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三月三十一日,这个对我来说也很特别的日子到来了。
没错,今天是堀北学启程的日子。
约定的时间刚好是在正午。
我一如往常地提早行动,抵达正门前。
他好像没把离开的日子告诉其他学弟妹,目前除了我之外,还没有其他人影。
我不时远远凝视前往榉树购物中心的学生们的身影,同时等待他抵达。
一年前,我穿越这个正门来到了这间学校。
这是个平时就在附近,却绝对不会靠近的地点。
就算在社团活动或考试会坐巴士通过,但要走出这道正门,就只有毕业和退学两个选择。
既然没有留级制度,那三年内就必然会有答案出炉。
「我最近都在想著这种事呢。」
也因为现在是升上二年级的时机,我变得经常回顾自己现在的心境。
堀北哥哥在接近预定时间的二十分钟前过来了。
他确认到我的身影后,就稍微看向四周。
他的视线在寻找什么,我连问都不用问。
「很不巧,你妹还没来。」
「这样啊。」
现在才刚过上午十一点四十分。
绝对不算是她太晚来。
不过,考虑到时间所剩无几,早点到应该也没关系。
上次跟一之濑的会谈。
我还记得非常清楚,当时堀北抓了较宽裕的时间提早到。
也可以想像她发生了某种意外。
「我打给她吧。」
我这么提议。
如果是我主动,就堀北哥哥来说,他应该也比较好拜托我。
我是这么认为的啦……
「不,不需要。」
对于我的提议,堀北哥哥用手轻轻制止我,同时表示拒绝。
「假如她是身体不适之类的,就应该会事先联络我。」
「也可以想像是睡过头。」
虽然这不可能,但作为姑且的可能性,我还是试著说了出来。
「假如是这样的话,就不用叫醒她了。」
意思就是说,如果重要的日子是睡过头才过来,那也不值得理会了吗?
即使是最后可以见面的日子,堀北哥哥的应对也没有改变。
「不过,没问题吧?距离约定时间也还有点空闲。」
若对象是哥哥,也十分可以想像她会在房间里紧张到最后一刻。
「先不说铃音了,你居然会这么早过来啊。」
「因为总觉得你也会早来。」
约定碰面的正午。距离巴士出发,时间当然还很充裕。
但最后的道别,兄妹俩当然应该都有料到会聊得很久。
然后果不其然,他二十分钟前就现身了。
我们都猜测落空的,就只有应该是核心人物的堀北妹妹不在场的这点。
总之,既然她不在场,我们就只能两人聊点什么。
只是沉默度过的话,实在也很浪费时间。
我稍作思考,然后说出最近很在意的事情。
「抱歉啊,如果我有稍微为了你在学生会的事情上采取行动,说不定就好了呢。」
为了阻止南云雅失控,堀北哥哥曾经找我商量。
不过,也因为我当时比现在更强烈希望平稳的生活,所以没打算参与。虽然他让我认识副会长桐山当作人脉,但也就只有这样。
到头来,我到了今天都没有采取让桐山行动的策略。
「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与义务。打算推给你是有问题的,你别放在心上。」
对堀北哥哥来说,这间学校已经成为过去。
今后不论内部情况变得如何,他原本就处在可以不用在意的立场。
「但最后还是让我再提醒你一次吧。我基本上是站在肯定的角度看待这间学校的方针。尽管把基础定位在实力主义,但还是有充分留下后段班足以获胜的空间。那绝不是轻松的战斗。」
「虽然我不觉得三年都一直在A班往前跑的你有什么说服力。」
「可是,这也可以说是因为很多人都没有发现本质。当然,校方有许多地方需要改善,这应该也是事实,但你回过头来看就会明白才对。不论是无人岛考试,还是学年末的考试也好,学校总是有准备机会让后段班赢过前段班。」
不只是笔试之类的考试,还有强烈要求此外要素的特别考试。
如果是无人岛考试,透过团结一致,要赢过A班和B班也不是难事。学年末的考试也一样。虽然是运气会大幅左右结果的考试,但也是后段班可能获胜的考试的证明。
「视运气好坏,比赛结果将会大受影响。这是还不成熟的一年级生在赢过前段班时会需要的关照。可是……换句话说,从前段班看来就很让人难以接受。这大概是他们会很讨厌的要素。」
校方对后段的关照,会造成前段的不满。
存下两千万的个人点数转班,是属于特别的范围,但基本上班级一体且连动的校方系统,也是不会舍弃能力低落学生的机制。不论是哪个班级,都有出众的优秀学生,同时也有人在很低的水准上互相较劲。
南云应该是这整年都在体验跟我们一样的考试,才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想要把学校变得更加实力主义,而且是靠个人的力量就能获胜的机制。
前段会一直往前,后段就会一直往下掉的机制。
「南云打算做的,不见得就是错的呢。」
虽然同样地应该会造成不满,但同时也有很多学生赞同。
而二年级的情况是大多数学生都赞同。当然,大概不会只有纯粹的赞同者,应该也有很多学生是随波逐流、无可奈何才赞成。如果每个人都很优秀的话,那所有班级都必须竞争。
「二年级的差距还满大的吧?在班级点数上。」
「对。南云隶属的A班在三月的时间点是一千四百九十一点,B班是八百八十九点,C班是两百八十点,D班是七十六点。」
考虑到还有一年,A班现在已经算是进入甩开对手的状态。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南云还是刻意提出对于后段班的救助。
凭七十六点,确实几乎不可能逆转。
「应该有很多人会赞成。如果无法以班级单位胜出,前往A班的方法就只能依靠个人可以胜出的机制。」
「可能吧。不过,南云的做法会让很多人不幸。」
如果变得太实力、个人主义,同班同学们也会疑神疑鬼。
周围的所有人都变成敌人,也是有可能的吧。
堀北的哥哥……不对,堀北学只是认为班级组织的合作是绝对的。
进一步说,这是看准未来所建立的组织。
「关于这点,目前的机制不也一样吗?A班以外的三个班级都会维持不幸。」
虽然南云的理想为何,我只能凭自己的想像,但如果接受个人胜出的机制确立下来,或许班级不到四十人可以利用的救助,就会有些额外的加码。
「没错,例如──」
我打算开口时,堀北哥哥就先说了出来:
「像是集中B班以下学生的个人点数,利用那些点数,举行赌上晋升A班的比赛。」
我对于一模一样的想法点头同意。
先不考虑退学的学生,B班到D班全部的学生就是一百二十人。
如果集中所有的个人点数,恐怕轻轻松松就会超过两千万点。说不定还会达到四千万至六千万。
当然,应该不是所有人都会参加那场赌博。虽然不知道目前制度变得如何,但直到不久前为止,学校都还在进行毕业时的个人点数现金化。大概也有学生会认为就算是在D班毕业,只要拿得到现金,那也没关系。不过,如果在这些条件都通过后,就只有出资赌博的人们会收到好处,那赌下去会比较好。反正无法以班级获胜的话,在最后赌一把也不错。
这样就会增加好几个学生能到A班。
与A班的班级点数差距越大的学年,实际上就会越容易执行这个最后的机会。
「你那个年级没有出现这种事吗?」
「如果说没出现,就是骗人的,但那并没有实现,因为A班和B班当时正在竞争,C班和D班也没有剩下足以实现的点数。」
我回想起一年前接触过的三年D班学生,他也是苦无点数的样子。一直输的话,要得到班级点数就会变得很困难呢。
要是陷入必须就这样以零点的状态度过好几个月的状况,就会是恶性循环。
「假如只是这样的话,倒是没什么影响。可是,南云打算举行祭典,计划把身为A班的自己也卷进去。换句话说,这也会让伙伴背上风险。」
意思就是说,A班里欠缺实力的学生也有可能脱队。
说得也是。只有他们A班自己在安全范围,而呼吁实力主义,周围根本就不可能会认同。意思就是说,他打算把A班和D班都变得平等。
「虽然不知道他会做到哪一步,但这也算是需要勇气的决择呢。」
「那家伙觉得确定胜利的现状很无聊,这就是起因了吧。他会参加学生会,主要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如果有能力,又有支持度,那谁都没有权力表示不满。
「班级是同甘共苦的命运共同体。我认为只有这个框架是不应该超越的。」
「所以,你才没办法赞成南云的做法。」
堀北哥哥没有点头,但还是就这样接受这句话。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也没办法说哪边才是正确的。
再说……
「我打算看一看南云打算做的事。要是他能把整个学年……不对,把整个学校都变成更加实力主义的环境,不体验过那些的话,我也没办法否定。」
我决定只先跟他坦白地报告今后的事情。
「这样啊,你要前往比我更高的境界呢。」
「你太抬举我了。」
就只是现在的我没打算阻止南云,也没有阻止南云的手段。
既然这样,看看南云打算打造的世界也不错。
毕竟我也已经牢牢记住了堀北哥哥一直守护的这年。
「我不是你想像中那么了不起的人。」
「不,很抱歉,我不这么觉得。」
对于我的谦虚,堀北哥哥强而有力地否定。
「我的评价在你心中好像不管怎样都没有降低耶。」
「如果有地方可以降低,那我会降低。」
回想起来,堀北哥哥从将近一年前开始,就没有改变对我的评价。
不论他知不知道些什么,评价水准都没有变化。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我到底哪里有你认可的要素啊?」
如果要说跟其他学生不一样,只有她哥才有的情报,也就只有我在入学时的乱考同分,或是为了阻止他对妹妹施暴而稍微跟他互相拉扯。
除此之外,作为一般情报的,真的也就只有我跟他在接力赛时所公开的脚程很快。
他不知道我实际上多会读书、多会运动。
「我自认能在一定的程度上,靠自己的感受与直觉了解对方的本领。」
与其说是具体的什么东西,似乎是很抽象的事情。
他可以这样就把我评价到这种程度,还真是不得了。
「凭那个所谓的感受性,你觉得我怎么样?我想请你把这点告诉我,当作是饯别礼。」
因为我很感兴趣,决定问问。
我想要比较看看,实际上跟我想像中的自己相似到什么程度。
如果是堀北哥哥,他应该会愿意不做多余过滤地回答。
「我想想,我眼中的你……」
堀北学稍作停顿,回想这一年所见的我。
「你看起来──是大幅脱离我至今的人生经验以及预测的存在。不论攻击何处都没有破绽。战略与谋略不用说,要靠腕力解决并诉诸武力似乎也行不通。你是我目前见过的人之中,最不希望对上的对手。」
又是个夸张的评价。如果他只是凭感受说说,那就更是这样了。
「换句话说,你会对我彻底举白旗吗?」
「这是两回事,就算是完美无缺的对手,我也一定会有胜算。」
我对于这样回答的堀北哥哥稍微松了口气。
「尤其这间学校是以班级单位竞争,个人再怎么突出都有极限。」
「是啊,就是这样,我才觉得有趣。」
「绫小路,你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我很确定这不全然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而且,也不是因为有家人是彻底的教育家才能抵达的领域。」
「你不也是出身很普通的家庭吗?」
如果是当到学生会长的菁英,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往上爬。
「我不是所有事都一开始就位居上方,我也有过停滞不前且痛苦的时期。不过,以此为前提,我一路付出了不懈的努力。自幼到现在都是,而且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呢。」
堀北哥哥说自己是站在这些累积之上。
「按照你的理论,这或许是我付出了超越你的努力。」
「……是啊。」
要赢过努力的人,就要更加努力。
这不是一切,不过事实上也是答案之一。
堀北学拿出了手机,把显示手机号码的画面拿给我看。
接著切换画面,显示出另一个不一样的号码。
「你先把这两个号码记下来。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橘的。毕业后有伤脑筋的事,我随时都会陪你商量。现在背不起来的话,也可以笔记下来,不过事后一定要先删除。」
即使是在电话上也禁止跟校外人士接触。
不谨慎的纪录,对我来说只有坏处呢。
我轻轻点头,表示没问题,然后把两组十一位数号码记在脑中一隅。
我个人无法想像利用这两组号码的日子会到来,但是先记下来也没有损失。
「这么说来我还没听说,你之后要去哪里呢?」
从他也有把橘的号码告诉我来看,就知道他们毕业后也会继续维持关系。
「关于这件事──」
堀北哥哥正打算开口,但从手机上确认时间后,就暂时不说话了。
「我的事情,等你毕业之后再说吧。差不多要到预定的时间了。」
再过没多久就是正午了。
总之,就是要和堀北妹妹碰面的时间。
但是,在此却没看见妹妹的身影。
他的表情看起来一如往常,却莫名让人感到寂寞。
「先联络一下会比较好吧?」
那家伙忘恩负义,不在此现身──只有这点我无法想像。
就算不可能睡过头,当成发生了什么意外比较实际。
「不……别这么做吧。」
就算是意外也一样。堀北哥哥似乎要贯彻不搭话的方针。
虽然我在目前为止的经过上,非常清楚他不讨厌妹妹。
「你也没必要固执己见吧?偶尔主动伸手也不错。」
「我怕一时的情感会阻碍妹妹的成长。如果只是因为意外而迟到,那倒是没关系。不过,要是她判断不和我见面才会成长,这样就只会是单纯的阻碍。」
「不跟你见面就会成长?你觉得你妹会有这种想法吗?」
「判断这件事的人是铃音。」
「这不是局外人该说长道短的。」他无法坦率。
「你都不会展现宽容耶。」
「我只是还在判断宽容的时机。」
虽然我觉得现在正是使用的时机。
时间超过十二点,过了一分钟。
我以为他会立刻走向正门,但他还没有迈步而出。
虽然说不会展现宽容,但这就是有稍微展现出来吧?
「我也有事情想先跟你确认。我想请你回答,当作我毕业的鉴别礼。」
堀北哥哥对我投以这句话以及眼神。
我就像是在陪伴他在最后一刻展现的宽容,点了点头。
「如果是我能够回答的问题。」
这段对话结束时,堀北哥哥恐怕就会往正门走去了。
「你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才能生活呢?」
虽然在预料内,但他问得真是开门见山。
「应该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引人注目吧。」
「就算要隐藏真正的自己,也要贯彻这件事吗?」
「不知道耶,我没想那么深入。」
进入这间学校后,我想要过著普通的学生生活。
可是被他这么问的话,我自己也会觉得疑惑。
「我原本决定当个普通且随处可见的学生生活。虽然几经波折,偶尔也会有不得不做事的时候。」
「你今后也打算继续一样的事情吗?」
「不好说耶,因为最近被盯上的次数也开始变多。必须认真做的事情,可能也会稍有增加。」
老实说,我也有很多搞不懂的地方,但还是直白地说出目前的想法。
堀北哥哥听见这些话,会回答什么呢?
「我最近都在思考自己在这间学校里完成了什么,原本能够完成什么。」
他这么说完,就远远凝视了校舍一眼。
「像是有没有完全发挥自己的实力,有没有更多成长空间。」
换句话说,他一直都是生活在跟我完全颠倒的环境下。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爬上学生会长之座。
「就这样在台面下度过校园生活,真的是件有意义的事吗?」
「我认为在想要轻松的意义上,这没有不对呢。」
「可能吧。不过,你不也是为了留下什么才来到这所学校吗?如果是这样,我认为你应该要尽可能地为此努力。」
「留下什么……是只有你这种耀眼的人才办得到的事。」
我这么否定,但堀北哥哥没有表现出接受的态度。
「假如不能为学校留下任何东西,也只要留给学生们就好。曾经有过绫小路清隆这名学生──被刻下这段记忆的学生是不会忘记你的吧。」
把我的存在烙在某人心中。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我很感谢你想让我妹有所成长,但是,我这整年充分了解到你这个男人不会止于这种程度。你藏著强大的实力。就是因为这样……你可别让我失望了啊。」
这是他身为学生会长,以及高度育成高中的学长,对我做出的激励。
「如果你要在束缚中追寻自己,就在这三年中成为会留在周围记忆中的存在吧。」
「留在记忆中的存在吗?我在二年级或三年级的中途可能就会被退学了呢。」
「就算你因为某些意外,没等到三年就要面对退学的命运,你还是可以让别人留下记忆。回顾三年的时候,如果可以尽可能地让多一些学生觉得幸好有绫小路清隆这个人,我认为也等同完成了一桩大事。」
他再次这么说,感觉这些话似乎一点一点地铭记在我的心中。
「这样啊……我会好好想一想。」
这就是我现在最多能够回答的答案。
「这样就好了。答案不是要由我得出,是要你自己去寻找的,绫小路。」
南云率领的学生会、堀北妹妹的事,还有学校的事情都是如此。
最后要决定的都是我自己。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成长的材料。
任何地方,都有提升自我的提示。
现在像这样与堀北哥哥面对面也是如此。
就这样在台面下静静过完剩余的校园生活,到底会留下什么呢?
那就是我的回忆。那种只是能够让我隐约觉得开心的记忆。
一开始,我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正因如此,这一年我都尽量过著安静的生活。
但这可能不是我的答案。
我会来到这所学校,也是有意义的。
他说得没错。
「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变成了很有说教性的内容,你就原谅我吧。」
「不会,总觉得我这个当这学弟的,收到了学长给的最棒一段话。」
跟你分开好像会有点寂寞呢。
我说到一半就作罢了。
「呼……看来我们都露出了很不像是自己的一面呢。」
拉开距离之后,我们就了解到这点。有些事就是因为这样才能说出来。
然后,有些事情也是不说出来,才能够互相了解。
「我就差不多出发吧。」
超过十二点十分了,哥哥似乎觉得妹妹不会出现,于是这么说。
接著,哥哥有点依依不舍地往学校──往一年级宿舍的方向看去。
应该要过来的妹妹不在场。
任何人都无法预测到这种发展吧。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堀北?
我不禁如此感到疑惑。
我同意他们兄妹之间建立了有点复杂别扭的关系。
可是,为了破坏这段关系,你应该一直痛苦了好几年。
然后才终于正要找到正确答案。
我把手插入手袋,抓住手机。
这边就算要硬来,也应该要先让她见哥哥一面吧?
就算只有一瞬间、只有一眼也好,如果这会变成堀北的养分,那就算是稍微强硬的方式也……
不对──就算做出这种事,也只会有反效果吗?
恐怕也会对正在缓解的兄妹关系造成龟裂。到头来,要不要见面、想不想见面,都是双方想法重叠后才会成立。
不是第三者该介入的。
「抱歉啊,我妹直到最后都还在添麻烦。」
堀北哥哥看透我的情感似的轻声道歉。
「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在这间学校的三年都一直跑在最前面的男人转身离去。
「这三年,我自诩没有停下脚步,一直都走在最前面。」
这是他的总结。
堀北哥哥回顾三年所道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在途中失去了很多同学,而别班的学生也是如此。」
让人丝毫感受不到自己在A班毕业的喜悦。
话虽如此,也并非悲观。
他严肃地回顾发生过的事件。
「就结果来说,在毕业之前出现了总计多达二十四名学生退学。光是三年级的时候就有十三位。」
我不知道这跟往年相比是多是少。
没记错的话,二年级的南云他们在冬天的阶段应该是出现了十七个人退学。
「你们一年级目前还只有三人呢。」
不难想像每次跨越学年,就会变得更加严苛。
「没办法熬过课题的学生,必然会脱队吧?」
「确实如此。基本上,脱队的学生都是水准无法满足要求的学生。可是,有时候也会失去优秀的学生。」
像是因为保护了某人,或是被更强大的对手暗算。
预定以外的学生消失,未必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也是有人抱著怀疑眼光看待学校的做法,但是,我还是非常感谢这间学校。」
堀北哥哥不否定因为不讲理而失去伙伴也是学校的一种做法。
「在这所学校里,学生们是为了扛起日本的未来而受教。当然不可能一百人之中,每个人都能变成适合的人。在某个大学或企业里就职的人也都是这样。」
不只是适不适合,合格与否,都将在各种结果的最后判断出来。
「我学到了这项理念,深深觉得离开这里之后,自己也不可能会因为半吊子的事就被筛选掉。」
也就是说,学校让他有这么大的成长吗?
他的同年级里,究竟有多少学生可以爬到这个高度呢?
「我就说到这边了。」
正门。我盯著还有几公尺远的那扇门。
然后──堀北哥哥最后面向了我。
「虽然这是单方面的请求,不过铃音就交给你了。」
堀北哥哥在我听见这句话之后,对我伸出了右手。
「能握个手吗?」
「好。」
我回握他伸出的那只手。
所谓的握手,就是自己的手与对方的手互相握住的行为。
堀北哥哥被我握住的那只手,蕴含一股不可思议、强而有力的感觉。
接著,我们慢慢把手松开。
「后会有期了,绫小路。」
他这么留下一句道别,就靠近了正门。
假如他离开了这里,任何人都会无计可施。
最短就是两年。或是大概只能靠退学这条路才能与哥哥再次相见。
而我,则是再也不会见到这个男人了。
「哥哥────!」
我的身后传来喊叫。
这个状况下根本没有余地疑惑这会是谁的声音。
堀北哥哥听见这个声音,停下了脚步。
看来在最后一刻勉强赶上了。
现在已经过了正午,他们再几公尺就要分开了。
再晚个一分钟抵达,她就无法看见那张脸了吧。
我在她哥回过头的时候,了解到他的眼神里充满我第一次看见的强烈惊讶。
他就这么意外妹妹过来吗?
应该当然也有这个原因。
我原本以为是这样,不过并非如此。
不对,应该说是不只如此吗?
他真正惊讶的理由,我马上也就知道了答案。
「你……」
堀北超过了预定时间,应该是急忙跑过来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我身旁。
但现在这一刻,对堀北来说,我就跟周围的景色没什么两样。
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然后她边整理呼吸,边往哥哥身边靠近一步。
「对不起,我迟到了……!」
她这么低头谢罪。
你为什么迟到?
通常都会这么问吧。
「没关系──」
不过只有这次,她根本就不需回答理由。
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为什么了。
这是困惑──不对,是纯粹的惊讶。
因为昨天的堀北与今天的堀北有著巨大的不同。
就是这件事吗?
堀北哥哥在她入学这所学校时,立刻识破妹妹没有成长的理由。
堀北学看见堀北的状态后,好像说不出话来。
我也一样。
这个最后的道别之日。
我很清楚堀北是抱著迟到的觉悟出席这个场合。
哥哥不可能斥责这样的妹妹。
「看来你顺利改变了呢。」
哥哥对于妹妹现身好像松了口气,静静地这么开口。
「我……顺利改变了吗?」
「不对──我修正一下吧,你是顺利恢复成过去的自己了,铃音。」
这不是开始,而是回归原点。
「我花了一年,不……是花了好几年。」
堀北整理著呼吸,慢慢回答哥哥的问题。
「我为什么不能更快、更早恢复成原本的自己呢……我实在是后悔不已。」
堀北主动往哥哥身边靠近一步。
「你现在正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呢……老实说,要说现在不感到混乱,就是骗人的。」
堀北无法好好地继续说下去,感到不知所措。
堀北哥哥眼神平稳地凝视她,等她有办法组织言语。
「不过,只有这点,我可以清楚地说出来──我……一直、一直都只是在追寻著哥哥的影子。可是,那样的我已经不存在了。」
只想著哥哥,只为哥哥而活的堀北铃音。
读书和运动,全是为了让自己的哥哥认同。
「那么我问你。你决定不追寻我的背影,今后要怎么做?」
哥哥提出疑问。
堀北调整呼吸后,进一步地组织言语。
「我再也不想追寻任何人的背影了,我要寻找只属于我自己的路。」
堀北目前只是摆脱了自己的迷惘。
才刚变得能够环顾周围。
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停下脚步。
「然后──」
自己走自己的路。
这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就算只是表现出这点,对哥哥来说,应该也是个很足够的礼物。
可是,堀北似乎不打算就这样结束。
「我希望今后自己能为了同学走在前面。」
成为周围的范本,引领大家的指导者。
这是作为领袖的重要要素。
「然后,为了找到自己的路,我会在这所学校里和伙伴一起学习。」
一年前遇见堀北时,我没想过她会达到这种程度的成长。
她比别人优秀,是有点自大的资优生。只是个座位很近的隔壁邻居。
不论好坏,都只属个人的能力。她带给人这种形象。
「是吗?以前留在我记忆角落的你……真的终于回来了呢。」
堀北学跟这样的我不一样,或许他已经看见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且相信妹妹拥有的潜能。
堀北哥哥暂且把拿著的行李放在脚边,缩短了与留在原地的堀北的距离。
从差一点就要离开的那段距离解脱。
两人已在伸手可及的距离。
「你知道我把你拒于门外的最大原因是什么吗?」
「……不知道。」
堀北恐怕不太了解哥哥的心情。
她只是解放了自己过去的束缚。
是无意间把上锁的宝箱硬是撬开的状态。
那里没有钥匙这项用来对照答案的东西。
为什么堀北哥哥会变得拒绝妹妹呢?
为什么会严厉地划清界线?
「我把你看得很重要。」
「唔!」
哥哥就像是在告诉妹妹那把钥匙的所在地一般,送出最后的赠礼。
「然后,我在年幼的你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才能。虽然还不成熟,但我看见原石般的光辉。因为我抱著期待──那颗原石过没多久就会受到磨练,能掌握到足以超越我的能力。」
堀北哥哥拉近了最后一步距离。
已经是只要稍微抬起手就碰得到的距离。
「可是,这样的你却被我这个幻影困住。你片面断定自己比不上我,觉得不可能追过我而放弃,并选择舍弃自己成长空间的选项。你只把追上我的背影选为自己的终点站。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
追逐哥哥的影子,想并列在他身旁。
这确实不是件坏事。
也可以说是某种了不起的目标。
可是,换句话说,和哥哥并列的时间点就会抵达终点。正可说是终点站。
把追上哥哥当作终点站的妹妹,以及希望妹妹超前、向前迈进的哥哥之间,这两人的纠葛。
应该就是这点,让这对兄妹产生巨大的隔阂。
「你要比别人更坚强,还要温柔待人。」
哥哥温柔地把妹妹抱到怀里。
身为哥哥,他用力抱紧著光是站著都竭尽全力的堀北。
堀北「剪短」后的头发摇曳著。
「哥──」
「你已经没问题了,现在我很确定这点。」
我已经用不著说什么了。
那里是我不能做任何发言的空间。
「有件事,我瞒了你好几年。是必须跟你道歉的事。」
「道歉……?」
堀北不知道是什么事,就这样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地问道。
「我们的关系会别扭成这样,有很大的原因是在我身上。」
「什么意思……?」
堀北小声反问。
「我以前说过我喜欢长头发,对吧?那是我随便编出的谎言。」
「咦?是、是这样吗!」
「我直到刚才为止都不知道。」堀北发出惊讶声。
「喜欢短发的你会不会把我的话当真,不惜失去自己的特色也要把头发留长。我为了确认这点,而不小心说了个谎。」
意思就是说,结果堀北还是打算迎合哥哥的喜好,开始把头发留长。
所以他们在这所学校再次相见时,他马上就理解了。
堀北铃音没有任何改变。
他失望地对待只是不断追著自己背影的妹妹。
根本就不需要确认她在读书和运动上的优秀与否。
「──原谅那个谎言吧。」
「……真是过分呢,哥哥。」
「我没办法找藉口呢。」
堀北哥哥恐怕故意没修正这件事情。
他相信妹妹有天会改变,而这是为了察觉其中的变化。
「我会原谅哥哥你说的那个谎,因为我觉得一定是多亏了那个谎言才会有现在。」
堀北也很清楚这点,才会笑著原谅这个谎。
堀北哥哥抱著妹妹的肩膀,两人彼此对视。
堀北对哥哥尽己所能地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看到这张笑容的堀北哥哥,也脱下自己的面具似的露出笑容。
他绝对不是不曾展露笑容的男人。
可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柔和的笑容。
我已经不可能再看见这笑容了。
再一年──
假如,我可以和他在同一间学校再生活一年。
总觉得我一定可以跟堀北学这男人变得更加亲近。
然后说不定就能改变了。
实在令人遗憾。
「铃音,两年后,我会在正门外等你。让我看看成长后的你吧。」
「好。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地战斗到最后一刻。」
阻碍堀北成长的东西,已经全部被除掉了。
今后,堀北就只要不断向前奔跑。
「绫小路,我也很期待能够跟你见面。」
说不定堀北哥哥也跟我抱著相同的想法。
「是啊。」
虽然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但我还是强烈同意彼此的想法相同。
「时间差不多了。」
快要十二点半了。
等到发现时,眼看就是巴士应该要开来的时间。
虽然感觉依依不舍,但两人还是慢慢地拉开距离。
「后会有期吧。」
堀北哥哥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穿越了正门。
一名男子就这么离去。
堀北直盯著那身背影,连眨眼都舍不得地一直凝视。
总觉得堀北学连同自己的妹妹,也一并为我留下了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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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正门已经看不见哥哥的背影,我们仍暂时望著同个方向。
可是,我也有不能一直就这样沉浸在感伤里的苦衷。
我透过说话,解除堀北无法动弹的僵硬状态。
「之后会变寂寞呢。」
「……是啊。」
这不是一辈子的离别,但今后两年别说是哥哥的身影,她就连听见声音都无法实现。
不过,堀北的表情非常紧绷,露出凛然的表情。
「谢谢你,绫小路同学……今天有你在,真是帮了大忙。」
「是吗?我觉得自己只有碍事。」
「没有这种事,要是你没和哥哥说话,我就赶不上了。我真的很感谢你。」
堀北再次感谢我这个很明显不适合待在此处的男人。
但她望著不相干的方向,没有看向我这边。
「再说,哥哥出发的这天只有我送行,也会很哀伤呢……」
虽然说这是她哥选择的路,但的确有点冷清呢。
他是应该被更多学生目送的人物。
这一定也都是为了妹妹。
他为了让堀北更容易面对自己,而不让别人靠近。
说不定一切都在哥哥的计算之中。
「我也跟你哥有各种缘分,我只是想多跟他聊一聊。」
我一开始认为这不是值得欢迎的事,但现在却觉得,当初再多听他说说话也没关系。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我们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话说回来,你果断地剪短了头发呢。」
考虑到她直到昨天都还是一如往常,以及刚才的迟到,不难想像她是今早才突然下定决心要剪短。这应该是在时间紧迫中做出的选择。
「我从以前就喜欢大约这么长的长度,可是,总觉得好像很怪。」
话虽如此,她也不能随便剪短,玷污了哥哥的重要场合。
为了以整齐的打扮送行,她不惜选择迟到也要赌运气。
就结果上来说,是堀北赌赢了。
「不过,你也可以至少先做好必要措施吧?如果会见不到哥哥,倒不如利用我不要让他离开,才可以提升见面的机率。」
如果确定会过来的话,我也可以帮一点忙。
幸好我碰巧跟他聊天,所以争取了时间……
「我拜托你的话,你就会愿意乖乖帮忙吗?」
「再怎么说,至少今天都会帮忙吧?」
「很难说呢──我很想这么说……但实际上,我是有打算要拜托你的。」
堀北这么回答。不过,我取出的手机上果然并没有显示任何纪录。
「都怪我太著急。我把手机忘在宿舍,就直接去剪头发了,开始剪之后才发现没有带。真是的,我也是少根筋呢。」
换句话说,她当时也是束手无策的状况吗?
如果要结束后再回去拿手机,倒不如直奔正门还比较快。
「我真蠢呢。」
堀北露出自嘲的笑容。
「这也表示你今天决心要做的事,对你来说就是这么重要吧?」
虽然想像她急忙在开店的同时跑进去的场景,感觉有点有趣。
正因堀北平时做事都很有计画性,难怪她会因为那些动摇而造成失误。
「剪掉头发,算是我以自己的方式划出的分界线。」
「你的脑中没有哥哥的喜好如何之类的想法吗?」
「当然啊,我只是想要恢复成过去的自己。不过,因为这跟我会追逐哥哥是同个时期发生的,所以在这种意义上,这么做才最能传达心意呢。」
所以就是偶然招来的最佳之策吗?
因为我这一年都看著那头长发,所以突兀感非常强烈。
「睽违好几年重拾自己的风格,感觉如何?」
「就算问我如何,我也很伤脑筋呢。我小时候的确很喜欢现在这种短发,但一直留著长发生活,对长发也会有感情。老实说,心情很复杂呢。」
以前喜欢过的短发。现在已经接受的长发。
以前的自己,以及现在的自己。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堀北铃音无误。
「现在感觉是哪一边的自己,我都能够接受。」
她这么说完,就用指尖碰一下自己变短的头发。
「所以,我会再次从零开始思考,因为现在的我还是看不见一些事情。看我是要继续留长到从这间学校毕业为止,或者是不要留长。假如要继续留长到原本的长度,大概就会是两年……刚好就是毕业时期吧。」
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不论是哪一种,堀北都接受了。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与头发长度无关,而且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与哥哥见面。」
那我也来期待,她一度剪短的头发,今后会变得如何吧。
堀北学在最后一刻留给堀北庞大财产才离开。我以为不大力帮助堀北,她就不会成长,但最后似乎是我判断错误了。
「你应该很舍不得吧?」
其实那些想说的话,以及想说也说不出口的多年思念应该堆积如山,就算花上一个小时──不对,花上一天都说不完。
「那种事……那是无可奈何的。」
堀北让自己接受似的点头。
「再说,现在阻碍我跟哥哥的那面墙已经被拆除了。我只要跑完接下来的两年,再好好跟他说话就可以了。对吧?」
「确实是这样呢。因为他还说会在毕业后等你。」
毕业典礼结束,应该也会变得可以自由地与外界联络。
到时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跟哥哥见面,并且慢慢聊了吗?
「今天的事件算是个大收获,再奢侈下去,可是会遭天谴的。」
她的心情转换得真快。
没错,表面上是转换了。
现在脑袋里在拚命假装平静,试图转换心情。
但心情的转换并非这么简单就能够达成。
「可是──到这边就可以了。」
堀北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并且这么说。
她那张脸已经没有在看著我了。
不对,说是没办法看比较正确吗?
「怎么了?」
其实我懂,但还是装糊涂地询问。
如果是平常冷静的堀北,就会发现这句话是在装傻了。
可是,堀北现在没有余力,也没有识破这点。
「我……要顺便绕道再回去。」
她像是在打迷糊仗地委婉叫我回去。
「顺便绕道?」
就算问她要去哪里,堀北也没办法回答。
「没有,就类似是散步呢。」
她含糊回答的声音微微地颤抖。
「我陪你吧?」
「不用。」
堀北说得很含糊,就背对著我迈步而出。
不是要去榉树购物中心,也不是要前往超商。
她是在寻找某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而走起路来。
应该是觉得跟我一起回宿舍的话,就会来不及吧。
我追著这样的堀北。
如果堀北打算独处又被人跟著,当然会没办法沉静下来。
「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堀北没有回头,压抑声音说道。
「不知道耶,这是为什么呢?」
「没有理由,就别跟过来。」
她采取拒绝的态度,但我没有做出回去的举止。
因为堀北在这一年对我做过好几次坏心眼的事情。
「我就告诉你理由吧。因为我想要稍微使个坏。」
「……你在说什么?我无法理解。」
「是吗?那我就告诉你吧?」
「你可以不用说出来。」
「不,这也不行呢。」
我打算让堀北强忍著的防线崩溃,于是慢慢开口:
「悲伤的时候不用忍耐,哭出来也没关系,不是吗?」
我这么说。
只说了这句话。
「……你没在听我说话吗?」
「我有在听。能和哥哥和解,你应该打从心底开心吧?」
「是啊,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哪里还会有悲伤的要素呢?」
「你根本就无法满足吧?确实两年后就可以交谈,可是,人类也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接受的生物。」
梦想著这天的少女,却又尝到了两年的延期。
并非没有高兴的心情,但也不会只有这样就结束。
「我……我满足了,满足了啊。」
「既然这样,你能转向我这边吗?」
堀北就这样背对著我。
她没答应我的请求,并且摇头。
「我拒绝,为什么我就非得看你呢?」
「不知道耶,这是为什么呢?」
堀北疾步而行,打算逃跑,我只从她的背后再多说了一句话:
「哭出来也没关系。」
与哥哥睽违两年再次相见,以及遭到拒绝。
在无人岛上,孤独地与高烧奋战。
因为班级投票而扛下遭人怨恨的职责。
不论何时,堀北都没有哭泣。
「我、我……」
她打算继续跨步的双脚,停了下来。
她努力再努力,才终于成功与哥哥的心意相通。
明天起,应该就一定会回到可以笑著聊天的关系了。
可是,哥哥却已经穿越大门,踏上新的旅程。
下次能见面,最短就是两年后。
「别……别这样……」
她的声音慢慢地颤抖起来。
这段漫长的岁月,堀北都必须在这里、在这所学校里战斗。
「因为,这是没办法的啊……!」
虽然堀北打算反驳,但她强忍著的东西却夺眶而出。
她现在确实想起了刚分离的哥哥。
「因为──!」
「我明明终于……终于发现到自己的错误……!」
她跪倒在地上。
双手摀脸,接起控制不住而流出的泪水。
「却又跟哥哥分开了……!」
可以的话,她应该很想跟他一起跑到正门的另一头。
但妹妹只字不提,出色地目送了哥哥的背影。
「嗯,真教人寂寞呢。」
「好寂寞……我好寂寞……!」
嚎啕大哭的少女,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堀北流著眼泪,但还是试图忍住不哭。
如果不是这所学校,堀北应该不论何处都能追上哥哥。
想见面的时候就见面,想说话的时候就说话。
「你可以现在在这里把眼泪流乾,然后,让你哥哥看见更加成长过一轮的你就好。现在这个瞬间,你已经开始改变了。」
不需要著急。有两年的时间。如果有两年的话,堀北一定可以有更大的成长。
她哥也一定很期待这点。
「对吧……学。」
已经传达不到的这句话,就这样被吸入迎接春天的蓝天。
2
堀北在情感满溢而出之后,没多久就收起了眼泪。
但她似乎还没有恢复精神,就这么坐在地上。
我站在她隔壁,静静等待这个时刻。
应该可说幸好这一带没有任何人在。
她没被其他学生看见。
「真是太好了呢。」
「什么叫做太好了?被你看见可是非常屈辱……」
我自认有稍微安慰她,但好像没这么简单。
「嗯,也是啦。」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想要独处。没有我在的话,自己哭的样子也不会被人看见。
「可是,被你看见也没办法,我决定要正面思考。」
「正面?」
「……幸好是被你看见──我决定要这样想了。」
没错,堀北打从心底放心地吐了口气。
换作是其他学生,这确实不是一张会想让人多看见的表情,只有这点很确定。
「好啦,那我就把今天的这个状况分享给启诚他们吧。」
我拿出手机,把相机镜头对著她。
「你想被我杀掉吗?」
她用红通通的眼睛怒瞪著我,我立刻收起手机。
「开玩笑的。」
「面对你的无聊玩笑,我还真想教教你何谓时间、地点、场合呢。」
如果她可以这样强势地说话,大概就没事了。
「……总觉得整体的形式就跟一年前有点类似呢。」
「或许吧。」
虽然地点有点不同,但我还是想起我们曾经在半夜像这样聊过。
与哥哥再次相见的堀北,当时还处于失意之中。
现在情况明明完全颠倒,但还是会觉得似曾相似。真不可思议。
「我为什么会在你面前如此失态呢?而且座位还就在隔壁而已。」
经她这么一说,我从入学当初就一直跟堀北有种奇妙的缘分呢。
从堀北看来,她似乎很不喜欢这样。
「能不能偶尔也让我看看你的失态啊?」
堀北叹息,表示不公平。
「失态啊,最近不是给你看过了吗?我在跟坂柳的西洋棋对决上输掉了。」
「那不叫失态,就只是败北而已。」
凭那件事,她似乎无法接受。
「那么,你就期待升上二年级之后吧。」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呢,我会把这件事确实地纳入我今后的期待。」
针对今天被看见哭脸,她似乎无论如何都想要复仇。
话说回来,堀北剪头发的事情还是很冲击,带来了强烈的影响。
「看见你的头发,应该很多人都会吓一跳。」
虽然同学中当然会有人想要一点一点改变形象,但这还是很少见。
「吓到他们也没关系,那种事情无所谓。」
「周围的目光与我无关。」她表明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
须藤等人大概会最先追问这件事吧。
虽然春假还有好几天,谣言说不定会在这段期间传开……
不对,如果已经有人目击,情报可能已经很混乱了。
「虽然这种时候提起有点奇怪,不过你记得上次说要对决的事吗?」
「当然啊。」
「我赢的时候要请你实现的一个愿望──我想到愿望的内容了。」
「哦……我以为你一定会拖得更久呢。为了给我精神上的动摇。」
「不,我没有在想那种奸诈的事情。就是单纯想到而已。」
虽然堀北有点怀疑,但还是催我说出愿望。
「如果我赢了,到时候就请你加入学生会。」
「……那件事你之前也说过呢。」
我以前问过堀北对学生会有没有兴趣。
堀北当时打给她哥,结果哥哥却叫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判断。所以,这件事就被堀北拒绝了。
「对,你能接受这个条件吗?」
「虽然我对学生会完全没兴趣……好吧,反正只要赢了就好。」
堀北答应,觉得只要赢了就没问题。
「但不保证我就能进入学生会喔。」
「这部分不用担心。南云基本上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
他跟淘汰许多人的学大有不同。
重要的是,如果是学的妹妹──堀北,那南云应该也不会冷淡拒绝。
「我可以姑且问问你想要我进入学生会的理由吗?」
「这是秘密。你输掉的话,我再告诉你。」
「真让人不高兴。这点事情,告诉我也没关系吧?」
「你又在想输掉时的事情啦?」
「……不是。因为我会获胜,才打算先问出理由。毕竟也能理解成──如果你输掉,你会就这样不说明理由。」
输赢决定之后,我确实连说出理由的意义都没有。
「你哥一直都很挂心南云雅的事情。就是这样。」
「总之,意思就是要我监视学生会长吗?」
「就是那样。」
「哥哥拜托了你那种事啊。」
她有点不满地看著我。
「因为没有跟你建立起友好的关系,这是不得已的。」
如果他们消除隔阂,可能从一开始就会把这件事告诉堀北了。
「不用谦虚了,哥哥在这间学校里比任何人都在意你,不然才不会在出发的日子邀请你。真是的……怎么会是你这种人啊?」
堀北这样抱怨,同时慢慢起身。
「不说了,我要先把你的事情拋诸脑后。」
「不然我会撑不住。」她傻眼地挥挥手。
「堀北,最后我有一件事情想先跟你确认。」
「什么事?你还打算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吗?」
「这跟栉田有关。我会简单说明我正在想什么,以及现况。」
对于这让人搞不懂的开口方式,堀北一脸怀疑地皱眉。
「现况?」
为了抑制栉田失控,我和栉田缔结了契约。
所谓的契约,就是我为了保护自身安全,每个月要交出一半的个人点数所得。藉由这么做,就可以被排除在栉田的攻击目标之外。
「你……是笨蛋吗?居然结下那种乱来的契约。」
「这是为了搏得栉田的信任才做出的事。」
「但这样也太蠢了吧?每个月给一半,实在是太过头了。」
「如果没有这么多,就无法动摇栉田的情感呢。话虽如此,她被你公开说教了一顿,对我的信任之类的都烟消云散了吧。」
与其说是对我不满,倒不如说,应该是处在充满强烈疑虑的阶段。
「真是的……我又开始怀疑你到底优不优秀了。」
我懂她傻眼的心情,但我还没说完正题。
「所以,你告诉我这件事情的理由是?」
「之所以结下这份胡闹的契约,是因为我判断这之后不成什么妨碍。」
「你说不断提供多达一半的点数也不成妨碍?」
「因为只要签约者栉田退学,风险就会变成零。」
堀北听见这个发言,就停下手边动作。
用还有点红的双眼往我看了过来。
「你刚才若无其事地说出很不得了的话。这是什么玩笑?」
「我原本打算让栉田退学。不对,现在也觉得她应该退学。」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嗯。我的想法是预设要在夏天的阶段舍弃栉田。」
实际上也不是没有可以排除她的时机。
「可是──既然你告诉我,就是状况有变化,对吧?」
「对,我想把判断交给你。」
不由我做判断,而是把如何处置栉田交给堀北。
所以,我现在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这不是很清楚吗?我不打算让栉田同学退学。不对,我不打算贸然地减少任何一名同学呢。」
果不其然,这种想法似乎日渐坚定了。
「但我也不打算像平田同学那样抱著天真的想法。总是有学生要站在牺牲线上,而那当然会是在今后贡献度上替换过后的人物。」
意思就是说,如果像班级投票那样非得有人退学,她就会做出决定。
「如果在贡献度上栉田到了最底层呢?」
「到时她当然会成为退学的第一人选。」
这些话里似乎没有谎言和虚伪。
「不过,目前她在班上到最底层的可能性很低。」
「我知道。因为我们看到的栉田贡献度算是很高呢。」
她读书跟运动都算优秀,加上站在对班上来说不可或缺的位置。虽然山内退学的事情有点不顺利,但也不至于到致命程度。
「如果是你,我觉得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你才说出来。不过,你越是有所成长,并成为同学的中心,栉田就越会是个烫手山芋。」
她是知道栉田过去的人──这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所以你打算先替我排除她呢。」
「嗯,就是这样。她也没有天真到凭简单的说服就会成为伙伴吧?」
「我也不是不认同这点。我深深感受到半吊子的说服与讨论对她没有意义。」
她就算很清楚这点,也打算接纳栉田吗?
以前我只会把这当作单纯的天真,但现在有点不一样。
「既然这样,我就没有任何话好说了。」
「你……该不会在班级投票上以拉下栉田为目标吧?」
「那样太乱来了吧?虽然她帮了山内,但同学对她的信任还是很深厚。」
「是吗,也是。毕竟也没看见你有那种动作……但既然你告诉了我,我可以当作今后栉田同学的事情,你能完全交给我吧?」
「嗯,我答应你什么都不会做。」
今后要做什么选择,都让堀北决定就好。
「你会告诉我,是因为判断我能跨越这个障碍吗?」
「很可惜,我并没有那么乐观。我现在也依然贯彻著排除栉田的方向。」
「也是呢,既然这样,那为什么?」
被这么问及理由,才让我思考起这件事。
「你没想过吗?」
「我想想……我现在的确正在做很没效率的事。」
考虑到将来,默不吭声地让栉田退学,绝对才是正确的判断。
然而,我没这么做。
我正打算托付给堀北。
其中的理由──
其中的理由吗?
「我开始想看你会怎么面对这个阻碍……应该。」
我对自己挤出的答案没有自信,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答案。
「大概吧。」
「我会先当作是这样。你说出来的话,先听一半好像也会比较好。」
应该已经完全恢复了的堀北迈步而出。
「我要回去了。你呢?」
「我要在这边再待一下。」
堀北留下简单的道别,就回去宿舍了。
说不定她半夜想起又会哭出来,但这样应该就暂时没问题了。
我想起和一之濑上次的对话。
坂柳的存在,以及龙园、堀北的成长。
真期待啊,四个班级的战斗。
再过一年,他们能够蜕变到什么程度呢?
可以让他们有各种成长的要素非常丰富。
学送我的那些话,我一直惦记在心上。
──成为会留在学生们记忆中的人。
「真是被送了一份不得了的饯别礼呢……」
为了成为留在人们记忆中的学生,我所能够做的事。
大概就在于栽培学生,并让他们成长。
让成长的学生们竞争,并以更高的境界为目标。
我想像自己变成那种立场……没错,可以形容成是兴奋吗?我觉得好像很好玩。
我无意识地在脑中计算班级的战力分析。
以及一年后看得见的结果。
每个班级都还需要成长。
强度实在是太弱了。我也有考虑到这些,仍产生兴奋的情绪。
但另一方面,我也感觉到这股情绪急速冷静下来。
「我追求的──应该是……安稳的日常。」
我现在才感受到,我对自己的内心抱著先入为主的看法。
我的内心──这个存在,在这一年确实有所成长,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不对,现在也正在成长才对。
我确实有在增长心灵。
我试图这样说给自己听。
可是却没有效果。
简直就像是深信这种行为对自己行不通。
应该就只是一直以来封印在内侧的镀层剥落而已吧?
我不由得感受到这种近似不安的漆黑情绪。
我──
我在明年的这个时候,还能继续留在这所学校吗──
这种难以言喻的黑暗──笼罩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