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四一早就是阴天。
开窗便发现空气带有奇怪的气味。是我没闻过的味道,但不知怎地,我就是知道那代表逐渐接近的阴雨。
河堤道路就在眼睛的高度,车斗挂著篷子的卡车,喷出浓黑的废气驶过。记得有一次,爸爸曾告诉我,排出的废气过白或过黑的车子就代表燃料混杂了不纯的物质。我看著黑色废气冉冉升上阴霾的天空。就像笃定会下雨一样笃定地感到,今天将是忧郁的一天。
走出房间时,与阿悟撞个正著。那双随时会哭出来,显然没睡好的通红双眼仰望我。我听见他以细如蚊蚋的声音咕哝:
「早安……」
我置之不理,心知预感之一已立刻成眞。这也算是未卜先知吗?不过,如果为我带来忧郁的只有阿悟,那我把这小鬼一脚踹开就行了。这么一想,心情稍微好转,我撇开脸一边打呵欠一边下楼梯。
另一方面,我也有点担心。
――不是担心声称能预见未来的阿悟发什么神经。阿悟说出奇怪的话时,站在旁边的不只是我。梨花也听见了。
到目前为止,梨花是此地唯一可能成为我朋友的人。她听到阿悟说的那番话不知怎么想。她会相信越野悟能够未卜先知吗?抑或,她觉得阿遥的弟弟是个神经兮兮的撒谎精?或者……她该不会立刻就想去学校当成笑话谈论吧?
毕竟,学校不可能永远是舒适宜人的空间。迟早有谁会被推落到最底层。我并不是怀疑对我流露善意的梨花会突然翻脸不认人。只是,到目前为止,我对她的了解还不足以让我信任她。
不得不这样忧心忡忡,都是阿悟乱讲话害的。当然全部都是阿悟的错。我随便解决早餐便冲上二楼。
不过,我还是得陪阿悟一起上学,直到走过那座会摇晃的桥。这是妈咪的请求,所以没办法。我一边穿制服, 一边越想越火大。
「别忘记带雨伞喔。」
如果妈咪没这么提醒,我甚至连下雨的预感都忘了。
上学的路上我和阿悟没怎么交谈,过了桥剩下我一人,不知不觉好像步伐变得相当快。昨天是直到打预备钟前才抵达学校,今天明明是同样时间出门却早到了将近十分钟。我大步拾级而上, 一路直奔四楼的教室。
从敞开的教室门走进去,一眼就看到窗边的梨花 ,她一如往常正与同学快活地聊天。但她一跟我的目光对上,立刻停止聊天走近我。
「早。」
她虽然随和地打招呼,眼神却有点游移。这不能怪她,就算装作若无其事也只会尴尬,索性由我主动拋出话题。
「早。昨天眞辛苦。」
「啊,嗯。」
「结果,那个窃贼怎样了?」
被人从小钢珠店拖出来的小贼,我也瞄到一眼。并不是我想像中那种落魄的模样。只见他身材纤细,穿著缀有许多铆钉的夹克,却一点也不搭调,是个看起来很软弱的男人。年纪约莫二十岁左右吧。
梨花含糊其词。
「啊,那个啊。」
我沉默,静待她的下文。梨花显然不太想说,但最后还是告诉我了。
「当时聚集的人群中,有人认识窃贼。好像是远亲。所以那个人说,会负责让他好好反省,会长虽然脸色不好看,最后还是让步了……之后我就不太清楚了。」
「警察呢?」
「好像还是没报警。」
互助会的会长一直声称不想闹到上警局。看样子他眞的放过那个窃贼了。基本上,听她刚才的说法好像根本没有人问过皮包被偷的女人有何意见。我暗忖,这样子好吗?但是――
「是吗?哎,这本来就是大人的决定嘛。」
这不是我能置评的事。
「那种事不是经常发生喔。眞的是很少见。」
她语带袒护,令我不禁笑了一下。梨花曾经明确地说过讨厌这个城鎭。但是,她似乎也不希望别人以为这是个经常有宵小横行的危险城鎭。
「我没那样想过。」
「那就好。」
然后梨花说声「那,待会见」就又跑回原来的聊天圈子去了。
剩下我一人,很是错愕。梨花对阿悟眞的毫不介意吗?
我觉得应该不可能,但她没有提到阿悟的确让我松了一口气。
第一堂课是数学。
第二堂是国文。
第三堂是体育。
在接连不断的课程中,我的意识很难集中在课业。无论如何,都忍不住思考阿悟的「预言」是怎么回事。
趁著梨花假装不感兴趣之际,我必须设法对「预言」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让她接受。为了自卫,我必须先做好准备,以便梨花哪天问起「那是怎么回事」时,可以好好解释。
况且最主要的是,我自己对「预言」那种东西压根儿看不顺眼。
我讨厌算命。靠星座与血型不可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去庙里抽签更是令我深恶痛绝。哪怕抽到上上签,上面写了我的心愿必将实现,在现实中也从来没有兑现过。现在越野悟却能未卜先知?那怎么可能。那根本不该发生。
天气意外晴朗,不过到了午餐时间开始滴滴答答下雨,到了第五堂课转为滂沱大雨。第五堂是社会课。教社会的三浦老师不时抬起眼镜, 边说:「这种崭新的土器称为弥生式土器。从此生活基础从狩猎采集转为农耕畜牧,嗯,这个嘛。纯属我个人的意见,但是老实说,我比较喜欢绳文式土器。在设计方面,感觉比较花心思。有热情。眞的很棒。」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我茫然俯视烟雨蒙蒙的操场,思绪断断续续在脑海打转,没有任何一桩具体成形。,虽想找人
商量,但该找谁才好?我和梨花还没熟到能商量心事的地步,最好也别告诉妈咪。若是以前住的地方还有可以信赖的朋友,但现在就算缅怀以前也没用。
之后,宣告下课的钟声响起。老师遗憾地看著课本……
「真想今天就一口气讲到卑弥呼*。那段。好像讲太多题外话了。好吧,今天就上到这里。」
(注:《魏志倭人传》记载的倭国女王。据说以邪马台为国郡)
他说。值日生喊起立的口令。
这时,三浦老师像临时想到似地又补了一句:
「对了。越野放学后来办公室一下。」
霎时之间,我不知道是在说我。但三浦老师站在讲台上分明是看著我。我不禁指向自己。
「啊?我吗?」
「嗯。」
被传唤了。
我一头雾水。虽然想抗议干嘛叫我去,但就算眞的提出抗议,老师也不可能说「那你不用来了没关系」,况且我也不想在全班好奇的注视下引起骚动。只好不甘不愿地乖乖回答:
「是。我知道了。」
班会前的短暂空档,我遭到以男同学为主的揶揄:「越野,你到底闯了什么祸?」
脑中知道这严格说来其实是好事。比起被视为正经八百的乖宝宝, 一年被老师叫去几次的问题学生,反而更容易融入班级。但入学典礼至今才第四天,我压根儿没想到会成为被老师传唤的第一号人物。我顶多只能说:
「不知道。该不会是把我跟谁搞错了吧?」
这么说出口后,我开始觉得可能眞的搞错人了。三浦老师看起来就很马虎,这种事大有可能。我暗自生气之际转眼就已到了放学后。没法子,只能去报到了。当我起身离席时,梨花偷笑著走近。
「虽不知道是什么事,总之你快去吧。」
「事不关己就说风凉话……」
「对呀,的确不关我的事。」
「眞过分。」
我心想待会回来拿就好,于是把书包留下。走出教室时忽然想到,遂对梨花说:
「你不用等我没关系。」
「嗯。」
梨花朝我挥挥手。
我咚咚咚有节奏地下楼梯,从教室所在的四楼前往一楼的教师办公室。走廊上学生不多。不过,全校学生加起来好像也只有四百人。虽然一个学年预备了八间教室,但是实际上只有四个班级。
教师办公室和我以前就读小学的教师办公室大不相同。……有香菸的味道。那是讨厌的味道,却也有点怀念。因为爸爸抽菸,以前我们住的公寓弥漫菸臭味。我四下张望却没看到有哪个老师在抽菸,所以或许是菸味早已渗透这间办公室。虽然放学了但时间还早,可是几乎已没有老师留下。
办公室的桌子是三张与三张面对面靠在一起,六张桌子形成一座小岛。三浦老师正弓背坐在桌前,所以我费了一点工夫才找到他。我暗自抱怨地走近一看,老师的桌上乱七八糟堆满东西。课本与辅助教材自然不消说,字典、资料夹
、与授课无关的艰深书籍、文鎭、小型数位时钟、塞满黑笔与红笔的空罐,甚至还有零钱。不管再怎么说,也该稍微收拾一下吧。
也许是察觉脚步声,三浦老师抬起头。
「啊,你来啦。」
他说。我将双手在裙子前面交叠,站在老师面前。
「是。请问有什么事?」
自己的声音比想像中尖锐,令我吓了一跳。但老师似乎毫不在意,一手放在桌上,转动旋转椅面对我。
「越野,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何叫你来吧?」
我老实回答:
「是的。」
「哎,我想也是。本来不想在教室直接叫你,可是不那样的话就得用广播叫你来所以没办法。因为我知道被广播的感觉有多讨厌。」
的确,这样起码胜过被全校广播叫来,可是,话题一下子扯远了。「所以,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我忍住很想这样再问一次的冲动,默默任他述说。
三浦老师的叙述,和上课时一样突兀地回到正题。
「对了。昨天我也在常井商店街。」
「噢。」
我都没发现。
「你挺勇敢的嘛。老师没想到这年头的中学生竟然跑那么快。你们体育老师是谁?噢,是星野老师啊。他一定会很高兴。因为他也是田径队的顾问老师。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学校,以前田径很强。飞贼虽然骑摩托车,但我想你应该追得上。」
「啊,谢谢老师夸奬。」
「这可不是夸奖。」
虽说如此,三浦老师藏在眼镜后的眼睛倒也没生气。
「那个,我一想到万一你们眞的追到摩托车该怎么办,还眞捏了把冷汗呢。追到之后,如果能够拦下车子,你们两个等于要和窃贼正面交手。越野,我问你,你平时练过什么武术吗?」
「没有……」
「嗯,我想也是。那么,对方如果反击,你也毫无招架之力。搞不好还会被当成人质挟持。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听说那人好像还有刀子是吧?」
被老师这么一说才想到,当时我满脑子只顾著追贼,还眞没想过追到之后该怎么办。那时候为何会起意去追窃贼呢?梨花与我,到底是谁先拔脚冲出去的?
三浦老师像自言自自语般淡淡往下说。
「不过。虽然可能很危险,我还是觉得你们两个很了不起,有那么多大人在场,冲出去追人的却只有你们两个,之后只有一个互助会的大人赶去。想必,大家都认为这是警察的工作,和自己无关。老师很想夸奖你们的正义感。但是,骂你们不该莽撞也是老师的工作。」
「……那,老师也没追上去吗?」
「啊,你问那个?你可问到我的痛处了。」
老师不停抓头。
「看来我不应该说『大家』。,认为那是警察的工作的是我自己。只不过,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学生会去追贼。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所以我不是去追贼是去追你们。问题是――」
老师苦笑,拍了一下自己的腿。
「我的腿不听使唤,最主要的是,上次我整理书架闪到腰了。照理说我应该还不到那种年纪才对。所以跑到一半就腰痛,实在跑不动,事后听说嫌犯抓到了,你们两个也平安无事,我眞的松了一口气。如果学生在我眼前被卷入案件,我却因为腰痛动弹不得,那我也会很难交代……不,当然,我的处境不重要啦,你当我没说。」
这是个诚实到有点傻气的老师。我差点笑出来,慌忙捏自己的手背。看在他诚实的份上,我决定乖乖低头。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做那种事了。」
三浦老师面露难色。
「听你说『不会做』倒让我又有点难过了。不过,也好。今后你自己小心一点。」
就算说「今后」,我恐怕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抢劫现场。总之,如果说老师找我只为了那件事,我实在不大相信。
「那么,为什么只有我呢?」
「嗯?」
「老师当时看到我与梨花……在原同学一起去追贼吧?那么,为什么只把我一个人叫来?」
比起我一个人,两人一起挨训肯定会轻松许多。
三浦老师笑了一下。
「在原同学的身边,应该已有很多大人了。不需要老师特地出面。」
「意思是说反正会有别人提醒她,用不著劳驾老师开口吗?」
「越野你好犀利。」
被这么一说,我的确对老师说出相当尖酸的话。我暗想,眞奇怪。平时我明明不会讲这种话。三浦老师没有敷衍我,他直视著我回答:
「不是的。想必已被人提醒过的事如果还接二连三地讲了又讲,我想在原同学肯定也会不开心。我刚才也讲过了,我并不讨厌你们的正义感。我讨厌的是打著那个旗号仗势欺人。不过,我想你这边只能靠我提醒你 你懂吗?」
原来如此。
「老师知道我的个人情况?」
「你是说你四月刚搬来的事吗?我当然知道。」
三浦老师乾脆地回答。但是,我认为那不是轻易用一句「当然」便可解决的事。虽然我不知道老师教多少学生,但是应该是以百人为单位。不是班导师,纯粹只教社会科的三浦老师知道我才刚搬来,这绝非「理所当然」的事。光是在短短四天内记住学生的长相与名字都已经很厉害了。
老师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我看你好像交到新朋友,本来还替你庆幸呢。如果有什么事必须找大人商量,你可以跟村井老师说。」
班导师村井老师吗?我看有点悬。那人好像太累了。虽说这是她的职责,但村井老师还有多余的心力听学生商谈烦恼吗?
若问可不可靠,这个身材虽高却瘦得像竹竿的老师,坦白讲一点也不可靠。但至少,三浦老师知道我的家庭状况,认出了我(如果他的说法可信的话) ,还跟在后头追了过去。
我未作深思便开口说:
「……那个,老师。我想请问一下。」
「嗯?你说。」
「是,呃,老师听说过可以预见未来的小孩吗?」
糗大了。
脱口而出后,我感到热血以惊人的速度涨倒自己的脸上。就算是要商量阿悟的奇行异状,也该考虑一下说话方式。这样岂不等于在暗示「我可以预见未来喔」。怪胎可不是我的兴趣。绝对不是。我手忙脚乱试图弥补,三浦老师满脸不可思议地歪起头。这是正常反应。我拚命摇手――
「不,那个,不是的。」
但三浦老师并不是像我担忧的那样产生误解。
「你是说玉名姬吗?越野,你懂得真多。」
「蛤?」
「咦,不是吗?」
若说不是,恐怕结论还是会变成自己是怪胎。我只能含糊其词地带过姑且观望情况。
「不是啦,呃……我不知道名字。」
「这样啊?嗯,也对,这的确有可能。因为很少写出名字嘛。」
三浦老师看看手表。
「叫你来不是要教训你,所以让你一直罚站太可怜了。老师还有事,那我看……有了,这个先借给你吧。」
然后,他朝乍看之下完全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东西的桌上伸出手,把原本保持微妙平衡的整叠纸张撒落一地,抽出一本书。那是很厚的精装本,我看书名。
《常井民间故事考察》。
三浦老师对散落地上的纸张似乎不以为意。
「虽然没有太多玉名姬的故事,但这本是把原有的文献故事重新收录改写给儿童看,应该很容易阅读。只是,现在正在下予……有了。」
他再次朝桌子伸手,差点又把资料夹弄到地上,一边取出超商的塑胶袋。
「装在这里面吧,免得弄湿。这可是很珍贵的书。」
虽然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一点怪,但我还是觉得三浦老师不适合当学校老师。
2
我并不是真想知道该如何理解阿悟的「预言」才想看民间故事。虽然对不起三浦老师,其实只打算假装看过敷衍他一下,然后就把书直接还给他。
然而那晚,为了躲避阿悟盯著的电视发出的噪音,我早早就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也懒得写作业,随手翻开《常井民间故事考察》后,不知不觉竟沉迷其中。
天黑后,雨势变得更强。敲打铁皮屋顶的滴答声持续不断,妈咪说「直接坐在榻榻米上不舒服吧」,特地买了垫子给我,我立刻坐上去,坐在桌脚可以折叠的矮桌前,我默默翻页。
阿朝与玉名姬
这是江户时代的故事。
常井村的人们聚集在村长家商量。因为新的官员不久便要来村子,但这个官员据说非常严苛,要把过去代代官员高抬贵手免他们缴纳的年赋(税金)都追讨回来。
村中生活非常清苦,如果还要缴纳更多税金,恐怕会有村民活活饿死。村民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应付新来的官员,但讨论了好几天还是没有想出好主意。
后来,同样长年逃税的邻村,被新来的官员发现逃税的证据,新来的官员大发雷霆――
「这种恶行持续多年都是村长的错!」
于是逮捕了邻村的村长。
常井村的村长很苦恼,最后终于说:
「到此地步已无他法。如果自己被捕能够保护村民,我愿意主动去见官员。」
村民很悲伤,纷纷劝道:村长是重要人物不能被捕,还是把儿子送去顶罪吧。村长被村民的温暖心意打动――
「我虽然不怕死,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
他终于回心转意。
然而,村长除了唯一的继承人之外没有其他儿子。于是,他决定让住在村郊的长兵卫的儿子当他的养子。
长兵卫早年丧妻,与儿子长吉及女儿阿朝相依为命。
眼看明日长吉就要被送去官员那里,当晚,长兵卫自言自语:
「会落到这种命运,必定是我前世做了坏事。为了村子这是莫可奈何,若是自己造的孽还能够认命,但长吉尚未见识到这世上任何好吃好玩的就得当替罪羔羊。唉,真是太可怜了。」
这时,平日不声不响被人当成傻瓜的阿朝,居然开口了。阿朝对吃惊的长兵卫说:
「阿爹不要难过。我知道阿爹上辈子没做过坏事。我早就明白会变成这样,也早有觉悟。这次的难关会平安度过,还请您好好照顾长吉。我们很快会再见面,所以不用替我伤心。」
阿朝说完便丢下长兵卫,自己走出家门。
阿朝独自前往官员投宿的地方,跪地请求。
「民女来自常井村。这次的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官员的家仆看阿朝衣著褴褛――
「你这副打扮可不行啊。先去洗个澡,换上新衣服。」
说完,给阿朝一套丝缎衣服。
洗完澡换上丝绸新衣后,阿朝变得很美丽,官员大吃一惊。然后阿朝再次恳求。
「请您饶过常井村。」
阿朝的美貌,以及不卑不亢的态度令官负大为赞叹:
「好吧。」
官员点点头,饶了常井村。
就在回程时。阿朝在山路上吐出一口气呢喃:
「啊,这下子我这辈子的任务完成了。」
说完,便突然自山崖纵身跳下。
村民自长兵卫的口中听说这件事之后惊愕不已――
「阿朝肯定是玉名姬投胎转世。早知如此就该好好祭祀她,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说著万分悔恨。
之后又过了三年。村里刚出生的女婴,看到没有血缘关系的长兵卫 ,咕哝了一声「阿爹」,村民听到后纷纷表示「玉名姬回来了」,据说都很高兴。
(解创)
旧常井村流传的民间信仰也称为玉名姬信仰,自六0年代后半被人指出该信仰的存在,但在实际内容方面尚未有进一步研究。关于信仰的管道也混杂多种传说,难以确定原型为何。
在广为人知的民间故事中,第一代玉名姬是平将门*的女儿,据说为了帮助父亲而学习妖术。
(1)她在战乱失败后洗心革面,于常井村结草庵安稳度日。
(2)某日,官员听说将门身后遗留儿女,特来探访。
(3)但常井村民都袒护地,官员一无所获地离去。
(4)等到她临死时,为感谢村民的厚爱,立誓投胎转世七次也要守护常井村。
这就是主要的故事情节。
这个民间故事露骨地剽窃泷夜叉姬*。的传创,同时只描述村民全盘善意的行动,难免给人一丝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之感。想必是战后的创作,事实上,迄今在玉名姬信仰的相关人士中,尚未发现有人将这个故事视为信仰的来源。
这次,本书特地选出这个几乎不为人知的传创。文中的「官员」应是主导天保十二年(西元一八四一)检地*。行动的奉行*。堀井利方。为了打开藩内财政的困境,手段霸道的堀井检地极尽苛酷之能事,使得藩内农民群起暴动,局势变得极不安稳。文中只提及邻村村长被捕,其实根据纪录当时有许多村中主事者皆因隐田之罪死于狱中或被判处死刑。而且这次堀井检地时,常井村的隐田没有记帐(没有检地查核)也是历史事实。研判是堀井利方前往常井村的途中跌落佐井川溺毙,导致检地中止。
但阿朝的传说,暗示常井村极可能在接待官员的同时向其陈情。此外,也等于证明江户时代后期已有「玉名姬」的故事传说,不过若要认定这是事实尚需做进一步的检证。
这个故事的原型来自昭和五十一年,玉名姬信仰的主事者藤下兵卫氏的说法。藤下氏并不喜欢谈论关于玉名姬信仰的民间故事与传说。但在晚年心境似有变化,叙述了几则老故事。该氏于翌年昭和五十二年,以九十岁高龄过世。谨此遥祝冥福。
(注:平将门,平安时代中期关东豪族。)
(注:泷夜叉姬,据说是平将门的女儿,擅使妖术,本名五月姬。)
(注:检地,江户时代为徵收租税而进行的土地调查。)
(注:奉行,奉命行事之意,指专门执掌该项事务的官员。)
作为故事舞台的常井村,果然与现在的常井位于同样的地方吗?
我无法把它视为单纯的民间故事丢到一旁,故事后面的解说写得很深奥,我看不太懂。不过,至少知道在旧常井村曾有我所不知道的团体。现在也有吗?
那个团体信奉玉名姬这个人。故事里的玉名姬早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知道解决方法。虽然我实在不理解为何她换件衣服变漂亮后,大官就会答应她的请求。
那和昨天的阿悟,的确有相似之处。也难怪三浦老师听到我的问题,会以为与这个民间故事有关。
随便把自己现在在意的事与眼前的事物串连到一块,是很危险的。即使正在想著红番茄时遇上十字路口的红灯,把这二者联想在一块未免可笑。所以,现在就认定玉名姬与阿悟有关还太早。不过――
阿悟是在搬来此地后,才开始说出奇怪的话。在我们以前住的地方,他只是个三不五时烦人的爱哭鬼而已。
「玉名姬。」是心理作用吗?光是这么念叨,就觉得这名字有点讨厌。
既已脱口说出不该说的话,我觉得此事不能再找三浦老师商量了。不过,撇开阿悟的问题是否该说姑且不论,玉名姬的故事,我还想再向老师请教一下。
蓦然回神,才发现敲打屋顶的雨声已消失。我不由得走近窗口,拉开箭羽图案的窗帘。
雨停了。明亮的半月高挂天空。我茫然望著被月光照亮的云朵以惊人的速度飘移。
3
我做了恶梦。
猛然睁眼,好一阵子不知身在何处。房间一片漆黑。我抓紧被子。
心跳又快又猛。血液送往全身的声音,好似在脑中轰隆作响。心跳得这么剧烈,我的心脏该不会立刻破裂吧?在心跳平静下来之前,绝对不能动。
就在我这么文风不动时,惺忪的意识也终于恢复清醒,醒悟自己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就这么死掉。这时,我已完全忘记做梦的内容。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残酷、很可怜的梦。
睡意已消失得乾乾净净。意识难得如此清醒。我爬出被窝。闹钟放在从被窝伸手也构不到的地方。我手脚并用地爬到那里,在黑暗中把脸凑近闹钟。或许是某处有光射入,这么看了一会终于看清时钟的指针。现在是深夜1点。
我口渴了。走出没开灯的房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下陡峭的楼梯。再怎么缓慢地踏出脚步,楼梯还是每踩一阶便吱呀作响,不停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楼的客厅纸门漏出灯光。有人在。不可能是阿悟,所以是妈咪这么晚了还没睡。我去厨房,拿起倒扣在沥水篮的杯子从水龙头接水喝。然后我在想。楼梯吱呀响,因此妈咪应该也知道是我下楼了。如果就这样直接回二楼睡觉,妈咪会不会觉得我不把她放在眼里?那可不好。
我不显刻意地发出脚步声,走到客厅前把手放在纸门上。里面没有动静。我缓缓拉开门。电灯的灯光令我目眩。
妈咪坐在桌前,正在写东西。想必早已预料到我会出现。她抬起头,毫不惊讶的咧嘴一笑。
「怎么起来了?阿遥。睡不著吗?」
我摇头。习惯黑暗的眼睛刺痛,只好一边低下头。
「只是下来喝水。」
「噢。」
「妈咪还不睡吗?」
「等我写完这个就去睡。」
她抚著桌上的纸。
眼睛终于逐渐习惯了光线。我弯身一看,那是信纸。妈咪的字非常工整,像铅字一样方方正正。现在正以纵行规矩地填满信纸。
「妈咪在写信?」
「对呀,我想寄信到他的工作单位,把现在的联络地址通知他。」
然后妈咪又自言自语似地补了一句:
「否则万一他有消息了我们却没接到,岂不是后悔莫及。」
我咬唇,不这样的话,我怕不该说的话会脱口而出。
没用的。
事到如今他根本不会联络我们。
如果他眞的一文不名,就算有消息也不会有半点好事。
顶多只会来找我们要钱。
不用写什么信了。
省省吧。
为了把这些话吞回肚里,我只好用力地一直咬唇。即便眞的说出口,妈咪大概也不会骂我。她只会落寞地笑著说声「是啊」。用那张明明很漂亮,如今却死气沉沉的脸孔。
对于我的缄默,妈咪不知是怎么解读的。她放下笔――
「不过,已经这么晚了。剩下的下次再写吧。」
她把信纸翻面盖住。然后柔声说:
「最近忙著搬家,都没有时间好好关心你。阿遥,新学校怎么样?」
我努力挤出笑容。
「没问题。功课不难,也交到新朋友了。」
「是吗,那就好,是在原同学对吧?应该是个好孩子吧?」
「嗯。」
「妈咪也很开心喔。
妈咪真的关心我吗?我不知道。说不定,是她给自己规定的功课,必须在关心阿悟时也同等关心我。
……我居然会有这种念头,眞的是够了。
妈咪似乎在思索接下来该对我说什么。让她太操心 不好意思。于是我揉揉眼睛。
「这下子眞的醒了。」
「这样啊。要我去弄一杯热牛奶给你吗?暖暖身子会比较好睡。」
「我不喝了。已经刷过牙。」
这时,我忽然心生一念。我认为是坏念头……因为,试探别人大概是坏事。我越发装作若无其事,打著呵欠说:
「我出去散步一下。」
「现在吗?」
果然,妈咪语带惊愕。我迅速瞟了一眼壁钟。正如我之前看闹钟所见,时间已过了深夜1点。
「嗯。」
我点点头,等待妈咪发话。
然而,妈咪的迟疑短暂得令人错愕。惊讶的表情消失后,妈咪已一如既往地温柔微笑。
「这样啊,那你去吧。路上小心。」
我就知道妈咪会这么说。
其实我并不想散步,但既已说出口就不能不去。实际上还有一点困,却也只好回房间把睡衣换成厚重的毛衣。
明明想安静偏偏却发出噪音的,不只是楼梯。玄关的拉门也是,或许是轨道已生锈,发出金属互相摩擦的刺耳噪音。在这悄然无声的静夜,我头一次发现。我有点烦恼,不知出门时是否该说声我走了。
深夜还很冷。早知道应该披著羽绒衣出来。我思忖要往哪边走。超商太远,况且我也不太想去有人的地方。如果沿著河堤稍微往上游走,记得那边应该有自动贩卖机 就在那里物色什么饮料吧。我如此决定后迈步走去。
没有路灯,但雨后的坐月已足够明亮。空气弥漫下过雨的气息。周遭盖的房子完全没透出灯光。原来夜晚如此安静啊。抑或这一带比较特别?
这条路,不知到底是多少年前铺设的。坑坑疤疤,到处龟裂,看似柏油碎屑的东西落在路中央。那些碎块被我无力地踢开。凹凸不平的路上,也出现许多大滩水洼。
我并不是渴望妈咪阻止我半夜出门散步。如果她眞的开口叫我别出门,我想我大概也会很生气。
但是,当她说「你去吧」时,我的脸上八成露出怪异的笑容。果然。妈咪不会阻止我。因为她认为犯不著教训我。
如果换作是爸爸――我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飘移。
若是爸爸,肯定绝对不会同意我在深夜1点出门乱晃吧。爸爸是个对礼仪、规矩与常识非常严格的人。想必,他曾露出令人怀疑怎样才能把如此不愉快的想法形诸于色的臭脸斥责:「别说傻话了。快去睡觉!」
「爸爸。」
我喊出声。然后,对脱口而出的话感到羞耻,立刻又追加:
「你去死!」
实际上,爸爸或许眞的死了。只是心情冻结,令我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我在冷风中抱紧自己的身体,浸淫在夜晚的空气中,令我的头脑逐渐冷静。
不管怎么想,我果然对妈咪做了坏事。明知妈咪对我有所顾忌,事到如今又何必非要再次确认。
那个人,是个可怜人。我应该使尽一切方法,让那个人不要再伤心才对。结果我却――
妈咪不是我的母亲。她是爸爸的再婚对象。她美貌温柔,喜欢上我的父亲。而我那时当然超级讨厌妈咪。
然而,当我发现有常识的父亲并未像他教我规矩时强调的那样严以律己时――具体而言,是他挪用公款,眼看要东窗事发竟一走了之时。妈咪一边寻找父亲,
一边不断鼓励我。
「不要紧。他很快就会回来了。有阿遥在,他肯定明天就会回来了。」
就算我再笨,也终于醒悟自己的立场。
对妈咪而言 ,我是犯法欠债就此人间蒸发的男人留下的拖油瓶。妈咪并没有养活我的义务。也没有供我上学的义务。可妈咪却没有对我说出任何怨言。
其实,应该心怀顾忌缩起肩膀做人,大气也不敢出地过日子的是我才对,让我这种人有自己的房间真是抱歉。,让我这种人交到新朋友眞是抱歉。让我这种人缠著你的人生甩不开眞是抱歉。我应该这么想才对。
可是,妈咪却付出可悲的努力试图一视同仁地对待我和阿悟。被赶出爸爸公司提供的公寓,没带什么行李便逃到这个坂牧市时,妈咪也把我带来了。而且至今,还在继续努力寻找我的父亲。
有时我会想,这是什么道理呢?妈咪是天使之类的人物吗?
面对这样宛如天使的妈咪,今晚我却用自己的话试探她。试探她会不会骂我。然后,只因为她没骂我,便自以为摸清了妈咪的底细。
嗯。
今晚的我,简直恶劣透顶。
自动贩卖机的灯光遥遥在望。贩卖机本身就在发光,上方还有路灯。我就这么走入辉煌的灯光中。
应该是冬天的关系,自动贩卖机至今还陈列著成排热饮。咖啡、红茶、绿茶、蜂蜜柠檬。
「热柠檬汁啊。」
酸酸甜甜,热呼呼。光是想像那滋味,嘴里就已分泌口水。
已经抵达目旳地了,于是我向后,什么也不买。基本上我根本没带钱,毕竟,说来理所当然,没人会给我零用钱。
我是沿著河堤走来的,回程走同样的路线未免无聊。于是,我决定爬上河堤道路。杂草丛生的料坡虽然陡峭,但手脚并用的话还不至于爬不上去。刚下过的雨弄得杂草湿淋淋,我的手很快就湿了。
终于爬上河堤道路。眼前,轻型小汽车缓缓驶过。即便这么晚了也有车子行驶。想必真的很危险,但我不想回头走原来那条路,我的羽绒衣是近似白色的奶油色,虽在夜里应该还是有点醒目吧。
梨花看到阿悟时,曾说:「不要太欺负他喔。好歹是你弟。」
梨花当时说的话有两个错误。首先,我没有欺负阿悟,只是不太想跟他打交道。
还有另一点。阿悟不是我弟。
阿悟是妈咪的孩子。我记得妈咪现年三十岁,阿悟八岁,所以他应该是妈咪二十二岁生的小孩。对于阿悟的亲生父亲,我一无所知。
我认为妈咪就算对阿悟更偏爱 也没关系。与其对我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话,我倒觉得她可以对阿悟加倍温柔。但妈咪没有这么做。或许她果真是天使。
我走在河堤道路上。几辆车迎面驶来,随即经过我身旁。也有车子速度开得飞快。这种三更半夜,驾驶们不知怎么看待踽踽独行的我。从明天起,说不定会出现「河堤道路有白衣女鬼出没」之类的传闻。
蓦然回神,只见路旁竖立巨大的招牌。
那个位置从我家应该也看得到,但之前我压根儿没发现它的存在。那也没办法。这块招牌是为了让行驶河堤道路的车辆看见,从我家恐怕只能看到背面的:铁皮。
招牌长度应有十公尺吧,白底写著红色大字。太大也太近,所以我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我几乎是仰望著正上方走路。一边将认出来的字一个一个念出声。
「高速……公路……拯救……一切。争取……落……落实」
这个字眼太难了我看不懂。「落实」。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落实……坂牧路线,两个惊叹号。」
高速公路拯救一切 争取落实坂牧路线!!
我不禁噗哧一笑。
「还拯救一切咧。眞以为自己是神啊?」
有时候会看到写有「神救世人」之类字眼的海报。我当下不禁想起那个。啊,伟大的高速公路啊,请宽恕罪孽深重的我,拯救我吧。
我想应该救不了我。就算是神也无能为力。
然后我才发现,我的双手在胸前交握。
回到家,我发现自己全身已冻僵了。春夜本就寒冷,刚才爬上河堤时,不只是手,全身也都沾湿了。,本来还不觉得有那么冷,但是拉开玄关门一走入家里,顿时开始浑身打颤。
「咦,好冷。」
我嘀咕著废话。早知如此就算动用储存的压岁钱,也该带钱出门在自动贩卖机买罐热柠檬汁。或者该说,归根究柢,我本来就不该在这种深夜出门。
虽然思念我的被窝,但我想先解决深人骨髓的冷意。我甚至连脱下的球鞋都懒,踮起脚尖翅足走向厨房。
之后,我猛吠驻足。厨房亮著灯光。也可听见抽风机与瓦斯的声音。是妈咪。
八成是玄关门吱呀作响的关系,让妈咪发现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阿遥。快过来。」
我不太想与妈咪打照面,但她已经喊我了实在没法子。我只好低著头好像困得不得了似地走进厨房。
一股甜甜的味道飘来。瓦斯炉上,正在煮牛奶。
「妈咪。」
「很冷吧?暖暖身子会比较好睡。」
「可是――」
「再刷一次牙不就好了。」
我只能默默点头。
妈咪把热牛奶倒进马克杯。光是用双手抱著妈咪递来的杯子、仝身一个机灵己赶走些许寒意。我呼呼吹气。热牛奶表面的那层奶膜被吹到另一边。
我小小含了一口……好甜,里面放了大量的糖。我从来没喝过这么甜的热牛奶。
我的膝盖微微颤抖,眼睛定定盯著热牛奶,喝了一两口后,感到内脏被温热,我低声咕哝:
「妈咪。」
「什么事?」
「对不起。」
我为何说「对不起」,妈咪明白吗?
「没关系。」
她说,可见她或许明白。
然而――
「妈咪也要说对不起。」
我却不明白妈咪的这句「对不起」。
「为什么?」
妈咪的回答,低微得几乎被抽风机的声音盖过。
「把阿悟都丢给你照顾。」
我根本没有照顾他。我什么也没替阿悟做,即使阿悟害怕不明事物,说出奇怪的话,我也把阿悟推开。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阿悟。
妈咪的温柔,与道歉,都不适合我。我想全部奉还。
虽然这么想,但这杯热牛奶的甜蜜渗透冻僵的全身,把我身上的某种坏东西赶跑了。
最后,妈咪又恢愎一如既往的微笑,温柔地说:
「那妈咪要去睡啰!这里交给你收拾可以吗?」
「嗯。」
当妈咪经过我身旁走出厨房时,我迟疑著该说什么。如果现在什么都不说,妈咪肯定会很落寞。
这种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嘴巴很笨。也许是因为她提到阿悟,我问出口的是:
「妈咪。……阿悟他,以前没有来过这个城鎭吧?」
妈咪虽然笑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正经回答:
「对呀。」
「可是,阿悟他――」
「已经要两点啰。阿遥,晚安。我看不用你收拾了。明天妈咪自己收拾就好。」
最后,我只能死盯著还剩下一半的热牛奶,咀嚼很想哭的悔意。比起阿悟那小子的事,我现在更该说的,其实是别的才对。
我独自伫立厨房,悄悄说出为时已晚的话。
「妈咪,谢谢你的热牛奶。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