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王都的龙忽然间消失了身影。至少看起来是那样。
王都并未遭受损害。因为传说龙来袭,一开始有很多居民不回王都,但后来听说所有人几乎都在三天内回去了。由于原本就住在王都里,他们似乎早已习惯被龙袭击。像是隔天旅馆再度开张的巴斯凯特亭招牌女孩,她就担心趁乱打劫的小偷更甚于龙。
我试着询问龙少女为何袭击王都时,她表示「飞到王都附近后,因为闻到一股香味,我便循着香味过来了」。而那个「香味」似乎就是拉面的气味。
我开发了特制盐味拉面,令大骨的气味倍增后,结果似乎连嗅觉灵敏的龙少女都闻香而至的样子。由于喜好随着种族而有所不同,在这个世界里,龙或许比人类更偏好拉面的味道也不一定。
这种摊子通常会被立刻勒令停业并赶出王都吧。
可是龙少女恐吓说「如果吃不到,路边摊的拉面,我真的会,把王都炸光喔?」,市公所跟王都商业公会便轻易地屈服了。我心想这样好吗?不过听会长说明「如果有传说龙当伙伴,就算被任何龙袭击都不会有问题」,我只能说他不愧是生意人,精明程度真是一等一。
传说龙的来袭与不可思议的消失一时间蔚为话题。毕竟它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骨头都没留下,更遑论尸体了。关于龙消失到哪里去,市民之间众说纷纭。其中最热门的说法是公主用非凡的魔法将龙彻底消灭。
当然,没有半个传闻说中真相。
我曾看过黑斗蓬奋战的模样,所以无法接受众人将一切都归功于公主,不过黑斗蓬本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不仅如此,她还一脸认真地说「因为老板不愿透露身份,只好让公主顶替你罗?」,让我感到相当困扰。
看来在黑斗蓬的认知里,我并非把龙召来王都的瘟神,而是驯服龙的救世主。这也太蠢了吧。
在那之后,传闻中的龙一直以少女的姿态光顾我的摊子。
完全变成熟面孔的龙少女,如今被大家唤作龙子。她其实是头龙的事实最近好像彻底被遗忘了。
每天跟据说数千年来吃遍全大陆珍奇美味的龙在摊位上聊天,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虽然龙子不擅长说话,也忘记了很多细节,不过龙子的经验谈还是让我受益良多。
而在听龙子描述的过程中,我做了个决定。
——去旅行吧。
除了各地的料理方式外,更重要的是那片土地特有的各种珍贵食材。
这些一定会化为我拉面的养份。
※
龙袭击王都后过了一个月的某天。
我向吃完第三碗叉烧面的龙子表达自己的决心。
「龙子,我想把摊子收起来,出去旅行。」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跟龙子聊过后,我重新体认到这个世界的广大,也知道了大陆各地都有类似拉面的食物。我想要到处品尝那些食物,藉此进行拉面的修行。」
「那我,跟你一起去。」
「是吗?」
我早就预料到龙子可能会跟来。
毕竟龙子好像很闲,搞不好一整天都待在摊子里。
而且龙子的提议也正合我意。因为我的知识几乎都是向龙子现学现卖,她大概是最适合担任导游的人选吧。
「不过龙子,这样好吗?我可没钱履用龙喔。」
「只要每天,给我大碗叉烧面,就够了。」
「那就拜托你了。不过让龙带路还真奢侈呢。」
龙子噘起嘴唇反驳着说:
「我想当的,不是导游,而是保镳。」
「这样就需要保镳费吧。保镳费可是很贵的喔?」
「我不要钱。在旅途中,担任保镳,感觉很帅。」
「可是这样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保镳会是个小女孩啊。总不能说你的目的是食物,而且还是头龙吧。事情会变得麻烦的。」
「——那就当导游好了。相对地,我要,加量的汤。」
「我知道了。这样契约就成立了。」
「太好了!」
龙子开心地高举双手。
我也必须跟梅和其他常客解释清楚才行。
隔天,黑斗蓬来到了摊位上。梅、阿妮凯特和雅典娜也一起来了。
闲闲没事的龙子理所当然似地赖在这里,所以常客们全都到齐了。
「老板,看你的表情好像很好奇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呢。我们刚参加完王城里举办的派对。因为在那里喝了很多免钱的酒,我想吃碗拉面收尾。不过只有我喝就是了。」
「我是有听你说过要举办那种派对,印象中好像是为了绝念击退龙族?」
「是啊。明明那头龙就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击退嘛。」
「好害羞。」
「要是老板也来就好了。只要公开击退龙族的真相,奖金跟勋章都随你拿喔?为什么你要隐瞒呢?」
「拉面店是靠味道取胜,哪需要勋章啊?况且我也要保护客人的个人隐私。」
「因为老板把功劳推掉,害公主变成连传说龙都能击毙的大天才,名声甚至因此水涨船高呢。你可要好好负起这个责任喔。」
「我尽量啦。在我还留在王都的期间内。」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下正好。既然常客都到齐了,我就趁这个机会说吧。
「我打算近期内把摊子收起来。虽然对帮忙开店的雅典娜很不好意思,不过我已经决定了。抱歉。」
我这么说完后低下了头,于是雅典娜连忙挥手。
「不,叉殿下不用道歉。虽然摊子倒了是很可惜,但其实我一直也很好奇这个摊子为什么还没收掉。再说我是名骑士,收入也很稳定,就算多养一个叉殿下也不成问题——」
梅打断雅典娜的话。
「虽然我觉得兄长大人的拉面非常具有独创性,气味也很强烈,但我并没有那么讨厌喔!况且兄长大人的生活所需这点小事,身为妹妹的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阿妮凯特疑惑地歪起了头。
「不过师父接下来要靠什么维生呢——啊,该不会是每天跟我一起尽情打猎吧!?师父,这想法太棒了!这种摊子就赶快倒一倒吧!」
最后黑斗蓬又补上一击。
「老板,如果金钱上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借你喔?话虽如此,反正你大概也还不了,就请你用身体偿还吧。我会保障你的生活的。」
我被批评得一文不值。
而且这些家伙好像都以为摊子要倒了。真是糟透了。这种人有资格吃我的拉面吗?
「话先说在前头,我把摊子收起来可不是因为经营不善喔。我要跟龙子去旅行。」
「——什么?」
梅面带笑容僵住了。
「那个,兄长大人。请你解释清楚。」
「我知道了。」
我重新面对眉毛动也不动的梅,开始说明今后的事情。
听龙子讲述的过程中,我确信要穷究拉面道就应该在这世界里四处游历,接触各种食材。而且龙子会为我带路,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因此,我决定要离开王都了。承蒙大家的关照了。」
「不过叉殿下,梅的身体不要紧吗?」
「大概不会有事吧。而且出发前我会再做一次精密检查,只要稍有异状,我就会延期出发。到时候我也会顺便帮雅典娜检查。」
「啊,是。」
阿妮凯特用力举起了手。
「师父,我也要去!」
「阿妮凯特还是学生吧?身为师父,我不能容许你这么做。」
「师父太过份了!这是滥权啊!」
「吵死了。所谓的师父就是不讲道理,专门施行铁拳教育。尤其是拉面的师父。」
「我不懂你的意思啦!」
阿妮凯特含泪抗议。
连阿妮凯特都这副德性了,想到梅不仅称我为兄长大人,甚至不避讳宣称要一起死,她的反应就更令人害怕了。
她会哭得多惨呢?我战战兢兢地窥视着梅——
「敬祝兄长大人有个全新的开始。」
——哎呀?
原本一直像个能面的梅,这会儿对我绽放满脸的笑容。
「路上小心,兄长大人。——视你旅途愉快。」
好奇怪。
姑且不说其他人,我以为梅绝对会反对的。
「话先说在前头,我不打算带梅去喔。」
「当然。虽然我很想跟兄长大人一起去,不过我是托兄长大人的福才能进冒险者学院就读。要是丢下学校不管,只是死还不够,我甚至会被扔进地狱业火中吧。」
「喂,别死啊。」
话虽如此,就不主动表示要跟去这点看来,梅果然很聪明,跟阿妮凯特截然不同。
黑斗蓬斜眼看着这样的梅,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坏心眼的笑容。
这天大家都留到收摊为止。真令人开心。
毕竟像这样跟大家相处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就在我收拾好摊子准备要回去的时候,梅低头行了一礼。
「那么兄长大人,我们先走了。」
「回去的时候要小心喔。」
「呜咽。龙子,也要回去了。」
当龙子带着满睑睡意准备起身时,梅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龙子也一起过来。——我们就来,讨论一下,关于今后的事吧?」
「梅,有什么事吗?」
「——兄长大人才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事。」
梅的眼神好可怕。
虽然梅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但她眼底深处完全是认真的。老实说我吓得皮皮挫。现在的梅好像光靠眼神就能杀人。
肩膀被抓住的龙子似乎也感受到梅异样的魄力。
「居然能让龙子我,感到害怕,你这女孩不简单啊。」
「——这次旅行的罪魁祸首就是龙子吧?我们好好聊一聊吧。」
被梅扣住的龙子宛如操线人偶般颤抖着点头。
※
隔天,我接到了紧急通知而前往市公所。
这是我取得路边摊的许可后首度前往市公所。我一进门,王都商业公会的会长跟雅典娜已经并肩坐在里面的桌子旁了。会长起身行礼,我也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隔壁桌坐着梅跟阿妮凯特,甚至连黑斗蓬和龙子也在。
梅她们桌上堆着某种东西,上面还用一块布盖住。好可疑啊。
我在雅典娜对面坐下打过招呼后,会长立刻切入主题。
「其实啊,昨晚王家私下拜访我们——」
「喔。」
在那之后会长所说的内容是这样的。
——王家注意到这次是拉面把龙给吸引过来,便决定详加调查料理与魔兽之间的关系,并委托王都商业公会收集食材。
不过要是没决定好要研究什么料理的话,食材的范围就太广泛了。
于是公会将目标摆在实际引来龙的拉面上,从世界各地搜集了可能用来制作拉面的各种食材——
「梅,请把它打开。」
在雅典娜的指示下,梅站起身子,得意洋洋地拉开隆起呈小山状的布。
堆在那里的是从高级品到珍味都囊括在内的各种食材。
此外还有许多诸如石头、布及化石等等不像食材的东西。
「叉殿下,这些还只是清单上的一部分喔。」
如果是拉面以外的事情,那就跟我毫无关系。毕竟这是王家的实验。
不过既然锁定拉面的话——
我一对上雅典娜的眼睛,她便露出正合我意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把叉殿下找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对吧?会长。」
「是的。听说叉先生打算游历世界各地寻找食材——不过在调查完这些食材之前,希望你能留在王都协助我们。」
「——」
总觉得有股浓浓的阴谋味。
我一望向隔壁桌,梅立刻回以得意得令人火大的微笑。
虽然梅总是笑容满面,但我已经是第二次看到这么耀眼的笑容了。
第一次是在前往王都的马车里。当时我上了梅的当,订下了义兄妹之约。
而且梅是精灵王的女儿,跟公主非常要好,加上这次又是王家采取行动。
所以那个笑容就是这么一回事。
幕后黑手就是梅,错不了的。
就算如此——居然套关系把王家扯进来陷害我!
「喂,龙子这样好吗?」
「龙子有特权,最先吃到各种拉面,所以我就妥协了。」
龙子似乎早就被收买了。
仔细一想,早在她跟梅坐同一桌的时间点上,双方就已经谈妥了。另外,龙子害怕地边瞄着梅边说话这点也令人在意。她明明就是龙啊。
而且这件事情的条件也颇具魅力。
不仅比外出旅行更有效率,还能在不遭遇危险的情况下尝试各种食材。只要卖人情给王家跟商业公会,日后也能轻松取得各种食材吧。
不过——
「会长,我认为这提议非常好,不过我还是要去旅行。」
听了我的回答,原本满脸得意的梅一下子变得脸色苍白。
傻子。别以为妹妹能随随便便就超越哥哥啊。
不知道为什么,连原本在梅身后击掌的雅典娜与阿妮凯特也脸色大变。
「叉先生,我能请教理由吗?」
「就跟摊子的地点一样喔。就算会有危险,效率又差,我还是要用自己的双手从头做起。这就是我的拉面。」
「那、那个,兄长大人——你果然还是也把我带着——」
「梅是学生吧。你自己昨天不是说过了吗?」
「就算搞垮学校我也要毕业!」
「算我一份!梅,这主意太棒了!」
「你们两个冷静点。」
在王家设立的冒险者学院里采取那种强硬手段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叛国罪的。
——这时。
至今没说过半句话的黑斗蓬突然插嘴说:
「没错。那就没办法了。」
「嗯?」
「既然老板铁了心要去旅行,公主恐怕会向国民公开击退龙的真相吧。事件真相是老板用拉面保护王都免于遭受传说龙的危害。如果那位老板打算丢下王都离开的话,你觉得会怎样呢?」
「——我该不会在城门口被宪兵队逮捕吧?」
「老板,你太天真了。公主跟雅典娜会来到外出旅行的老板面前。然后两人会向老板下跪大哭,对你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请不要走』。而且还是在王都最大的马路中央,行人将目睹全部的过程。这样会传出什么的风声呢——?」
这种事情连想都不用想——
「糟透了。」
我抱着头。
王都最受欢迎的公主与雅典娜公开下跪,这根本就是最终兵器。
要是她们这么做的话,别说是王都了,我在全国都无法正常进货。
甚至连拉面都会被视为膜拜的对象,谁也不会在乎它的味道如何吧。这种行为是对拉面的亵渎,我不可能忍受得了。
只有一条路能避开这种最糟糕的未来蓝图。
看来我只能接受会长——实际上是梅的提议了。
明明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双手追求拉面而已啊。
「——我不过是一介开拉面店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当我叹着气喃喃自语时,雅典娜给了个意外的答案。
「就因为你是开拉面店的吧?叉殿下。」
「你说什么?」
「如果叉殿下不煮拉面的话,最后应该就不会演变成这么奇妙的局面。而且大概也就不会遇见我们了吧。」
「或许吧。」
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拉面连系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结果就是有了现在的我们。
换句话说,拉面就是那么伟大。
——于是我就暂时留在这个有梅、阿妮凯特、雅典娜在的王都裎了。
虽然很遗慽不能去旅行,但王都里还有妹妹、徒弟跟常客在。
尽管不晓得未来会变怎样,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地说。
我选择的拉面道,无论何时都是一条无尽的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