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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传来了小号咆哮的声音。
强烈而鲜明的高昂乐音恍若从远方传来,散发着眩目的炙热光辉——
「嗯、嗯嗯……」
那是一种身体和音色产生共鸣的感觉。
接着,慢慢、慢慢地——仰赖着四肢里的些许力气,久藤春人睁开了双眼。
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是一片天空。
无边无际的一片蓝……以及青空中荡漾的纯白云朵……?
揉了揉惺忪的眼,春人霍地坐起身来。自己刚才似乎是不小心打起瞌睡了。那么他现在应该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就是在地下的练习室里才对……
「什么!?」
然而,出现在春人眼前的却是——
覆盖在绿色草地下的和缓斜坡、满地绽放的黄色小花,而峭立于远处的山峰染上了一层庄严的白雪。
冰冷的寒风抚过脸颊,回过神,春人连忙站起来,环视周围的情形。
不是错觉,隐约印入眼帘的天空与云朵的情景都是真的。
自己现在似乎是在山丘的半山腰处。就算是搞错了,他也知道这里不可能会是他的房间或是练习室。
「这、这里是哪里啊!这可不是《真善美》欸!?」
过于田园乐曲风格的景象,让不安的感觉加速膨胀了起来。
偶然间往脚下一看,不知为何,自己的书包和装有宝贝乐器的乐器盒倒落在地。
他立刻抓起了包包。尽管周围撞裂了的CD盒和破烂的乐谱散落一地,现在的他也丝毫没有心情去在意这些细碎的琐事了。
他从包包里取出了智能型手机和平板计算机。
首先先确认智能型手机的情况……圈外。大概是因为从学校到社团活动的这段期间用了一整天的关系,电量只剩下不到30%了。手机的时间显示此刻为早上的五点十五分。
在确认平板计算机的情况时,春人忍不住皱眉。
「真奇怪……是坏掉了吗?」
液晶屏幕上同样显示着「圈外」。由于是太阳能充电的款式,所以电量剩多少倒是无所谓,但是上面显示的时间却很不对劲。
「这边是显示晚上的十点半……」
他一头雾水地按住了额角。
「好吧。首先让我先来回顾一下记忆吧。嗯。」
对着自己这么说,他用腹部来回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是他平常练习呼吸的要诀。
总而言之,他对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很肯定地,今天他先是完成了管乐社的练习,然后不久前还在家中的练习室里听着今年比赛的自由曲。
之前他负责的部分是小号的前奏章节。而这项任务的责任曾经是非常重大的。
「呼……」
沉滞的叹息声从唇边倾泻而出。
之前负责的。曾经是重大的。不管是哪个,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吗。
大概是被触发了这部分的记忆,今天在社团活动里所发生的事一幕又一幕地在脑中倒转着。
「啊——别想了别想了!这种时候再想这些讨厌的事情也无济于事啊!」
用力晃了晃脑袋,甩掉了脑中徘徊不去的不堪回忆。
接着,就在这个时候。
绿色山丘的彼方再度传来了小号的旋律。
那是一股展现了华丽浪潮的超高音。
仿佛看不见尽头的乐音能量,化为令人心旷神怡的电流,蔓延至全身。
不会错的。这是那位刚才唤醒了自己的演奏者。
「好厉害……」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虽然春人从学习小号开始至今已经十二年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的高昂乐音。
从音符的律动来看,原曲应该是赞美歌一类的庄严曲调才对。然而这名演奏者却在这首曲子里混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音域旋律,甚至将曲子的步调加速到极致……
兴奋感令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演奏的欲望跟着涌现。
这里究竟是哪里?此刻的自己又是处于什么样的情况?这些疑问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所谓了。
这是因为,他发现了潜藏在这股高音里的另一种面貌。
演奏者之心的真实样貌会影响乐器的音色至深。
山丘对面的那个人,并不只是单纯地吹奏出华丽的高音而已。
在对方吹奏出的音色中,微不可见地夹杂了些许哀伤与积郁。
宛如秘密调味料般融入其中的感情气流。
他……又或者是她,此刻究竟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吹奏这首曲子呢?
——想要一起演奏——
在胸口激烈跳动的鼓噪之下,春人解开了乐器盒的锁。
活塞油和黄铜的气味。拿起了端坐在乐器盒里的金色小号,装上了喜爱的小号吹嘴,接着随意地调整了音律,准备开始演奏。
就在这个时候,山丘彼方传来的旋律刚好完美地转弱了。
当旋律的余音滑入了远方的山脊间,春人紧紧跟在后头接上,对着唇边的吹嘴注入了饱满而丰富的呼息。
上下唇瓣所产生的细微振动。
节奏和缓的平稳乐曲律动。
春人圆润地演奏出中音阶所构成的旋律。
在第四小节的高潮处展示了充足的力度。
下一小节的长音,就像是巧匠正在制造玻璃工艺般地进行处理。
但是春人并不知道这首乐曲的细节部分。
这是打从他懂事以来就耳熟能详、并且能深深地抚慰他的心灵的乐曲。
来到了乐曲的终曲部分——春人小心翼翼地结束了纤细的乐音。
接着,他卸下了手上的乐器,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面对自己透过演奏所传达的讯息,对方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会不会以乐音回应他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耐心地等待着——
——来了。是那股高音。
享受着雄壮的音调的过程中,春人发现了。
他发现那令他为之入迷的音色,在关键之处改变了声音中的色彩。
不久前还存在的悲伤与积郁感流逝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乐音的彩度增加,显得更加地耀眼了。
就好像是被春人的演奏触动,进而产生了转变一般。
和胸口的鼓动相交叠合,乐曲的节奏跟着加快了。
春人再度拿起了乐器。用双耳品尝在不久后渐渐止息的山丘彼方的精彩演出——接着刻不容缓地吹响下一句回复的音调。
疯狂舞动的右手指尖。
三个活塞键伴随着残影展开了上下运动,朝山丘对面灌下了音符的连续攻击。八成的冷静和两成的激情在意识里彼此争斗着。在彼此迸裂出火花,却又维持着绝妙的均衡之下,高速而细腻地编织出跃动的乐曲。
——已经来到最终音了。
急速地提高呼吸的压力,春人在吹嘴中灌入了锐利的呼息。
那是一种仿佛从头顶迸射出闪光般的感觉——
释放出的高音带着奢靡的颤音,震动了山丘上的清澈空气。
「呼……」
一边领略着心里涌现的成就感,春人放下了手中的乐器,擦了擦额际渗出的汗水。
要吹奏高音,首先必须要有足以承受锐利吹气的压力的唇边肌肉。只有唇边肌肉的肌肉力量才能使高速振动的嘴唇安定,进而创造出丰富的高音域。
他认为在山丘另一端的人必定是累积了相当多的锻炼经历。
虽然「能吹出高音=小号高手」这种算式的成立并不是绝对的,但从能覆盖宽广的音域来看,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成为强力的武器了。
自己并不是一个能够恣意吹出高音的演奏者。正因为自己有这个自觉,所以春人才会将每天的练习内容朝「使音色精益求精」、「完美地吹出具有技巧性的曲调」等方向加强。
尽管如此,做为一名小号手,他无法舍弃对高音的憧憬。
犹如被紧紧抓住了心脏的超高音。他一定要向对方讨教一番才甘心。
「咦……怎么没有用曲子回应?」
耳边传来的是风的声音、是草的摆动声。当春人一结束演奏,绿色山丘便陷入了空虚的寂静。
身体渴望着那道乐音……忍耐到了极限的春人将小号收进乐器盒,接着便沿着斜坡往上跑去,朝山丘的彼方放眼望去——
他遇见了一名少女。
这时候,一阵风吹起,绯红色的长发轻柔地飘扬。
让人不禁联想到猫咪的一双大眼发出了闪烁的光芒紧盯着春人。
「啊……」
「——!」
他想,他们肯定是同时承认了彼此的存在。两人在一瞬间停下了动作,接着一步又一步地,就像是磁力相吸一般,慢慢地缩短了彼此的距离。
和春人一样,她也朝山丘上靠了过来。
应该是跑过来的吧,对方的呼吸显得十分急促,双颊也微微泛红。
少女抢先一步开口了。
大大的眼瞳在春人的脸和服装之间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接着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嘟嚷了句:
「……真是怪异的衣服呀。」
「噗哧!」
出乎意料之外的发言让春人忍不住喷笑出声。对方才没资格说他哩!
少女的外表看起来和他的年纪相差不远。身高大概和春人的视线同高。沐浴在阳光下的绯红长发闪烁着优雅的魅惑光彩,包裹在盔甲下的纤瘦身材使人以为她是某田径社的社员。
是的,就是盔甲。
拥有一头火焰似的长发的少女,其四肢正紧密地包覆在银色盔甲之下。
平坦的胸口处虽然穿上了铁板,腰部位置也佩了剑,下半身却穿着一件迷你裙——少女身上的打扮就是这么怪异。
然而很快的,他对这身怪异盔甲的疑问就被他抛诸于脑后了。
因为少女突然向前迈步,并且用力地抓住了春人的肩膀。
两人的距离倏地被拉近了。
少女过于虚幻的美丽容貌让春人忍不住感到目眩。
「是你吗!?」
对方语气兴奋地问道。
「什、什么你……?」
「别装儍了!是你对吧,是你刚才在这里和我交替吹奏小号的对吧!?」
对方的脸就近在眼前。但即使如此,少女依旧是毫不在意地逼问着春人。紧盯着自己的一双大眼——少女紊乱而甜腻的呼息拂过春人的脸部,让他觉得有些发痒。
「啊,那个……嗯。确实是我……」
双颊发热、脉搏快速地跳动着,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果然是你呢!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我叫久藤……久藤春人……。」
「久藤春人?」
少女有一瞬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就在他才刚这么一想的时候——
「算了,没差啦。比起那个,重要的是刚刚那首曲子!那首曲子是怎么一回事呀!?」
少女的语气越发兴奋地凑了过来。
就在两人的身体快要紧紧贴合在一起时,春人反射性地往后退开,不过——
「呜哇!」
脚下猛地一滑,他的背直直地撞向地面。
然而意外的是,少女竟然从方才起就这么抓着春人的双肩不放。
「什、什、什么……!?」
下腹传来了柔软的负重感。
骑在自己腰上的少女之身影直直地映入了春人的视野中。明明都叠在一起倒下来了,却还是不肯松开,对方也太执着了吧!
垂下来的长发搔得鼻尖发痒,腰间传来大腿富有弹性的柔软触感——春人的所有思维模式终于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与其说对方真是个大胆的女孩子,倒不如说对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两人目前的姿势有多么「不健康」。
「呵呵呵,这样一来你就逃不了啦。快点回答我!那首曲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是……所以就说、是我……」
「呀!所以是你自创的曲子啰?对吧!」
「是、是啊……」
不对,第一首曲子的原作曲者其实不详,而第二首曲子则是单纯把维托里奥·蒙蒂的《查尔达斯》改成用小号吹奏而已……
但发热的脑袋如今却无法整理出顺畅的字句。
「而且还是两首……竟然有两首曲子!真的会有这么幸运的事情吗!」
「呃,其实不是只有刚才那首曲子……」
「难道说还有别首吗——!?」
「大概有一千首……」
身为管乐社的社团成员,每个人的随身音乐播放器里都会事先灌人大约一千首左右的曲子。
「一、一一一、一千首……!」
一听到春人的回答,少女惊讶地睁圆了一双猫眼。双眼散发的光彩已不只是兴奋,甚至可以感觉出对方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这曲子的数量有到值得让人惊讶的程度吗?
「我说你!你是哪座城镇的乐师呀?啊,可是你又没穿乐师袍……所以你是走街卖艺的乐师啰?好难得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不只是自己,对方似乎也没有整理出通顺的句子。乐师?乐师袍?走街卖艺?就算对方用那副开朗的表情询问自己,他也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啊。
「啊,对了,总之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请你简单地叫我莉婕特就好。我目前在欧蕾斯提亚城的响奏骑士团担任团长一职。」
什么城?骑士团??团长??
自称为莉婕特的少女快言快语地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目不转睛紧紧盯着春人的脸庞。接着,她一脸尴尬地用手捂住了嘴。
「啊……关于工作的事情我应该要提早察觉到的。因为你大白天就出现在这种没有人的地方吹奏乐器了嘛……而且还一脸呆愣的表情,肯定是无业乐师没错。」
唉呀,没差啦。反正你今天就要和这种游手好闲又毫无益处的无业生活告别了。
说着,莉婕特毫不费力地将春人拉了起来。接着便拉着他的手腕迈开脚步,打算往山丘的对面走去。
原来我的脸上写着我是无业游民吗……一副备受打击的表情,春人毫不反抗地跟在对方身后。发问传来的甜腻香气使得脑袋的发热情形越发恶化了。
「哔!」
蓦地,莉婕特圈起指吹了个口哨。做出反应的是一匹栗色的马。正在距离山丘不远的下方吃着草的马儿扬起头来,朝着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动作利落地抬腿跨坐在马鞍上,她向春人伸出了手。
「和我一起来欧蕾斯提亚城吧。那首崭新的音乐……我会分派个适合你的工作给你的。在这里特别准许你和我共乘马匹,呣,快点上来吧!」
「咦,喔……」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握住对方的手……就在这时候,名为冷静的情绪迅速地回到了他的脑中。大概是因为他有一瞬间松开了和莉婕特之间的接触的关系吧。
他满怀戒心地看向她。虽然刚才因为败给了演奏的欲望而不小心忘记了,但他现在可是面临着人生最大的危机啊。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某座山丘上睡着了。收不到讯号,也不知道时间,而且还差点被打扮怪异的女孩子带到陌生的地方。
陷入这种可怕的状况里,也真亏他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的状态了。
「还是算了!你想想看嘛,这么突然的也太那个了……对吧?」
一边说着借口,他唰地抽回了手。见状,坐在马上的莉婕特表情不悦地嘟起了双颊,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不爽。
「唔……什么啊,你对待在欧蕾斯提亚城工作这件事有什么不满吗!?」
「不不不,是比这件事再更之前的问题啦!首先是这里到底是哪里的问题啊……!」
「你说的话还真是奇怪呢。这里是位于夏洛尔大陆西方的裴德,雅路提斯塔王国之地方城市——欧蕾斯提亚呀。除此之外还会是哪里呀!」
这女孩在说些什么啊?难道说自己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国外了吗?
不对,就算是这样也不合理啊。不管是在世界历史还是地理课里,他都没有听过这个国家和城市的名字。而且话说回来,夏洛尔又是什么东西啊。
「停停停!你说的这些地名到底是位于地球的哪个位置啊!?」
看着一脸走投无路、发出疑问的春人,莉婕特回以他一个绝望的问句。
「……地球?那是什么啊?」
不是装傻也不是戏弄,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单纯在重复从来没听过的单字一样。「不过,听起来好像很好吃呢。」少女接着又在他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似地补充道。
他要晕倒了……即使脚下不稳,但春人还是努力地回顾脑中的记忆。
他在社团活动结束后就回家了,接着在练习室里听曲子——然后。
「是那个奇怪的乐器盒子!!」
就在他想起了疑似是解答的回忆的同时,莉婕特从马鞍上一跃而下。
「唉呀,好了好了,还不跟我一起来!这里有提供宿舍,而且还有好吃的食物唷!」
「问题不在这里!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啊!」
「每个月也都会准时支付薪水,偶尔也会有休假唷!待遇很好的!」
说着,她猛地开始用力拉扯春人的手臂。但是春人也展开了反抗,他用力地站稳了脚步,试图抵抗对方强硬的征人行为。
「拜托你听我说好吗,莉婕特!我必须再花一点时间整理一下情报啊!」
「啊啊啊,真是烦死人了!」
——碰咚!
胸口传来了一记重击。
春人当场跪倒在地。
内脏在翻搅。世界在旋转。疼痛的感觉炸得他想满地打滚。
「哼,早知道打从一开始这么做就好了。」
说着,他就这么被莉婕特轻轻松松地扛起来扔到马鞍上了——就像行李一样。
陌生的风景。
陌生的美少女。
疼痛战胜了脑中的所有思维,最后的意识就只到这里为止。
耳边传来了莉婕特的声音。
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那道谜一般的喃喃自语——
「不会错的。这个男人肯定就是真正的久藤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