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铠海贼团团长、贼刀“铠”所有者校仓必和虚刀流七代目当主鑢七花的真刀真枪的对决,将在浊音港内的斗技场,大盆里举行。说是真刀真枪,但校仓所用的刀乃是西洋甲胄状的异型日本刀,而鑢七花则是无刀的剑士,这番对决可谓是异端之间的战斗,但真刀真枪一词本身却无比贴切。这次胜负既有校仓必,又赌上了作为铠海贼团象征的贼刀“铠”——更有让这镇子的头领校仓必一见钟情的神秘白发女作为赌注,于是镇子里的人们纷纷抛下工作聚集在大盆周围观战。那情景比起武者修行中的使刚剑的男子取得五连胜时更加的火爆,其召集观众的能力让人啧啧称奇。
作为买卖人的校仓必的才能得到了充分地发挥。
不过——事态依然和事先规划好的有出入。
名义上是挑战者的鑢七花,为了给观众一个交代,首先要打败登录为大盆参加者的铠海贼团的三名团员——原本是这样设计的。可今天早上,在城外的草原上发现了那三个人的尸体。
三个人全部都——命丧黄泉。
三人的身体被残忍地切成了碎片,而究竟如何使用刀剑才能达到这种效果,至今无人知晓。
奇怪的是,现场有一条左臂被人拿走了。但无论如何搜索周围的地方,都没能发现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于此形成对比的是,现场稍远的地方留下了另一个人——并非三人中任意一个人的一条迷之左臂,那条手臂就好像被舍弃掉了一样被丢在了一边——
“左臂吗?”
从旅店的店员那里刚一听说这件事,七花就立马猜到了这点。咎儿也自不用说。她咬牙切齿地喃喃道:
“不愧是忍者……”
真庭凤凰——忍者。
以卑鄙卑劣为卖点的职业。
那么交涉时坑蒙拐骗也是常理了——
“也就是说……对于那家伙来说,胳膊是想换就换的吗……”
“……一般说来这是不可能的吧——可对方是身经百战的忍者那就没准了。再怎么说也是真庭忍军真庭鸟组的真庭凤凰——由不得片面的猜想。”
“可是,既然能接上别人的胳膊,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胳膊接上去呢?为什么要把自己胳膊丢一边——”
“不知道啊。”
一脸不爽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他使用了忍法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不然就无法解释了。这件事就此暂且搁置。
而比起令咎儿愤恨不堪来,真庭凤凰的行为的最大影响就是让七花的胜利难度大幅下降。召开大盆一事,昨天夜里从咎儿那里得到承诺的回复后就已经通知了整个城。突然中止延期也就很难办到了——垫场节目无法进行,因此中止有招牌明星登场的压轴对决,这种事也是不可能的吧。
仓促间也找不到替代选手。
虽说铠海贼团里也有其他成员,但专精于战斗的只有被使刚剑的人打倒的五人以及在草原被杀的三人合计八人而已。
可谓是——少数精锐。
去监视咎儿以及呈交书信到咎儿处的任务密谈的三人被杀——因此而怀疑咎儿也不足为奇,但校仓却并未问罪于此。咎儿推测这是因为校仓一方也不好对自己明说曾监视过己方的行动——虽说他的想法无法确认,但也八九不离十。
而且对于校仓来说,连胜三人之类的也不过是面子工程。因为突发事故而无法进行的话——也就能充分保全他的面子了。
而对于他而言。
只要能够打败咎儿跟班的鑢七花——那就万事大吉了。
就这样,大盆召开了。
前面的暖场节目皆无,上来就是压轴大戏——
“……”
七花裸露着上半身,卸掉了双手上的护手,脱掉了草鞋,赤脚站着——摆出了临战姿态的他,先确认了一下场地。铺满细沙的大盆——对于在无人岛上长大、一直在波浪冲刷出来的沙滩上练习的七花来说,并非难以适应的场地。
然后他看了看对面的对战对手。
马上就要和自己交战的对手——校仓必。
密不透风的铠甲武士。
以绝对无双的防御力闻名的全身铠。
以及无与伦比的——巨大身躯。
比自己还要高大的敌人——
“俺先跟恁说一声——虚刀流。”
校仓从铠甲内侧,用他那粗犷的声音冲着盯着自己的七花说道,
“俺可是个一旦出手就绝不手下留情的人——恁会死的……就算不死也是重伤。那样的话,俺爱的女人一定会伤心吧。”
毕竟一起旅行了这么长时间,多少也有些感情吧——校仓接着说道。
“虽说俺很想和日本最强交个手,可是,倘若恁开战之后立马认输……虚刀流,恁就能毫发无伤地从这个斗技场里出去了。恁还年轻——英年早逝了多可惜啊。”
“……”
七花想起来了。
前天校仓和使刚剑的男子交战时,也是在对战开始后,不断挑拨采取了谨慎态度的对手——也就是说和那次一样,自己也受到了校仓的挑拨。
校仓应该不认为能够轻易取胜——但却对贼刀“铠”抱有绝对的自信。
——死,或是重伤。
可七花倒是没有因为校仓的话而混乱,反倒是在意着其他的事情。
他把视线从校仓身上移开——看向了在铺有细沙的特等席观战的奇策士——咎儿。
白发。
原来如此,一直呆在一起反而没有注意到(说实话七花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咎儿的白发奇怪),真呆在人群里确实很显眼。给人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校仓会注意到也是理所当然——
——咎儿。
“七花。这回的对决——”
比试开始前,咎儿对七花说道。
“可以的话,不要杀掉校仓——最好不要让他受到无法痊愈的重伤地取胜。”
“……哎?”
听到这话,七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让我手下留情?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对决哟?”
“我没强迫你。可是你想想——答应保证我们人身安全的只有校仓必而已。万一杀了校仓必,我怕他们会毁约。”
也得考虑下接受贼刀“铠”的事宜,咎儿说道,
“梳理一下现状——七花。如此大声势的决斗,全镇子的人都是公证人。这样一来获胜之后,校仓无论情不情愿都得守约——身为一镇之主,他多少得顾及颜面。可是,那是在校仓活着的情况下。”
“……啊,说的也是。”
无论理解还是没理解——那毕竟是担任参谋一职的咎儿所言。七花顺势点了点头。
手下留情地取胜。
事实上,给出战的七花套上如此枷锁,一方面是如表面上的理由所说的那样,而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咎儿很重要的另外的理由——那是不可让七花得知的理由。
万一遇上不能杀人的状况。
这是个实验的好机会——咎儿想到。
连自己今后的命运都压在上面,从某个意义上讲真是和大盆相应的豪赌,虽说咎儿对此是胸有成竹——
可七花对此却是另一种理解。
他不得不考虑起自己的立场来。
赌命对决时手下留情——太过乱来了。若是比自己弱许多的对手还好说——这回的对手可是头一次对阵的比自己还要高的人。
——咎儿她该不会——
希望我输掉吧……
就算没希望我输掉,或许就像校仓前天晚上说的那样,无论那边赢了都无所谓——她莫非是这样想的?
确实。
倘若校仓比七花还要强的话——保镖的职务让给校仓的话,在这一切定下的瞬间,七花就丧失了存在意义。
没用的刀拿着也毫无意义。
刀,终究只是道具。
对于道具而言,感情情绪都不需要。
对道具抱有感情是愚蠢至极的行为——所以虚刀流的开山鼻祖鑢一根走极端舍弃了刀。
如果有更加锋利的刀的话——换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喂——别到处乱看呐。不对,”
校仓不安好心地说道。
“不准看——老子的女人!”
“……”
“喔?终于把脸转过来啦——啊哈哈。恁那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要投降,哎,算了。既然暖场子的比试没了,那就得让大家更加尽兴才行喔?你那打倒了錆白兵的身手,就让镇子上的大伙们都见识见识吧——”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让你们见识的——不过到时候你已经被我大卸八块了。”
七花说道。
然后他摆出了架势。
虚刀流第四式“朝颜”——并非如此,他实际摆出的是第七式“杜若”。
击败下酷城城主宇练银阁时使用的招式——能够充分发挥虚刀流步法的缓急自如的招式。
相对的,校仓也摆好了架势。
屈膝沉腰——是观察对手动向的架势。
无论七花如何行动,都能对应自如的姿势。
“比试——”
裁判的声音响起。
观众立马沸腾了——几乎所有、不,就是所有的欢呼都是送给校仓必的。原来如此,这种情况下杀了校仓必的话就麻烦了——特别是混在观众中的咎儿,真会像窗户纸一样破掉吧。
场地不错——可作为斗技场来说却糟透了。
可是,这一切都无所谓。
因为我归根到底——只是一把刀。
“——开始!”
一招决胜!
面对着有着物理上无法弥补的体格差的高大对手,不知道如何应对的自己一旦落入消耗战就会极为被动,那么就只有比试开始后速战速决了!
而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杜若”。
只需一步就能达到最高速度。
七花一瞬间冲到了校仓面前。
对于业余的观众来说,这简直等同于瞬间移动——而对于校仓本人来说,也很难清楚捕捉住七花的动作。
虽说是无论对手如何行动都能对应自如的姿势——
可对于快到不像话的动作还是无法应对。
即便是用重量制造速度,也需要相当的助跑才行——再怎么说贼刀“铠”也无法对抗重力。
等校仓反应过来时,七花已经钻进了他怀中。
与此同时七花改变了招式。
双脚横向并列,上半身扭转到极致——没错,这就是虚刀流第四式“朝颜”!虚刀流七式中唯一需要握拳的招式——
“虽说让你们见识下我的身手,可我可没有让你们尽兴的打算——瞬间决出胜负吧!”
七花一边说着——一边将几乎扭转到背朝对手的身体带动拳头向着校仓的方向旋转了起来。
“虚刀流——‘柳绿花红’!”
连用手臂防御的时间都没给。
不对,就算防御了,“柳绿花红”也是防不住的!
这“柳绿花红”可是理论上连地球内部的人都能打到的招式!
他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贼刀“铠”的胸口。虽然身体因为惯性转向了另一边——但命中的拳头却保持着命中时的姿势。
冲击穿透贼刀“铠”,将内部的校仓的身体破坏——
本该如此。
无视所有防御,能够对七花所希望攻击的地方造成损伤的虚刀流奥义——这回七花瞄准的是校仓的肺部。攻击呼吸器官,就能在不施加致命伤的情况下制服校仓,七花是如此打算的——可是!
“……不疼不痒的恁这是在干啥子?”
惊讶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
从头顶上。
从那种位置传过来声音,对于七花来说自然是第一次——
校仓“咣”地挥舞起手臂,想要从下方把七花抄起来。
“唔……”
第四式“朝颜”,而且还击出了“柳绿花红”后的姿势,傻子也能看出来根本不适合移动,可是凭借着天生出众的反射神经,七花好不容易避过了这一击。不对,稍微被蹭到了下毛发——七花以侧身打滚的姿势从沙地上滚开,拉开了和校仓的距离。
本想拉开距离。
可是,这点距离——被校仓攻了过来。
“后如——”
披着铠甲的冲撞。
被四处安装着刀刃的铠甲撞一下的下场,前天大盆早见过了——七花再次侧滚,避开了攻击。
利用重量换取速度的代价就是冲撞的方向无法改变。校仓一下栽倒在了刚刚七花所在的位置——本来战斗中面朝大地摔倒多半会丢掉性命,可穿着贼刀“铠”的校仓却无此后顾之忧——
“……啊哈哈。”
慢慢地——校仓一脸游刃有余地站了起来。一脸想什么时候攻击尽管放马过来的态度。
而七花——却手足无措了起来。即便想攻击也无从下手。他只能象征性地摆出第一式“铃兰”。这种迎击的招式,根本对付不了撞过来的对手。就算七花再笨这点东西还是明白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动。明明应该完美地决出胜负了才对——”
“嗯?啊——恁该不会刚刚用了能透过铠甲的招式吧?哎——虚刀流也有那种招式啊——”
校仓得意地说道。
“——恁别瞧不起贼刀‘铠’哟。这可是以绝对防御力著称的、四季崎记纪打造的侧重防御的日本刀——不好意思啊,这铠甲是穿不透的。”
■■
场景回想,校仓必篇。
校仓虽然对着奇策士咎儿夸口说自己是生在萨摩长在萨摩的纯粹的九州男儿,但其实这都是谎言。他是在当时还是异国——琉球国长大的。
琉球国。
那是个作为东南亚全域的海外贸易中继点而发展起来的独立国家。校仓必就出生在那个国家里的某个渔村里——原本校仓就是后来他自己想出来的姓氏。在琉球的孩提时代,人们都称呼他为“卡纳拉”。
他是渔夫的孩子。
既然生活在渔村,这种出身也是再平常不过了——事实上,小时候的校仓是个烦恼着个子比周围孩子要矮些许的普通孩子。最多也就是对比他小五岁的妹妹“可可萝”(译注:此处采用的是音译。原文是こころ,意为心)有些过保护了而已。
将来自己也会和父亲一样成为渔夫吧。
然后跟某个村里的女孩子结婚生子。
而妹妹则早晚会嫁出去——而且十有八九还是在村子里。
这就是“卡纳拉”当时的想法。
平稳的日常会持续下去——这种生活会一直、永远地持续下去。没有任何意外的波折,这种某种意义上是预定调和(译注:“予定調和”原是指莱布尼茨的一种哲学理论。中文译法多为前定和谐。莱布尼茨认为﹐万物由“单子”构成﹐而单子因其绝对单纯而无部分﹐没有“窗子”可供出入﹐因而彼此不能互相影响﹑互相作用﹔但宇宙万物却互相协调﹐构成一个和谐的总体。这一理论是他的“单子论”体系中重要的原则理论。在现代日语中,这个词多指事情发展和预想相同)的和平的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
可是,这一切——终究只是小孩子得出的结论,想法过于单纯了。
就在他十三岁的时候。
迎来了生长发育期可进展却不怎么顺利的“卡纳拉”,某一天和妹妹“可可萝”偷偷潜入了父亲乘坐的大型渔船。本来,按照村子里那依然很古风的习俗,男子要年满二十岁方能登船,而女子更是根本不能上船——可是,规矩就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而且“卡纳拉”和“可可萝”也不是第一次打破这个规矩了。
可是,兄妹俩一起打破禁忌还是头一遭。
最初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们乘坐的大型渔船在前往远海的路上——遭到了海贼团袭击。
铠海贼团。
传说拥有着贼刀“铠”——一百多年前从旧将军的讨伐中逃了出来,来到琉球地界的日本海盗。原本活动与濑户内海周围,而转移到据琉球国最近的日本萨摩藩也有些时日了。
虽说是大型,但这边毕竟只是个渔船——根本不可能抵挡得过。眨眼间的功夫就被彻底蹂躏了。
他偷跑到船上来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绝非是出于早晚会成为渔夫,来偷学些手艺这种可敬的想法。
他只是想要打破禁忌而已。
因为被禁止所以才想要做——他只是从这种危机感和背德感中寻找乐趣而已。
妹妹“可可萝”也一定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吧。
可是,这种恶作剧的心态,却遭到了必要以上的惩罚——那艘大型渔船上的乘员,不仅仅是淡水、食物和货物,就连生命都被铠海贼团的人剥夺了。
只有一个人——“卡纳拉”除外。
并非是幸运。
只是因为登上船的铠海贼团中的一员一时的心血来潮——就在父亲和妹妹“可可萝”在内的全体船员被虐杀之时,他只是躲在隐蔽的角落里——既没有想要保护父亲,也没有想要保护妹妹,只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那个团员恰好看到了这样的“卡纳拉”。
刚开始想着杀了他。
可他刚举起刀,
“——啊!”
突然说道,
“刚想起来,好像缺个干杂活的家伙啊——”
只是心血来潮。
并非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经历,只不过是当时的铠海贼团里众多成员中的一人突然想到了这种事情——就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卡纳拉”逃过了一劫。
作为干杂活的小工,“卡纳拉”的海贼人生拉开了序幕。
那究竟是何等艰苦的生活,如今已难以想象——他突然被丢到了一艘语言不通的异国船只上,莫名其妙地给杀害了父亲、妹妹以及船上众人的家伙们打起了工。
连悲伤和憎恨的余力都没有。
只有——艰苦而已。
艰苦的日子持续着。
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一切被瞬间夺走——什么都没有留下。
即便如此。
能够留得一条残命,也不得不说是没有将他赶尽杀绝吧。
“给我把这铠甲磨个锃亮。”
杂活已经干了两年——在他十五岁的时候。
“卡纳拉”接到了如此命令。
那是铠海贼团——作为其标志,从旧将军手中坚守下来的扬名在外的贼刀“铠”。可是,那贼刀乃是远超七尺的巨型铠甲——能够穿上它的人几乎不存在。事实上,那时的铠海贼团,连着船员在内,没有一个人能够穿上这幅铠甲,只是作为标志和象征性的装饰品放在船上。
他被叫来保养这副铠甲。
这是光荣的重要工作——对于杂役的他来说,应该是这两年的辛勤劳作换来了海贼们的信任吧。可是,当时的“卡纳拉”连这种感慨都没有。有命令就去服从。不需要去考虑命令的内容。
什么都感觉不到方为最好。
那样的话,连工作的艰辛——也感觉不到。
“……”
可是——当他走到贼刀“铠”的面前。
那银色的刀身——映入他眼帘的时候。
“卡纳拉”久违地感受到了艰苦之外的感情。
支配了战国乱世的四季崎记纪的变体刀。
并非人选择刀——而是刀选择人。
这是四季崎记纪与其说是主张不如说是人生哲学的第一原则。
刀无法选择所斩之人。
可是刀却能选择持有之人。
那个瞬间——“卡纳拉”被贼刀“铠”选中了。
而作为证据——自从接受了管理贼刀“铠”的任务后,“卡纳拉”的身高就像竹子一样一节节地猛窜——曾经苦恼着身材矮小的他,短短三年间,其体格就超过了海贼团里的所有人。
就好像——他身高的增长,是为了配合铠甲的形状一般。
虽然贼刀“铠”是铠海贼团的象征——可是,实际能穿上铠甲的人,算上旧将军时代在内最多也就两三个人。
所以当时的船长,为了一睹能够移动的铠甲风范,在酒席上,
“卡纳拉。你给我穿回那铠甲试试——”
半开玩笑的下达了这种或许再恰当不过的命令。
干了五年多的杂役。
他得到了足够的信任。
或许众人对他也萌生了些感情。
可最重要的是,穿着作为防具的铠甲什么也做不了——因此众人对此疏忽了。
因为一直作为装饰品放着,所以他们早已经忘记了——虽然外形是铠甲,但贼刀是如假包换的日本刀。
而“卡纳拉”却没有忘记。
绝不会忘记。
他们——是杀害了父亲和妹妹的不共戴天的仇敌!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边怒吼着——一边穿着贼刀一个劲地四处重复着猛冲——
没一会儿铠海贼团就被歼灭了。
就好像五年前海盗们对自己乘坐的船只的所作所为一样——彻底地虐杀地一干二净。唯一跟五年前不一样的是——“卡纳拉”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海贼·校仓必。
他第一次掠夺的东西——列位莫要惊讶,那正是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
刀无法选择所斩之人。
却能够选择持有之主——一直没有找到主人的贼刀“铠”,历经无数时日,终于再次找到了相应的所有者。
当然——即便是歼灭了铠海贼团,“卡纳拉”也早已经丧失了栖身之所。无论他如何寻仇,死去的人都不可能复生——即便是想返回生养他的村子,他也跟海盗们厮混了太长时间了。如今还有何颜面再见乡亲父老呢——
无论他意下如何,“卡纳拉”只剩下了以海盗为生这一条路。所以他决定以铠海贼团的名号建立一个新的在自己领导下的海盗组织。
就是在那时,他改换了校仓必的名号,并立下了绝不在人前脱下贼刀“铠”的誓约。
新生·铠海贼团从此诞生。
而在铠海贼团以前作为据点的浊音港的小镇上设立了兼具赌场功能的圆形竞技场·大盆,则是之后的事情了。
■■
“俺看恁倒是挺擅长东躲西藏的呐!”
校仓暂时停下了攻击——冲着七花说道。
虽然对方满嘴侮辱性的话语,但七花却无法反驳——事实上,他自己面对披挂着贼刀“铠”的校仓不断使出的冲撞攻击,只能不断地躲来躲去。
否崩。
后如。
丸后如。
回处带。
眠调。
说实话,在七花看来,这些招数都差不多一个样,都是利用贼刀“铠”的巨大身形和重量发动的冲撞攻击,可这些招式却个个具有一击必杀的威力。
碍眼。
咎儿曾经如此说过——校仓只会觉得七花很碍眼。对于看上什么东西就动手抢夺的海贼来说,说不定七花反倒是不得不杀掉的妨碍。
只是躲来躲去——
虽然这么说,但七花也不是没有做过任何尝试。从开始以来七花已经数次抓住空隙潜入校仓怀中施展从虚刀流第四式“朝颜”衍生而出的“柳绿花红”了。
可是全无效果。
所有攻击都被无效化了。
贼刀“铠”——透甲技也无法生效。
校仓此言看来非虚。原理不明——为什么“柳绿花红”无法生效七花完全不明白。而且就算是能够明白其中的原理,被牢牢限制在大盆里的他也无法想出有效的对策。
所以——只能躲来躲去。
既然是四季崎记纪所造的侧重防御的日本刀——那么想想看,即便施加了某种能够防御透甲技的措施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倒不如说有了才正常。
要是有宇练银阁用过的斩刀“钝”——无论什么东西都能一刀两断的宝刀的话,说不定就能斩断贼刀“铠”,七花曾经这么想过,可如今看来,说不定贼刀也有专门对抗这种情况的防御策略。
更不必说对火攻水攻的防御策略了。
铁壁的铠甲——绝对无双的防御力!
“唔——”
“一直躲来躲去也不是办法吧。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吧,虚刀流。别这么没骨气啊。俺的前任者要是这么个吊样岂不郁闷死俺啦。既然是日本最强,就给俺爷们儿点儿——赶紧老实地做好觉悟当俺这贼刀‘铠’的甲下亡魂吧!”
“觉悟……”
所以说啊——觉悟到底是什么?
即便这么跟七花说了,他也无法理解。
七花只不过是一把刀——而刀是不需要觉悟的。
感情、情绪。
这些统统不必要,也不需要。
……可是,校仓所言或许很有道理。
既然透甲技已经不能生效了,那么准确说来七花已经无计可施了——无论是含有“柳绿花红”的七式奥义,亦或是奥义复合而生的最终奥义“七花八裂”,再或是虚刀流的各种招式——哪个都无法对贼刀“铠”生效。即便是能够生效——那些不是透甲技的招式也会伤到贼刀。贼刀本身也没有可用于攻击的间隙——想要不伤到铠甲本身地杀伤校仓的方法,唯有“柳绿花红”一途。而连“柳绿花红”都无法生效的话——
——彻底地手足无措。
如此下去,一直躲避校仓的冲撞,只会白白耗费体力——能最后再也躲不开时,就只能迎来悲惨的结局。
而这无论迟早,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那么。
投降之类的方法呢……
七花的任务是取胜。
可是,这场对决——是允许输掉的。
即便七花输掉,作为主人的咎儿的征刀之旅也不会就此终结——只不过七花的旅途到此而止而已。七花留下的工作会由校仓必接手。作为刀来说校仓要比七花更加优秀的话——就只能变成那样吧。
——倘若胡乱抵抗,会伤到贼刀“铠”的话——
就如此老实地——老实地、做好觉悟——
“你个笨蛋!”
大盆栅栏的另一侧。
传来了如此的呵斥声。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七花转过头来,只见到奇策士咎儿手紧紧抓着栅栏,一脸从未有过的凝重,怒视着七花。
“咎、咎儿——”
“干嘛随便放弃啊——我可没允许你那么做!没听见我叫你赢吗,你个白痴!”
——在不杀校仓的情况下——至少在不让他受到不能回复的重伤的情况下——
——获胜。
是啊。
她叫我手下留情。
可是——却没说过可以输。
输掉这种事——是不被许可的。
“听好了,七花,我啊——”
咎儿高声怒吼道。
用并不只是让七花——而是让大盆周围聚集的所有群众都能听到的大声,干脆而有力地宣告道。
“我对连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肯露真脸的男人没兴趣!跟不会一起泡温泉的家伙旅行无聊死了!那种人——怎么能够让我信任!”
“……咎儿。”
“虚刀流的招式不就只有一个不管用嘛!就算是虚刀流不管用那又能怎样!就算没有铠甲——你这二十年来不也练出一身钢筋铁骨吗?”
你要是真爱我的话——
卡啦一声。
咎儿用拳头重重敲了一下栅栏。
“就给我拼尽全力保护我啊!”
这种行为——等同于自杀。
大盆周围的观众基本都支持校仓必——咎儿周围的人也毫无例外。在这重重包围中,还说出直接拒绝校仓必的话——完全不像是聪明的她会做的事情。
不对。
这是咎儿牺牲自己、牺牲灵魂的奇策。
这是咎儿不禁汇聚了智慧,还汇聚了热血的奇策。
而这个奇策——暖热了七花的心窝。
“——谨遵命令。”
七花——一边说着,一边摆好了架势。
虚刀流第一式“铃兰”。
对撞过来的敌人毫无意义的迎击的姿势——可是这和之前摆出这个姿势时的情况却不一样。七花眼神中充满了坚决地摆出了这个架势。
“好险好险——我差点就丢掉了自己的单纯。最近稍微有点胡思乱想地过分了——虽然满脑子空白不太好,但想多了也好不到哪儿去——”
“……”
对着无言的校仓。
七花轻轻招了招手。
“放马过来吧,你个被甩的丧家犬——虽说不是我的本意,但现在群众已经足够尽兴了。”
“……别给俺蹬鼻子上脸!”
面对七花偷师过来的挑衅——校仓只用有些暗淡的声音回应道。虽然穿着铠甲看不见表情——但他确实在盯着七花和他背后的咎儿。在众人面前被抛弃,颜面尽失的校仓——却如此说道:
“俺是海盗——才不管对方的想法呢。有想要的东西,就把所有碍事的家伙都干掉,然后夺过来!”
“想夺就夺吧。可是——”
七花冷静地说道。
“那把贼刀,并非是守护之刀。”
“……”
“而有要保护之物的人——才更强!”
“……四季崎记纪所铸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之一,贼刀‘铠’。铠海贼团代代传承的,贼刀‘铠’限定奥义——”
校仓必重心下沉身体前倾——
“……刀贼鸥!”
他脚下铺垫的沙土被脚步踩得四散纷飞——而他则向七花以最高速度全力冲了过来。而那架势,在七花看来果然还是跟之前的冲撞没什么两样——可是其中感觉到的气势却截然不同。
巨大的铁块。
巨型的铁块——冲了过来。
七花背后就是咎儿。而那冲锋则如同要将栅栏外的咎儿连同七花一起压成肉泥一般。不对,倘若七花如之前一样躲开校仓的冲撞的话,依着惯性校仓一定会冲破木栅栏,将窗户纸一般的咎儿的身体撞飞。
不对。
不如说他就是打算这么干的。
“唔——”
然而。
就算他不这么做——七花也不会再次避开校仓的撞击了。
拼尽全力。
没错,要是以前的七花,绝对不会想要躲开冲撞过来的对手——对于正面攻过来的对手,他只会单纯地正面对抗。
就算对方比自己身形要大——哪又能怎样!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贼刀“铠”是四处镶满了刀刃的铠甲。
所以不能用整个身体硬抗下来——而是要让安装的刀刃不碰到身体的状态下只用腕力以及支撑腿的脚力挡下来。
把校仓必的巨大身躯挡下来。
把贼刀“铠”的重量给挡下来。
在草原上被乱跑的咎儿正面一下子就给撞到的鑢七花的身体——究竟能否——
“…………唔!”
“啥……!”
一切仿佛停滞了。
七花用张开到最大的手分别抓住了铠甲的肩部和腹部——然后将校仓的冲撞硬生生停了下来。而他的脚趾也牢牢地扒住了铺满沙土的地面——
这简直就是真真正正的空手入白刃——可是世上哪有如此竭尽全力的招式!
“身体高大自然就强——可是,世上并没有身形最大就天下无敌的道理!”
一直躲避不断的冲撞攻击也会取得不错的效果吧——就算校仓必的身躯再怎么巨大,也绝非和疲劳无缘之物。可是,在将对手的限定奥义毫无技巧地纯粹靠力气抵挡下来的现在,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然后七花——就那么凭着自己的力气,凭着自己的腕力——将校仓必的巨大身躯举了起来。
就好像要将校仓必的身躯——挂到天上一般地举过了头顶!
观众全部沉默了。
且不论将校仓的身体像行李一样举起来,就是将校仓的冲撞挡下来,在这大盆的历史上都未曾见过——所以,大盆的观众如此一点声响都没有也是第一次。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大盆里面。
只有咎儿一个人露出了笑容,满足地点着头。
“如此就好。”
她就好像确信胜负已分一般自言自语道。
“你太过依赖虚刀流的招式了——虽说这是因为你二十年来只知道那个,但你并非只有虚刀流而已。就算不靠那些耍小聪明的招式——就凭那久经锻炼的身体,你已经够强了。”
“唔……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七花仿佛是为了掩盖咎儿的喃喃自语声一般,如同野兽似地咆哮了起来。他一边咆哮着——一边抱着校仓必,身体猛地后撤一步——为了应对反冲力。
为了应对将校仓巨大身躯砸在地上造成的反冲力。
倘若透甲技无法生效的话。
倘若火攻水攻都无法生效的话。
就算贼刀“铠”的防御力再怎么绝对无双——里面的人类依然是无法消弭的弱点。就算外侧再怎么坚固,里面的东西在面对冲击时却坚固不起来。
就算无法打散——却能够让其晃动。
从高处撞击外侧的话——内部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重量能够换取速度——而冲击力也一样。
铁壁一般的全身甲——将会成为蹂躏校仓全身的凶器。
“唔……恁、恁这丫的,虚刀流——哪有这种事!这种根本不是啥剑法吧!”
他能够预想到自己将要面临的状况,可是以被举到空中的状态他也毫无抵抗手段。已然束手无策的校仓只好对七花恶态百出。
即便是能够抵抗透甲技的防御——能够抵抗水攻火攻的防御。
即便是斩刀“钝”都能对抗的防御。
为了实现绝对无双的防御力被施加了各种机关的贼刀“铠”,也绝没有预想过会像这样被人类举起来。
所以——校仓除了恶语相向之外别无他法。
“啥子剑士——啥子刀!这种、拼尽全力的、光靠蛮力的——天底下哪儿有这种刀!”
“……我得跟你道声谢,校仓必。”
可七花——尽管胜负还未分,却一脸舒爽的表情——对着校仓必说道。
“拜你所赐我终于明白了——我即是作为虚刀流七代目当主的一把日本刀——同时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唔!”
“所以校仓——我还要跟你说一句。”
之后七花——
手臂注入全部力气,将校仓必的巨大身躯朝着地面丢了出去。
“不准碰,老子的女人!”
尽管金属声响彻天空——可那不愧是四季崎记纪的完成性变体刀,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一点伤痕都没有——可是,里面的人却不可能安然无恙。
校仓必再也没有站起来。
替代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而哑口无言,无法尽到自己在大盆中担任的重要职责的裁判——咎儿说道:
“——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