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今天就上到这里。……——敬礼!」
老师出声宣告课堂结束。
同一时间,室内全员弯身至与道歉时相同角度。
坐回椅子上,视线投向左方的窗外。——下雨了。雨滴不断垂落,伴随着响亮摇动窗片的强风,几乎是暴风雨的程度。
「呼:中午了!快去吃饭吧!」
「快点快点!慢了就买不到猪排三明治了!」
这里是学校。第四堂课才刚结束。
也就是说,现为午休时段。
没有自备便当的学生们得仰赖营养午餐或是去福利社买,仓促离开教室。我则早已买好充作午餐的面包,不需离开座位。我的位置靠近门口,同学们连续走过我桌前离去。待人流歇止后,环视整间教室,只剩下不到十人留守。
——势必找出核弹所在。也为了保护这些人。
说实话,自前几天听淑女帕尔姆说「日本国内有核武」后,迟迟无法进入状况。
我很清楚现在不该把时间浪费在学校。……只是目前唯一线索的甲村悟郎不在可会面的状态下,实在无计可施。理想上,讯问最好在嫌犯精神状态稳定且能客观审视现状时再进行。因此课里给了他两天的空档。
逮捕后两天整——。简单来说,今天下午即可安排讯问甲村。
因此我决定中午前在学校打发时间。打算吃完中餐便动身前往办公室。
「……我开动了。」
扯开面包的包装袋。我的座位附近没人在。大家都待在与我间隔两张桌子以上的距离用餐。……无可奈何。谁叫我的工作惹人厌。没办法的事。我无能为力。
默默撕咬面包。期间,各式对话内容飘进耳里。
「喂,这礼拜的《JUMP》呢?」
「带来啰。在这儿……嘿,小心,看的时候别被维刀发现。」
「我知道啦~」
喔,同学们在传阅《JUMP》漫画周刊。
我现在处于「视而不见模式」,就当没听到吧。记得感谢我。
方才的对话出自两名男同学。他们叫做……野濑跟大山田。班上首屈一指的御宅族,两个人都常带漫画到校,然而被我或老师给没收。
我竖起耳朵继续倾听那两人的对谈,当作是用餐的背景音乐。
「维刀……呃,没在看这边,应该没事吧?——喔,这礼拜首篇彩页是《海贼王》耶。」
「喔,对了,野濑。你昨天有看吗?」
「《失乐梦幻的圣杯战争》嘛?有啊!怎么可能没看!?」
「为了沙耶姐?」
「当然啦。除了她还有谁!」
「不愧是声优宅……不过我也同意那个疗愈系声音确实很棒。」
我懂。那个人的声音真的很不错呢。声优·灌上沙耶香。
「可是我不是很喜欢那部作品哩……」
「咦?为什么?」
「因为主角眼里只有女主角一个人嘛!沙耶姐配的玛莉安娜好可怜,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那也没办法啊。主角两个人蒙眬的关系正是剧情主轴啊。
「不过那部动画作了不少跨媒体宣传哩。这年头次文化受管制,算蛮稀罕的,最近动画上架的部数越来越少了,所以我挺乐见这种大手笔宣传。」
「话说回来,好像也有推出电影版嘛?」
啊,那部我首映当天就去看啰。超有趣的哩,结局很热血。推荐欣赏。
「今天好像最后一天了。我还没去看耶。好像有人说『上映最终日,声优会到戏院跟观众打招呼』之类的。」
「咦!?真的假的!?」
咦!?真的假的!?
「大山田——你这家伙————!为什么不早点说啊!」
「呃,我以为你知道……」
「白痴喔!是不知道最近这类情报很难到手吗!?连网络都有人在监视。别忘了我还吃过一支警告耶!」
「干嘛这么激动。那放学后要去吗?」
「喔!那当然!你也要来喔!你请客,以示负责!」
野濑与大山田两人聊得亢奋,仿佛早已忘记我还在教室里的事实。……从没听说过,我竟然会犯下这种失误。早知道我也会选最后一天再去看。
……真羡慕。我也好想跟他们一起去看喔。
然而只能想想,不可能实现。我是焚书课搜查官,更是接触御宅族文化之所有学生的敌人。他们绝无理由邀我这种人同行。更别提我被所有人讨厌。
再者我还得审问甲村。没空闲时间看什么动画电影了。
但还是……很难甘愿放弃。
对了。好歹还是有一万分之一或是一兆分之一的可能性嘛。难保他们不会一时兴起来约我呀?没错。这个状况下,关键不在于「我能不能去」,而是「他们约不约我」。我也想跟朋友一起聊御宅族话题!
……好,就试试吧。
我下定决心,磅地一声站直身,椅子被往后推。转身移动到与野濑及大山田距离两张桌子处的位置,亦是彼此所在位子的中间点。
「呃!?—……—……。…… 。」
霎时。
静默如水波一般迅速扩散。
顿了一拍后,教室内的同学们低声骚动了起来。
……野濑与大山田也一脸怯懦地望着我。
「那、那家伙是……怎么了?他突然换了座位耶?」
「我、我们刚说的都……被他听到了吗?」
「我也不知道。是说……那家伙坐的是我的桌子耶。干嘛随便乱坐啊。」
「我、我们到走廊去吧?」
「也好……啊啊,真吓人。」
为逃离我的视野范围,野濑与大山田走出教室。
——结果,我周围两圈内的座位都没有人了。我又陷入与平时无异的状态。雨势不见停歇之兆。即便心底的雨下得更猛烈。
「果然……还是不成啊。」
我任由心绪被失望占据,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
自暴自弃地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时,「干嘛一副死人脸啊?」听惯的声音突然从走廊方向传来。
「……蓝。」
就在我座位旁边。青梅竹马,冲田蓝站在门口的身影映入眼帘。
今日的打扮依然是以轻松穿着为旨的上衣,感觉十分清爽。若不开口的话,确实极具美少女的氛围。
实际上,还留在教室的几名轻浮少男正殷勤地朝蓝挥手致意。
「嘿!小蓝!好久不见!怎么?又是来找维刀的吗?」
「还是那么可爱哩。」
「啊,各位学长们,午安!卧人借我一下唷~!」
「喔!当然好呀。任你处置!」
「是说要不要改带我走呀?还是干脆跟我交往如何?」
「喔,学长是当真的吗?」
「嗯,当真!如何?考虑看看嘛?我可是很疼女孩子的唷?」
「学长要是年收入有一兆日圆,我会考虑的~!先失陪啰~!…………——,我是有事找你啦!还不快贴跟上?死小鬼!」
「呜哇!」
无反抗权地被强势带走。蓝揪着我的领子,硬把我拉到走廊上。
待确认过周围没有其他人后。
「伙伴,情况如何?」
没头没尾地问。
「……如你所见,糟到一个不行。看我表情也知道吧?伙伴。那你呢?」
「嗯,马马虎虎。你的表情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了似的。笑死人了。——所以哩?干嘛摆苦瓜脸?发生什么事?」
「想跟御宅族同学交朋友但失败了。」
唉——……。蓝发出叹息,脸上仿佛写着「又来啦」。她的这个反应我已司空见惯。
「……早要你放弃了。绝对不可能的。只要你还在焚书课工作。」
「不要!我也想交朋友啊!能够聊御宅族话题的朋友!」
「你是认真的吗?这就像警察跟小偷交好的意思耶?不可能啦。」
「呜。」
「再说,表面上没收朋友的漫画或游戏,私底下又是他们的同伙。——活在只对你方便的谎言底下,真能有交心的御宅族朋友吗?」
「呜。呜呃。」
「虽然称不上代偿……好歹你还有我啊。」
「呜恶——————!……喔、喔恶————————!」
「不要抄别人的台词好吗?我告你喔。」
这台词还有著作权问题啊?那么下次讲的时候麻烦记得在开头加个©。
——但是这家伙说的也没错。我还有她这个朋友。
至今我为克服「交不到御宅族朋友」或「在学校里没有朋友」的困境,尝试过各种手段方法,皆以失败告终,徒劳无功。但是蓝总是体贴我的窘境,时常跟我聊御宅族的话题。诸如「透过地下手段买到蓝光光盘」、「听说你喜欢的声优要办演唱会唷」等等。
我确实没有朋友。但是我有好朋友兼青梅竹马的蓝,一直陪在我身边。没能交到同届的朋友确实有些寂寥,然而蓝早已弥补了这个缺憾。
我真实地感受到——这家伙着实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若将这份心情诚实化为言语,大概会被她说是「肉麻」吧。
「所以哩?找我干么?」
为切换心情而主动提问,蓝似乎没有心理准备,但仍立刻染转念。
「啊,嗯。……有关『东方革命』的事。」
「!?你、你得到什么情报了吗?」
「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有人说『在学校里见到由树矢正』。」
「在我们学校?」
突如其来的发展令我不禁感到诧异。没料到这么快就能找到与由树矢有链接的信息。
「……怎么回事?这不就表示由树矢正跟这所学校有关系?」
「嗯。那个女生——啊,是我同班同学,好像是由树矢正的粉丝。她说,大概半年前的某天放学,曾见到由树矢站在校门口。说是看过漫画的作者近照,所以有印象,当时还要了签名。」
「站在校门口……?是在等校内的某个人吗?」
「应该就是了吧。然后我就想啊,会这样等的对象……」
「你想说是亲人吗?」
「嗯。」
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若是找校方有事,可以直接到教职员室。由树矢没那么做,却在校门口等,足见是「基于极个人之理由到访学校」。
蓝的推理想必是正确的。由树矢有亲戚就读这间学校。
「感谢你啊。蓝,麻烦你继续调查。」
「嗯。我会试着查出他亲人是谁。」
很好——有了好的开始。情况逐步进展中。而且不是坏的方向。有机会掌握与由树矢正接触的联系。接下来还有甲村的讯问等着。
抑制不住高昂的情绪。
——然而。当我的视线越过蓝的肩膀,在走廊另一端发现「某位学生」的身影时,那份思绪立刻烟消云散。
「午安呀,蓝同学。今日可好?」
是枣椰子。
她的脸上带着爱扰人的家伙常有的不耐表情,朝着我们这边靠近。
「啊,椰子同学,……午安。怎么了?有事找我吗?」
「呵呵。今天不是。我要找的不是你。——维刀卧人。我有话想问你。」
「哼。是喔。」
对方主动跟我搭话,但仍禁不住粗鲁回应。
前一天碰面时那份心跳加速的激奋之情,或是对其亮丽外表的感佩均已不复见。大概全烧成灰了吧,在我明白「这个人并不欢迎我」的事实之后。
「所以哩?勉强关心一下,你是想问什么?」
「你以高中生搜查官的身份任职于焚书课嘛?虽然很不情愿,还是想请你分享一点情报。」
「你是当真的吗?当然不行啊。」
「保密条款是吗?有道理,我也明白。……不过,」
哼哼,枣从鼻腔放出笑声。脸上表情像是在说她有隐藏招式。
「『我跟艾尔迦特有关系』——。若我这么说,你的回答还是不变吗?」
「……啥?」
「就是有名的圣骑士艾尔迦特呀。我昨天见到他了。」
「啥?」
「划过饱受压迫之日本的一道银白色闪光——。要譬喻起来,他就像是这样吧。」
「啥?」
「如何?你不想知道关于焚书课天敌的情报吗?」
「啥?」
「同意我的要求,我就跟你分享情报。」
「啥?」
「……那么多句『啥』的用意何在?你在嘲弄我吗?」
那是我想问的。这个人在说什么鬼话?我昨天才没跟你见面哩。
我——艾尔迦特昨天在蓝家开的酒吧里碰上的是淑女帕尔姆跟奏手学姐。哪来的空闲跟你一起翘小指喝茶了!?
「谎言是偷窃的开始,汝万万不可欺瞒——。枣同学这下肯定会被许多宗教的神明给拒之门外啰。」
「我、我没有说谎!我昨天真的见到艾尔迦特了!」
「在哪里?」
「……秋叶原一间叫做『Bottom of the Bottle』的酒吧。」
「哼哼哼确定是说谎啦。枣同学。」
「你、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维刀卧人,你的态度非常没有礼貌!」
「礼貌?那请枣同学回答我。你昨天跟艾尔迦特在酒吧里做了什么?若真的坐同桌,应该答得出来吧?」
「那……那个,呃,我们……」
「看吧。答不出来。肯定是撒谎。你绝对是在瞎掰!」
「不是!我没有!」
「肯定有。——喔,对了,这里正好有位目击证人,要问问她吗?……——喂,蓝同学~?」
「咦!?怎、怎么了吗,维人?」
蓝霎时成了谈话的核心,枣投以诧异的眼神。
「……嗯?什么?这事为什么会跟蓝同学有关?」
「就是你说见到艾尔迦特的那间酒吧,其实是蓝的老爸开的呀。」
「咦!?蓝同学,真是如此吗?你是店老板的女儿?」
「呃,嗯。」
「……咦?可是我昨天不记得有看到蓝同学在店里呀?」
她在啊。就是坐在吧台边边狂吃红姜的人呀。
这个人铁了心要扯谎哩。真希望她别再演戏了。连我都有点光火起来了。
「快回答吧,蓝。——你昨天在店里的时候,枣同学有来吗?」
「这……」
「怎样?老实说便是。」
「……」
「嗯?怎么了?只要把昨晚的状况照实说出来——」
「……我说啊,」
「是?」
「不只是你,也想问问椰子同学。」
「咦?我吗?」
蓝没有依我要求回答,来回窥视着我跟枣的脸。——长长一声叹息。蓝低下头,用着像是挤出来的声调说道。
「你们两个……真的都没发现吗?」
「蛤?」「嗯?」
「不是在装傻?」
「蛤?」「嗯?」
「咦?还真的喔……」
「蛤?」「嗯?」
「……这样啊。我明白了。算了吧。真的。别争了。」
我与枣只能一起满腹疑惑。
但我也无计可施。因为我真的不懂蓝在问什么。
反观蓝则是一副明白某种事实似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背过我们俩——自顾自地朝另一头迈步。她打算离开。
「再会了。」
「呃,喂!蓝,等等啦!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就、就是呀!蓝同学!我做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
「呜呃——真是受不了这群蠢蛋!你们俩已经不是迟钝系可以形容的了!给我老实点!我不想跟你们胡扯了!去死吧!」
过头的不屑言词响递整条走廊。蓝踏着咚、咚、咚、咚的巨响,继续往另一边走去……直到背影也消失于视野尽头。
我们两个则呆立在走廊上,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刚刚确实说了『去死吧』。」
「……还说了『这群』蠢蛋。意思是说,我也算在里面……!?」
十分可以体会枣心底产生的动摇之情,但我也是被蓝的台风尾扫到的受害者之一。
但也多亏了她的协助,总算得到一个有力情报。后续的调查交给蓝全权处理吧。接下来换我以正面进攻的方式向甲村问得情报。
可没空继续演这种连愚蠢都称不上的无聊短剧。
也用完午餐了,得尽快准备前往警视厅。做出决定后,我回过身背对枣。
「……那我先失陪了。下午还有事。」
「咦?等、等等!维刀卧人!你还没告诉我搜查相关的情报啊!」
「你还没放弃喔?就说不行了。不能告诉普通市民。」
「等一下啦!」
我才不要。也没心听你说话。我仅以背影承接枣的请求,走进教室,啪唰一声拉上门板。
同一时间——切换意识。
好啦,今天的不舒畅日常生活就此告终。务必要从甲村那儿探听出组织的本部所在。
下定决心,一边从包包里取出焚书课的制服。
——时刻来到下午两点。
落不停的雨势已歇息。
取而代之的是暴乱的强风。
据报有大型台风正朝着日本列岛逼近。路上行人均受强风之苦,女性们拼死地压着裙摆前进。电线如风钤般晃动,引人忧心忡忡。这等境况值得称之为夏季的风情吗?总觉得难以接受。我仰望天空。
与早上比起来,午后的天空晴朗得令人几乎不敢置信。不过气象预报则表示这天候「恐怕不会持续到夜间」。晚上大概又会下雨吧。毫不留情吹袭的强风令人预感暴风雨随时可能来袭。
「在那之前……早早把事办完吧。」
视线转向正前方。眼前是呈放射状延伸,地上十八层的纯白物块。听说有人将这形状形容为「切了片的草莓蛋糕」。
这就是警视厅总舍。我就站在其正面。
大白天的,一名高中生到访警局——。光从这句话来看,或许像是一名年轻人正打算自首的情景吧。然而这并非我来到此处的理由。
理由是焚书课总部就设在警视厅大楼内。身为年轻课员,我享有「临时休假或早退也无妨」的特殊待遇。准此,我便为了审问嫌犯而提早离开学校而来。身上穿的自然是平时执勤时的课员制服。
我朝警视厅内部迈出步伐。
首先去跟学姐打声招呼吧。由于她所处的课总部位于高楼层,为了搭乘电梯前往,我踏进大门后,往右转身准备直行。
——此时,瞄向一旁发现。
身穿黑套装的学姐已双手抱胸站在那儿。
「你来啦。今天有课吧?不好意思。」
「……嘿。学姐辛苦了。」
站在门口旁,想必是一直在等我吧。除了感到开心之外,不禁担忧起「这个人的课业状况没问题吧?」……不过照她的聪明才智,甚至可以跳级,大概是轮不到我担心。
大致打过招呼后,学姐立刻领在前头,朝建筑物深处走去。
「走吧。到讯问室去。」
「咦?马、马上吗?」
「我在那边等你就是为了这个啊。我想尽快盘问。」
学姐仿佛等不及似地加快脚步前进。
两人乘进电梯,按下讯问室所在的楼层按钮。
我俩难得白天便到警视厅出勤,只为了一件事。正是为了「讯问我们前几天抓到的甲村悟郎」。
这回的目标情报有两件。
其一为被没收之模型的出处。
日本目前严格管制每个人持有之模型数量。因此购买时必须出示载有「至今为止之购买记录」的登记卡。店家明知甲村所持数量已超过规定,却仍贩卖模型给他,即视为违法。因此有必要追踪「甲村是在哪间店,用何种方式蒙混而买到模型的」。焚书课一向利用这类情报,像爬藤蔓似地逐一查封违法店铺。
至于其二。……亦是我个人极欲知晓的情报。「东方革命军」的活动据点。
连昨晚现身的淑女帕尔姆也不清楚他们藏匿于何处。若能顺利掌控这条信息,或许就能防患于未然。
——没错,正因如此。我努力思索该如何将学姐从讯问室引开。好让我获得这份情报。先两个人一起盘问,之后再另找理由让学姐独自离开,这样会比较好吗?
当我尚在思考之时,电梯轻晃了一下并停住。已到达我们的目标楼层。
我按住「开」按钮,让学姐先行离开电梯。踏上走廊后,她立刻转向左边前进。我亦随后跟上。
「我昨天遇到艾尔迦特。」
步调没有改变。学姐一派平淡地说道。
「在哪儿呢?」
「秋叶原的Cosplay酒吧。时间已经很晚了,还是有一堆年纪不轻的成人们,穿得乱七八糟在那边无谓吵闹。他就坐在吧台边。话说,那家伙好像挺有名气的。」
「艾尔迦特就像是御宅族群的招牌呢。他有说什么吗?」
「不,什么都没说。虽然我们小打了一架。」
拿枪疯狂扫射,几乎打破所有玻璃柜,让店里陷入混乱,甚至还偷留了窃听器——。这样可以叫做小打一架吗?这人还真强硬啊。
「我之前就在想……那家伙跟你挺像的呢,维刀。」
「是吗?没有见过面,不是很清楚。」
「对方是有戴眼镜啦。怎么说呢,整个人的感觉还有声音,都跟你很接近。」
「哈哈!那改天要不要试试假扮成他的样子,卧底办案?」
「说不定真可行哩。虽然我不认为你有他那等战斗力。」
学姐瞄了一眼我胸前的识别证,不带感情地说道。证件上确实写着「战斗:0」。针对这点,我都已经懒得一一解释了。
「——不过,我想应该不必用上卧底那么麻烦的计划就是了。」
「?怎么说?」
「我相信讯问甲村可以得到不少重要信息。」
我不明白学姐的弦外之音。「就在昨晚,」只见她举起食指这么说:
「刚不是说我遇到艾尔迦特吗?那时候,酒吧的吧台上放了一些数据。从摆放的位置来看,应该是那家伙的东西。」
「……是喔。那份资料怎么了?」
「我在被那家伙绑住时偷看。单手翻过全部内容。虽然每页都只瞄了一眼,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因为学姐有瞬间记忆的能力嘛。……有什么发现吗?」
「你可别吓到……有张资料上面印了甲村悟郎的照片啊!」
喀——。皮鞋鞋跟叩响地板,学姐的步伐应声止住。眼前门板上标示着「讯问室」。我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
「也就是说,我猜甲村悟郎跟艾尔迦特有某种程度的关联。——除此之外,我还从文件里看到更有意思的一行字。」
「什么样的内容?」
「『东方革命军成员名册』。甲村很有可能是东方革命军的一员呀!」
我不敢直视学姐的脸。
「事情越来越有趣啰……先不管艾尔迦特,这次的讯问有可能提供我们机会,抓到『东方革命军』的把柄呀!这下子日本社会的净化势将大有进展!」
「是笔了不起的功劳耶。那非得逼甲村吐实才行。」
「就是呀!所以这正是对我们俩实力的考验。——期待你的表现喔!维刀!」
我别过视线,学姐则转回面对讯问室的门。
这下不妙——。我暗自想。
怎么也没料到那份资料竟然全被她偷看光了。我一点儿都没察觉。只能说是我低估学姐力量的错。我的真实身份恐怕也终将曝光。
……不。眼下更重要的是查出甲村与「东方革命军」有何关联。
本来盘算独自掌握这条情报,再以艾尔迦特的身份私下接触的……这下计划已彻底偏离目标。虽然很想阻止他们引爆核弹,原本还是不太想藉助焚书课或政府力量来解决的。
可恶,该怎么做——?
还是干脆跟学姐坦白一切,请政府倾全力支持?
就算要坦承,又该从哪儿说明起?我手上也没有证据证明核弹确实存在——
「进去啰。」
听闻学姐的说话声,我抬起头。同一时间,讯问室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朝外侧开启。宰内白色的墙壁与嵌在黑暗里的双面镜映入眼帘。甲村悟郎一脸疲惫地坐在宛如白色箱子的房间中央处。
——没辄了。已经无法挽回。没办法阻止这个状况。
我怀着半豁出去的心境,与学姐一同踏进讯问室。
「我叫奏手伊莉娜。警视厅文化维护部门焚书课强袭特务室的搜查官。阶级是准巡查。」
「我是维刀卧人。同属焚书课强袭特务室的搜查官。请告诉我们你的全名与职业。」
「……甲村悟郎。轻小说作家。笔名稻鸠淳。」
「感谢配合。那么,甲村悟郎先生,接下来要问你一些问题。首先,这场讯问全程录音。请留意你的发言将全数成为证据。——那么,要开始了。」
我照惯例念完上面这一段,坐到椅子上。
学姐也随后落坐于铁制折叠椅上。脸上表情引人联想到「不舒服」、「不满」、「不幸」、「不愉快」等等多个语词。相较之下,甲村的表情亦不见逊色。手背撑在脸颊旁,眼神也没对向我们这里。
学姐脱掉外套,挂在椅背上。无袖的上衣让整个肩头外露,从领口处隐约可窥见锁骨。飘散出超越她实际年龄的女人味,令我不禁别过视线。
我压下桌上录音机的按钮。
三人坐定之后经过十秒、十五秒——。
时间无谓地流逝。没有人发言。
经过约三十秒左右,终于等不下去的学姐皱着眉头开口。
「怎么了?你都没话要说吗?」
「这不是讯问吗?你干嘛不问?」
最初的对话竟是这等内容。看来是场硬仗啊。
「说的也是。你现在感觉如何?」
「……应该不算差吧。三餐都有饭吃。」
「挺好的嘛。我心情可是超级糟糕呢。竟然得跟你这种御宅族关在同一个房间,简直是惩罚嘛。」
「那就别待了啊,反正讯问也没意义。」
「这可不成,好歹是我的工作。社会人士是很辛苦的。所以还是快点招了吧,你这臭家伙。」
「……你该不会是有御宅族过敏症吧?厌恶的程度好像有点超过耶。」
「过敏症……。或许有吧。跟你们这些人讲话,我就会反胃。没错,我很厌恶,厌恶得不得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也不想知道。」
「别这么说,听我讲吧。——神妙的打扮,黏答答的说话方式,这些都不成问题。是精神方面的特质。你们『对物品的异常执着』还有『不惜为喜欢的东西牺牲一切』等等超脱自然本能的精神特质让我觉得恶心得不得了!所以啊,麻烦你让我快点结束这工作好吗?再继续下去,我怕我要生病了!」
这一大串毒舌攻击是学姐的心理战术。意图「诱使甲村发怒而失去冷静以期获得口供」。甲村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样子,叹了一口很长的气。像在表达「对这种人说什么都是白搭」的态度。虽然一旁的我也为她的话数度感到内心刺痛。
接着,学姐似乎是觉得挑衅至此已足够,改口说:「我换个问题好了。」
「——甲村。你跟艾尔迦特有什么关联?」
「啥?」
「你不认识吗?拥有圣骑士艾尔迦特这种丢脸称号的一名男子。」
「我是知道他。那又如何?我没见过那家伙。」
「……哼。」
甲村明摆着表示听不懂学姐想说什么的态度。——这也难怪啊。我之前也没见过你呀。
学姐将手放在嘴边思索着。大概正想着方才的提问着实没得到任何信息。
之后她总算将手放回桌面,直直凝视甲村。
「『东方革命军』。」
「!?」
「嗯。反应不错。跟讲到艾尔迦特时完全不同嘛。」
「……」
「讲到这个你就心里有底了吧?」
「没有。」
「给我老实点!我已经知道你是成员了。别浪费时间,快说你们的总部在哪里!我想赶快离开这个密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啊……不行。没救了。宛如躲进壳里的乌龟。甲村打算装傻到底。
方才的反应等于在回答「我知情」。论谁看了都会这么觉得。这家伙只剩「保持缄默」这条路可走。这是每位嫌犯都有的权利。
——然而。我仍因不甘与烦躁,下意识地胡乱刷过头发。
真棘手。这样下去我会很困扰的。若不能掌握「东方革命军」的巢穴所在,就无法阻止他们的恐怖计划。非得让这男人开口才行。
我该如何达到目的……。
学姐似乎察觉到我的动静,转向我这头。
「维刀,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豁出去了。
——再这样耗下去会来不及。不惜亮出所有的牌。
我作好觉悟后开口。
「嗯,有的。……——甲村先生。你所持有的模型数量,大幅超过规定总数。」
「要换讲那边吗?嗯,对啊。那又怎样?」
「照理应受责罚。但是那无所谓。」
「啥?」
「包含你购买店家的调查,我都没兴趣。」
「喂!维刀!你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到。听起来怎么像是要『放过这家伙的违法行为』?这里可是日本,我们不作条件交换。」
「我没有那样讲。总有一天会追查的。我只是说『现在』不查。」
「现在不查……?你想干嘛?」
我没回答。并且伸手关掉录音机的开关。
「!?喂、喂!维刀!为何停止录音!?」
我充耳不闻。不顾学姐无法接受的抗议,继续专注于正前方。
接着——我吐出那个字,宛如念咒一般。
「核弹在哪里?」
仿佛室内时间霎时冻结。
小鸟的呜叫声自外头传进来。平时不会听见的脚步声,亦在走廊上清晰响亮。周围的声音,空气的流动。每一个细节都显得特别大声。
我说出口了。已无路可退。
甲村则……换了一个态度。
再也看不出方才嚷着「不知道」,一派恍惚且佯装弱势的样子。紧抿嘴角,眼神锐利得像是要贯穿我的头部。与先前宛如不同人。
「——你怎么会知情?」
甲村简短问道。
依这反应,几乎可以确定「东方革命军」当真握有核子武器。
「我可以把这句话视为自白吧?甲村。」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给情报的人,我也不是很熟。你认识吗?自称淑女帕尔姆。」
「喔喔……。是她啊。原来如此。」
「你听说过她吗?」
「何止听说过。她就是由树矢的妹妹。但是他们两个对反政府的想法不一样,一向分开活动。所以应该不会知道本部在哪里。」
「……原来是这样子。」
这样就说得通了。这就是淑女帕尔姆能够掌握「内部人士才知晓之情报」的理由。从她不清楚本部位置这点来看,甲村所言的「分开活动」应该不假。
「维刀……你在说什么?」
「正因是亲人,才想阻止他的暴行——应该是这样吧。甲村,关于这档事,你知道多少?」
「你说呢?」
「等、等一下啦!你们两个!」
桌面被猛拍,连续发出碰、碰的声响。望向一旁,学姐一副耐不住的样子,不悦地瞪视着我。
「学姐,什么事?」
「什么核弹,什么淑女的……你到底在讲什么东西!?」
此时才想起这个人一直被晾在旁边呢。方才还挺担忧该如何跟她说明。然而在甲村几近自白的发言后,已不需要迂回说明。
「就是核能炸弹呀,学姐。『东方革命军』手上有核能炸弹。」
「核、核能!?……为、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维刀!」
「是我自己掌握到的情报。不确定其真伪,所以没跟学姐说。再者情报来源也不是可以放心信任的对象。」
「哪有、这种事……!」
「不过听刚才甲村说的话就可以确定了。『东方革命军』里肯定有核武。很遗憾地得知我手上的情报是真的。」
甲村皱着眉望了我们一眼,迅速恢复无表情的状态。无论我的推论正确或失准,从那张脸上已读不出讯息。
「核、核能…没道理啊……一点都不好笑……!那种东西,怎么会…………!?」
无法判断何为真实而陷入混乱——。学姐的表情摆明充满这等感情。没错。我也觉得核武一点都不好笑。因此我必须问出本部在哪里才行。
倘使办不到……。继「little Boy(广岛)」与「Fat Man(长崎)」之后,日本将第三度面临核爆,生灵涂炭。
「——甲村。告诉我。『东方革命军』的本部在哪儿?」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拜托。」
「不要哩。怎么可能跟你说。」
「事关无数条人命啊。」
「我想也是。但又如何?跟我无关。」
无计可施。甲村这等态度令我略为光火。然而于此发怒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深呼吸。冷静下来,从头考虑现况。
照我所想,他的沉默应是基于对我们俩的不信任。这也难怪。独自被关在这个密室里受盘问,没人跟他站在同一边。无条件将我们视为敌人,亦属正常。
进攻也不成,撤退也不行。——既然如此,只好继续进攻了。
我感觉到有必要先解除他对我们的戒备,尽力以诚恳态度跟他闲聊。
「……我看过你的小说。」
「啥?是轻小说耶!?政府的人,而且还是负责取缔的人,才不可能去读。」
「真的有啦。《HUGE!》 、《我的女朋友是奴隶》 、《Metal RocK the Kingdom》——。系列全集都有看。」
「什么!?我的代表作全都……!?你、你真的有在看!?」
「我就说有啊。尤其《HUGE!》里的五所川原妙是个超棒的角色。我还记得角色人气投票时,我投了五十票呢。」
「那、那是……多亏插画家Kogarashi银二老师的优秀人物设计。」
「才没那回事。第十二集最后的一场战斗,她的坚定决心让我感动落泪哩。」
「维、维刀……?你这是在……干嘛……?」
学姐投来的视线从刚刚就刺得我满身是洞。不过在这之后要我怎么解释都行,无所谓。
「而且你还是了不起的收藏家。被打坏的模型也包括AKAMURA原型师的作品吧?他是性隋中人,只会出货给他中意的客人。能买到表示你通过了他的考核。真是让人钦羡。」
「……你这人,实在没一个焚书课搜查官的样子。」
「是喔?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我苦笑着将视线投向地板。
「剩下的模型我尽量没去伤到,都好好保存起来了。你可以放心。——所以,」
我双手攫住他的肩头,把他身体转向正对我。
「干嘛啦!?」
在这个宛如时间冻结的房间里——。我向眼前这名男子发问。
「从你的每一部作品,都能感觉到对他人的爱情或友情。后记里不也写过『读者看得开心的表情是我最珍贵的宝物』吗?」
甲村撇开视线。我继续说下去。
「你的宝物也会被一发核弹给消灭喔?」
「这、这个……」
「作品也是一样。你在故事里描述的爱与友情都是瞎扯的吗?小妙为了她与优子的友情而主动退让。《我的女朋友是奴隶》的有纪也下定决心奉献一生来守护心爱的对象。而《M.L.K》的主角……就为了一个人,甘愿与世界为敌。我有说错吗?」
「……」
「你笔下的角色总是为了某个人,拼了命地过生活。……而你自己又如何?」
「呃,我吗?」
「就是你。你明白事态有多严重吗?不只是你的读者,还有更多无辜的人会送命喔?这是你想要的吗?原来你是如此冷酷的人啊。」
「呃,不,那是……」
「连读者们的性命都拿来当活祭品吗?这样你就满意了吗?甲村悟郎。」
「……」
「回答我啊!你满意吗!?」
「!」
要说服他的目标早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只剩下我的真心,以及想向他诉说心底话的心念。从他笔下作品获得的感受,对模型收集的欣羡,还有这个男人对罪恶的认知。——全盘托出。
「别让我对你失望。」
我无力地挤出这句话。
「写出那么充满情感的作品的人,竟然觉得所有事物都消失也无所谓。我真的不愿这样想——」
「我、我没有这样觉得!也从没这样想过!」
「什么?」
「我根本……不希望夺取任何人的性命……!」
甲村声调慌乱,出言反驳我的质问。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不知思及何事,虚弱似地说道。
「拜托你,阻止那个人。」
如是低声说。脸孔苦闷地皱起。
「……真令人惊讶。突然就改变态度。」
眼前的小说家呵呵一声,放出无力的笑声。
「因为我觉得你或许能阻止他……。反抗政府还无所谓,使用核弹这事,我也是反对的。」
「怎么回事?难道『东方革命军』里还分裂成激进派跟保守派吗?」
「是啊……由树矢就是这样趁虚而入而入的,带上佣兵一起。」
「由树矢这家伙……如此乱来。」
「结果我们保守派全被那个人给赶了出来。甚至有人失踪。由树矢从不轻易放过跟他唱反调的人。我也反对用核武……所以迟早会被那个人盯上。」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吗……。看来组织并非上下一心。」
「总之我在组织里是贯彻反对核武的立场。……虽然根本没用。那个人……由树矢的意志非常坚定。」
甲村的口气颇有已然放弃的意味。料想是回想起自己意见不被采纳的委屈感受吧。
——此时。
「有……有毛病。」
声音来自我身旁。听来像是呻吟,苦闷的嗫嚅。
「学姐?」
「根本有毛病…………!你们这些御宅族!有必要祭出核能装置吗!?何必做到这个地步!?不过就是动画跟漫画嘛!」
是苦于无法理解,还是被迫烦恼御宅族的问题而感到不悦呢?观察学姐的表情,与其说混乱,反而有更多的苦闷成份掺杂其中。
「何必」——她或许想问这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跟这个人再讨论,彼此仍是两条并行线。永远没有交集。
然而甲村似乎不这么想,向学姐问道「你真的不懂吗?」。
「都是你们政府的错。你以为是谁把御宅族逼到这个地步的?」
「是你们自己搞砸的吧!?若不是御宅族犯下『星期五的模仿犯』事件,也不必面对这样的社会!」
「但是什么事都有个限度。抑制过头的话,反弹的力道自然会增强。这部分的效应,你们政府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哩。」
「你是在……责怪我们过度压迫吗?——你、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听闻将责任转嫁给政府方的发言,学姐激动地用力殴打桌面。
「那都是……借口!」
「也是啦。不过,若用讲的就能获得谅解,当然比较轻松。实际上办不到吧?」
「当然不可能!为什么我非得谅解你们不可!?御宅族本来就该受管制。为了不让悲剧重演!」
「——看吧。就像你这样。这就是现代社会的真实情况。」
甲村露出苦笑,对着我摊开双手,表示无奈。
「这下你懂了吧?只用言语已经没用了。这个国家的人不会在乎我们的意见。」
我自然深刻理解这个事实。社会早已不再理会御宅族的想法。
所以他们才会祭出核弹这种武力攻击手段。无法用言语沟通,那么只能靠实力打破现况——。也难怪他们会产生这等念头。我自己也持续与取缔御宅族的警官们对抗。我很明白自己没资格批判他人付诸武力的作法。
纵然如此。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夺走与此无关之人的性命。」
「并非彻底无关。民众刻意忽视我们的主张,这样就算有关系了。若早愿意倾听,或许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也或许这个国家早已改变。……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甲村合起双手。
接着将手肘靠到桌上,下巴靠上手背处。
若是平时的我,或许会说「跟《新世纪福音战士》的碇司令一样的动作呢」。如今已没那个心思。
「由树矢那人是肯定会执行的。他计划用核弹改变日本。」
最不想听到的一道宣言。忍不住想捂住耳朵。圣经《启示录》只是拿世界末日当作警告预言,还比这好上几倍。
眼前这男人,甲村,方才清楚扬言。「用核弹政变日本」。
该怎么做才好——。我一个人的能力有其界限。即便被评价为「手握一把枪足抵一个营之战力」的男人也一样。欲与整个社会或组织对抗时,个人的力量实在微不足道。
不知反复了几次得不到答案的自问后。
「别摆出那种脸嘛。」
甲村的这句话拉回我的意识。
「……我的表情有那么糟吗?」
「确实。」
「听到有人手上有核武,谁能保持平常心?」
「大概没有吧。我知道的时候也是拼了命地反对。」
语毕,一声叹息。随后像是作好某种觉悟的样子,探出身。
「——港口区。最里面的废弃仓库群,105号仓库。由树矢就在那儿。」
「咦?」
禁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信息。唐突地,甲村用像是叫拉面外卖的语调说出口。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呃!……喔。」
「说实在,并不想出卖伙伴。我是相信你才告诉你的。你一定要阻止由树矢。」
我与他四目相交。眼底浓浓蕴着对我的信赖,以及「这家伙或许办得到」的希望。我无法完全隐藏起喜悦之情,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已无须多言。我默默点头。
「学姐。出发吧。」
「嗯。」
时间不多了。我揪着还一脸怅然若失的学姐的手腕,离开讯问室。
快步在走廊上,我一一道出待办事项。
「首先确保移动方法。我们没有驾照,就请玲香小姐开她的车过来好了。也想找其他课员支持,但我记得今天有场大规模的强制搜查。大家应该都不在。」
「……」
「更何况,也不好单靠甲村个人且无法取证的口供,就调动几十名搜查官。所以由我、学姐跟玲香小姐三人先到现场,再期待之后有人能来支持。学姐。这样没问题吧?……——学姐?」
没听到回应。狐疑地望向学姐,只见她表情晦暗地瞪着我。
「……维刀,你给我说明清楚。」
「哪个部分?」
「刚才你不是说你读了甲村写的书?他写的可是轻小说耶。若你说的都是真的……很遗憾地,我对你就……」
「啊啊那个!我撒谎的啦。当然是假的啊!」
学姐一阵呆愣。
「我事先调查过了。想说假装我有读过他的书,可以解除他的戒心。说出来的东西连我自己都不太懂。现学现卖的。」
「啊……原、原来是这样喔!哈、哈哈哈……」
剧变的脸色只持续了几秒。学姐的表情明显转为开朗。
得知我不是背叛者,让她如此欣喜啊。可是实际上我真是背叛者,说是「撒谎」才是真正的谎言。
「快走吧。学姐。我们去阻止那些家伙。」
这句则是百分之百的真心话。我带上决心,快步穿过走廊。
远远可见一条闪烁的红光——是航道标志。
仿佛要热切割夜色一般,拉出一条圆弧轨道。
我看向左方。周围并排了几间仓库,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既已废弃,似乎也是理所当然。高度偏低,冷硬的水泥丛林。红光投射到墙面时,看起来宛如血液涂抹的痕迹,给人不舒畅的感受。
在这当中,三口黑色房车划过夜色奔驰着。
「就快到了!准备待命。」
我们就在车子里。
玲香小姐握着方向盘,命令我们作好准备。我与学姐在后照镜里点头回应。
港口区,废弃仓库群。105号仓库。甲村所告知的「东方革命军」本部所在。亦是我们的目的地。四周已被浓浓夜色给覆盖。
学姐一边取出手枪,确认装备状况,同时低语道:
「……该说是意料中事吗。单靠那家伙一个人的证词,果然还是只能派出我们这些人。」
「没办法呀。毕竟没有证据。」
一如我的预测,参与此行动的焚书课员只有我、学姐以及玲香小姐三个人。这源自室长判定「甲村证词的可信度目前仅为匿报等级。事实性不足,无权调度紧急人手」之故。关于核武的情报,玲香小姐认为我们不应该声张,亦未向存取机密权限在她之上的人报备。待收集到核武的相关证据后,应能立刻调动。不过,不愿公开这点倒是我所乐见。
「若是他们真的握有核弹就麻烦了呢~。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希望是假情报呀~」
玲香小姐的语调一如往常地不带紧迫感。
稍早在署里报告核弹一事时,她也是未受动摇的样子。不晓得是心脏相当强呢,还是深信核弹不存在——。从映像在后照镜上的那张脸孔,读不出一丝讯息。
透过后照镜与玲香小姐对上眼,她对我投以微笑。
「方才有了联系。听说别队的强制搜查已经结束了。会视情况过来支持,你们俩可以放心啰~」
最终还是有人可以支持。说实话,我的心境半是感激,半是觉得困扰。
紧张感越来越高涨。
视线移向遥远前方——看到了。「105」。就是那栋。
「我在这边停车唷。」
叽咿~煞车皮磨擦的高音响起,车子停下。想必是为了避免被发现,玲香小姐将车子停在离105号仓库还有一段路的地方。
我下了车,确认周围环境。
港口特有的强风甩弄着头发。加上有台风接近本土,风势比平时更强。由于港湾就在附近,波浪打出类似磨擦的声响,晃动耳膜。选在这里设置本部,应是考虑到可利用水路作为紧急时的逃脱手段。偷渡武器时也能省去陆上移动的路程。是一个能应对许多可能情况的位置,真是深谋远虑。
学姐站在水泥地上,亦像理解到什么似地点点头。
「虽然是密集空间,选择废弃仓库着实周到。治安条件不佳,没事不会有人靠近。可能连枪响都没人会留意到。还很适合用来进行训练。——你不觉得吗?维刀?」
「嗯……嗯,喔。咦?你说什么?」
「竟然在发呆。在思考什么?」
「……」
我确实是在思考没错。——我正心想「不太妙」。
纵使正在策划恐怖行动,「东方革命军」好歹是眼下最大的反政府势力。倘使这个组织被消灭,意味着「失去了反抗政府的领导势力」。必将使其他御宅族们的反抗意识就此萎靡。废除法案的目标会变得越来越遥远。
——我的目的并非根绝整个组织。而是说服。得让他们打消起义的念头才行。
我下定决心,转向学姐。
「……学姐。我有一事相求。」
「说吧。干嘛这么特地?」
「请让我一个人进去。」
「你一个人?」
我的提案貌似让学姐颇感意外,她霎时杏眼圆睁,然而随后便换回平时那张清爽且严谨的脸。
「……这回,我们得潜入具执行恐怖行动之嫌疑的组织进行调查。这是从未面临过的事态。再者,虽然不愿承认,我还是个女人——关于战斗,没有十足的把握。」
确实如此。你胸前的识别证就标着「战斗:3」嘛。
「——但是,维刀,这点你也是一样。除了『战斗:0』的评价之外,你也没跟恐怖份子对峙过吧?单靠言语能成事吗?」
「没问题的。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挡住那些家伙的。」
「不可能。所以说,现在还是先等待支持,再……」
「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维刀,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噗耶!?室、室长!?」
学姐岔了声线高喊。
玲香小姐离开车子走来,她准许我单独行动的发言就是学姐惊吓的主因。
「交给维刀处理就行了。是他的话就不需要担心。」
「可、可是!」
「若是他发生了什么状况,由我负全责。你只要给维刀『Go』的许可就好了。快点吧。」
上级不容质疑的指令让学姐深感困惑。她不清楚我的实力,自会有此等反应。表情充满犹豫。
然而,那些思绪均一一转化为类似「放弃」的念头。她叹了一口气。
「……。好吧。就让你试试。」
过关。获得许可证。只是还来不及高兴,学姐很快接上「但是」。
「……只给你二十分钟。二十分后还没回来的话,我们就会攻进去。焚书课也有面子要顾。花这么多力气却一无所获,会让室长成为笑柄。时限一过,我们立刻进攻。没问题吧?」
「二十分钟是吧。这样就够了。……啊啊,另外,」
「什么?」
「待会大概会听到枪声,但在二十分钟到之前请别轻举妄动。——我走了。」
连说话时间都觉得可惜。我瞬时离开车子旁,朝着废弃仓库群迈步。手里握着枪,以及白色长大衣——圣骑士的装备。将服装拿在学姐与室长看不到的位置,继续前进。
一步,再一步。踏在水泥地上的步伐指向废弃仓库。
学姐跟玲香小姐的谈话声自后方传来。
「……——室长,当真没问题吗?就让他一个人去,不会有事吗?万一发生斗争,难保维刀能活着回来唷?」
「他可以的。」
「那份自信是打哪儿来的……?」
「啊啊,还没跟你提过呢。关于他的战斗力评价为0的理由。实情是——……」
离车子越远,两个人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一栋,两栋。陆续通过并列的废弃仓库。
水泥制的矮墙终于出现在眼前。我往右绕,进到矮墙内侧。周围没有人的动静。而学姐她们的视线也在被辽蔽后,消失了气息。
四周一片死寂。宛如世上所有生物均已消逝的气氛。
很好。这边应该够隐密了。
如此判断之后,我脱掉外套,换上手里的白大衣。接着戴上眼镜,最后揪住推高的浏海,往下一拨。
瞬间,超临时版本,圣骑士艾尔迦特完工。下半身还是黑的,但应该还可以。
——没错。我打算不藉焚书课搜查官之立场,而是以御宅族代表的身份与他们会谈。
派遗一名焚书课的人员到场,「东方革命军」里也不会有人有意愿听取其发言。所以我将以这身打扮及此身份之意志踏入本部,以期劝退他们放弃恐怖行动。近似立场之人物所说的话,应该较有机会建立交流。
我会阻止这档事的。动手吧。
重振决心后,才发现我已然到达目的地之105号仓库入口。一边思索着,不知觉间就走到这儿了。当我把手放上布满锈斑的铁卷门时。
就在此时。
「喂。站住。」
实时被一名男子阻挠行动。
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男子头上剃成短平头,很有体育系风格。身上穿着类似军用战斗服的沙色迷彩服。
「晚安。今晚好像会有暴风雨降临喔。进到里面比较安全吧?」
「Cosplay的家伙来这里何用?这儿是私有土地。」
跟这些人瞎扯的时间都嫌可惜。是否该用学姐对付甲村那招?
「『东方革命军』。」
「!?」
「看你那反应是猜对啰。……看来由树矢正真的在这里。让我跟他见面。」
「……哼。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默而不答的期间,明明没人喊叫,仍有多名男子从建筑物后方陆续现身。
两人,三人……总共八个人。他们很快地围住我。
「……你是什么来头?」
「我是暴风雨。一场无情袭卷反叛者巢穴的狂风……我就是圣骑士·艾尔迦特。」
「还在装模作样……!我们这么多人,你敢嚣张!?」
有够麻烦。我只被赋予二十分钟的时间。没空说服这些小喽啰。
我悠哉地取出手枪。枪身上的发光条闪着紫光,告知它已处于可击发之状态。
「抱歉。赶时间。我要硬闯了。」
「不会让你如意!」
「阻挡也没用。」
大衣衣摆随着蕴含台风气势的海风而飘动。
战斗开始——一
「啥啊啊啊————!?因为『位数不够』!?」
岔聱的喊叫。声音响遍无人的港湾。
目送维刀离开后,现场剩下两人。奏手伊莉娜与一之濑玲香。
忘情吼叫的则是我,奏手伊莉娜。
「开什么玩笑……维刀的战斗力评价为『10』,但是标准位数只有一位所以写成『0』!?哪有这么夸张的事!?」
「你也这样觉得喔?这个识别证的评价值就只能显示一位数嘛。」
「这我知道!但、但那是因为……!」
「是的。能力评价仅分为五个阶段,理应不需要十位数。」
「……室、室长应该清楚战斗力评价为5所代表的意义吧?」
「那是当然。代表能力足与整个营匹敌之评价嘛?」
「那、那战斗:10的话,数值两倍,就表示那家伙的评价是『具备同等于两个营的战力』耶!?两个营可有约两千个人!」
「算起来是这样没错~。话说回来,单是评价5就已经超越正常等级了。伊莉娜的『头脑:5』也已经是堪称怪物的评价了。」
咚。一之濑室长的食指轻敲上眉心。
「——可是,他的等级甚至比你还高。他的战斗评价是『5段标准的10』——。听起来颇有逻辑上的谬误,但这是事实。」
「……意思是说,他拥有的战斗能力,即便说是超越正常等级仍不足以形容?」
我茫然地提问,室长则悠哉地点头。
「那孩子是焚书课最强的战斗要员。考虑到目标族群可能采取近似恐怖行动之暴行而将他列编进来。……简单来说,就是必要时刻能以单人军队之态势镇压敌方的人员,像是鬼牌的感觉。」
「为、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就说啦,他是鬼牌。非到紧要关头,想尽量别让这事曝光。课上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太过声张的话,别说是社会问题,还可能酿成国际问题哩。」
「……?这是……怎么说?」
「再者,维刀自己似乎也不太想提。毕竟过去发生过不少事……」
室长平静阐述。不像是在撒谎。
我忍不住捂住嘴巴。对于方才得知的这桩事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维刀卧人的战斗力,他被引入焚书课的意图——。一切均超越自己的预想,远不可及。
「……我跟维刀搭档这么久,一直都不知道。」
「可见至今都很和平呀。因为不需要他出面作战,——但这回是他主动提出要只身闯入。代表维刀判断事态紧急。我们确实是初次遇上武装恐怖份子嘛~」
「真没面子」。我暗自心想。从未试着了解自己的部下。只靠数值判断他人的习惯成了我最大失误。
事已至此,我已有了确信。说到战斗,维刀卧人是超越正常等级的人物。
然而。
「……就、就算是这样。」
「嗯?」
「这回得在闭塞空间内与多人数对峙耶!?再者他们持枪的可能性很高!……太乱来了!我本来打算在那家伙出发之后,就马上跟在后头潜入的。」
「啊~应该没那必要吧。面对集团的敌手,那孩子还是可以独自解决掉唷。——伊莉娜,你听过『摩维亚共和国内战』吗?」
「咦?」
无预警冒出来的疑问。稍事思索之后,我点头后回应。
「……是指两年前发生在东欧的那场兵变吧。总统任用自家人担任所有政府要职,并以军事行动压制民众。事件时,仅仅十名叛兵成功占领官邸,逼迫总统签署撤军聱明。近年则取其首都名,将这场叛变称为『哥尔尼亚的奇迹』。」
「哇!。瞬间记忆能力不是盖的。记得真清楚。」
「请别混淆重点。……摩维亚内战跟维刀有何关系?」
「你所说明的这些内容,有一部分与事实不符。」
「咦?官方发表的聱明与真相有出入?哪个部分?」
「成事的只有一人。不是十名叛兵。仅一名少年独力镇压总统官邸。」
「……这什么胡闹的历史谈?怎么听都像是假造。」
「确实很像呢~。摩维亚官方也认为『没人会相信官邸是被一位少年只身镇压的』,就稍微润饰了一下,把主角改成十名士兵啰~。但那是事实。台面下更是挺有名的一段故事。——偶尔向本人提起这事,他总是嚷嚷着『别闹我了』而拒绝谈论呢。」
「……难不成,那个拿下官邸的少年是……」
「没错。当时还只是国中生的维刀。」
惊讶地收不回张开的下巴,甚至觉得想就此「呀呼!」喊叫一聱。
并非怀疑「室长在说谎」。反而是因为很清楚「室长不会编造无聊的谎言」之故,
维刀一个人就终结了内战……?
「而且他现在还带着枪呢?……再告诉你一件事,那孩子在加入焚书课之前,在摩维亚有个称号。」
「称号?」
室长点点头,脸上甚至带着快活之情。
她淡淡微笑,手指比成枪的样子,伸直手臂。
接着,愉快似地勾起的嘴角,总算泄露出那个名号,有如在念电影名称一般。
「『弹雨舞者』。」
同一时间。
维刀身影消失的方位,传来数发枪响。
「——太慢了。」
我一派悠哉,甚有闲暇如是说道。
对方持有的武器五花八门。球棒,刀子,铁管……也看到有人拿着手枪。大概认为港口废弃仓库密集的区域,不会有人在附近听见枪声吧。这个判断确实是对的。
差别在于对我有没有用。
「去死吧啊啊啊————————!」
粗鄙的吼声传来。站在我背后的他举起枪。
连看都不用看——。我立刻下判断,身体横向移动约三步的距离,离开射击轨道。接着朝后方看也不看地挥出间不容发的反手拳。手背传来扎实的触感。
被打中鼻梁的男子未有机会击发,当场瘫软。首先解决一人。
「!?你这家伙——!」
紧接着的男人亦面临同样命运。他声调激动地从正面对准我挥下球棒。……然而。
「手腕毫无防备唷。」
踹向握着球棒的手。弄掉武器的男子一阵失措,我将枪口指向他的头。
霎时——开枪。橡胶弹随着锐利的枪响喷射而出。子弹准确地击中其眉心。那是人体的死穴。男子再也站不住,趴倒在地。
「这、这家伙是……」
「不准退缩!对方只有一个人!」
「没、没错!我方人数超过一倍以上!大家一起上!」
「快点打趴他!」
残存势力一举袭来。
数量是……六人。不过几个人都无所谓。
「没用的。」
持续开枪。限定瞄准持枪的人,三连发。
子弹宛如被吸入似地完美命中,他们一如预测地直接昏倒。——三名,已沉默。
随后闪身回避——。仅靠左右移动避过球棒及刀子挥舞出的近身攻势。每一次擦身的瞬间发
动反击。以同等间隔击发子弹,目标为压制战力。
第四人。——手持球棒的男子被打中延髓。发出类青蛙鸣声的哀号。
第五人。——避过直线划下的刀子,随后狙击太阳穴。
第六人。——从耳际放出直拳。连躲都不需要,送额头吃一颗橡胶弹。
碰咚、碰咚、碰咚。宛如顺畅的工厂作业,他们逐一倒下。
——压制,完成。
阻挡去路的障碍已消失。我单手拉开铁卷门。
叽咿叽叽,锈铁磨擦发出令人不舒服的音效。往仓库内踏入一步,一道厚实男声阻挠了我前行。
「欢迎光临。白亚圣骑士。」
「!」
立刻确认矗立前方之男子的样貌。原以为是第二波攻势而正准备举枪,随后明白无此必要。因为他就是照片里的那个人。
「你就是……由树矢正。」
男子点头回答。
「我听说过你唷。单枪匹马保护御宅族文化。本人比我想得还要优秀哩。」
仓库内尚有微弱光线。不过左右均见堆栈的货柜,难以确认室内全貌。藉由货柜筑成的「屏障」从入口处直线延伸,到达仓库中央后唐突中断。照理来说,中心点应是全场视野最好的地方……这样看来,待在那儿恐怕还嫌空气差哩。
身穿沙色迷彩服的男子排成一横列。
由树矢正则镇定地立于队伍中央。
——上出树矢正。
他的作品我也略知二一。以大胆分镜推展严密情节的军事悬疑作「战舰波扎尔斯基公爵号再临」连载时,我每周都有追,然而他在作品连载途中,仅留一句「想逐力改变日本现状」即告暂停连载。记得当时有谣传说他没画完作品便人间蒸发。
也就是说……那段期间他已经在准备核子武器。衷心期待着连载重启的我,简直如小丑般可笑。
「无论如何,多亏你能来。我等很欢迎你。」
「……这些男人什么来头?『东方革命军』的激进派吗?」
「说中一半。另一半是佣兵。用钱就能调度的有能之士。」
他的话声强力震荡着地板与整个空间。我也几乎要被这道声音给压制住。
袖口下外露的手臂粗壮如树干。下半身也与上半身同样因结实的肌肉而极具份量。看照片时便深感他实在不像个漫画家。但再考虑到他前身为自卫官的经历,倒也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
连眉毛也没挑一下,面无表情,只动起嘴唇。
「话说回来,守在外面的人都怎么啦?被你干掉了吗?」
「……嗯嗯。全都被我解决了。那些家伙的水平很差耶。进行军事训练之前,是否该先去参加企业实习啊?先学学社会常识吧。」
「你、你这家伙!」
我的发言引得一名迷彩服男粗声吼叫。但由树矢抬手制止。
「……那真是失礼了。你下次来访之前,我会彻底教育他们的。」
「下次?没有下次了。」
「那可不一定。你总有机会再到这仓库来。」
「不会耶。我现在就结束掉一切。这个本部,我不需要来第二次。」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
闭上双眼,仓库外墙承受强风的声响传入耳里。甚至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外头大概开始下雨了。
白衣男与黑衣男在货柜围成的通道上正面对峙。
「没时间。我就直说了:把核弹交出来。」
「那我也直说了:想得美。」
双方沉默。接着,双方僵起身子——
不晓得思及何事,由树矢的右脸肌肉抽动,牵起一抹贼笑。
来到此处后初次目睹的笑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不祥感。
「——喂,艾尔迦特。你都不觉得奇怪吗?你找到这里为止的发展。你从特定对象手上获得情报,可能还以为是自己靠着调查一路追踪至此。没发现有什么不自然之处吗?」
由树矢的笑意越来越扩大。
「……你想说什么?」
「备齐核弹情报与名册资料的女子主动现身交出报告。名册里有张认识的脸。审问那男人得到本部位置情报。于是你为了夺取核子武器来到这里。……差不多对吧?」
「!?你怎么会知道!?」
「很简单。『你是被诱导至此的』——就这么单纯。」
语毕,由树矢用下颚指向左方。
随后。叩、叩……细鞋跟敲响地面的声响回荡而来。
几秒钟后,身穿红衣的女性缓缓从货柜后方现身。
「帕、帕尔姆!」
「……艾尔迦特。对不起。」
脸上挂着郁闷表情,出言向我谢罪。
在酒吧见识到的霸气与聪慧风情,乃至如刀刃般的澄澈眼神已不复见。投向我的那道视线,盈满了自责与后悔的情绪。
「你是靠着她给的情报,才追到这儿来的吧?」
原来如此——。一切均是这男人一手操控。
「呼呵呵呵。你是凭着什么信了她说的话哩?都没想过可能是我派去的使者吗?」
「哥、哥哥!」
「怎么啦?小妹。这是事实吧?多亏你泄露情报,他才能追我追到这儿来的。多亏你的优异表现。干得好。」
由树矢带笑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赞许她的努力,更像是挑衅。
淑女帕尔姆只是看着我。
「那、那个……我是……!突然接到电话,被叫到这里……!」
她已迷失了自我。视线飘移不定,眼珠溜转着来回望向我与由树矢。大概是觉得再怎么向我辩解也没用了。
此时我能给她的话只有一句。
「淑女帕尔姆。我很清楚唷。你没打算骗我的,对吧?」
「!?你、你怎么会……?」
「你是被骗了……或者该说,只是被这男人操弄了。——是吧?」
喔喔~。由树矢的反应像是在称许乖巧懂事的孩子一般。
「……不。虽然没有自觉,事实仍是我把你引到这里来的。对不起。」
「不必介意呀。这男人手上有核弹的事实并没改变。」
没错。多亏淑女帕尔姆的通知,我才晓得我们面临核武危机。我只有感谢,没有理由恨她。
「不过,仔细想想确实很有问题——。逮捕甲村的隔天,帕尔姆便采取行动。甲村被抓也是计划内……不对,应该说,甲村被逮捕才是这桩计划的起头。」
「我……我不知道甲村被抓了。虽然知道名单上有他。」
「我猜也是。组织成员的名册是谁给你的?」
「『东方革命军』的某位成员。他说『请阻止你哥哥的暴力行为』。演讲的影片也是那人给我的。……难道说,那个人也……」
「没错。想必也是基于这男人的指示行动。为了让你跟我接触。——由树矢正。如何?大致都猜对了吧?」
由树矢没有动作。面对我的提问,不否定亦不表达肯定。不知本部所在地的淑女帕尔姆,想必也是这男人亲自唤来的。
「特地把帕尔姆叫到这里来,是想促成我跟她的对立吗?若是如此,那就遗憾了。虽然认识不久……我相信她。不管你计划什么,都没有用的。」
带着怒气瞪向由树矢。——不,他恐怕毫无感觉。由树矢对于自己欺骗妹妹一事,不带一丝罪恶感。
因为这男人已开始放声大笑。
「呼呵呵呵呵呵呵。」
仿佛自地底传出的低沉冷笑。笑声越来越响亮。
随后甚至——啪、啪、啪地击掌。
貌似打从心底瞧不起对手似的态度,假意赞扬我的推论。
「说得好!真亏你明白哩!我是期待见到你们两个决裂没错!呵呵。」
「别再动歪脑筋。核弹在哪里!?你总不会没有吧?」
「有啊。虽然至今说了不少谎,只有这句肯定是真话。」
「那就快点交出来。我没时间跟你耗。」
「呼呵呵呵呵……!交出来?你是当真的吗?是我把你引到这里来的耶?你觉得我会笨到把核弹放在这里吗?明知道你是为了核弹才来的?」
「可恶……!已经移走了吗!?」
这么一来,今天是不可能没收核弹了。只得从这男人身上问出保管地点,并抢在「东方革命军」之前夺回。
不想浪费时间。已经过了足足四分钟。我从怀里抽出手枪,伸直右臂。然而由树矢只用鼻子
哼了一声,发言阻止我接下来的动作。
「啊,等等嘛。别这么性急。也让我进行一下我的目的。把你叫到这儿来,是有事想问你一下。」
「什么事?」
「取缔御宅族是什么感觉呢?」
「——!」
霎时感觉像是心脏被紧紧抓住。
亦产生血液的温度瞬时下降两度的错觉。
「嗯?圣骑士,你怎么啦?别突然不说话嘛。」
这男人知情。他知道我是焚书课的搜查官——。
「我相信她……是吗?说得真好听。但是她又如何想呢?知道你表面的身份之后,她还能信赖艾尔迦特吗?」
「……」
「艾、艾尔迦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用眼角窥伺淑女帕尔姆的表情。一脸摸不透事态发展的困惑表情。我脸上又是怎样的表情呢?连想都不敢想。
「喂,艾尔迦特。回答我啊。你觉得真相曝光之后,她还会相信你吗?」
「这、这个……」
「怎么样啊?给我个答案吧。——焚书课搜查官,维刀卧人同学。」
这话扣下了扳机,名为「真相」的子弹被击发,贯穿我的心脏,掀开血肉。我几乎有此感受。
我不敢抬头。持续瞪视着地板,只剩声音传进耳里。
「维刀……卧人?」
淑女帕尔姆颤抖着声调。
「骗……骗人的吧。我不信。」
「是真的。他就是隶属焚书课的高中生,维刀卧人。」
「怎么可能。维刀卧人,竟会是,艾尔迦特。」
「而且还是两年前一手终结摩维亚内战的『传奇少年』。」
「摩维亚?……——他吗?没道理。怎么会。」
「这么惊讶啊。你知道吗?他还跟你念同一所学校呢。嗯,我想你应该认识。大概也说过一、两次话。没错吧?椰子。」
咦……?椰子?
他刚刚说,椰子。——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回想她前日的打扮便知。可以理解。也终于弄懂为什么蓝不想被淑女帕尔姆看到脸。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笑。
在校内立场敌对的我与她,维刀卧人与枣椰子。私底下两个人却同心协力追着眼前这个男人。而且彼此完全不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
「看你那反应。你们两个都没注意到啊……。真拿你们没办法。」
喀咻、喀咻。步行的磨擦声响起。抬头一看,由树矢已走到货柜间通路约莫中间点处。
「你的脸上好像写着,我为什么会知道。」
与稍早的情况相反。这回换我用沉默回应他的提问。
「还不简单。我们组织里有个两年前跟你很熟的人。他对你可固执了。受托探寻你的踪迹,就顺道发现你的另一个身份。」
「……是想公开吗?随便你。我要夺取核弹的目标依然不变。」
「放心吧。我没打算散播这个讯息。不公正的辩论战不在我喜好之内。再者,找你来也是另有原因。」
「原因……?」
「要不要加入我们的行列啊?艾尔迦特。」
由树矢吐露出这句话。
事态发展至此,我总算明白。「这个男人没有办法用言语说服」。虽然我是为了与他交涉而来——徒劳无功。很遗憾地,世上就是有这种人。
「……这就是你把我引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完全正确。身为焚书课人员,同时又是御宅族,势必能替我们增加不少战力。所以我很希望能招募你啊。」
「你以为我会点头吗?若是要晃头,绝对只会是横向动作。」
「听我说完嘛。对你也有好处的唷。我等收集而来的各种宅物全都归你。你很喜欢吧?再加上干部职位。若你希望,也可以换掉我,担任代表——」
「我拒绝。快告诉我核弹在哪里。」
唉——由树矢长叹口气。
「是我想得太简单吗……。不过你这男人真是无趣。」
「快说。核弹在哪里?」
「又是这句。反复念同一句台词很难熬吧?要不要干脆拿台录音机把『核弹在哪里』录进去,然后重复播放?」
「核弹在哪里?」
「真是的。连幽默感都没有。」
「核弹在哪里!?」
我的耐性用罄。举枪指向由树矢。
周围的男子亦拔枪对着我。空气里的紧绷感一口气膨胀。被一堆枪口围住的胶着状态持续了一阵子。
「……你们当真要跟我斗?我只需要几秒钟就能解决你们全部。一点不夸张。」
我这么宣告,男人们进一步将枪口往前推。
「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下手吗?我是在放水呀。妄想策画恐怖行动,你们全是无可救药的人渣。但是我不希望『东方革命军』就此消失。这会让全国的御宅族绝望且意志消沉,认为『结果还是赢不过政府』。我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吧。」
由树矢仍无反应。双手抱胸,脸上挂着微笑。
「可是啊……跟核武扯上关系就不同了。若不老实说出核弹的位置,我就解决掉所有人,镇压现场,全员逮捕。听懂了吗?我已经开始懒得说明了。」
「意思就是说,你不肯加入我们?」
愚蠢的提问。我的回答依旧相同。当我正想再次讲明「我不跟你联手」的时候。
那一瞬间。
「喂~喂喂!给我等一下。你的作法我很有意见唷。」
一道低沉而闷浊的声线自仓库角落传出。
好粗俗的语气——我心想。毫不隐瞒自身的恶意,只想引对手光火的挑衅声调。我看向声音的来向。
「我啊,可是听说有机会跟这家伙战斗,才接下这案子的唷?你竟然要他加入?由树矢,别做多余的事。小心我干掉你。」
迷彩服男手上的枪一齐压低。一名凶绅恶煞的男子缓缓朝这头走来。男子立定于我与由树矢之间。随后无预警地转向我,露出衷心喜悦的笑容。
「真是好久不见啦!弹雨舞者!」
「……你谁啊?」
「喂。你胆敢跟我说你忘了我吗?」
「不是。我真的不认识你。知道那个称号的话,是两年前在摩维亚见过面吗?」
「竟然瞧不起我……。真是个看不顺眼的小鬼。还有,由树矢,你再说也是白搭啦。这家伙绝对不可能加入的。——我说得没错吧?」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跟旁边这几个人……气氛完全不一样。」
「他是些些神龙。佣兵集团的首领。」
「由树矢,你闭嘴。我还没听到这家伙的答案。」
这张脸……是有印象。
——对了,我想起来了。淑女帕尔姆带来的名册。代号好像是「染血的刀剑」吧。明明是组织外部的人员,还是被列进名册啦?这还真奇怪。
他,些些种的服装也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与我恰恰相反,轻薄的黑色长大衣强调出肌肉的精实线条,感觉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人。披散的长发更加深他不祥且难缠的印象。
……说真的,我们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啊?
两年前的摩维亚事件吗?当时我非常拼命,除了伙伴之外,谁的样子都没记得。
仅以视线确认时间。已过了八分钟。剩下十二分——
「你干嘛偷看表?是那个吧?同伙的跟你说『二十分钟后没出来就要冲进来』。对吧?」
「……观察力挺好的嘛。我以为这样看是不会被察觉的。」
「真小心啊。不过备案也是战略的基本。说起来也是对的作法啦。」
我压低视线仅止一瞬间。这样还能察觉到,表示些些种「举止看似不正经却仍保持高度戒备」。看来他的脑筋比外表及举止能联想的还要聪明很多。
此时,突然。毫无预警地,些些神自腰间拔出枪枝。
「——算了。快没时间了嘛?赶快开始吧,那天没打完的结局!」
「啥?等、等一下!我没理由跟你打啊!?」
「由树矢,这里我会处理。你们尽快离开。」
「也罢。那么这边就交给些些神,我们撤退吧。——动身了。」
下达命令之后,由树矢便一路走到出入口,眼看就要离去。虽然很想制止他,然而受到些些种加上佣兵们的包围,我无法贸然采取行动。
由树矢回头对向这边,瞄了枣一眼。
「椰子。你打算如何?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要留在这里。」
「是喔。随你高兴吧。」
「慢、慢着!哥哥!」
「什么事?」
「你真的认为……用这样的方法,能让世界有所改变吗!?」
「是。我相信可以。我会改变的。还有问题吗?——那我失陪啰,艾尔迦特。放心吧。几个礼拜内都不会动到那东西。就此道别了。」
「站住!」
「嘿~停下来。」
锵叽。些些种拉掉保险,枪口瞄准我头侧。
「……放下枪。别妨碍我。」
「才不要哩~。我可是等了足足两年啰。稍微陪我玩一下嘛,摩维亚的英雄。」
几句你来我往的期间,那票人一个接着一个走出仓库。领在前头的由树矢早已连背影都看不见。最后连佣兵及激进派人士也都离去了。
可恶……只能处理掉这个男人再追了。
些些神稍微拉开与我的相对距离。
——变安静了。
没有任何人开口。室内被静默给笼罩。
「……这下0K啦。终于可以好好叙叙旧啰。」
「我跟你没什么好叙的。」
「这么冷淡喔~。别说我没提醒你唷?你这样会被女孩子讨厌的喔?」
「你是叫些些种吗?都怪你,计划都一团乱了。」
「喔喔~你有立场这样讲吗?想要我泄漏你的秘密吗~?要我去说吗~?」
「随便你。大不了学校跟焚书课都放弃,以后只当艾尔迦特。……嗯,还是要选学校跟焚书课这边呢?」
我朝淑女帕尔姆,不,枣那头瞄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她立刻别过头。看不清她的表情。随后,为了不波及到她,我回身走到距离她更远的地方。
——喀咻。喀咻。两组脚步声响亮合奏。
一组是我,一组是些些神的。双方保持着一定距离,足迹连成一个圆。有如在草原上锁定猎物的肉食猛兽的态势。
究竟,哪一方才是捕食者呢?
究竟,哪一方才是猎物呢?
「……然后呢?下一步打算怎样?个人是觉得状况挺胶着的。」
「击败你然后追赶由树矢。现在还来得及。」
「过不了我这关。」
「各凭本事。」
「就是要打啰?」
「没得选择了。」
「那就来吧。」
「不客气了。」
连声音都追不上的速度。
事情全发生在一瞬间。
空气产生震动,我与些些种拔枪,随后击发。我将上半身往右偏,些些神则往左跳,同时避开彼此射出的子弹。枪响此时才传入耳里。
枪战的第一发火花已闪起。
一人向自己左侧,一人向自己右侧,双方并行奔驰。我在起步后立刻偏头,扣下扳机。但没打中些些神。差距虽然不大,橡胶弹的弹速还是比实弹略低一些。而这男人的行动亦掌握住了这种时间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些些神亦将枪口指向这头。
一发,两发,三发。枪声以凌驾于常识之上的短间隔连续响起,全数串连在一起。
我仔细观察他枪口的位置,预测击发之弹道及着弹点。
——瞄准目标是我的右盾上部、左胸、以及头部。
我实时压低身子,闪过所有子弹。带着强大热量的三颗弹头空划过我头顶。
「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没看到子弹就能回避吗?你果然很强!」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一直吵。」
维持抵姿势,随后前滚翻躲到货柜后方。
锵、锵。子弹连续打到被我用作盾牌的货柜边角,只听到它们不断弹射。在这种状况下,想办法限制住我行动的战术非常准确。这男人果然不全像外表那样,反而是个忠于基本道理的家伙。
……不行。这样只会让战况停滞不前。我必须行动。
下定决心后,我用手搭住货柜上方,单脚踹地。依着动力方向,靠着臂力跃至上方。——瞬时与站在下面的些些神对上眼。
「!?你这家伙!想从上面进攻吗!?」
正确解答。用力踹向货柜。将身体抛至高空。
白色大衣啪唰飞扬。对敌人来说,恐怕没比这更妨碍视野的服装了。眼下些些神虽用枪口指着我,仍因无法瞄准而未射击。
就是此时。用上所有子弹。
我在半空中半旋转身子。让大衣衣摆进一步扬起,遮蔽更大片的视野。握着枪枝的右手从布料下伸出,扣下扳机。随即再次击发——毫无停滞地连续射击。子弹以超高速被推进枪管,随后霎时受击锤引爆,一颗接着一颗喷出枪口。
些些神沐浴在自斜上方位降下的橡胶弹雨中。
舞动、舞动、舞动。击发子弹的我,还有承受子弹的些些神亦同。
成功命中的有五发。右肩四发及脚趾尖。都是负伤度较低的部位,但应该也够力了。肩膀貌似已脱臼。
掏空弹匣后着地。紧接着确认敌手状态。
「啧啧痛死了……!咕啊,嘎啊……!」
很好。他压着肩头,痛苦不堪的样子。判定他推回关节还需一点时间,我瞬间起跑同时补弹。朝着由树矢一行人离去的出口接近。
目的只有一个。离开此处,追上那票人。
手搭上门把,幸好没上锁。我直接打开门,正要踏到室外。
然而。
「……对、对不起……!」
回头一看——枣被些些神抓住。
「啊啊,好痛啊。……虽然是橡胶弹,威力也挺强的哩。」
喀叽。随着一道典型的效果音,些些神扳正脱臼的肩膀关节。
未有一丝迟疑,直直冲向我并开枪。瞬间判断不够时间回击。我立刻起跑,利落地躲过子弹。
待子弹全数击发后,些些神停下动作。
我跟着停下脚步,确认相对位置——。我站在货柜旁,他与枣则在出口前方。两人的位置正好交换。
揪着一脸畏惧的枣为挡箭牌,他低声笑。
「我说你啊……。多动点脑筋吧?若是让你跑去追由树矢,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呢?」
「我对卑鄙小人的行动模式没啥概念呢。」
对话期间,我持续思索该如何救枣。
射击轨道并未完美重叠。避开枣的身子,狙击他的肩膀或脚,于我并非难事。只不过对手是这男人——些些神龙。他势必能抢在击中之前,把她拉到弹道上,逼我误伤她。
这男人肯定办得到。因此我不愿朝他开枪。
要想突破这个状况,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只不过。
「怎么啦?你不开枪吗?」
……不行。那个密技得用实弹才有效。
我放弃使用手枪,只向些些神投以恫吓的眼神。
「放开她。」
「嗯~。倒也不是不能放啦……但我刚刚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
「咿呀!?」
——惨了。完全没有料到!
些些神带着枣,离开了仓库。
「记得跟上唷!否则我就把由树矢的妹妹干掉啰!」
「站、站住!」
我立刻冲到门边,试图跟到户外。
但是门却打不开。应该是些些神从外侧上了锁。想拖延时间吗?
我举起枪,「砰、砰、砰」朝着门把开了三枪。确认门把底部脱落,我扭过身子,使劲一踹。门板乖巧地朝外侧滑开。
急忙跑到外头。
「——!」
强劲风势迎面而来。
水滴啪答啪答地打上脸颊。一瞬间还以为是些些神射出的子弹,抬头发现天空一片阴暗才明白过来。
下雨了。雨滴随着强风飞舞。
记得气象报告预测台风今晚登陆,天候将转为恶劣。在这等风势之下,子弹也无法直线飞行了。暗自诅咒自己运气之差,同时环视四周。
前方是海面。沿着海岸线的道路往左右两边延伸,右边不远处就是死路。判定状况后,选择往左边跑。
些些神与枣……看到了。就在前方十几公尺处。
两人跟我一样,承受侧面袭来的强风并奔跑着。枣穿得一身红,不难找到。从这头看起来,应该没有受伤。
「些些神!给我站住!」
狂奔。我们继续在暴风雨中冲刺。
一旁的海面波涛汹涌,促人心境异常焦急。
不知跑了多久。一段时间后,些些神与枣的身影于某座废弃仓库角落转向。是想改变方向好避开风力影响吗?
迟了几秒,我随之转入仓库边的横向小路。
「!?」
隋况不对劲。些些神不见了。
夹在两座仓库之间的通路上,只有枣一个人矗立着。我发现枣拼命地想说些什么。
「维、维刀同学!你后面!」
「……!」
咻唰。
手臂传来被割裂的感受。待我回头早为时已晚。
紧接着一阵刺痛袭上右臂,血液滴落,散发不舒服的腥臭味——
一瞬间右手失去知觉,枪从手中滑落。我转往攻击发出的方向。
自卷积云的缝隙间投下的月光清楚映照出敌人的样貌,蕴酿出宛如「死」之象征的气氛。
些些神龙。
喀啷。他把刀扔到地上。将武器换成手枪。
「你可以去死了。」
「!」
我下意识地缩短与这男人的相对距离。
因为不想帮忙扩张持枪对手的射程。些些神似乎未意料我会如此行动,一瞬间露出怯懦的样子。
——机不可失!
咻噗!以撕裂暴风般的速度施展回旋踢。
「什么!?」
命中。我的脚猛烈嵌入些些神的身体,只见他往后弹飞。
同时见到大海就在些些神身后不远处,于漆黑夜色下晃动。
就是此时了。决定后,我收回脚,屈起上身着地。同时行云流水般地伸手拾起地上的枪。
「你就从那边下去吧!」
——砰!
——砰!
——砰、砰砰砰!
射击,射击,再射击。
数秒内让弹匣里的橡胶弹全数击发。喷出的子弹无一失准,连续命中些些神。
摇晃。些些神待在离我好一段距离的地方,身子摇摆不定。
很快地往后方倾斜—
「……啊?——呜喔喔啊啊啊啊啊——!——……」
一个失足,落到海里。
「结、结束了……吗?」
过度利落的结局让人难有现实感。我靠到岸边往下看,已不见些些神的踪影。或许是因台风而狂暴的浪潮吞噬了他。无论如何,应该不必担心他再爬上来。至少可以认定他已不会再有作为。
想到这里——。感到安心后便全身无力。喀锵,枪从手里落下。
身体摇晃,步履不稳。想是手臂出血过多。随后再也站不住,瘫软在地……但在那之前,突然从肩膀被支撑住,最终得以避免极狼狈的姿势。
是枣。
「你、你还好吗!?」
毫不介意身上沾染我的血,努力扶着我。
「我、没事的……你会沾到血。」
「啊,衣服本来就是红的,没关系。」
……喔,也是啦。那就仰赖她吧。
我靠着她的肩膀,慢慢走往仓库所在的方向。
暴风的强度好不容易稍有止息,雨势也转为细雨。四周可闻的声响开始清楚传入耳里。也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警车鸣声。看来焚书课的支持队已经到了。
瞄向手表——可恶,早就过了二十分钟。
受了伤,让整票人溜走,连核弹存在的证据都没掌握到。我彻彻底底地输了。回到仓库,心想学姐与玲香小姐带着支持的人员发现仓库里空无一物,想必会很失望吧。想到自己违背了她们的期望,便觉内心刺痛。
「原来你是……维刀卧人。」
出借肩膀的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而你是枣椰子。……一点都没察觉。」
我也是呀,她笑得无力。
「你跟由树矢正是兄妹?」
「是的。……只是没想到我会被用做召唤你登场的使者。」
语带不屑地如是自嘲。不晓得是悔恨于被亲人背叛,抑或为上当一事而光火。只见她咬着下唇。
「……我多希望是弄错了。不敢相信哥哥打算用核弹杀害那么多人。」
「我们一起阻止他吧。事情还没结束。」
听到我这么说,她用力点头回应。
没错。这回让他逃掉了,但他们尚未执行计划。也就是还来得及。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下次绝不放他走。务必阻止恐怖行动。
脑中净想着这些,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距离用作本部的仓库越近时,喧闹的声量亦逐渐转大。
——看到了。前方有好几盏旋转的红灯。
警车……果然是焚书课的其他人来了。
「枣,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我轻拍她瘦弱的肩膀,离开她的身体。
她凝视着我的脸。
「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的,我想不是很严重的伤。」
「……嗯。」
从这回答感觉不出一点霸气。
「很在意那票人的去向吗?」
「担心,或者说害怕会更贴切。不知道他们何时会行动……」
「还不用担心。你哥哥离开前说过。『几个礼拜内都不会动到那东西』。」
「意思是说,暂时还不会采取行动?……感觉没什么信用啊。哥哥现在欺骗人也不痛不痒了。」
确实如此。不过,眼下我只能相信他。枣嘴上反驳着,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她半笑着说声「那掰啰」,走上与仓库相反的方向。
矗立细雨中。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后,才转回仓库。
那……我也该回去了。
脱掉袖口一片深红的大衣,稍微叠了一下,暂时放到仓库外墙边。决定稍后再来取回。接着取下眼镜,最后将已淋湿的浏海往后拨,便从艾尔迦特变回焚书课搜查官,维刀卧人。
归队吧。我朝着最初进入仓库的那个入口前进。当靠近停在正面的警车时——
「维、维刀!?你没事!」
察觉到我的出现,奏手学姐一脸惊吓地快步来到我身边。
「你、你的手怎么了!?发生什么状况!?在里面没看到你,我担心死了!」
「被那票人给耍了。也让他们逃了。都是我不好。」
「这样啊——不,没关系的。你平安就好。他们确实有武力对吧?」
「是的……。有使用实弹的枪械。」
「明白了。这部分我会跟上级报告。这案子可能会转由公安课负责。武装势力已经超出我们课室可以处理的范畴。……要请医护队过来吗?」
「不用。等下我再自己走到车子那里。」
「知道了。——我听说你的历史啰,而且战斗力很不得了。但是就连你也没办法对付那些人啊。」
「……」
我无言以对。
「不要太介意。我早该阻止你的。抱歉。」
「请学姐别道歉。」
我压抑着一事无成的烦躁感,往仓库的方向望去。
前来支持的搜查官正在仓库内进行现场采证。从外头看进去,感觉除了货柜,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核弹本来就不在这里,武器应该也全都带走了吧。
「还有一件事,维刀。里面没有发现核武。」
学姐转达报告。跟由树矢说的一样。
「甲村的证词终究是假的啊。还不知道他基于什么目的撒谎,大概是想整我们两个吧……真令人火大。」
不对。甲村说的是事实。核弹确实存在。甲村是为了保身才说出来了。然而我却无力证明,深有不甘。
「被御宅族这样要着玩,真是受够了。你说是吧,维刀?」
「是呀。……——嗯?」
「怎么了?」
「没……不觉得仓库里面很热闹吗?」
语毕,学姐也跟着看向仓库那头。同一时刻,一名搜查员从里面跑到我们跟前。
「奏手搜查官!麻烦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
「成堆的违法物品!有一间密室!组织成员也一起躲在里面。」
「!?」
哪、哪有这种事!?
那个仓库里有密室!?可、可是……由树矢一个字都没提到……,
——混账!原来是这样!这是他刻意留下的「伴手礼」!
那家伙为了不让焚书课带员闯入却「空手而返」,留下这些「活祭品」好隐瞒其真实目的。
「带我过去!」
学姐控制不住似地冲向仓库。内心被失望之情给占据,仍慢慢跟在后方。来到仓库内部,转进那条货柜通路的后方——眼前有个附小门的货柜,单独放在那里。
警官的怒吼声从货柜里传出。
「快点走!你们全部都被逮捕了!持有违法物品的现行犯!」
「没、没有啊……!我们是被骗才……!」
「少啰嗦!给我前进!蟑螂都不如!」
一群男人没得辩解,全被带走。
大概是被由树矢关起来的吧。这些人恐怕是「东方革命军」的保守派成员。只不过眼下的状况是连反驳都没机会了。……明明这些人什么都没做。
一旁则正在进行「违法物品处分」。
似乎是跟那些人一起被关在货柜里的东西。大量的宝物排列在地上。那是手冢治虫的初版漫画。其他诸如ATARI2600的主机与软件,魔法小天使的原画,超大量的动画蓝光光盘。——说也说不完,全都是珍藏品。
而焚书课的同事们将那些东西当垃圾一般,一个个扔进垃圾袋。遇到体积较大的模型,还细心地先踩坏以期方便装运。
不忍心看下去。只好别开视线。
「……哈哈哈哈哈哈!惊人!这个数量太惊人了!」
学姐仿佛被附身似地,这么说完,立刻离开我身边。
目标是那块铺在地上,用来排列「违法物品」以记录搜证的蓝色帆布。
她站到布块前,拔出手枪——开枪。选定觉得搬运很麻烦的大型物品,着手破坏。
「……!」
我一瞬间低下眼。只听见学姐的声音。
「收集这种东西的家伙们真是没救啦!彻底没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看来如此开心。如此愉快。学姐打从心底因欢喜而亢奋,享受着破坏行为。脸颊因激动而泛起红潮,气息也随着激奋情绪而失去平稳。
「核弹肯定也是虚晃一招!只是想宣示『惹怒我们后果不堪设想』而已!真是没一点器量……竟选一时信了那些家伙,太可耻了!啊啊,丢脸丢到家了!」
砰、砰的枪响回荡在仓库内,听来十分恼人。
未能确定核弹所在之处,目睹珍品遭到破坏,保守派被一网打尽,真正的坏人持续在逃——。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最糟糕的结果。全部都照着由树矢的剧本演出。
因愤怒而握紧的拳头流出血痕。不可原谅。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亲生妹妹,拿大群御宅族当活祭品,眼下仍在计划用核弹伤害无辜性命。无法原谅那个男人。
——砰。
「维刀!你也来一起来吧!很好玩的唷!」
还有……。在我面前享受蹂躏宅物的这个人也一样。
到底为什么那么厌恶御宅族啊?
倒是说说我们对你做了什么!?
为什么都不会质疑眼前的状况?你现在破坏的那些东西都只是欺敌战术的一部分耶?
「总之,这样室长就不会被究责了。虽然没发现核武,这回逮捕了多位组织成员,还扣押了大量违法物品呢!」
「就是说啊~。若没发现这些,我差点就要被砍头了呢~」
一派悠哉地。玲香小姐的身影从货柜后方出现。
「室长—辛苦您了!室长要不要来一下?破坏违法物品!」
「嗯:还是不要好了~。……——啊,维刀。我稍微问了一下被抓的那些人,他们好像也不知道核弹的事呢?」
我想也是。由树矢才不会在这种地方失误。除了甲村以外,势必不会放任知情人士在外晃荡。甲村是基于「引我现身的诱饵」立场才被放出来的。
砰——。砰。
学姐破坏模型的枪声仍不见止歇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