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雪,是居住在北大陆的少数种族白狼族的孤儿。
好像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就被丢在艾露老师一手经营的孤儿院前。身上穿的衣服上缝著「白雪」这个名字,那大概是拋弃我的爸妈给我取的吧。
然后,有个跟我同一年被丢弃的人族孩子。
他的名字叫琉特。
一开始,我其实没这么喜欢琉特。
琉特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我们还很小、在孩童房跟姊姊们一起玩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擅自去上艾露老师的课了。
另外他对魔术很有兴趣,当时还参加了魔术师基础课程。不过琉特没有身为魔术师的才能。
艾露老师都已经对琉特如此斩钉截铁地说。当时他明明说会「寻找除了魔术师以外的道路」,却还是参加了魔术的课程。
艾露老师说也有明知自己没有身为魔术师的才能,却还是想要努力的孩子。特别是男孩子这种倾向更显著。
其中也有无法接受现实的孩子,对危险的魔术道具出手以致丢掉性命,艾露老师经常这么说。
不过对方还是个孩子,是就算劝也还不懂的年纪。于是艾露老师没有把他逐出课堂,默认让他继续上课。
可是很快就发生了问题。
琉特使出了若有似无的魔术。
不具魔术师才能的琉特,随即因为魔力枯竭而昏倒。
艾露老师脸色大变慌张地跑向他。
当睡在孩童房里的琉特醒来之际,我就把发生了什么事情说给他听,并且告诉他要小心一点。
「琉特,你这样不行啦!怎么可以造成艾露老师的麻烦!」
「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啦。」
琉特完全没反省,还是打算继续上课。
接著到了下一堂课。
琉特又因为擅自使用魔术昏倒了。
这次搞到头破血流,假如老师没有察觉到而跑过去,他就会因为大量出血死掉了吧。
以这起事件为契机,连温柔敦厚的艾露老师都发火了。
于是禁止琉特上魔术师基本课程。
琉特让捡到我们、有如妈妈一般无偿养育我们的艾露老师困扰。
给大家添麻烦,但又像个孩子一样勇往直前的琉特。
身为跟那样的他同一天被拋弃的婴儿——就因为这样,在他身边的我成了照看他的人。
我偶尔会念他几句。
但我还是认为这样的每一天,会一直持续下去。
▼
在孤儿院里配合年龄,孩子们也要做各种工作,大家互相分担任务。
如今我们的工作是照顾比自己年幼的孩子。
可是琉特却完全不工作,只是一个人在房间的角落里睡觉。
跟我一起照顾孩子们的两个女生,要我去规劝琉特。
她们说身为他最亲近的青梅竹马,我应该去规劝他。
我又再次被迫照看琉特,这让我很气愤。
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能看到给艾露老师和孤儿院的大家添麻烦的他尝到苦头的样子,于是不由得捉弄了他。
我强迫他在妈妈家家酒里扮演宠物。
琉特用惊讶的表情反问我。
我主张宠物有存在的必要性,那天直到玩完妈妈家家酒,都让他一直扮演宠物。
我还以为这样一来他应该会稍微反省,愿意照顾年幼的孩子……
「只要有任何一人能赢过我做出的游戏——翻转棋,我就扮宠物。」
结果琉特并没有改过自新开始工作,而是提出要我们跟他玩「翻转棋」,这个他自己制作的游戏。
这几天以来,我还想他鬼鬼祟祟地在作什么,居然是做玩具……
不过这个叫作翻转棋的玩具规则相当简单,似乎很好玩。
因此我们就答应了琉特的提议。
首先由我进行了挑战。
一开盘,我顺利地让黑石都变成白色的。
「琉特,这明明是你自己做的游戏,你却这么弱~~」
「哈哈哈。白雪,你如果要讲笑话就讲个更好笑的。我哪可能在玩这种智力游戏时,输给连加减都还不会的你呢?」
我讨厌他高高在上的态度。不过棋盘上几乎都是白色,只有少许黑色。
我判断那是他不认输在逞强。
「嗯~~那要是你输了,除了要演金色圈圈,另外还得听白雪一个命令!」
「求之不得。要是我赢了,你的犬耳和尾巴要任我尽情摸喔。」
「那不是犬耳,都说了是狼。白雪是白狼族的!」
「好好好,别忘了约定喔。」
琉特简单回应,并且把黑石下在最角落的地方。
(咦?)
宛如撕裂白色的绸缎那般,棋子纷纷翻过来,变成一列黑色。
我正在摸索如何对应突如其来的事态发展,但却发觉边缘没有我下了以后能改变颜色的地方!
(琉特他从一开始就是看准这点!)
虽然很不甘心地想著逆转的方法,但边缘都被压邾住了,我束手无策只能认输。
「呜呜呜呜呜……白雪输了。」
「能够坦率认输很乾脆。不过,别忘了要给我摸喔。」
「知、知道啦……白雪晚上睡觉时就给你摸。」
「喔、嗯。」
琉特因为胜利而自满的脸,突然一下子泛红别过头去。
「琉特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红喔。是感冒了吗?」
「呃、不,我没事。下个对手是谁?」
他用好似在说「我对输家没兴趣」的态度,重新面向另外两人。
(呜~~亏我还担心你耶!)
完全没注意到我已经生气地鼓起双颊,琉特跟其他女孩子开心地玩著翻转棋。
(我也知道比起尽会欺负他的自己,跟其他女生玩比较愉快,可是这也太露骨了吧!)
琉特根本没察觉到我正在发火,跟其他两人聊天聊得很起劲,继续玩著翻转棋。
(我果然很讨厌琉特。最讨厌了!)
结果我们没有半个人赢过琉特。
我们借来翻转棋练习,下定决心要「打倒琉特!」。
当天晚上,琉特在就寝以前摸了摸我的耳朵和尾巴。
……几天以后,不管再怎么练习,我们甚至没有任何一人能把他逼到绝境,于是我便乾脆地撤回「打倒琉特!」的这个念头。
▼
我到了开始上读书写字、算术、历史、一般常识课程的年纪。
孩子们会在孤儿院最大的房间里排排坐学习知识。
但只有琉特一人是特别的。他这时候已经学完所有课程,所以让他担任艾露老师的助教。
他主要的工作是准备教材,注意有没有吵闹的孩子,还有照顾学习跟不上进度的孩子。
说到那个跟不上进度的孩子……就是我。
我虽然擅长读书写字、历史和一般常识,但无论如何就是不擅长算术……
一开始的加法就让我摔了一跤。
明明跟我一样大的孩子们已经在学减法了……
琉特今天也教我算术。
对于总是欺负他的我,他却不曾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脸色,而是很有耐心地陪伴我。即使我计算错误感到沮丧,他也会很温柔、关爱地安慰我。
「不要紧,我会陪你直到你学会计算为止。而且如果是白雪你,很快就能学会加法的喔。」
「真的吗?」
「当然了。所以别太沮丧了。那我要出下个问题喽。左边的盘子上有三个面包,右边的盘子有五个。那么全部共有几个面包?」
「这个、这个嘛……八!」
「答对了!白雪你是天才!了不起、了不起!」
「哎嘿嘿嘿。」
我只是做出了简单的计算,他也宛如是自己的事情那样开心,并且夸赞我。
我最初以为他是个给艾露老师添麻烦,我行我素的人——不过我最近不讨厌他了。
我发觉自己能用不带偏见的眼光看他了。
琉特他的确头脑聪明。
同时好奇心与行动力也多常人一倍。
搞不好就是因为脑子很好、有旺盛好奇心跟过剩的行动力,因此只要一有兴趣就会立刻执行吧。
像我们这样的孩子不会那么积极的行动,可是他却会。
因此周遭的人们都误会他了。
他是奇怪的小孩、奇怪的人、不像个孩子——大家这么说。
大概在这世上也就只有身为青梅竹马的我能够理解琉特了吧。
「至少我要温柔对待他。」我打从心底起誓。
只对自己有兴趣的琉特压根没发现我对他的同情心,天真地继续开始做算术。
「那我要出下一个问题喽。」
「嗯!那白雪就好好努力学会加法吧。」
他很高兴似地摸摸我的头。
他的手的触感……舒服到几乎快让人上瘾。
我从「会给艾露老师添麻烦所以讨厌琉特」开始,到这个时期已经变化成「同样都是被爸妈拋弃的青梅竹马,所以要好好对待他」这种傲慢的同情心。
并且,开始对琉特抱持淡淡的爱慕也是从这个时期开始。
契机是我跟琉特两人一起要去后院拔杂草而出门的那一天——
「琉特,刚好,我正要去叫你。」
老师从背后叫住我们两人。
「艾露老师,有什么事?」
「有个人想见琉特你而过来了。你可以来会客室一下吗?」
「难道是……舍弃我的爸妈或是类似亲戚的人来接我吗?」
艾露老师一副很抱歉的样子开口说道:
「来的并不是你的双亲或亲戚。不好意思,我的口气让你产生奇怪的误会。」
「没关系。我只是好奇问问看而已。事到如今,我也没想过要见爸妈。」
我不由得低下头。
我看见琉特坚强的态度而坐立不安。
我跟琉特是被丢弃在孤儿院的孩子。
只要是孤儿,每个人应该都会想跟爸妈见面。艾露老师经常这么挂在嘴边。
然而他却堂堂正正毫不动摇,还反过来关心艾露老师。
看见他那副身影,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整个人眼冒金星。
(……难道他真的不想见爸爸妈妈吗?)
我很想见!
见到他们我想问问为什么要拋弃我。
可以的话想跟他们一起住。
然而,跟我应该是有相同遭遇的他却斩钉截铁地说:「事到如今,我也没想过要见爸妈。」
他就这么憎恨拋弃自己的爸妈吗?但我既然从来没从他口中听过这些怨言,自然也没有想到什么可以佐证的事情。
(是我想见到拋弃自己的爸爸妈妈才奇怪吗?是我很奇怪吗?)
一旦开始思考就停不下来,我的脑子一直滴溜溜转个不停。
「——白雪,你可以去帮其他人的忙吗?」
「白雪知道了,艾露老师。」
我回应艾露老师的话,走向在打扫房间的孩子们的身旁。
我完全不理会是谁找琉特,只是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事。
从那天以来,我就一个人闷闷不乐。
终于我忍不住趁著连艾露老师都入睡的深夜,未经许可入侵男生房。
孤儿院的规定是男女在晚上,不可以去对方的房间。
违反其中一项最重的罪,会被责罚一整天不准吃饭。但就算冒著这种危险,我也得向琉特问个清楚。我是这么想的。
我很快地就发现了熟睡中的琉特。
(琉特、琉特……)
就算我叫他他也不醒,于是我拍拍他的脸颊,用力地摇晃他的肩膀。
我叫了好几次、摇了好几次,琉特总算是醒了。
「嗯……咦!」
(嘘!别叫太大声。大家会醒来啦。)
我心一慌便按住他的嘴巴。
琉特似乎一开始还无法掌握状况因此吓著了,但随后过了几秒,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样眉头深锁。
我把脸更加贴近已经完全意识清醒的他加以确认。
(如果太吵会把大家都惊醒,所以要安静一点。懂吗?)
看见琉特点点头,我的手才缓缓离开他的嘴巴。
(我说白雪,你的心情我——)
(嘘!在这里说话会吵醒大家吧。跟白雪来。)
我把琉特从被窝里拉出来,从男生房一起出来。
我们前往的地方是餐厅的窗下。
这里的话打开窗会有星光照进来,能读取他细腻的表情变化。
琉特用有些生气的嗓音质问我,眼神很是认真。
「所以你为什么不惜打破规定也要带我来这里。」
「……嗯,你听白雪说。白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问你。」
在深夜时刻把正在睡觉的他硬是叫醒带出来,我也清楚自己不对,但也不用摆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吧……
但就算害怕也于事无补。
我开口说明带他出来的理由。
「白雪问你喔,琉特你想见爸爸妈妈吗?」
「……咦?」
「白雪是说,你会想见拋弃自己的爸爸妈妈吗?」
他用好像冷静下来的神色反问我。
「你为什么会问那种事?」
「……之前琉特你对老师说过『事到如今,我也没想过要见爸妈』对吧?白雪很想见爸爸妈妈喔。见到他们,接著想问他们为什么要拋弃白雪。白雪想跟爸爸妈妈一起住……白雪这么想很奇怪吗?」
琉特只是一言不发地听我说。
然后从抱膝而坐变成打开双膝随意坐在地上。
「你稍微靠近我一点。」
「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
琉特有些强硬地要我坐在他的大腿上,他温柔地把我的头抱进怀里,我的耳朵则靠近他的胸口。
「你能听见心跳的声音吗?」
「……嗯,我听见了。怦怦、怦怦、怦怦的。」
「人听到心跳的声音会感到安心。听说是因为还是小宝宝的时候,是听妈妈的心跳声成长的。」
巧合的是我就像胎儿般全身缩成一团。
我闭上双眼,把身体靠在琉特身上。
「你想见爸爸妈妈一点都不奇怪喔。所以你没必要在意。」
「真的吗?」
「嗯,真的。我会不想见爸爸妈妈,是因为我不知从何找起。」
琉特用的语气像是在说话给比自己年幼的人听。
因为自己没有任何足以寻找爸妈的线索。因此断了有生之年再见到爸妈的念头——他如是说,并且满脸歉意地向我赔罪。
但我听了琉特说的话,明白要赔罪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我是在北大陆,名为白狼族的一种少数民族的孤儿。
只要前往白狼族的城镇或村庄,也许爸妈就正好会出现在那里。
不然至少也肯定会有些重要的线索。
而且我还有魔术师的才能。
只要能成为B级以上的魔术师,那就不必担心糊口问题,也不用为金钱奔波。
相反的琉特拥有的线索太少,也没有魔术师的才能。
光是从孤儿院毕业后要出去工作维生,就是很辛苦的事了吧。
琉特并不是不想见爸妈。
而是从自己的现况中理解到,想要跟爸妈重逢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所以断念了。然而我却因为自私的不安,把他已经找到制衡点的心伤又重新挖出来。
「……白雪才要说对不起呢。都没考虑到你的心情,就这么神经大条地问出口。」
「你没有必要道歉喔。是我不好。」
明明是我不好,他却顾虑我,笑著原谅我。
「那么白雪跟你双方都有错,这样就扯平了。」
「说得也是。那就扯平了。」
「为了赔罪,白雪把自己的梦想唯独告诉你一人。」
即使是对艾露老师都不曾说过,我悄悄怀有的梦想。
「白雪呢,等到长大以后要成为魔术师。然后前往北大陆寻找爸爸妈妈。假如找到他们熬两人,就问他们为什么要拋弃白雪。如果能够和好,我们就三个人一起住在家里。这就是白雪的梦想。」
「真是美好的梦想,白雪你一定能实现。」
琉特做了次深呼吸。
「……不过即使找不到,或是没办法跟爸妈和好,你还有我、艾露老师跟孤儿院的大家在。唯独这点你千万别忘了。」
「……嗯,琉特,谢谢你。」
他自始至终都在为我担心,让我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的心跳声和我的彷佛合而为一,那种感觉让我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温暖。
「可以再让白雪听听琉特的心跳声吗?」
「嗯,你想听多久都可以喔。」
我把耳朵整个贴上去。
琉特嘴角泄出一丝苦笑,就像爸爸或哥哥那样温柔地摸我的头。
我的四肢彻底放松,打从内心对他撒娇。
此时我发觉到,心中点亮微微的光芒。
(如果等到我长大变成厉害的魔术师,就带上琉特展开寻找爸爸妈妈的旅程吧。然后要是找到爸爸妈妈,我就要像艾露老师那样设立孤儿院。大家都一起住在那里,我就像艾露老师那样一手经营孤儿院,琉特则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和算术……假如大家能相亲相爱地住在一起,一定很棒吧。)
我在琉特温暖的怀抱中,描绘崭新的梦想。
就由自己来照顾大人和其他孩子都不理解的青梅竹马吧,我自不量力地这么想。
——我的耳朵离开他的胸口,我们各自回房。
在临别之际琉特出声询问:
「要不然乾脆今晚我们就一起睡吧?」
「琉特你这大色狼——」
男生老是马上开黄腔!难得气氛这么好耶——我气呼呼地回到女生房。
「……不过或许有点可惜吧?」
我的双颊刷地一下泛红,尾巴不自觉地开始摇曳。
为了不让大家察觉,我匆忙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
琉特藉由贩卖翻转棋与其他玩具的权利,向商人买来了名为「魔术液体金属」的魔术道具,并且相当著迷。
我最近终于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我看见他在做「有手把的金属管子?」那样的东西,向他一问他便欣然告诉我。
这是叫作「手枪」的魔术道具——琉特是这么说的。
他要开发原创的魔术道具!
就连我听了都为之愕然,头昏眼花。
琉特确实会制作谁都能乐在其中的玩具。
可是!玩具跟魔术道具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尽管可以用积木盖房子,但不会有人想要自己一个人建造城堡。如果打算开发个人的魔术道具,便需要有高度的技术、魔术知识、庞大资金以及大量的时间。明明就听过一大堆魔术师由于想开发魔术道具而堕落,国家财政衰微的故事……
脑子比我好的琉特没道理不知道这种事。
周遭的人对他的评语也从「奇怪的孩子」变成了「没有魔术师的才能却不正视现实的可怜孩子」。
然而他还是那么迟钝,丝毫不在意周遭的眼光,只是一心开发魔术道具。
那样的琉特所作的「手枪」,在夏初之际发生了问题。
初夏,在阳光开始变得越来越毒辣的日子里。
下午时分,我大致做完工作以后,在开著窗的女生房里阴凉的地方无所事事。其他女生则是在玩翻转棋、聊聊天……
那样司空见惯的风景。
就连我也忍不住打起瞌睡,眼看眼皮就要阖上之际……
砰!
就在我要被睡魔拉进梦中的那一刻,我听见从外头传来有如落雷的声响。
睡意就像骗人那般烟消云散。
我们听见声响急忙冲向后院,只见艾露老师跑近蹲在地上的琉特。
「……!」
我们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琉特一脸痛苦地按著自己的手,但他的嘴角却浮现出微笑。
那个贴在溅血脸庞上的笑容,看起来十分不搭。
身为巨大声响来源的魔术道具残骸,现在仍冒著微弱的烟。
「大家不可以过来!年长的马上带年幼的孩子进去里面!」
老师察觉到我们,立即做出指示。
大家马上依照指示,由年长的孩子带年幼的孩子回到孤儿院内。
尽管我很担心琉特而想留在当场,可是比我年长的女生却硬是拉著我的手回去了。
当天晚上。
睡觉前的一小段时间,女生房的话题全都围绕在琉特身上。
意外的原因是在开发魔术道具的实验当中,魔术失控的缘故。
听说琉特被命令三十天不得做实验以及需从事罚规劳动,当作引起这次骚动的惩罚。
我一边听著她们的话语,同时回想起老师告诉过我们的话。
「也有明知自己没有身为魔术师的才能,却还是想要努力的孩子。特别是男孩子这种倾向更显著。其中也有无法接受现实的孩子,对危险的魔术道具出手以致丢掉性命。」
说不定琉特也是这种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身为青梅竹马的我,有必要让他确实回归正轨!
「这是为了琉特!」我当时还瞎操心一通,发誓要将琉特改造成堂堂正正的人。
炎热的夏天一过,到了入秋时节。
我从今年初开始,下午会上艾露老师开设的魔术师基础课程。
一开始比起练习魔术,锻炼肌肉与增加体力的跑步、格斗技、剑术的练习更加辛苦。然而随著时间经过身体也逐渐习惯,能够应付得来了。
今天吃完午餐后,我也在孤儿院的后院里活动身体。
上课的人包括我共计四人。
所有人都是女生,大家一起友好地上老师的课。
某天在开始上课前,我眺望著窗外。
接著发现有个人影抱著东西穿过后院。
「琉特!」
我向他挥挥手,他便停下了脚步。
琉特身缠坚固的皮革腰带,右侧则挂了自己制作的魔术道具。
手上抱个小木桶,上头还叠了个金属制的箱子。
孤儿院的孩子们在一定年纪以后,都要到镇上去做些简单的工作。
那些赚来的钱规定一部分交给孤儿院,剩下的则是为了将来先存款。
原本这个时间琉特也应该要工作的,但老师唯独禁止他进行劳动。
琉特把自己制作的翻转棋和其他玩具的权利卖掉,赚了很可观的金额定期交给孤儿院。禁止他进行劳动似乎是因为怕他再赚更多,会让其他孩子失去干劲。因此他上午当艾露老师的助教,下午则在河岸做那个危险的自制魔术道具实验。
我对他挂在腰际的魔术道具,反射性地皱起眉头。
「你今天也要去做魔术道具的实验吗?」
「实验在夏天左右就几乎结束了。我现在以练习为主。」
打从魔术道具爆炸事件之后,我已经逼问他好几次,希望他能停止开发魔术道具,他却总是不置可否的搪塞过去。
纵然我好几次都想把他挂在腰际的魔术道具,自作主张拿去丢掉……
是因为孤儿院有规定「不能擅自玩弄、舍弃他人的东西」,所以我才没那么做。
我都已经这么担心他了,他却仍旧面带微笑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下次我也让你摸摸看吧。实际上发射看看的话,肯定能了解这种魔术道具有多强。」
「不用了。我不想碰这么危险的玩具。琉特你也适可而止,别再作奇怪的魔术道具了。」
「我都说没问题,不会再发生那种爆炸了。我有确实做好安全设计。」
「总而言之你要小心啊。我身边有艾露老师在所以没关系,但你就不同了,不可以太过乱来喔。」
「好好好,我知道了。那你也努力上课吧。」
艾露老师现身得正是时候,她开口对大家说话。
「那么各位,接下来要开始魔术师基础课程喽。」
「琉特,等会儿见。路上小心。」
「噢,再见了。」
琉特再次向著河岸迈开脚步。
我怀著不安的心情目送琉特离开。然而令我担心并得到周遭人恶评连连的他,却因为解决了某起事件而使人随即大为改观。
那起事件就是……
某天下午,傍晚。
由于晚餐已经准备好,于是我跑去叫琉特。
他所在的地方在穿过孤儿院后院走十分钟左右,等到了河岸以后,再往下游方向前进一百公尺左右就到了。
镇上的孩子们有好几个正在河岸玩水。
「时间已经很晚,差不多该回去了。」
「好!」
虽然答腔的声音很有精神,但看不出孩子们有要回家的样子。
我心中决定在叫完琉特以后,要再叫一次孩子们。
我向正好在收拾的他挥手呼喊。
他面露笑容挥挥手,跟著继续回到收拾的工作中。
似乎是为了不让我等太久,他手上的速度比起之前变快了。
「呀啊啊!」
「!」
从背后传来的尖叫声吓了我一跳,一回头看见在河川玩的孩子们,纷纷落荒而逃。
在河川的另一边,森林入口处有一群哥布林蜂拥而出!
数量共有十五只。
「骗人的吧!我从来没听说过森林里居然有哥布林啊!」
可是,现实就摆在眼前。
我在一阵混乱中硬逼自己重新开始思考。
(哥布林的脚程比想像中还快。再这样下去会有好几个孩子被追上。虽然我只是个实习魔术师,但是我必须保护琉特跟孩子们!)
尽管我在下午的魔术师基础课程中,用掉了濒临极限的魔力,不过幸亏有休息,已经恢复了不少。
我应该能在艾露老师来之前,替她争取时间!
第一次的实战,互相厮杀——要说我一点都不怕那是骗人的,但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有保护他们的力量,这种使命感激发了我。
在我做好觉悟的同时,有一个孩子在逃跑途中跌倒后便一动不动了。
我慌张地跑近她身边。
(除了跌倒时所受的伤以外,没有其他外伤。还有在呼吸,只是昏过去了。)
那么就不要紧了。由于现在没有空可以治疗她,因此把她放著藏在背后。
我张开双手,把魔力都集中到手掌上。
「于我手中起舞的冰雪之剑!冰剑(Ice Sword)!」
我用魔力制成双手一手一支的一公尺长冰剑。
这是攻击魔术中的冰系基础魔术。
我把它们丢向离我最近的两只哥布林。
冰剑拥有疾风的速度,一支刺中身穿破烂铠甲手上拿刀的哥布林。
另一支则刺中了准备射箭的哥布林——就在要刺中之前,有一枝箭与冰剑互相交叉。
「……啊。」
箭矢像受到胸口吸引那般朝我飞来。
连眨眼都来不及的剎那之间——
(若是我躲开,背后的孩子就会中箭。我刚开始训练半年,还没有能反射性作出盾的技术。)
瞬间掠过脑海的思考。自己的死随著箭矢逐渐接近。
是我忘了。
就像我想要杀掉对方,对方也一样想杀我。
哥布林不是练习用的标靶。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我在心中拚命吶喊。
可是箭矢就像是有绑线一样,笔直地朝我的胸口飞来。
「白雪————!」
连琉特的声音如今听起来,也像是来自云的另一端那么遥远。
哒!
听不习惯的爆破声,打破渐渐远去的意识。
同时朝我飞来的箭矢在途中碎裂,往风马牛不相干的方向飘落。
「太好啦!」
我看见琉特双手紧握拳头发出兴奋的尖叫。
他的尖叫和我第一次听见的爆破声,使得发动强攻的哥布林们停下了脚步。
我脱离濒死的危机,双脚一软当场坐倒在地。
琉特趁这个空档跑到我身旁,为了保护我而与哥布林们展开对峙。
就在我试图朝著他的背影道谢之际——
「琉、琉特,谢、谢——」
「道谢就免了,白雪你抱著那孩子待在这里绝对不准动喔!」
「我、我知道了。」
我听从他的指示,为了保护昏倒的孩子紧紧抱著她。
琉特用曾引起爆炸事件的那个魔术道具对著哥布林们。
魔术道具再次奏出碎箭那时曾经响起的爆炸声。与此同时,最靠近我们的一只哥布林的头部开了个小洞,它像断线的傀儡一样栽进河里。
琉特又再鸣响四次爆炸声。
一眨眼间四只哥布林也都同样头上开洞然后倒下。
这样一来还剩八只。可是哥布林它们仍然占有压倒性的数量优势。
它们杀气腾腾,再次扬起水花展开突袭。
「吱~~!吱吱吱吱~~!」
直击我每一吋肌肤的咆哮与杀意。
「噫……」
我发出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轻微尖叫声。
然而琉特就像是个身经百战的勇者那般,冷静地摆弄魔术道具——接著再次面对朝魔术道具蜂拥而至的哥布林们。
有如一座雕刻般,他的姿势一丝不苟,冷静地瞬间杀掉哥布林们。
持有木盾的哥布林们虽然躲进盾内,但琉特作出的魔术道具依然毫无问题让他们的脑袋开洞。
他大概只用了不到十秒,原先有八只的哥布林竟只剩两只!
它们俩理解到自己处于弱势,背向我们飞快地逃回森林了。
琉特再次开始摆弄魔术道具,他一直谨慎地注视森林的入口。
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哥布林们似乎没有要回来的样子。
琉特全身放松,慌张地回头看。
「白雪,你没有受伤吧?有没有哪里痛!」
直到刚才为止那种身经百战的勇者风范消失无踪,那里有的只是令我担心的青梅竹马。
那是我所熟悉的琉特。
「琉特,好恐怖喔!琉特……」
我轻柔地让昏倒的孩子睡在地面上,一起身忍不住抱住了琉特。由于身高没什么差距的关系,我把自己的脸埋进了他的脖子里。
琉特不在意被我的泪水弄脏,只是温柔地一再抚摸我的头。
在琉特的怀中令我相当安心。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只要裹在他的体温中听著心跳声,不论是攸关性命的危机或第一次战斗的恐惧——这些负面的感情全都好似迎来春天的冰雪般,全都融化消失了。
(啊,原来如此——)
咚,有如双脚踏地般,我有了十足信心。
(遭到舍弃的我一直在寻求的东西。我的归宿……那就是琉特的怀中。)
自觉到这一点后,我的身体开始发烫。
我的全身上下都在吶喊。
我是为了跟他相遇才诞生在这世上的——
这就是名为「爱」的感情。
这股疯狂涌现的思绪,在心中对我如此低语。
「白雪很了不起呢。为了让大家逃跑,即使害怕还是留下来到最后……真的很了不起。」
琉特抚慰了只是拖累了他的我。
他的温柔是甜蜜的束缚,让我几乎要感到胸口苦闷。
我无法不出声向他诉说些什么。
「也谢谢你保护了我们。谢谢……」
我向他说出感谢的话语。
琉特脸上浮现一个似乎稍微松了口气的微笑。
在那之后,直到先逃走的孩子们去向艾露老师求救赶过来的期间内——我们就像是在确认彼此的温暖那般,一直紧紧地互相拥抱。
在哥布林袭击事件后,大家对琉特大大改观。
一直以来大家都说琉特是「没有魔术师的才能却不正视现实的可怜孩子」,但自从发生事件之后,都变成了「尽管没有魔术师的才能,但却开发出魔术道具,可以绰绰有余弥补这点的大天才」。
琉特根本不理会这些周遭人的评价,又独自一人开始挑战开发困难的魔术道具。
他这一如既往我行我素的个性,让我不经意面泛苦笑。
▼
隔一年,在夏天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天气变得舒爽许多的下午。
结束魔术师基础课程的我,快步跑向靶场。
我最喜欢的青梅竹马正把手伸进小木桶里制作子弹。我按捺不住便抱上他的后背。
「琉特,让你久等了!」
「我说过你突然抱住我很危险吧。还有不要再闻我的气味了。都是汗臭味吧?」
「没有那种事喔!是非常好闻的气味喔!我闻一闻。」
「就叫你不要闻了,我很痒耶。」
「哎嘿嘿嘿,抱歉啦。」
不知何时这种互动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惯例。
他发出放弃的叹气声,温柔地摸摸我的头。
他的手让我感觉很舒服,我在不知不觉中尾巴用力地左右摇摆。
琉特脸上的表情因为那样的我而一直变化,在想要抱紧我和放开我之间反反覆覆。
最后他像是想甩开什么似地,用他的手抓住我的肩膀想将我硬拉开。
「那、那我们就开始练习吧,好了,放开我。」
「再让我多抱一下下。」
「呜!」
在我环绕他身体的双手更加用力抱之时,琉特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已、已经够了吧。再继续这样抱下去,练习时间就要没喽。」
「琉特小气鬼。」
「好好好,我就是小气。来,枪腰带。弹筒是空的你自己装哟。」
他生硬地把缠在腰上的枪腰带交给我。
因为直到刚刚都还戴著,所以新鲜的汗水都渗进去了吧,但还是不能那么下流地闻吧,我脑海中这么想著并接过枪腰带。
「忍耐、要忍耐」我在心中一边如此念著,一边以熟练的动作将它缠上自己的身体。
自从哥布林袭击事件之后,我也开始练习琉特所制作的魔术道具的操作方法。他也说这可以当作魔力枯竭时的防身道具,因此欣然地答应教我。
我拿出转轮手枪,推出弹筒,从子弹箱拿出六发点三八特殊弹(9mm)塞进去。
我用肉体强化术提升体力,对崖上画的标靶开枪。
那么,开始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