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卷 〇绝望与活路

东京罕见地下起了大雪。一月末的今天,我位于料亭·笹川之中。

从走廊的窗外看去,庭院已被灯光照亮的夜色与雪景覆盖。

我和鸭川迈着轻快的步伐,往约定的地方先一步过去。

途中,鸭川停下脚步,注视着雪景。

「还记得吗?十几年前,我们在寒冬中一起等待直江老师的事」

「啊,恍如昨日呢」

「那一天绫小路先生被委任负责白屋计划,我也受到了指名。虽然遭遇了很多不得了的麻烦事,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也成长了很多呢。已经萌芽出政治的慧根了」

「非常感谢。直江老师、绫小路先生……不,能成长那么多,很大程度得益于在绫小路先生手下工作。唯一不足的是,我很遗憾,没法向去年过世的父亲报告今天的事情……」

鸭川的父亲在去年这个时候,因为心肌梗塞去世了。

将白屋计划发表,直接告诉给父亲,是鸭川的目标。

国家设立机构,把孩子收养起来教育。

虽然现在有着针对高中生的高度育成高等学校这个先驱,但还要更进一步。

拯救被产下小孩性命的机构。

为那些小孩提供教育,让他们成为天才的机构。

白屋计划,在今后的世界中是绝对必要的存在。

被丢弃在厕所的生命,遭遇流产的生命,父母放弃抚养而被杀的生命。

在政府的主导之下,这些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同时还可以应对少子化问题。

「我们只是做出了可以让计划见光的成果而已。不要因为今天就满足了哦,鸭川」

「sh、是!」

今天是特别的一天。和那一天,在寒风中等待直江老师的时候不同。

虽然历经曲折,但白屋实验起步至今,也确实拿出了着实的成果。

终于到了今天,跟直江先生详细报告,彻底走上台面的时刻了。

重见天日的一步马上就要迈出。

这是我呕心沥血,拼上一切才达成的成就。

我们先一步来到位子上入座,等待上宾直江老师的到来。

虽说在外面等待才是礼仪,但现在是根据直江老师的指示行动。

也就是说,他有犒劳我们的意思。

「发表完这次的计划后,直江老师终于可以站到这个国家的顶点之上了」

「总理大臣……呢」

对马上就要举行的总理大选,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可不是普通的总理。除了明面上的荣誉,他的权力在历代总理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可以说直江老师在真正的意义上,成为了站在国家顶点的男人。

一般而言,我从不会紧张,但这一次我的心跳在加速。

因为这个计划,是赌上我政治生涯来执行的。

给它做汇报的日子……我梦到了好多次,好多次。

「直江老师到了」

感觉很漫长,实则短短30分钟后,直江老师到达的通知传了过来。

「比想象中要早呢」

跟约定的时间比只迟到了10分钟左右。

我对此表示惊讶,原来想的是就算他迟到1小时2小时,也要毫不在意地等下去。

「果然就算是直江老师,对这个计划的关心程度也是如此之高吗?」

我轻轻提醒下乐出声的鸭川。

此时起要把放松的感情给藏好,认真和直江老师对话。

门被打开之前,我们低头正坐,将额头贴于地上以待直江老师。

矫健又安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不好意思久等了啊」

看到我们这种姿势后,直江老师对迟到的无礼表示道歉。

我听了他的话,内心不禁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没这回事。今天非常感谢您,在寒冬中能特意抽出空隙来」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脑海里多余的杂念排除。

没什么好在意的。

现在毫无疑问,在成就我野心之路上更进了一步。

「总之先抬起头来。不然没法说话了」

「是——」 我和鸭川抬头后,马上伸手到直江老师的玻璃杯那,准备给他倒啤酒。

但被直江老师制止了。

「在那之前,有话要说」

「失礼了」

我收回身体,摆出倾听老师说话的姿势。

「有几件事要跟你说……嘛,首先是那个呢」

轻微地停顿后,直江老师像回想起来了忘掉之事一样小声说道。

「下一次的总理竞选啊——我弃权了」

「……哈?」

一瞬间,我无法理解直江老师在说什么,首次做出了愚蠢的回应。

旁边的鸭川想必也是如此。

在寂静之中,叮——一样的耳鸣声显得更加强烈。

「老师……这,您是开玩笑的吧?」

比起确认,鸭川这句话更像是脱口而出。

就算他没有随意发言,我也会说同样的话。

「这是事实。后天就会公布竞选人了,你们把票投给鬼岛。给我投他」

鬼岛?为什么,为什么直江老师要去给鬼岛老师助选?

就算年轻人未来可期,直江老师的立场也是在此之上的。

「请等一下。为什么?直江老师不是一直为此刻而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的吗?——」

我身体前倾,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成为内阁总理大臣并不是全部。

事实上,眼前的直江老师至今为止也都是手上握有机会,但还是不拘泥于职位地做一个暗中操盘者,长年君临天下。

但是,即使这样,他这次当选总理大臣也是既定路线。

不如说如果他这次不参选的话……事实上就等于放弃总理的宝座了。

一旦把总理的宝座让给鬼岛老师一次,那个人毫无疑问会稳住根基。

直江派也会开始失去人心,不可能再次争夺总理之位了。

撤回参选决定,无论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同时也会对白屋产生巨大的影响。

正因为凭本能无法理解,所以才必须去确认。

更加震惊的是,直江老师决定支持的人是鬼岛老师。

「那、那个鬼岛老师……和直江老师是明确的敌对关系……吧……?」 鸭川也没法再压制自己,把那个名字说了出来。

对于市民党推选的总理候选人,无论是从政府内外还是媒体,都认为是3人在激烈竞争。最有力候选人就是眼前的直江老师,其次是作为同期的对手矶丸老师,鬼岛老师稍微落后。这三个人去竞争唯一的总理宝座,毫无疑问会是直江老师胜出。

「我没想让那家伙当上总理,也不能让他当上总理」

「是没有办法归票这种……」

「正因如此。市民党中我、矶丸、鬼岛三人的票正正好好平分了,在野党的一部分人就看到了可乘之机,决定把我击溃。经过计算,我大概会输20到30票」

应该已经尝试过了所有战略了吧,直江老师的脸上露出了放弃的笑容。

「假如表现出争强好胜最后却输了,我也会大失人心。与其这样,还不如放弃竞选,转而支持鬼岛,把现在的地位守护住,这样更优先吧?他虽然还年轻,但势力和能力都有。我很彻底地调查过他的丑闻,结果一丝一毫都找不到呢」

无论女人还是金钱,一点拖后腿的东西都没有的政治家。

这种人从古至今都有。

「但如果这样的话,不是推举矶丸老师更好吗?他是跟老师同期的对手,但也应该有长久的交情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去推举难以处理的鬼岛老师……」

不想让同期的人取得成就,这种小孩子赌气一样的想法应该是不可能的。

如果让我判断归属矶丸老师手下是不是一个正确选择的话,这都没什么好犹豫的。

「够了吧?我已经判断出归属鬼岛可以得到更多收益了。这里强行和矶丸同舟共济,很有可能会一起翻船。在我的派阀中,对于归属哪边门下,鬼岛那边的声音也更多」

就算是直江老师,强行并入矶丸老师那边也会怕受到排挤吗?

直江老师被逼到这种地步,我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自认为已经融入政界,背后的东西却好像什么都没接触到。

「啊,要放弃还太早了吧,直江老师。我们还有白屋计划!将这个作为武器——」

「鸭川,给我闭嘴」

我强行制止了想负隅顽抗的鸭川。

「直江老师这样决定的话,那我们只有服从。但是您知道白屋计划和这个不是一回事吧?」

如果直江老师要支持鬼岛老师,那他们一定已经做好了一些约定了。也就是说,内定好了给予几乎不变的职位 。若非如此,应该会和鬼岛切割。

但是——。

「绫小路,今天和你见面就是来说那件事的。虽然对你多年的努力感到很抱歉,但你暂时要老实一点了」

一瞬间听到了我最不想听到的发言,我冷汗顿时喷涌而出。

「……直江老师,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算开始理解了状况,也不可能接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你能实现计划,也是完全依靠我的立场才能维持到今天的。懂吗?」

「……当然」

「确实,我已经跟他约好,内定了接下来的职位。不过,这并不是靠胜利取得的东西。我在派阀斗争中失败,可即便如此还是要守护住最后的一片领土。这里我不可能去举荐会产生争议的白屋计划」

如果被发现形迹可疑,鬼岛老师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再次拿出功劳,就会被认为是在聚拢人心,这点我是知道的。我非常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绫小路,你是个优秀的男人」

「……啊。非常感谢」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不看学历,把资格者的你提拔上来」

「政治的世界从古至今都要求一定的学历。要不是直江老师,像我这样的人不可能有用武之地」

直江老师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不管是好是坏,长时间沾染政治的人都是些循规蹈矩地看学历的无能之人。他们会变得只是想着去维持住政治家这个名号和高收入就好了。无论是追求正义的政治家,还是染指幼童的政治家,都是如此」直江老师想用手去取空的玻璃杯,但马上收回。

「鬼岛都一直没有变过。他是真心想搞政治」

如此直白地称赞对手,这真的是直江老师吗?

不如说这是在进行战败之后的讨论复盘。

「我也对你有这种感觉。方向虽然不同,你也是一样不会改变的男人」

「……是的。我的信念和理念从来没有改变过」

「这个国家的顶点……是你的目标吧」

「是的」

「没有犹豫呢。但是,这也就意味着要把鬼岛打倒。他可是个不得了的家伙」

「我有这个志向。如果直江老师支持鬼岛老师的话,也请让我追随您的脚步。从今以后,我也会为了直江老师,以及鬼岛老师——」

「——刚刚说过了吧,我让你这段时间老实点」

啊,这样吗?

心中不详的预感。

应验了吗?

「……您指的是什么?」

「对于鬼岛来说,你很碍眼哦。这几年间,你与财阀勾结,搞了一堆轰轰烈烈的事迹,他也有所耳闻。知道了吗?你这种家伙不可能继续呆在我手下」

「这件事是听从老师您的指示的。是为了做出超越高育的设施,是为了改变这个国家……老师您难道没说过要彻底地把这件事进行下去吗?」

直江老师的脸色变了。

「你小子光是运营白屋还不满足,同时敛了不少财吧。你和黑社会保持联系,也渐渐不再是个单纯的政治家了。啊?这样啊。我说过要你做到这一步了吗?你小子只是为了自保然后就搞出那么多大动作。你觉得这几年,我在背后帮你擦了几次屁股了?」

他语气变了,不知不觉已经开始了强烈的训斥。

「那么……您想怎么处理白屋计划」

「那还用说?变成一张白纸」

「怎么能这样……哈,白纸什么的……」

之前还带着半分喜悦说话的鸭川,表情变得绝望了。

我像一尊佛像似的呆若木鸡,但也不能否定我现在带着一张阴沉的表情。

白屋计划是白纸?

迄今为止,你以为我在里面投入了多少心血?

你觉得用仅仅一句“白纸”就想把我打发了? ……不对,至今为止全部都是如此。

直江老师一句话就可以左右任何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

此时即便反抗,只不过会让直江老师更加讨厌我。

他对于我们这种不成熟的晚辈,就是因为感觉到了失礼,才这样跟我们见面。

如果这时不能成熟,冷静地去对应,我也会失去翻盘的机会。

狂妄的男人一旦被踢走一次,就不会再有机会东山再起。

我已经赚到了足以让别人羡慕的金钱。

就算被直江老师抛弃了,也能过上衣食无缺的生活。

但作为政治家……便无法翻身。

如此一来我的野心,就彻底覆灭了。

「就是这样。别怪我」

这,就全部结束了吗?

想必直江老师也没准备慢慢用餐吧。

所以到最后,他也没有去拿玻璃杯。

「等鬼岛认为你没有威胁后,就可以再度复出了。这样可以吧?」

为了作为政治家存活下来。

将白屋舍弃,从头开始。

这就是唯一的选择。

我明白——。

我明白——。

我明——。

「……希望您别他妈扯淡了」

这次,我没法像之前一样保持冷静,然后聪明地应付。

也不可能这样。

你觉得我为了这个计划耗费了多少心血。

我堵上全部,呕心沥血了十几年,只是为了把这个计划实现。

怎么可能让它全部付诸东流?

「白屋是由多方出资运作的。现在让我撤回计划,是不可能的」

「啊?你小子在跟谁说话呢?绫小路」

眼前的人都不像是一个老人,态度中透露着无法估量的高压。

他放出的威压,感受不到胆怯或自责。只是用漆黑的瞳孔注视着我。

对于在政坛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直江来说,这种程度就是日常琐事。

即使如此,就算我在此处放弃了也是同样的结果。

就好像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样。

「我叫你把计划变回白纸了吧?你遵从命令是理所应当的吧。低下头,吞下苦果的话还是能够把刚刚的话撤回哦。做不到那就给我上吊去死」

「到了现在还在说这些吗?」

「到了现在我还是不爽哦」

「我无法接受」

「和你接不接受没关系,我说了中止」

「那我会怎么样?我只是听从老师吩咐,为这个计划舍弃了各种利益才一路走过来。即使保留了政治家的名号,一无所成的话什么意义都没有」

「几年的辛劳罢了。这件事了结后你就去做下一个工作」

可以相信他吗?

怎么可能相信他。

「我在直江老师的指示之下,单单为了这个计划工作至今。这样……这样不合理的要求,我不可能接受……!」

只能为之哀叹。

不能不为之哀叹。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应该很清楚吧,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世界。我也会毫不保留地去在背后给你撑腰。我也给了你接着当选从政的助力,这样你才能继续推进计划吧。这样你才能用最少的精力再次当选从政。是这样吧?」

确实,一般来说包括必要的选举活动等,都是拜托直江老师的。

那么,当选后就要报恩。

「这件事我感谢您。可是——」

「舍弃它吧,绫小路。太固执于一个计划,最后会翻车的哦」

为什么我会这么拼命呢?

恐怕旁边缩成一团的鸭川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吧。

并不是因为白屋计划受到打击才这样一直坚持的。而是我知道未来会怎样。

对于直江老师而言,“我”变成了应该要被割舍的对象。

说着要给我机会,实际上我认为他是打算在下次选举期间的时候什么都不干,届时也什么都不支援我。

至今为止,我看过很多次,那些被割舍的政治家,历历在目。

他说出白纸的那一刻,我作为政治家的命运也同样被决定了。

那么,至少在最后,也要选择去依靠本能抵抗到底,战斗到底。

「所以说,只有我来承担这一切……?」

「你还年轻。和年老、没有时间的我不一样,今后你会遇到很多机会。但是我只有现在了。我不能就在这里退下。我想作为一个政治家而死」

「老师……」

「我没让你放弃成为政治家哦。你只要老实一点就可以了」

「老师您,没有要割舍我吧?」

「那当然。我没有恶意。虽然我讲的很重,但你回到暗处以后,鬼岛也会去高价收买你吧。你暂时老实一点,之后就能东山再起了。那时,你不就又能凭自己的手腕,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吗?」

全部都结束了呢……。

「——我明白了」

「这样啊,那就行了」

「如直江老师所愿,白屋计划终止。我打算明天开始进行事后处理」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拜托你了」

眼前的直江老师,已经对我一丝一毫的兴趣都没有了。

无论我是有能力还是没能力,都没关系。只是因为他不会再利用必须切割掉计划的我而已。

1

「可恶!」

直江离开后,屋里只剩下大哭的鸭川和凉透的料理。

「别开玩笑了!」

我将心中无法释然的想法喊了出来。

「不久后让我东山再起?别逗我了」

一旦退出政界,一切就都结束了。

就算还想翻身,也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咱们以后会怎样?一切都就此结束了么。呵呵」

当时就该揍他一顿……

唉,不行,当场打他一顿,就算一时爽了也没什么意义。

我当天就会被抓,不仅失去政治家的身份,迄今为止的一切也都会灰飞烟灭。

要是小屁孩的争斗,干一架宣誓主权就够了。

但在这个世界,暴力也不过是众多手段之一,而且没什么效果。

直江这个老东西,手段多得很。

「直江啊,别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打倒我」

我一拳重重地锤在榻榻米上,发泄出心中的烦躁。

也就是说,完完全全被利用,然后又被抛弃。

在政界摔倒了再想爬起来是很难的。枪打出头鸟,就是这个道理。

「我,全完了?」

就算说出来也不会切身感受到。

为了改变这个国家,为了站在这个国家的顶点,到底吃了多少苦。我已经尝到了足够的屈辱。

那个男人已经排不上用场了。

可就算我重整旗鼓也还是会被碾得粉碎。

直江与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将他击垮,我也会自动崩溃。直到他退出政坛,不,直到他死我都不会再有机会东山再起。

他真死了的话,我是不是就有机会了呢。

要不要联系大场了结掉他呢。

「我是笨蛋吗……」

提出这样的委托,大场只会舍弃我。

根本不用权衡利弊,大场就能下决定。

「鸭川,转换一下思维吧。明天开始一切从头再来」

「可是……确实也只能这样了。绫小路老师,您有什么打算?您不会无视直江老师的命令吧」

「不管怎么样我都已经完蛋了。事到如今,就算放弃抵抗,处境也不会改变。可即便摘下政治家的帽子,我也要让白屋继续运营下去」

「不,请等一下啊。我一直都很尊敬绫小路老师。总有一天,我一直认为总有一天你会超越直江老师的。所以请你不要放弃啊」

「木已成舟,不是凭我的意志就可以彻底改变的。但是你还能帮得上忙,你父亲的影响力也还在。那样的话,你就作为政治家,在直江手下继续奋斗吧」

「绫小路老师……」

「我并不是要彻底放弃白屋和政治家的身份,只是暂时远离政界」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直江再有权力也不是长生不老,他会比我们先死」

反正也是要花很长时间的。在那之前,就先让命不久矣的老家伙尽情享受余生吧。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会……

我笑着拍了拍鸭川的肩膀。

「等我回归政坛,到时候不只是鬼岛,就连他的孩子我也会斩草除根」

「哈哈,绫小路这么老师一说,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呢」

鸭川擦掉眼泪,一边说着,一边舒缓了表情。

2

把鸭川送上出租车让他回去后,我独自一人走在满是积雪的昏暗道路上。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将头脑冷静下来了。

必须考虑接下来的事。

在那之前,有必要将目前知道的一切捋清楚。于是我打给了那个男人。

虽然夜深了,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接。

「月城,回答我,为什么直江宁愿放弃自己的地位也要投奔鬼岛」

『一接到电话就听到了有趣的事呢』

「你应该什么都知道,对吧」

『直江老师一直都很自负,认为自己是最棒的政治家。但是他还是察觉到,鬼岛老师超越了那样的他』

「胡说八道」

『虽然理念大不相同,但两人的共同点意外地多』

「你以为我会信吗?」

『你打造的白屋,让鬼岛老师不高兴了』

「说什么呢?他已经有高育了。就算将白屋计划作为自己的后手,也是可行的」

『高育确实是中心政策之一,但同时与白屋类似的新计划已经暗中展开,也就是说后手已经启动了。况且他不想将这些过早暴露在表舞台』

「……这就是,直江舍弃我的理由吗」

『进行到哪个阶段还不清楚,但白屋的事也传到了鬼岛老师耳中。与直江老师商量后,决定将终止白屋计划作为今后保障直江派立场的条件之一』

与白屋极其相似的计划,鬼岛也想到了吗。

『不仅如此,你比直江老师想象中更有能力。这些年来,他依靠你的地方很多,但你不觉得刁难之处也变多了吗?』

「是啊」

『那是因为直江老师也有些怕你吧。不知不觉,比起利用你,变得更期待将你摧毁。而你却从没有失败过,不,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你总能巧妙抹去失败的痕迹,并让这些看起来毫不显眼。就凭这个,不得不说你相当有实力。直江老师并没有打算将你培养到顶尖的地位。而是想着,等老师的儿子将来成为了掌权者、站在这个国家顶点的时候,由你来做左膀右臂辅佐他。但能洞察一切的老师还是算错了一件事,就是你那无边无际的野心,好像只有这一点他还不了解』

要是再过十年,就算是直江也不再能将我击垮。

所以是以防万一先下手为强啊。

这算是给儿子的礼物吗,还是说怕儿子被击溃所以事先拆除我这颗炸弹呢。

『令你满意吗?我的回答』

「为什么这么坦率」

『如果你会那么轻易就被击垮,我什么都不会说。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总有一天你会回到那个舞台,带着更强大的力量。这就是我全都告诉你的理由』

「真是明智的判断呢。当然无论情况变的如何你都能在当中周旋吧?」

『毋庸置疑』

这个男人不会针对我。他可以成为任何人的伙伴,可若是被他判断为无能,就会瞬间被他舍弃吧。

「你可以把我的情报随意卖给直江或者任何人。同时你也要交出你的情报。互相监视的状态对双方来说都挺好的不是吗」

『收到』

「可能会跟你合作很久喔,月城」

『希望如此。有需要的话请随时联系我。绫小路老师』

说着,月城挂断了电话。

确实,我不会就此倒下。

今后要为了保命,全力稳固自身、积蓄力量。

同时还要在白屋组建自己的军队。

3

一栋200米高的50层建筑。

东京排名靠前的超高层一流酒店,位于其中层的宴会厅,比预定时间稍微提前一点到达的我,在上升的电梯中沉思着。

包租三小时,而且还只是招待60人的料理要300万。

昂贵倒也不算,但从前景黯淡的财政状况来看并不便宜。

白屋运营以来,聚会的规模每年都在一点点扩大。

必须要比以前募集更多的捐款。

一定是直江暗中操作,大多数资本家才对我如此冷淡。

投资人从200人锐减到60人,人数上就能明显感受到。

钱,我需要钱。必须要筹集好几亿才行。

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身的实力。

这样想着,我与豪华电梯玻璃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年纪也不小了呢。

回首往事,才能冷静地发觉自己变老了。

白屋能继续运营真是奇迹啊。

但还远不算成功。

退出政界后确实过了一段时间了,可我的野心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像烈火般越烧越旺。

到了目的地楼层,我下电梯走向休息室。

失去政治家头衔的我,被称为前政治家。

通常即便再想回到政坛中心,竞争力也会大幅下降。

但白屋运营负责人这个头衔却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不然资本家们也不会集中在此。

「绫小路老师,差不多到时间了」

「嗯」

各种思绪先放一放,资金问题要最先解决。

白屋的规模越大,就越需要巨额的费用来维持运营。

为此,一锤子买卖的投资是不够的,要有源源不断的资金。

「让您久等了」

「真是沉不住气啊,第几次上厕所了?」

回到休息室的田渊,烦躁地坐在椅子上。没过一会儿左脚就开始上下抖起来。

「什么时候能改掉浮躁的毛病」

「不好意思。但一想到如果抓不住这次机会就……我有些不安」

确实,资金短缺,白屋计划便会搁浅。

只是一时中断还好,要是连孩子们的教育都要中止就是致命伤了。

好比还在发育的雏鸟会因病原体的侵袭而死一样。

「听好,田渊,我们已经没有后路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正因如此,才应该头也不回地前进。失败后会怎样等失败后再考虑就是了」

田渊左脚抖动的速度逐渐放慢,抬头看向这边。

「绫小路老师果然还是很强啊」

「回想起一直以来的惨痛经历,也没什么特别的。被直江打倒,白屋计划被勒令中止,甚至还失去了政治家的头衔」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脚步。

对于迄今为止的人生,我有一种自负,那就是我一直走在不可告人的修罗之道上。

已经达到什么程度了呢,先不谈直江和鬼岛,一般的政治家想见上我一面都不容易。

失去了政治家的头衔,但毫无疑问我已经超越了曾经的自己。

回过神来发现田渊的脚不再哆嗦,而是用力握紧拳头。

也必须给相信白屋并跟随我至今的那帮家伙看看,不能让他们后悔。

「今天的战斗,有胜算吗」

「当然,谁都会用的强力武器,你知道是什么吗」

「诶?有那种东西吗?」

「有,一把伴随风险的双刃剑,那就是,谎言。」

「谎言……吗」

「有的人,能通过谎言爬上政界。谎言就是如此充满魔力」

当然,只有巧妙地使用,谎言才有意义。

「要充分利用这个武器。走吧田渊,白屋成败在此一举」

「是!」

4

人有了钱后第一件事就是盛装打扮,在外表上与人攀比。

之后又会转移到房、车、公司这些硬件的竞争上。

接下来的事,就有些意想不到了。

通常这种聚会只有大人参加,很少见到孩子。

但要是顶尖财阀们参加的话,孩子反而一下子变多了。

那是因为他们的下一代,将来一定会彼此碰面。

有的企业是合作关系,有的企业是竞争关系。

不管怎样的立场,让后辈先打个照面绝对不是坏事。

最重要的是,越认为自己的孩子优秀的父母,就越会带他们过来。

彷佛炫耀自己的玩具一样,想用这种独一无二的方式决胜负。

正因如此,白屋才具有某些让财阀们接受的要素吧。

「呼……」

讽刺的是,对事物的洞察力和价值观等都是从直江那里学来的。

虽然现在成了可恨的敌人,但毫无疑问他能力一流。

聚会开始,首先是边打招呼,边在整个楼层转转。

「好久不见了,绫小路老师」

各种搭话声中,一个看似未到中年、发色艳丽的男子开朗地走了过来。

我马上切换到商务模式,回过头,郑重地伸出右手。

「好久不见,天泽社长。已经两年了吧。虽然给您送去了邀请函,但还是一直在担心您可能来不了」

「哎呀,去年没来真是抱歉啊。女朋友非要在夏威夷过生日,怎么说都不听。工作也比较忙,一直都抽不出时间。结果还是在夏威夷买了房子,之后就一直待在那儿,结果就没来成」

「您工作和个人生活顺利比什么都重要」

从坏的角度来看,他年龄可能比我还稍大一些,但实际感受不到。

全身都是年轻人才喜欢的名牌,穿着与这个场合不搭的凉鞋。

还有这身连礼服都称不上的便衣,要是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接待,吃了闭门羹也不奇怪。

大概是在宣扬自己并不普通,是个大放异彩、特立独行的人吧。

虽然并不喜欢这个男人的服装和思维方式,但他在白屋有大量投资,态度还是要好一些。

即便去年没有参加聚会,还是提供了资金。

我们应该欢迎这样的人,并热情招待。

「绫小路老师完全没有退位的感觉呢。不管怎么看还是当年那个坏坏的政治家」

他一边拍着我的肩,一边愉快地笑着。

「您还是像对待政治家一样对待我呢」

「当然了,因为我对绫小路老师评价很高」

一边进行无聊的谈话,我回想起天泽刚开始说的。

这个人虽然有家室,但跟他一起在夏威夷的那个女人,似乎并不是他的妻子。

「借一步说话吧」

天泽笑眯眯地把我带到窗边。

「其实我想拜托您件事」

「天泽社长亲自拜托我。到底是什么事呢?」

「其实,我在夏威夷的情人怀孕了,而且还想把孩子生在日本,怎么说都不听呢」

「应该祝贺您,但确实是件棘手的事呢」

「是吧。妻子也在怀疑我有外遇,要是偷偷把孩子生下来结果露陷儿了,那不就麻烦了吗」

这么爱玩,当初不结婚不好吗,但这是另一回事了。

「她应该是不会养孩子的,但还是怕与我断了联系。不然的话,身为夏威夷崇拜者的她是不会说出在日本生孩子这种话的」

天泽有些困扰似的耸着肩,不过看样子也没那么着急。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孩子送去白屋呢」

「您觉得可以是吗」

「可以可以。把孩子生下来就是她的最终目的。她可是一点都不想养孩子」

对我而言,增加一个没后顾之忧的孩子,挺好的。

但还有很多需要提前确认的事。

「天泽社长,您以前已经把一个女儿送到白屋了呢」

「再多一个人没问题吧」

「有需要的话确实没问题。但是,真的可以吗」

「也无所谓吧。她达到了生孩子的目的,我把孩子交给白屋省去许多麻烦,绫小路老师也不亏。皆大欢喜不是吗」

对他来说,白屋就是个方便的托儿所。

但对于我们而言确实是件好事,甚至求之不得呢。

「这次聚会的主要内容您了解了吗」

「当然。我肯定会投资啦,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便竖起一根手指。

「今年是去年的两倍,我出1亿。这样就能买到安全、避免麻烦的话还挺便宜的」

「非常感谢。预产期已经知道了吗」

「啊稍等。我用手机发给您」

手机上收到了医院地址和预产期时间,我联系部下进行安排。

「那么我会及时处理的」

「谢谢啦」

天泽满意地点了点头,从附近走过的服务员那里接过两杯香槟酒。

「为我新生孩子的幸福,干杯」

我将杯子倾斜送入嘴边,一饮而尽。

「对了天泽社长,白屋的规矩您应该懂吧。没有特别的理由不能和孩子面对面接触。只有等孩子成年离开白屋后才行」

「嗯,之前也听说过」

「您觉得没问题吗?就算是孩子妈妈来了也不例外哦」

「当然,只要定期给她发照片就可以了」

虽说只要获得融资,那些都无所谓。但姑且这边还是有规矩的。

还有一件必须要确认的事。

「天泽社长。自从您上次将女儿安放在白屋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之后您一次都没来视察过她的情况。有想过她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吗」

比起将孩子托付给我的父母,一次都没来看过孩子的父母更为少见。

虽然大部分都是来确认成果的就是了。

「将不将来什么的,绫小路老师您随便安排就是了。本来也就是个试管婴儿,都没有亲生骨肉的实感呢」

对天泽而言只是游戏的延伸罢了,他毫无兴趣地陈述自己的观点。

白屋寄放着各种各样情况的孩子。

像天泽的孩子,这样的试管婴儿。大多是作为兄弟姐妹中的一人被分开培养,实际可能是为了检测白屋的教育能力到底如何。

我们必须观察那些父母的情况,揣摩他们的心理。随时控制对方的情绪。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进行安排了」

天泽首次送来的孩子,目前展现出了5期生第2的实力。从让人感觉不到男女能力差距这点来看,没被淘汰的话,以后应该会有用武之地吧。

「当然可以。要杀要剐随您的便就行」

他再次轻车熟路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

在手握几十亿几百亿资产的人中,有些人认为孩子的生命毫无价值。

虽然极为少数,但天泽就是其中之一。

认为子女没有多么重要,只有自己本人才是全部。

今后,也许还有机会把像这样的孩子接过来。

「那我就回去了。想好好享受下久违的日本呢」

「我送您」

接着,将心情愉悦的天泽交给部下后,我转身离开。

很想喘口气,但并没有休息的时间。

5

与大人物们的寒暄结束了。

天泽之后,我又和几位社长进行了协商,成功获得了新的融资。

聚会已经开始1小时左右。

虽然还没有达到心里的目标金额,但可以说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现在我才刚有空休息一会儿。

由于喋喋不休聊得太多,下巴也感到有些疲惫。

但就算歇下来也不能浪费时间。

确认周边环境氛围,探听话题走向是重要环节。

就在我走近服务生想讨一杯红酒时,脚边突然传来轻微的冲击感。

跑来的孩子撞到了我,他却二话不说地跑走了,一副正要赶去哪里的样子。

我注意到会场的一角好像有几个孩子。

他们的父母也几乎都是在各种聚会上同席的熟人,被带来参加聚会的孩子们挤在一起并不奇怪。

虽然和大人们之间多少有些距离,但孩子们的声音仍然经常能听到。

特别是叫喊声就更是如此。

而且一旦变成集体喧哗,就会不听劝阻。

我走近想要提醒他们,却发现他们并不是在嬉戏。

这些孩子们,包括那个刚跑过来的在内全都是男生。而且,5人中有3人在围着一个孩子破口大骂。剩下的1个人虽然在距离稍远的地方,但从表情上看不出害怕。我担心过度靠近会被孩子们会发现,所以停下脚步。

不明所以的话题让我稍稍产生兴趣。

「年纪和清隆差不多呢」

因为平时与普通的孩子们接触不到,所以我也抱着与白屋的孩子们对比一下的想法。

稍稍观察之后,发现孩子们间的气氛相当险恶。

一般的孩子不会区分场合,很容易发生争执。

而且大多是无关紧要的事。

「你啊,真的有和也的签名吗?」

跑过来的孩子像是领头的,周围孩子都跟着他挤了过来。

「…啊,有啊。」

被围攻者移开视线,如此回答。

乍一看,确实像在说谎。

「骗人。我见到和也的时候,他说平时不会签名」

「真…真的….」

「他是在哪里给你签的名?」

「来、来我家了。」

「哈?果然是骗人的吧?和也说我是第1个在会场以外得到他签名的孩子」

「真,真的有签名。是在足球上签的名……!」

只言片语中,听上去他们是在讨论有没有收到海外活跃的日本足球选手和也的签名。

包括领头的孩子在内,3人对另外1个看起来很懦弱的孩子产生了怀疑。

被怀疑者确实形迹可疑,其他孩子们也能感受到吧。

似乎是为了炫耀而编的廉价谎言,导致了困境。

「那就少数服从多数吧。大伙觉得这家伙在说谎吗?」

接着,3个孩子笑着举手。

唯一1个在一旁静观的少年没有把手举起来,自然被大家要求表态。

「你站哪边啊,隆二?」

是因为大家都认识么。领导位的男孩直呼其名。

「……跟我没关系。哪边都行」

「哪边都行个头啊?我是在问,你站哪边?」

「客观而言,我觉得他在说谎,还是早点道歉比较好呢」

理所当然的回答。被称作隆二的孩子,判断被围攻者在说谎,催促他道歉。从人数,体格上来看。袒护他也没什么好处。

这种场合道个歉是最优解,但并不能轻易做到。

「没,没有说谎…」

看着坚决不承认谎言的孩子,隆二终于叹了口气。

「就饶了他吧。明显是骗人的,没必要再追问了」

「啊?那样的话,我就拜托父亲把你父母的公司搞垮吧?」

那个孩子把父母的力量当作自己的力量炫耀,像国王一样耀武扬威。

「乃木君要是干了这样的傻事,那就真不得了哦」

乃木?是那个乃木制药吗。

即便在现场的诸多资产家之中,乃木制药的业绩也是首屈一指。

听起来有些荒唐,但确实拥有相当的实力。

不过对孩子的教育好像很失败。

「那你们要怎么做才满意呢?你们要藤做什么?」

乃木3人组、隆二、藤。我了解了这个小团体的构成。

「跪地磕头啊跪地磕头。跪地磕头并说我撒谎了真的对不起,我就原谅他」

实在是太老套了。虽然我不认为乃木社长平时会强迫别人下跪,可小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周围的人有所猜测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才没有说谎……」

「那就拿出证据来。如果你既拿不出证据也不下跪,那我就揍你!」

越来越焦躁的乃木不满地舔了舔嘴唇。

「还是早点下跪比较好」

隆二的态度没有改变,催促他道歉,藤却摇了摇头。

一边流着泪,一边继续主张得到了签名

是时候了吗。

即便是孩子们的争吵,再发展下去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万一发生流血事件,乃木社长的名声便会受损。

不过,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

「藤没有说谎。我是这么认为的。」

已经板上钉钉的情势下,第6名孩子出现了。

包括没有敌对的隆二在内,他判断4个人都是错误的。

主张藤没有说谎的人出现,当然会打破现在的气氛。

「啥玩意啊?你算哪根葱?想袒护这家伙吗?」

「你不觉得被这样强势包围,藤坚持撒谎也没有好处吗?」

“这种情况下还坚持撒谎才很奇怪”,第6名孩子如此主张。

「虽然不知道你俩是不是朋友,不过你想包庇他吧?怎么看他都是骗子啊」

「我并没有想要包庇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所言非虚」

「你还敢说?」

这孩子以毫不胆怯的态度面对着3人。

「不好意思,藤,我和爸爸说话被耽误了」

「石上君……」

被称为石上的孩子温柔地怕了怕哭泣孩子的手臂,与乃木他们对峙。

就在此时,这位救世主却吃了一个意外的苦头。

「不好意思,石上,我觉得藤在说谎」

「判断他说谎的根据是什么?神崎君对藤不太了解吧?」

「没有根据,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是真的。那就只能靠态度来判断」

「凭态度判断?在这种被包围、半强制性地逼迫藤承认自己是在说谎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做出公平的判断呢?你也只是凭场面的走向来判断而已」

「可是乃木说了,和也平时不签名。他自己是第一个」

「是吗?」

「是啊,和也在给我签名的时候确实这么说过啊,蠢货」

「可是,没有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吧?」

「哈,你看这个,我跟和也的合影!」

乃木迫不及待地展示出手机画面。

「然后呢?日期是两个月前。藤在那之后得到签名也不是没可能吧?既然有照片,那你的签名应该是真的,但这与和也平时签不签名是两回事吧?你为了炫耀自己受到了特殊待遇撒谎了吧?」

「我没撒谎!当心我揍死你!」

拿出了证据,却反而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别这样,石上。为什么还要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反驳呢?上次在私塾被和我同年级的家伙纠缠时,你不是也没反抗吗?道歉一下就没事了」

「那次被卷进去的只有我1人,所以没反抗。对下贱之人的发言生一肚子气,只会让自己恼火。但如果朋友有难,就另当别论了」

从他们的对话内容可以看出石上是个相当优秀的孩子。

正因为如此,这个叫隆二的孩子才会不自觉地咬住不放吧。

「你爸是干什么的?比我们家厉害吗?」

我当然不会插嘴,石上的父亲不是什么大公司老板。

「与父母能力无关。你们自己又有什么本事?」

但才能方面,名为石上的孩子却比周围高出一头。

是拥有优秀的遗传基因,还是受教育的结果?

「我要揍你!」

乃木气鼓鼓地举起右臂。

「等一下」

差点被乃木揍的石上喊了停。

原以为他会因为害怕而道歉,不过似乎并非如此。

「在欺负人的时候,最好先抓住他的胸口,让他无法逃跑。要是不小心打空而摔倒不是很丢脸吗?」

「啊?」

少年紧握拳头,一动不动。

「并不是我骄傲自大,我没和人打过架,赢不了你,但到处乱跑我还是可以的。也就是说,最后咱们两个都会大声喧哗到处乱跑。到时候,你爸爸越是了不起,就越会觉得丢脸吧」

聚会现场充满了谈笑声,优雅的音乐也在大音量播放着。

孩子要是大声喊叫,难免引人目光。

「听好了,要想打我的话得先用左手抓住这里,电视剧里打人的时候都是先这样做的」

乃木在引导下用左手抓住了脖颈处的领子。

剩下的孩子为了不让石上逃跑,也都把他团团围住。

「那我就如你所愿咯」

乃木紧逼上前恫吓着石上。

然后再次举起拳头。

「这样你就跑不了了哦」

「你也是呢」

「嗯……?」

为了不放开乃木,石上说着马上反扼住抓着自己的双手。

然后把视线转向了远处的大人。

虽然一转眼就看见了我,但还是选择无视,向其他大人大声呼喊。

「救救我啊!!谁来救救我!!!」

「什么?」

被叫喊声惊动的大人们回过头来,向被抓着衣领的石上投来目光。此时石上被三人团团包围,仿佛马上就要被暴揍一顿。大人们一眼就望到了这样的情形。此时此刻,再争论孰是孰非已无关紧要,因为看人数就知道哪方是施暴者。

乃木的名号再有威慑力,这种情况下也没用了。

「在干什么!」

看到慌忙赶过来的大人们,乃木立马放手,几个人像兔子似的飞快逃走了。只剩下还在大哭的藤、隆二和石上3人。

「神崎君,你的话肯定有办法应付那些家伙吧」

「我可不喜欢麻烦,而且这也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可没说要使用暴力哦。最好能通过对话解决。我知道置之不理比较轻松,可什么都不做的话,反而可能会有一些小麻烦哦。尤其对方还是想借助大人权力的家伙呢」

「但他撒谎了,不是吗」

真相是怎样的,隆二追问。

无需石上回答,看藤的表情就知道。

「也有人会想通过撒谎解决问题呢」

「真是不懂,撒这样的谎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藤是神崎君你的朋友,你会出手相助吗?还是袖手旁观呢?」

「我……」

「至少我看到朋友有难,一定会出手,而且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都会帮助他」

幼稚,不,和同龄的孩子们比起来,隆二和石上算是比较冷静的。只不过思维方式完全不同。

即便石上巧妙应对了刚才的情况,做法还是有一些风险。

像隆二那样 让藤承认是自己撒谎了,并好好道歉,乃木应该会更早放过他们吧。当然,要做好被嘲笑的觉悟。

「对不起,绫小路老师,我来晚了」

正要看完孩子们对话的时候,坂柳有些气喘吁吁地向这边走过来。

「来了啊坂柳」

「当然了。虽然走的路不同,但我对您的尊敬是不变的」

说着,我和许久未见的坂柳轻轻握了手。

欢迎坂柳到场的同时,孩子们那头也有了动静。

「晚上好,神崎君」

「坂柳(有栖),你现在才到啊」

「你好,那我就先走了神崎君,学校见哦」

「嗯」

「表情看起来好可怕啊,发生什么了吗」

隆二什么也没回答,像是逃离这个场合似的走开了。

「才一段时间没见,你的女儿就长大许多啊」

「这孩子各个方面都有些早熟,作为父母为难的地方也很多呢」

虽然表现出理智的一面,但看起来先天疾病要伴随她很长时间了。

曾经有邀请坂柳把孩子送来白屋,万幸最后没托付给我。

孩子各项能力达到基础水平,是进入白屋的最低要求。

「以你的立场,和我过分亲近不太好呢。但你还是来了,所以非常感谢。好好享受这次聚会吧」

「嗯,谢谢您」

坂柳很高兴,笑眯眯地带着女儿和其他人打招呼去了。

「那么——」

石上与我保持了一段距离,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着这边。坂柳走后,我向石上走去。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也正想请教您,好像一直在看我们这边,有什么事吗」

「你注意到了?」

那样的情况竟然还有余力注意周围,似乎让他有些惊讶。

「有件事想问你,向大人求助时,明明先看见了我,为什么又视而不见?」

「您早就察觉到了藤求助的声音,但还是选择静观其变。我真的不能保证您会帮我们」

如果我在他求助时把头转向一边,一会儿的功夫他可能就要挨上几拳。离挨打不过几秒的时间里,选定了该向谁求助吗?

「喂,京!没给绫小路老师添麻烦吧」

与慌张的声音一同现身的,是石上集团的会长。

「这般聪明伶俐,原来是石上会长的孩子吗」

石上五郎,六十岁以后才当上集团会长,现在仍掌握着实权。他和前妻应该没有孩子才对。难道是前妻死后与再婚妻子生的吗。

「去吃饭吧」

「知道了,父亲」

说完,石上会长的儿子便轻轻低下头走了。

「犬子京真的没有给您添麻烦么」

「怎么会,他让我感到佩服呢」

「那就好。这个年纪说是孙子都不奇怪了,实在有些坐立不安」

其子可爱之余还不任性。

最重要的是,他很冷静。

「您的孩子接受了良好教育呢」

「非常感谢您能这么说」

虽然是远比我年长的人,态度却十分柔和、讲究礼仪。

顺利培养长大的话,应该会让那个孩子继承家业,进行稳固的世代交替吧。

唯一担心的就是年龄之类的。

想要继承最快也得等到25岁左右。再谨慎些的话要到30岁后。那时,石上会长就80多岁了。

「您将来打算重回政界么」

「嗯,当然」

「那么,能请您以后将犬子带在身边么」

「您的儿子么」

还以为在开玩笑,但看表情,完全不像。

「是的。这孩子对政界很感兴趣。作为父亲,我平时没有余力关心照顾他,所以才想尽可能帮助完成心愿」

比起继承家业,那样更让他高兴,石上会长皱着脸笑着说道。

「如果长大后他还想进入政界,我会非常欢迎的」

这只是客套话,但不管那孩子以后想不想成为政治家,至少从他身上看到了些许的才能。

这份才能与政治家的适配性如何,就另当别论了。

6

3小时的派对,终于只剩30分钟左右了。

包括与坂柳的再会,我获得了足以继续运营下去的融资。

同时知晓了有一些人盼望着我重回政界,这也算是一种收获。

「绫小路老师,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您是?」

「能见到您非常荣幸!在下神崎。神崎重工的神崎智弘」

「原来是神崎社长。这边才是,能见到您很荣幸」

白屋计划启动后,与部分财阀沟通过相关事宜,印象里神崎重工是那时申请出资的企业之一。

它作为企业的历史尚短,与政界的联系也很薄弱。所以最终出于各方面考虑还是拒绝了。但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不满,2年后神崎再次申请并提供了少量资金。

「这是我的儿子隆二。和老师打声招呼」

「……我是神崎隆二」

他一边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一边打招呼。

原来如此,是刚才的孩子吗。

「看着挺聪明的」

「他是我引以为傲的儿子。目标是培养成文武双全,不仅学了柔道和空手道,补习班和家庭教师这些资源也都尽可能利用上了」

「看得出神崎社长对教育很热心呢」

「空手道方面,最近听负责的老师表扬隆二已经有黑带的实力了」

「嚯。成长得很棒呢」

但若真是如此,就有接受不了的点了。

我向神崎社长轻轻打了声招呼,转向隆二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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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想要了解下,刚刚你近距离目睹了其他孩子的纠纷,却没有采取实际行动帮忙呢」

「……那是因为……」

「当然,对方人数多。可神崎社长说你很优秀。有想出一些办法吗?」

我装作不知道事情经过,询问面前的孩子。

「因为,和我没关系」

说着,他再一次尴尬地移开视线。

「确实,你不是战争的导火索。可你出手便能让对方欠下人情。这份人情,可能将来会回馈到自己身上」

「……」

「没有帮助他人的力量时,逃跑或者无视也是可以的。可明明拥有力量却不使用,这才是真正的愚者」

虽然我对他没兴趣,但还是热情地将手放在这位少年的头上。

「认真思考,认真烦恼,成为优秀的大人,成为能帮助他人的大人。然后支撑你的父亲,总有一天你会自己站在顶峰带领神崎重工前进」

当着神崎社长的面说这些,对方就不会冷漠或者放弃出资吧。钱总是越多越好。

「……那个,非常,感谢……我会试着思考什么是自己能做的」

他似乎被我的话语所感动,一改之前僵硬的表情,羞涩地低下头。

7

派对结束后,我在休息室中难掩疲惫之姿态,靠在椅子上。

「抱歉呐,现在这副样子。就算是我也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别在意,不如说您几天都没有好好睡了吧」

「哼……被你发现了吗」

「因为绫小路老师总是这样,明明快到极限了却装作如无其事。再加上今天是白屋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无论状态如何都要故作平静直到结束。我深深佩服您的意志力」

我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坂柳别说些奉承之词。

「说吧,有什么事。你不只是来慰劳的吧」

「我和父亲商量后,决定近期就出任高度育成高等学校的理事长」

「哦?你终于也要站上表舞台了啊。左一步右一步,最后还是选择了子承父业吗。作为结局有点没意思,但我真心祝福你,是你的风格坂柳」

「非常感谢,多亏了长年在绫小路老师身边所学」

他看起来并不高兴,可能和接下去要说的事有关吧。

既然知道他要继承家业了,来此的理由便不言而喻。

「身为高育的理事长,若是大家知道你和我这种男人有关系,会产生诸多问题。现在是切断关系的好时机」

「虽然理念不同,但我给予绫小路老师很高的评价。您当初违抗直江老师让我相当震惊,可同时也体现出您对白屋付出的情感是多么真挚。所以……不得不保持距离,是件非常遗憾的事」

听着让人咬牙切齿,不过坂柳所言非虚。

「并非执着于白屋。我是资格者。当时不反抗直江的话,一切都会被夺走。即便作为政治家苟活下来,也失去了出人头地的希望。日本过分拘泥于论资排辈。无论多么有能力,只要年轻就没有发言权。若是强出头,对方就会用权力将你遏制住。可如果放眼世界,便不难发现20多岁却身兼要职的人越来越多。也有30多岁就站在国家顶点的人」

无论如何克制,我的野心还是源源不断向外溢出。

「不能把政治世界再交给那些时日无多的蠢货了。他们只会想着安度余生。为了自己仅剩的10年,20年寿命,甚至可以牺牲国家利益。那么30年后,40年后的日本会怎样呢?遭他国蹂躏,被啃食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的话。不管是谁,只要有能力就会起用。

当然,世界上存在着一些野心家或受人暗中指使的家伙。但只要有能力,一样用。

不这样的话,就无法替浑浊的政治世界换血,永远停滞不前。

只为守护自己地位而战的政治家,对日本毫无用处。

「我也对此抱有疑问。60岁70岁了才有资格成为国家元首什么的。我非常理解绫小路老师您的顾虑」

「稳固白屋的地位,培养能改变国家的人才。然后,将现在的组织架构彻底颠覆」

即便被当作痴人说梦,我也要拼到最后一刻取得成功。

「真是伟大的计划。但这可能需要花费10年20年都不止的漫长岁月」

「当然。我这代已经无力回天了。为此,需要有人继承白屋。培养出比之前更完美的人类。要创造出实力非凡的【教育者】,这点很重要」

已经有超出铃悬课程教育范围的孩子出现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一步站在台前,而不是等下一代。我的野心一次都没有衰弱过。但是……一旦与顶尖权力者发生过摩擦,再回头几乎是不可能了。只要直江还在,市民党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听说在野党试探过您几次」

「你也算是个情报通呢,手里握着不少消息吧。对在野党来说,我是个抢手的存在。不过即便入党也不过是被利用。必须等一个逆转形式的时机。我的战斗从那个时机开始。为了当选,现在先养精蓄锐。时机成熟后,那些妨碍我的老一辈估计不是精疲力竭就是已经退隐江湖了吧」

「真的是……让人估摸不透呢」

正因为积累了许多经验,体会过各种成功与失败,我心中才会有一个坚定的信念。

就是不要模仿成功者。

模仿成功者就能成功的话,谁都不用辛苦了。

那该如何是好呢?不要和失败者做同样的事就行。

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是成功人士,观察他们,然后不要重蹈覆辙。

看上去似是而非的道理,我却把它作为极其重要的着眼点并付诸实践。

「祝你武运昌隆,坂柳,有机会再见了」

我与坂柳握手,作了简短的告别。

在入口目送坂柳远去后,我一个人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广阔的街道。

这个世上,有一个词叫功罪。

意思是功绩和罪过。好坏参半的词。

用来形容许多知名政客。

真是恰到好处。

表面上成功进行着改革,背地里却中饱私囊。

问题是他们的功绩和罪过并不均等。

他人眼里,比起10份功绩,5份罪过更容易被放大。

换而言之,就算用5人的性命救了10人,还是恶。

群众会呼喊。

10人全救,别让任何人不幸。

100人全救,别让任何人不幸。

就算救了1000人,让1个人不幸的话,你便是恶。

这就是群众们的心理。

当然,也有少数人会说。

能救1000人,多少有些牺牲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还有一个潜在的规矩。

批判者的声音会被放大。

若是国家总人口10%的人发出批判之声,媒体就会欣然“拾起”批判。

接着就形成全国上下都在批判的错觉。

比起吹捧,群众更喜欢责怪。

责怪,更容易吸引人们的目光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站在这个国家的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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