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狂想(宴会)开始

德菲亚戴特号原本是军用飞空船。

它原本是威尔提亚公国为了掌握欧罗佩亚大战的制空权,而建造的飞空要塞。

德菲亚戴特号用途很广,但其中特别重要的任务是「运送士兵」。

比起徒步或搭乘汽车、火车,可以在不使士兵疲劳的情况下,一口气把近千名的兵员运到数百公里之外。

除此之外还能顺便运送武器、弹药、军粮、药品等各种物资,以及——猎兵机,与它的驾驶员。

「喝啊!」

德菲亚戴特号的船舱共有三层,最上层是宴会会场与机房,第二层是客房与餐厅等设施,最下层则作为仓库使用。

最下层的一角,丝薇恩猛地踢飞了某扇上锁的房门。

「这里是……?」

房门后方是比二楼的规模小很多,但基本设备齐全的厨房。

「对了……还有这地方呢!」

路特总算想起这件事,一拍双手叫道。

「德菲亚戴特还在服役时的厨房吗……没想到居然这么完整地被保留下来了……」

从军用船改成半民用船时,德菲亚戴特号做了大幅度的改建。

解除武装、把原本的夜间迷彩换成其他涂装,内部装潢也改得不输豪华邮轮,并重新设置了比一流饭店和餐厅更高级的厨房。

虽然如此,但它终究是「半」民用的船。

为了能在紧急时立刻恢复成军用船,新增设的家具设备都采用模组化设计,可以相对简单地拆下改建。不过——

「厨房的水管和瓦斯管之类的管线很复杂,拆下来重新配置太困难了,所以干脆直接把这里封锁起来禁止使用。」

看着欣喜的主人,丝薇恩挺胸说道。

德菲亚戴特号的载重量极大,因此能搭载以军用交通工具来说超脱规格的调理设备,可以提供热腾腾的餐点给平时只能吃粗糙食物的士兵食用。

比如说,为了平常总是啃干硬面包的士兵们准备的,可以提供刚出炉面包的烤炉。

「嗯……用起来没问题!这样就能烤面包了!!」

自己以前明明搭过这艘船,为什么完全忘了这件事呢……路特对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丢脸。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把我带到这里来啊。」

「嗯哼,就是这样♪明明就有现成能用的设备,却在那边和听不懂话的人瞎搅和不是很浪费时间吗?时间就是金钱哦。」

路特佩服地说着,丝薇恩得意洋洋回道。

「虽然我也搭乘过这艘船,不过却把这部分忘光了。你记得真清楚。」

「嗯哼,这是当然的呀。」

丝薇恩当然知道厨房的事。

因为她也曾经搭乘过这艘船,在德菲亚戴特号还是军用船的时代。

但却是以货物的身分,以军用兵器——猎兵机「艾维」的身分搭乘的。

「咦……?」

丝薇恩忽然察觉路特的说法颇为怪异,她的笑容因此僵住了。

「好!那就快点开始准备吧!」

「呃,啊,是!我明白了!」

空中宴会分为日、夜两个时段,虽然赶不上白天的场合,但如果是夜宴用的面包,就还来得及烘烤。

「那么我去准备材料!」

烤箱已经有了,基本调理器具则是基于「使惯了的道具比较好用」的理由,尽可能地从店里带来船上。

因此现在只缺面粉之类的原料了。

「最下层是仓库,必要的材料应该很齐全吧。我速去速回!」

德菲亚戴特号的所有食材,其实全都存放在最下层的仓库里。

二楼厨房的冰箱和仓库中的材料,是从最下层的大仓库运到楼上的当日用食材。

「可以擅自取用吗……」

「您在说什么呀主人。我们是受托『来做面包』的哦?为了让船上客人们吃到面包而使用船上物资,完~~全没有什么不妥呀。」

路特脸上略带阴霾地说着,但丝薇恩挺着胸,如此断然回应道。

不论对方打着什么主意,既然有官方文件为证,托卡面包坊就是来制作面包的。

为此,德菲亚戴特号有提供必要材料的义务。

「对了~~要是发现什么稀奇的东西,就干脆据为己有好了?既然他们对我们那么没礼貌,我们顺便带点土产回去也不会遭天谴的。」

堆放于仓库里的,不只食材而已。

还有许多用来服务上流阶级贵宾的高级酒与高级点心等奢侈品。

「我正在盘算要带点土产回去,送给雅科布先生和那个修女,跟那个狂妄的小不点呢。」

「别做得太过火哦?」

「哦呵呵呵呵,我会拿点那个小不点小姐看都没看过高级品送她的。」

丝薇恩斗志满满地说道,但路特并不阻止她。

虽然路特是公认的滥好人,不过战争中他搭乘这艘船时,也曾瞒着小气的贩卖部管理员,偷偷搜刮了一堆点心、烟酒等物。

基本上他是被其他人叫去做那种事的。其中最主要的指使者不是别人,正是苏菲亚。

半夜忽然被她叫出来,「去偷白兰地来给我当睡前酒!」被命令去干这种事。

士兵的可悲之处,就是无法违逆长官命令。路特将偷来的酒拿给苏菲亚后,又被下令「等我喝完为止给我待在这里」,最后还说了「我醉了,现在你做什么我都不能反抗」这种话,「那么请就此好好休息吧?」当路特如此说完——

(她居然用酒瓶狠狠砸我……)

军队这种地方,有时就是会让人觉得不讲道理。为什么自己那时非得挨揍不可?路特现在还是想不明白。

她平常不是会发酒疯的人,所以更是奇怪。

「队长现在……也在上面享受宴会吗?」

「哈——啾!!」

苏菲亚打了个喷嚏。

「「嘶嘶……」」

她以就淑女而言略嫌不端庄的动作吸着鼻子。

「军人小姐,你感冒了……?」

走在她身边的米莉以担心的声音问道。

「不,我身体相当健康……是气压的影响吗?」

米莉和苏菲亚正身处一楼的宴会大厅中。

大厅可容纳以百人为单位的人数,中央还有跳舞区。

天花板相当高,吊着豪华的水晶灯。后方则是乐团演奏音乐的舞台区。

「哇、哇咿~~……」

米莉连连眨眼地看着至今不曾见识过的光景。

「真是的,盖成这种没用的奢华样。」

不过早以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的苏菲亚,只是烦腻地用鼻子哼气,一点也不觉得好玩地说道。

「哦!这不是伦德修塔特家的千金吗!」

「居然能在这儿见到您,实在是太荣幸了。」

「您还是一样美丽!我还以为是天上的女神误入会场了呢。」

一见到苏菲亚,男人们便纷纷聚集过来。

他们应该都是威尔提亚的贵族子弟吧,人人锦衣纨绔,脸上挂着轻浮的笑容。

(这些家伙是怎样……)

米莉最熟悉的威尔提亚人是路特。

也许是因为这样吧,米莉一直以为所有的威尔提亚人都是魁梧得像岩石一样的壮汉,可是眼前这些男人看起来全都软趴趴的,感觉若是让奥冈贝尔兹的矿工随便挥个拳,光是擦过鼻尖就能把这些人吓晕了。

「苏菲亚小姐,可以和我共舞一曲吗?」

「不,先和我吧。」

「也和我共舞一曲吧!」

那些男人们接连伸手邀请苏菲亚。

「很抱歉,今天我有同行者。」

「欸?」

苏菲亚笑咪咪地,不是以原本「军人」的表情,而是以「贵族千金」的笑容说着,把站在她身旁的米莉搂了过来。

「哎呀?这位小姑娘……是您的跟班吗?」

「侍女?」

「女给吗?」

男人们问道,可是苏菲亚说了大大出乎他们意料的答案。

「不,是女儿。」

「「「啊?」」」

(啥!?)

不只那些男人,连米莉都吃了一惊。

「呃……苏菲亚小姐……?呃,那个……」

「女儿……可是,您不是还……」

「而且,那个……」

男人们全都惊疑不定。

(这女人在说什么啊!?)

苏菲亚比路特或玛莲娜都还年长。

就年纪来说即使生过小孩也不奇怪,可是若要说有米莉这么大的女儿,还是很不真实。

「嗯?有什么好怀疑的吗?伦德修塔特家的始祖当年娶了十二岁的妻子,隔年便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二世。所以我就算有孩子也不足为奇。」

那是四百年前,伦德修塔特家始祖的真实故事。

虽然说时代不同,而且当时人们的想法和现代不一样,就当时来说并非不可能的故事,但把那种故事拿到现代当例子,只会让人更困惑而已。

不过,那是对一般人而言。

「呃,不,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我别无他意哦?」

「呃呃……」

贵族们的公子哥儿露出明显尴尬的表情。

「那么我就此告辞。」

也许这一切全在算计之中吧?苏菲亚牵着米莉的手离开原地。

「不好意思啊,利用了你……不过那些人真的很烦哪。」

苏菲亚出身的伦德修塔特家,是威尔提亚公国仍以勒夫特桑德藩国为名时,四百年前就已经存在的历史悠久名门世家。

再加上苏菲亚美貌过人,只要一出现在这种场合,不管怎样男人们都会靠过来。

对她来说不胜其烦。

「不会太牵强……吗?说我是军人小姐的女儿……」

「不会啊。你也看到了吧,那些家伙的蠢样。」

就像刚才苏菲亚说的,伦德修塔特家的始祖当年娶了一个极为年幼的小妻子。

假如对苏菲亚「已经有这么大的孩子」的谎言,做出「怎么可能有那种事!」的反驳,就等于侮辱了苏菲亚的祖先。

对于重视家世与权威的贵族们来说,那是绝不能做的事。

「不是啊……头发,还有眼睛的颜色都不一样……脸也不像……」

金发碧眼的部分先不论,假如自己有苏菲亚那种美貌该有多好,米莉有些吃味地想着。

在那之后仍然不断有男人出现,也不断地苏菲亚以米莉当挡箭牌打了回票。就连刚开始时觉得厌烦的她也渐渐觉得有趣了起来。

「刚刚那老头是怎样啊,都老到可以当爸爸了还要过来。」

「有哦——也有那种……自我感觉良好,以为所有女人都想当他爱人的家伙呢。」

「好白痴喔——」

「呵呵。」

看着用词变得粗鲁的米莉,苏菲亚愉快地笑道。

「你终于不再用敬语了。」

「啊……」

面对第一次看到的军人和贵族,米莉一直紧张地以说不惯的敬语讲话,但是在不知不觉间,又变回原本的说话口气了。

「啊,呃,那个……」

「不用在意,我也比较喜欢这样。」

苏菲亚快活地喀喀笑着。

(总觉得,她这个人很难对付呢……)

自己应该很讨厌军人才对,可是却不自觉地开始接纳起苏菲亚。这让米莉有种「被她打败」的感觉。

「好了,你肚子应该也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什么?这边应该有不少东西可以吃哦。」

苏菲亚朝某处扬了扬下巴,另一头摆满了米莉完全想像不出用什么食材、以什么方法调理的豪华餐点。

让人快要失去现实感的光景。

「会有……面包吗?」

米莉忽然说道。

「唔……面包啊……应该放在最旁边吧。」

这类的宴会中,平时的主食——也就是面包,其实不会是主打食物。

顶多只会摆一点让人填一下肚子。

而且通常是可颂或切片后的巴塔之类的面包。

米莉拿起其中一个面包,咬了一口。

虽然不难吃,但也没有特别好吃。

(不对,这不是那家伙做的——……)

只要吃一口就能明白。

这和路特·兰加特烤的面包截然不同。

(那家伙烤的面包,更好吃……有幸福的味道……)

明明制作者是那种长相凶狠、面无表情的男人,可是托卡面包坊的面包吃起来却让人觉得充满温暖。

具有使吃下去的人露出笑容的力量。

甚至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的笑容也全部揉进面团中了。

「你喜欢吃面包吗?」

看着专心品尝面包的米莉,苏菲亚问道。

「因为我爸爸……以前是面包师傅。」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嗯?以前是?现在不做面包了吗?」

「他在战争时,死了……」

听了米莉的回答,笑容从苏菲亚脸上消失了。

「对不起……让你说了不想提的事。」

不因对方是孩童而打迷糊仗,苏菲亚以严肃的表情,打从心底哀悼似地反省道歉。

「没差啦。」

但米莉只是平淡地回应。

「你们这些威尔提亚军人在说啥啊?」虽然心中也稍微带着这种讥讽的感情就是了。可是苏菲亚似乎没有察觉她的想法。

(这个大姊姊……跟那家伙有点像呢。)

都是认真的滥好人。虽然她相对像样一点,但总归来说都是笨拙又不懂做人的人。

「好,也该不多该走了。」

苏菲亚调整心情,牵着米莉的手离开会场,回到走廊上。

「咦?这边不是反方向吗?」

米莉原以为要往通向二楼客房的楼梯走,没想到苏菲亚却朝相反的方向前进。

「不,这边才对哦。我刚才已经问过工作人员了,唱诗班的休息室在这边。」

「啊………………!?」

米莉不由自主地叫出声。

她完全忘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本来打算在人多的会场找机会逃走,可是被苏菲亚以另一种意义「当成小孩」,所以完全忘了逃跑的事。

「啊,啊啊啊……」

汗水不断从全身冒出。

脑中充满强烈的焦虑。

「那、那个……至少让我……换衣服……这件礼服,要还回去……」

「放心吧,这件送你。你同伴们看到的话一定会吓一大跳吧。」

苏菲亚笑咪咪地说道。

这件礼服应该值不少钱吧,可是苏菲亚却毫不犹豫地说要送她。但这份豪迈现在反而却很可恨。

「行、行李……要回去拿……」

「哈哈哈!我已经叫工作人员先拿过去了。比起那些事,你不快点过去的话会迟到哦?」一直撒谎的米莉没有察觉,不过离唱诗班上台已经不到三十分钟了。

尽管苏菲亚看来像是任性地拉着米莉随意到处乱晃,但其实一直有留心这件事。不过这反而更把米莉逼到无路可逃。

已经没办法拖延时间了。

也没有机会逃跑。

(还是老实招了,乖乖道歉吧……)

虽然相处时间不久,可是她已经知道苏菲亚不是会轻易杀人的人。

也许会被揍,但不至于被杀。

可是——

(怎么办…………)

在自己眼前畅然欢笑的苏菲亚。很信任自己的这名女军人。米莉不想看到她对自己失望的模样。

就在她心里七上八下时,两人已经来到楼层边缘的某扇门前了。

门旁写着「乐团及教会唱诗班休息室」,下方并有「非相关人士禁止进入」等文字。自己不是相关人士。

谎话即将被揭穿。

「公国军少校苏菲亚·冯·伦德修塔特来了!」

砰砰砰,苏菲亚用力拍门叫道。

「啊!糟了……不小心就用平常的方式拍门了。」

米莉完全没把苏菲亚犯的失误听进耳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米莉全身冷汗直流。

「那、那个——」

再也忍不下去了,在最后关头,米莉决定说出真相。

砰!

她的说话声,与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制作面包很花时间。

必须搅和面粉做成面团、混入酵母等它发酵。

所谓的酵母,是一种制作加工食品时使用的细菌,是一种微生物。

毕竟是利用生物的生理活动进行化学变化,所以得花上相当的时间等待面团熟成。

「这烤炉真好用呢~~利用瓦斯和电力,一下子就加热好了……而且还可以调整温度,不必一直注意火候……」

和托卡面包坊的柴烧式旧型烤炉比起来,这个面包专用烤炉不知道方便了几个档次呢——路特一边看着,并感叹地说道。

「不不不,这边这个发酵箱更厉害呢。」

不过,当他站到烤炉旁边的机械前时,便改变了想法。

所谓的发酵箱,是利用高温,让混入酵母的面团提早熟成的装置。

把温度设定在酵母活动力最好的温度,飞跃式地缩转熟成时间。

「只要有这个,就能缩短制作时间、提高产量了呢。」

自古有云「每天最早起的人是面包师傅」。

甚至还有这样的故事:在所有人都沉睡的深夜里,某个国家的面包师傅正在工作,却意外发现异教徒的部队正准备偷袭本国。他们连忙把这件事报告军方、免除了国家危机。后来国家还为了纪念这件事,设计出了弯月造型的可颂面包。

这故事说明了:不那么早起,就来不及做当天要烤的面包。但如果有发酵箱,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要是我们店里有这个就好了~~……可是……一定很贵吧?应该说完全想像不出要多少钱。」

虽然是很方便的装置,但找遍全威尔提亚也不知道有没有十台。这机械就是如此昂贵。

所谓的战争,是被荒谬所支配的时代。

为了研发可被战争利用的新技术,政府偶尔会将平时不可能通过的预算、人力和时间,投入研究开发工作中。

发酵箱也是如此。如果不是那样的时代,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种点子吧。

纷争无法创造任何东西——但,战争并非如此。

虽然对浪漫主义者们很抱歉,不过现实就是这样。

假如这技术传入民间,加以改良、进一步发展的话,总有一天会成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机械吧。

可是,究竟要再过几十年,才能连托卡面包坊也受惠呢……

「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出去找材料的丝薇恩背了个大袋子回来。

其实她已经做完第一次的「搜索」,找到面粉、奶油、盐巴等等制作面包的必要材料了,可是她说「我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可以用的东西」,又再次出击。

「哦,回来啦?看起来有很多东西呢。」

「是啊……」

丝薇恩放下袋子,开始翻翻找找,把战利品摆出来。

「唔,首先是唐培里侬香槟和干邑白兰地。」

这些是被誉为「丰饶之国」的斐尔巴努出产的知名美酒。

「还有生火腿、罐装鱼子酱……」

接着是苏帕利产的高级生火腿块、只有东方内海才能捕获的稀少鱼类的盐腌鱼卵。说到美食,这些食材应该无可取代吧。

「全是超高级品呢。几乎可以在这里开宴会了。」

路特看着那些没见过的品项,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还有一项。」

「咦?还有啊?」

丝薇恩又从袋子里拿出某样物品。

「是计时炸弹哦。」

「哦~~计时炸弹…………………………欸!?」

丝薇恩拿出东西的动作太过自然,路特得花上几秒才能让大脑意会过来那是什么。当他发现那是炸弹后,不禁叫了起来。

「你已经拆除完毕了吗?」

但惊讶之情也就仅止于此。

路特以前的军旅生活就是那么危险,甚至会在炸药箱上铺布、代替床来睡,因此他极为冷静地观察着那枚计时炸弹。

「是的。机关本身很简易,我一下子就拆完了。」

从炸弹延伸出来的几条管线已经被拿下,应该是计时器的钟已经停止了。

「这艘船被恐怖份子盯上了吗?」

「好像是呢。」

与对话内容相反,路特和丝薇恩都相当冷静。

军队会要求士兵们随时保持冷静的判断力与确实的行动力,因此军人大多是彻底的现实主义者。

就算对眼前的荒谬状况不停抱怨,也无法改变什么。

面对已经发生的现实,立刻拟出对应方法,才能开始做事。

前军人与前军用兵器可不是虚有其名。

「看来威尔提亚很顾人怨呢。」

「不乏被怨恨的原因啊……反而很难找出到底是谁干的呢。」

可能是政治因素、民族因素、宗教因素,也有可能是私人恩怨。

虽然难以找出是谁做的,但能推测出对方大致上的做法。

「炸弹是设置在仓库里吗?」

「是的。虽然装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但藏炸弹的方式离『巧妙』还远得很。」

以炸弹进行破坏的方式有许多种。

例如把高性能的小型炸弹伪装成其他物品。但这类炸弹设置在太多地方的话,反而容易被人发现「这里藏有炸弹」。

因此,这类的炸弹只会设置必杀的一枚,将其巧妙地隐藏起来。

不过眼前这颗炸弹藏得很随便,随便到能被四处乱逛找食材的丝薇恩偶然发现。

恐怕是准备了许多相对便宜的炸弹、设置在好几个地点吧。

「真没办法,只好把炸弹的事通知队长,请她让德菲亚戴特号迫降了。然后让乘客避难…………啊!」

说到这里,一直以军人方式思考的路特终于回过神。

「怎么会这样!这样一来宴会不就得中止了吗!不就没空烤面包、吃面包了吗!怎么办~~!」

「主主主人请您冷静啊~~!」

早已对与战争相关的暴力事态司空见惯的两人,碰上面包的话题时就不是那么冷静了。

两人一起抱着头,露出慌乱的惨样。

「虽然很遗憾,不过人命关天……」

「打赌的事该怎么办呢……?」

路特沮丧地垂着肩膀,丝薇恩担心地问道。

路特对苏菲亚的认知,是个严格、没有宽容可言的上司。不论原因为何,都不能作为没完成任务的借口。

她对自己也是如此严厉。

「伤脑筋啊……」

军人式的思考法在这种时候无法导出对策。

「嗯…………?」

心情郁闷的路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有人在通风口的网子后方。

「丝薇恩……退到我身后……」

路特警戒着,并拆下镶在通风口上的金属网。

「……?小孩子!?」

躲在通风口中的是一名年幼的少女。

身上的礼服沾满尘埃,到处都被勾破了,看来很惨。

「你是……米莉!?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应该在奥冈贝尔兹的少女,穿着与平时迥异的服装从通风口中爬出,让路特十分惊讶。

「快、快去……救……不好了……!」

虽然不知道米莉究竟碰上什么事,但既然船上被设置了炸弹,就表示这艘船的状况相当危险。

米莉曾被恐怖份子攻击过,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恐惧。

当时的心灵创伤都还没痊愈,又再次面临同样的绝望,因此让她陷入恐慌状态中了吧。

「冷静点。来,大口吸气,吐气……」

路特没有催促她说下去,而是要她冷静,让她缓缓地做深呼吸。

「发生什么事了?慢慢地,冷静地说出来。」

「哈啊……哈啊……哈啊……拿、拿武器的家伙们……有好多……那个人说,那些人是『ㄊㄜˋ ㄓㄨㄥˇ ㄅㄧㄥ』……」

「特种兵……?」

隶属于某些机构,如字面所示,担任与正式军事行动相异的特种任务的士兵。

(这次的事……是那种家伙干的吗……这下可棘手了。)

和上次那种半调子的外行恐怖份子相比,这件事的难度将会高出许多。

「快点,去救她……会死的……那个人……苏菲亚,会死!」

「队长!?」

只有行家才能一眼看出对手是专家或半调子。

苏菲亚和米莉在某些因缘际会下相遇,并在船上某处碰上了在德菲亚戴特号装设炸弹的特种兵。

苏菲亚想办法让米莉逃走,叫她去找救兵——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怎么可能……那个队长会……?」

「哈啊……哈啊……哈啊……呜呜呜…………」

说到这里,也许已经到了极限吧,米莉昏了过去。

德菲亚戴特号的最上层,混乱至极。

武装份子的行动速度快得惊人,快到威尔提亚军可以把拿手的闪电战专家之名拱手让给他们。

配合乐团团员们的演奏,业余儿童合唱团在舞台上开始唱歌时,地狱之门开启了。

当时,参与宴会的宾客们,大半都以看珍禽异兽般的表情仰望着舞台。

受威尔提亚支配的沛尔费人,唱着颂扬威尔提亚、把宾客们赞美为「主人」的赞美歌。

这种事当然很能刺激宾客们的优越感。

可是,他们的期待在开演的同时,落空了。

乐团团员们拿在手中的,不是乐器,而是枪械。

取代开场小号的枪声,毫无预警地响起。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有好几人在没发现这是现实,以为是什么余兴表演的情况下,被子弹射穿头颅。

那些人是伪装成乐团团员的武装份子。

竖琴、低音大提琴、低音号,这些乐器不只是体积庞大,用来收纳的盒子也很大。

大到能把枪械藏在空隙里。

当那些被枪弹击中的宾客可悲地停止呼吸,化为流着血的肉块后,场内所有人终于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会场陷入疯狂般的恐慌。

过度受惊而昏倒的人、争先恐后地逃出门的人、把他人作为肉盾以求延命的人……反应各式各样,但总归来说,那些宾客们全都失去冷静,仿佛失控的一群小动物般窜动着。

武装份子的人数不多。

顶多十个人而已吧。

相对地,会场中的宾客超过百人。

就算宾客们身上没有武器,只要一拥而上,尽管会出现某种程度的伤亡,但不至于无法压制那些人。

所以武装份子才会故意制造让宾客们无法「冷静判断」的场面。

他们原本就不打算把场内的人们全数拘禁起来。

这里离地面有几千公尺高,想逃也无处可去。

从他们拿起枪械、展开行动的瞬间——不,从让他们上船的那一刻起,船上乘客们就等同于被他们绑架囚禁了。

让宾客们陷入恐慌,则是为了完成下一件事的布局。

德菲亚戴特号的驾驶室——不是像一般飞机那种常被取笑成「鸡笼」的双座椅式驾驶舱,而是有如大型船只的船长室或军舰的舰桥般,能同时容纳许多机组人员的宽敞空间。

「各位好,虽然在大家认真工作时说这种话令人痛心,但请各位从现在起开始接受我的指挥。」

冷不防地出现在驾驶室中的,是穿着不合时宜的古代重装甲的壮汉,特种部队队长德雷德诺特。

平常驻守在驾驶室的警卫,被宴会会场传来的吵闹声引开,目前正忙着保护从会场逃出的宾客们,因此驾驶室现在可说处于毫无防备的情况中。

「你、你……是谁……!?」

虽然是半民用船,但德菲亚戴特号的机组人员几乎是由威尔提亚军外派的……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军人。

「接受你的指挥……?你想把这艘船怎么样!」

船长勇敢地与出现在驾驶室中的古怪巨汉对峙着。

「放心吧,我们不打算劫机,也不打算变更飞行路线。你们就这样朝沛尔费原首都波纳帕拉斯前进吧。然后——」

德雷德诺特的面甲之下是什么表情,以船长为首的所有船员都无法看清。但他的声音却相当绅士,沉稳到惊人。

「让这艘船在城市上空爆炸。尽可能惨烈点,让惨剧成为百年之内的话题,达到使人们对飞空船避之唯恐不及的程度。」

可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沉稳之意。

「开什么玩笑!!」

船长迅速拔出腰际的手枪。

攸关许多乘客生命的驾驶室中,不容许随意携带枪械。

但身负船只安全任务,可说是船上最高保安要员的船长,为了在发生特殊状况时能顺利地「排除造成巨大伤害的原因及可能性」,因此允许配枪。

可是——

「咦…………?」

下一秒,船长便气绝身亡了。搞不好连自己身上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太遗憾了。」

外表看来巨大笨重的德雷德诺特,在船长从枪套中拔出手枪、将枪口指向他之前,便疾风迅雷似地以金属制的粗壮手臂朝船长用力打去。

不过这么一拳,船长颈部以上的部分便完全消失了。

「这是真心话……别做无谓的抵抗,否则下场会很难看的。」

德雷德诺特以不知从哪拿出的手帕,擦拭着染血的拳头,以极为绅士、沉稳的口气说道。

于是,人称「威尔提亚公国空中霸王」的德菲亚戴特号,被德雷德诺特率领的特种部队压制了。

「这是怎样……!?」

得知楼上陷入混乱的路特,把昏厥的米莉交给丝薇恩照顾后,一个人上楼。

虽然他分秒必争地朝顶楼前进,却在二楼的客房区被混乱的群众挡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救命啊!楼上有一大堆死人!」

「到底是怎样!我们可是花大钱买票上船的哦!!」

从宴会会场逃出的宾客们,在精神错乱的情况下描述着顶楼发生的惨剧,反而让资讯不完整的其他乘客也一起陷入恐慌,几乎快变成暴动。

光凭现场约五十名左右的乘务员,是无法平定这种混乱的。

而且在无人知晓飞行船航线的状况下,船长已经遇害,驾驶室也完全联络不上。

「原来是这样啊……干得挺好的嘛。」

看着乘客们的模样,路特猜到占领这艘船的武装份子在想什么。

一般而言,想占领某个设施时,为了不让人质作乱或吵闹,必须分出人手监视他们。

可是,要滴水不漏地监视如此巨大的船只,需要相当大的兵力。要把这种程度的人数弄上船,是不可能的事。

(只针对要害进行镇压吗……驾驶室应该已经被占领了吧。)

制造显而易见的骚动,让乘客陷入恐慌,并自行掀起暴动。

与其说是劫机,更接近以少数人攻城的做法。

(敌人的重点应该只有驾驶室吧……还有就是收拾警卫、挟持最低限度的人质。所以才只占领最顶层……这么说来——)

就算能推开眼前这些人前进,通往顶楼的楼梯八成已经被封锁、升降机应该也早已被破坏了。

「这样的话……对了!」

想到了好主意后,路特拨开人群,朝着位在二楼船首处的某个设施——几个小时前从那儿被赶走的厨房前进。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哇!」

被丝薇恩一拳打昏,后来醒过来的奥芬,正在厨房里和餐厅领班起口角。他们似乎也察觉楼上有什么骚动,可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此只好以怒斥他人的方式,假装自己没有陷入恐慌。

「你、你是谁?哇啊啊啊!」

就在这时,路特推开守在门口的实习厨师走了进来。

「你、你是,刚才的面包师傅……你、你想干嘛!?」

奥芬陷入慌乱,而路特手上拿着紧急用斧。

「难道……你是来报复刚才的事……等一下,我们可以好好谈!」

奥芬似乎也知道自己做了会让人想报复的事,脸色苍白地求饶着。

毕竟眼前是一名脸上有可怕伤疤,手上拿着斧头朝自己走来的彪形大汉。本来就陷入恐慌状态的奥芬,吓得几近屁滚尿流。

但路特的目标当然不是他。

「果然有!」

位在厨房后方,用来把刚做好的料理运到楼上的小型升降机。

虽然成人无法坐进升降台里,不过升降机用的通道宽度足以让路特爬上去。

「喝啊!」

路特举起斧头,用力砍碎升降机门、破坏升降台的铰链。

虽然做法很粗鲁,不过情况紧急,只好请其他人睁只眼闭只眼了。

(希望之后别叫我赔偿啊。)

不消几分钟,路特便完成了前往顶层的通路。

「好……啊,抱歉打扰了。」

路特直到现在才发现奥芬在自己身后发抖,路特向他打了个招呼,钻入通道中朝顶层爬去。

这时,最下层的旧厨房里——

「唔嗯~~………………!!」

接受路特命令留下的丝薇恩,不高兴地呻吟着。

(伤脑筋呀~~……)

对她而言,路特是第一优先。

不能在路特身边保护他,是丝薇恩最痛苦的事。

虽然如此,可是要她留在这里的是路特本人,所以丝薇恩无法抗命。

「都是这小姑娘害的啦,真是有够会找人麻烦。」

丝薇恩侧眼看着昏迷中的米莉嘟哝道。

老实说,她之所以无法离开,不光是因为「路特的命令」而已。

同时也是因为无法扔下昏迷的米莉不管。

尽管在丝薇恩心中,米莉的优先顺位远远不及路特,可是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对米莉怀有杀意了。

虽然她仍然觉得米莉一点也不可爱,但看米莉即使在昏迷中,也因为怀抱不安而像溺水般挣扎着,丝薇恩也愿意回握她的小手了。

「啊~~真是的!麻烦死了!」

丝薇恩念念有词,被连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感情搞得很焦躁,只好不停嘟哝着。为了让自己分心,她再次确认起现况。

楼上被一群武装份子占领,而且是隶属正规军事组织的特种部队。

总人数应该不多吧。

(警卫们到底在干嘛?居然那么简单就被抢走主控权!)

虽然人数不多,但船上应该有为了紧急事态,而允许使用枪械的人在。

再说,苏菲亚也在场。

照米莉的说法,苏菲亚已经被打倒了,可是身经百战的她居然三两下就被击败,这事实让人难以接受。

(那些人里面,有伦德修塔特少校都赢不过的敌人……?难道说是……无法让她应战的敌人……?)

丝薇恩正思忖着,旁边响起轻微的呻吟,是米莉恢复意识了。

「嗯、嗯…………啊……这里、是哪里!?」

「请安心,我们还在空中。」

丝薇恩迅速放手,略带挖苦地说道。

「那家伙……去哪里了?」

米莉张望着四周,发现路特不在。

「主人听说上面有异状后,已经到楼上去了。」

「不可以!」

一听到丝薇恩的话,米莉马上惨叫起来。

「为、为什么啊?」

「不可以……那家伙……会被杀的……!」

「被杀……你这小姑娘在乱说什么呀!」

路特很强。

虽然平时一副好好先生样,常被视为「大而无用」的人;但就「猎兵机的驾驶员」和「肉搏战的高手」而言,他的能力都很高明。

之前在奥冈贝尔兹闹事的沛尔费解放同盟,只是半调子的武装集团。目前在楼上作乱的武装份子比他们精良得多,但即便如此,路特也不可能落于下风。

你根本不知道路特有多强——丝薇恩正这么想,又忽然惊觉某个事实。

「难道……」

路特很强。

但同时,他也是彻底的好好先生、滥好人。

明明对方是打算杀了自己的恐怖份子,可是在得知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修女后,就露出破绽、被开枪打伤了。

更何况——

「岂有此理!」

在战术上,最重要的是彻底让人力「适材适用」。

将人力配置在最能发挥其长处的场所。

将人力配置在最不会暴露其短处的场所。

自己竟将最亲爱的主人送往最容易暴露弱点的场所——对于这样的自己,丝薇恩感到极度愤怒。

德菲亚戴特号的驾驶室里——在杀死船长以一警百之后,其他机组人员再也没有反抗的迹象。

他们顺从着武装份子的要求,蛰伏等待机会。

地面上说不定已经因为定期通讯中断,而发现船上有异状了,警卫们目前正与敌人交战着,说不定之后会来解救他们。

尽管这全是乐观的猜测,但现在只要反抗就会被杀,这是不容撼动的事实。

「辛苦您啦,上尉大人。」

一名不速之客以轻佻的口吻出现在驾驶室。

那是身穿宽松白色圣袍的俊美男子,德雷德诺特的部下·萨哲兰。

「一楼已经镇压完毕了。还活着的人都被关在宴会会场里……虽然有不少人逃下楼,不过楼梯和升降机都已经封锁完毕,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萨哲兰的任务是伪装成乐团团长,指挥同样由士兵伪装而成的乐团团员。

「虽然有好几个人想抵抗,不过我把那些家伙全杀了……啧啧啧,他们的效果真好耶。威尔提亚的军人都很有骑士精神……易如反掌啊。」

萨哲兰嘲讽似地咯咯笑道。

若光看长相,他就像彻头彻尾温柔诚实的神职人员。个性和外表的反差极大。

「请把这里交给我们吧,上尉大人。」

萨哲兰挥手把部下们叫入驾驶室。

德雷德诺特还有一个必须前往镇压的场所,因此得让其他人看守这里。这就是萨哲兰来到驾驶室的原因。

「慢着,萨哲兰准尉……你只留『他们』看管会场?」

临走前,德雷德诺特停下脚步向萨哲兰问道。

「还真是明察秋毫……」

萨哲兰有些不悦地皱眉。

也只有不喜欢见到部下牺牲的德雷德诺特,才会这样随时注意士兵人数。

伪装成乐团团员的十名特种兵全部出现在这里,表示会场只剩『他们』。

「是啊,不过没问题啦。而且我想他们应该也很高兴哦,可以尽情虐杀恨入骨髓的威尔提亚人呢。」

「……………………」

「有什么问题吗?为了达成任务,所以必须死守这里不是吗?」

德雷德诺特隔着面甲,以略带责备的眼神看向萨哲兰,但萨哲兰只是以轻佻的口吻耸肩说道。

「不,没有。」

德雷德诺特并无出言责备,反而直接离开了驾驶室。

「呼……烦人的老头。」

德雷德诺特后脚才走出房门,萨哲兰就立刻对他的上级指挥官谩骂起来。

「要是他回说『你有立场讲别人吗?你自己也很想杀威尔提亚人吧?』之类的话,还算有点可爱呢……他就是那个德性,所以才会是怪物啦。你们也有同感对吧?」

萨哲兰边问边把安置在墙角的无头船长尸体踢飞。士兵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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