯足全力的狂奔。
身后传来的,是穷追不舍的贝尔塔发出的声响。若不是正面交锋,而是单纯比较脚程,身为狼的贝尔塔和高屋纯是不相上下,甚至即使偶尔吐个火焰或冰雹牵制,还是能够紧紧尾随。要是被贝尔塔追上,一切就结束了。
高屋纯明白这一点,于是死命地逃。
当然,他怕的并不是被贝尔塔追上这件事本身。
而是一旦被追上,到时不得不战斗……最后因此被拖住脚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呜咕……!」
他早已顾不得手里抱着的我,只是一股脑儿全力奔逃。
「这没道理!为什么饭野会跟真岛联手!?」
一跟饭野碰头,高屋纯迅速下了判断。
充当烟幕弹的土柱一造完,他立刻转头就逃。
那是果决又俐落的判断,也展现出他对饭野的存在是何等畏惧。
若考虑到敌我的战力差距,这个判断说起来也极为合理。
回想起来,高屋纯至今的行动,的确都带有这样的习性。
好比说我失去意识时,主人对上高屋纯却毫发无伤。其实只要肯动手,高屋纯照理说应该能当场杀了主人,但他却没这么做,而是一逮到我就立刻离开,并没有进一步追击。
根据高屋纯过去展现的行动模式来合理推断,他应该不是基于道德伦理甚至同情心而放过主人,而是有其他更充分的理由。
看来那理由正是饭野优奈。他就是害怕跟主人在一起的『飞毛腿』,因此不敢深入追敌,而是选择当场离去。
就像现在这样。
「总、总之我得跟他们保持距离……!」
「你别想逃。」
「咿!?」
在前进方向现身的饭野,让高屋纯大吃一惊,切换方向。
看来他明明死命奔逃,竟然还是被饭野绕到面前。
但这说起来也是当然的。
她是探索队里最快,甚至是这世上最快的、正义的制裁者。接下来除非奇迹降临,否则他绝对甩不开她。
即使心知肚明,高屋纯还是只能不停逃窜。
他虽然疯了,但至少还有计算能力。
他判断得出,自己赢不了饭野优奈。
要是双方真的开打,将会是场一面倒的战斗。太清楚这点的他只能逃命,并祈祷接下来发生什么奇迹。
「咿~」
每当饭野一现身,高屋纯便改变逃窜方向。
「咿~~!」
深怕从我身上找出的水岛美穗身影──深怕自己的存在意义被夺走,他只能一股脑儿地跑个没停。
高屋纯的精神状态,得靠名为水岛美穗的存在支撑。
现在的情势对他来说,肯定是充满绝望。
因此他卯足全力,试图挥别缠身的绝望。
他早已经顾不得自己夹抱着的『水岛美穗』的感受。
「呜……呜呜……哼呜……」
对体力衰弱的我来说,这逃难戏码是颇为沉重的负担。超人的肌力蹬地,带来的反作用力直达内脏。
每当穿梭在树丛里,肌肤便因此受伤。
接连的震动,更是令人恶心想吐。
……糟糕,这样下去似乎不太妙。
意识渐渐朦胧了起来。
这样的状况持续太久,我的意识搞不好真的又要消失了。
这究竟会持续到何时……?
想着想着,我不禁皱眉。
「……咦?」
因为,这个状况令人感到有些蹊跷。
这不太对劲。
……但是,是哪里不对劲?
比平常更不灵光的脑袋,思索了好一阵子。
被高屋纯拎着,什么事也做不了的现况,我有的是思考时间。
我有足够的时间思考。
「啊……」
接着我终于摸索到,缠在心头的那条线索另一端。
这出永无休止的逃难戏码。
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把美穗姊交出去!我才不要再失去第二次!」
高屋纯相当激动,但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因为他现在遇到的情况,是一般战士对上拥有别号的能力者。
战力落差可说是一目瞭然。
若再考虑到彼此的相克度,以及双方都是不擅长魔法的近战型,更是没有逆转的机会。这出逃难戏码随时都会落幕。
『飞毛腿』饭野优奈就是拥有这样的力量。
但现在,这种像是在欺凌弱小的行为,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咿!」
正当我想着这些时,少年依旧持续奔逃。
饭野又绕到面前。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了。
即使逃了又逃,少年指望的奇迹当然没有降临。
逃难戏码终于宣告结束。
跑得几乎双腿要抽筋的高屋纯,最后终于被逮着。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缠到他身上的,是成片的白色蜘蛛网。
当然这东西可不是自然张网在此处的──但现在的高屋纯没有余力思考这么多。不说别的,他会冲进张满蜘蛛网的这──带,就代表他早已紧张到无暇瞻前顾后。
「该、该死!」
要将拥有强大蛮力的战士束缚住,并不是容易的事。
固定蜘蛛丝的树干,纷纷被蛮力折断,或是连根拔起。
只要再过几秒钟,蜘蛛丝就会被他扯断撕毁。
但在『飞毛腿』紧追在后的情况下,短短几秒钟也很致命。
他再也无处可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绝望击溃的少年,发出像是绝命之声的惨叫。
那个当下,他体内恐怕有什么断了线。
原本就已经脱缰的心志,这下连正常的判断力也没了。
「啊啊啊啊啊啊!」
这毫无意义的困兽之斗,不做可能还比较好。
战士能力者的高屋,将全身魔力注入宝剑。
「吃我这招──!」
他造出的土柱,袭向举起细剑的饭野优奈──轻松地将她拦腰撞断。
「……啊?」
高屋纯愣哼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饭野优奈的躯干被撞烂,化为黝黑的暗影。
高屋纯肯定也听说过这种现象。
但眼前发生的事,一时之间很难和知识连结。
我能够在第一时间看出那是什么,是因为之前就亲眼见过。
──影魔的复制能力。
这么说来,主人目前请那个工藤陆帮忙。
他的眷族里,有能够生出许多影魔的影魔后安通。刚刚那个肯定是它的分身之一。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大致理解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现身的饭野之所以会违反她的原则,从头到尾如欺负弱小般追逐着高屋纯,只是因为她其实是名不副实的冒牌货。
她并不是速度快到能够三番两头拦到高屋纯的面前,而是贝尔塔巧妙地追逐,将他驱赶到刚好有影魔埋伏的地方。
贝尔塔可是狼。这样的狩猎手法对它来说,肯定是得心应手。
事情一旦水落石出,之前几件事也就令人想得透了。
当时我由于当场失去意识,因此记忆模糊,但我记得最后看到饭野时,她的脚是受伤的,要恢复到能够快跑,必须要有出色的治愈魔法术者为她治疗。
当然我并不确定工藤的眷族里是否有怪物能使用治愈魔法,如果真的有,那也没理由让主人像这样带着一身伤痕上阵。
而且只要再稍微想想就知道,饭野之前对主人是那样充满敌意。
就如高屋纯刚刚也脱口说出「不可能」,除非是有什么极端特殊的理由,否则饭野不太可能帮主人的忙。
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真正的攻势,接下来才要开始。
「那个叫高屋的,你可终于来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
「把本宫的大姊还来吧。」
最强的白蜘蛛眷族葛蓓菈,向被引入圈套的高屋纯展露敌意。
在与饭野一战里受伤的她,失去自己引以为傲的机动力。
但既然对手自投罗网,这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臭、臭小子──!?」
一转过身,高屋纯的剑顺手一挥。
「杀──!」
但,葛蓓菈的蜘蛛脚已早一步,刺上高屋纯持剑的右腕,折断了他的上臂。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惨叫声在山林里回荡。我屏息看着,蕴含魔法力量的宝剑从他手里脱落,掉落到不知何方。
……真厉害。
真的是太厉害了。
想不到对上作弊能力者,她竟然有办法将对方逼至绝境。
这样一来,也许真的有胜算……思考到一半的我,耳膜随后被野兽般的吼声撼动。
「还没完呢!」
「什……!?」
葛蓓菈不禁睁大了红眼。
因为即便伤重至此,高屋纯竟然还没死心。
「呜噗……!?」
一记脚踢正面踢上葛蓓菈的胸口。
白色的身影没多久就随着被撞断的细小树枝,消失在树林里头。
「不会……吧。」
凶行只在一瞬之间。
令人惊愕的,或许是驱策高屋纯的那股强大执念吧。
依旧被蜘蛛脚刺上的右臂由于这莽撞的举止,这下几乎被扯成两截。
连自己身体都不顾的执念,让葛蓓菈挨了出其不意的一击,主人暗藏至今的关键王牌也因此被打飞。
「吼呜啊啊啊啊啊!」
贝尔塔不留空档地进一步追击。
但……不行,它还是迟了半拍。
「少碍事~~!」
「汪呜!?」
准备喷火的贝尔塔,被一记回旋踢踹到地面。
「唔、喔!?」
结果,骑在贝尔塔背上的主人和工藤,也跟着被抛了出去。
被艾撒丽绑在一起的两人,化成一团在地面翻滚。
高屋纯转过身,面向这样的两人。
「敢对我耍这些把戏……」
带着喜悦的声色,因残虐的预感而震颤。
那让我听得毛骨悚然。
就算心智面临磨耗,失去武器又失去单臂,高屋纯要把主人和工藤陆一起踢死,依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一想像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某种令人失神的无力感瞬间填满我的心胸。
我究竟、在做什么呢?
害主人身陷这般险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何其无力。
何其不争气。
这算什么主人的头号眷族。
但就算我自怨自艾,眼前无情的现实依然毫无改变。就算我再怎么埋怨自己的无力,依然对身上的束缚一筹莫展。
「住手~~!」
「去死吧──!」
高屋纯发出胜利的咆哮,踢向地面。
失去可靠眷族的两名怪物使,根本没有像样的防御方法。
基于这样的常识判断──因此我跟高屋纯一时无法理解,接下来在眼前上演的现实。
「……咦?」
下个瞬间,高屋纯的右胸,被横向划裂开来。
再隔了半拍时间,他的眼睛也溢出红色鲜血。
这让高屋纯连腿都踢不出,只能屈膝跪下。
「怎么、回事……?」
愣然嘀咕的他仰头望着的,是依然被主人由身后抱着,挥出手中细剑的『工藤』身影。
犀利的斩击动作,身披的外套飘扬而起────露出藏在底下的少女肢体。呈半跪姿势的她,左大腿上缠绕的绷带映入眼帘。怪不得他们两人会共乘贝尔塔──我这下终于恍然大悟。
「饭野……?这次是、真货吗……?」
「抱歉,高屋。我不会让任何人死在这里。」
褪去原本深罩头上的兜帽,饭野优奈带点悲怆的眼色,望着高屋纯那面目全非的沉沦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