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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章

周六早上,阿悟守在电视机前。

周日会更严重。我甚至怀疑如果用推车还是什么把电视机拉走,阿悟也会跟著在地板滑行。事到如今我也没义务骂阿悟,但还是有点碍眼,于是我念了一句:

「喂,会把眼睛看坏喔。」

节目好像正演到精采之处。阿悟的眼睛盯著闪闪发光的变身超人,以平板的声音回答:

「我已经离很远了。」

的确,看电视时,阿悟都会隔著很远的距离。以前住的公寓客厅太小,要离电视远一点都很难。现在的新家, 一方面也是因为家无长物,看电视时倒是可以充分拉开距离。

我满怀难以形容的心情看著他的身影。严格命令他不准靠电视太近的,是爸爸。爸爸对阿悟爱看电视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向来认为自己不喜欢的一律都是坏事,所以八成爸爸自己也爱看电视。只是,他规定我们必须遵守两件事。一个是离电视一公尺半。另一个,是吃饭时必须关电视。阿悟至今仍乖乖遵守这两点。

妈咪使用吸尘器时,我去晾衣服。外面有晒衣台,要把衣服挂在油漆剥落的晒衣竿上,但竹竿的位置很高,必须一直挺直腰杆踮脚。连续挂上三人份的湿衣服后,小腿开始酸痛。

在用吸尘器的妈咪,看起来也不轻松。现在家里这台吸尘器,是爸爸主张「俗话不是说便宜没好货」,特地选了又大又重的大马力机型。的确很会吸灰尘,但是重得不得了。以前住在公寓时抱怨一句「好重」也就算了,现在得抱著那玩意上二楼可就是重度劳动了。哪天如果买彩券中了奬,或暗找到悬赏百万的水野报告,我一定要买一台直立型吸尘器送给妈咪――在我买了新脚踏车与新手镜之后。

我把阿悟的袜子用夹子固定,一边想:不管发生什么、想些什么,生活都不会停止。即使悲痛得心碎,也不可能永远不吃饭。就算不喜欢新妈妈,把自己关在房间,迟早也得出去上厕所。

昨天,我等到十点就打电话给梨花

而今天,一到十点电话就响了。那时我已回到自己的房间,正打开书包准备写作业。接电话的是妈咪,她从一楼喊我。

「阿遥,你的电话。是在原同学打来的。」

怎么回事?我踩著吱呀作响的楼梯下去接电话。听来雀跃的声音传入耳中。

「喂?阿遥?你今天有空吗?」

英文老师出了很多作业,我们同班所以梨花应该也很清楚。我换手拿电话,乾脆俐落地撒谎:

「嗯,有空。」

「太好了。我跟你说,今天有跳蚤市场。我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在以前住的地方,我去过一次跳蚤市场,那是包下巨蛋球场的大规模活动,回想起来至今心头深处仍会为之一暖,非常开心。

「我要去。几点?」

「太好了。好像也有卖炒面之类的摊子,要不要早点过去在那边吃饭?十一点会不会太早?」

我还穿著家居服,头发也没梳。一个小时有点仓促。

「约十一点半好吗?」

「也好,仔细想想,我还穿著睡衣。那就十一点半,在文化会馆见。」

我说声「待会见」就挂断电话。,放下话筒,我先看地图。梨花自称直觉敏锐,不时展现惊人的冰雪聪明,但她好像忘记我搬来此地不过十天而已。

幸好,文化会馆的位置很好找。就在昨天去过的图书馆斜对面。昨天都没注意到。天气晴朗。是完美的晴天。没有风。应该会是美好的星期天。

虽然只骑了一天,但我好像已习惯脚踏车的颜色。昨天还以那种铬绿色为耻,与梨花碰面之前就下车,但今天我觉得无所谓了,直接骑到文化会馆。

大厅上方有时钟,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我提早到了。脚踏车停车格大致客满,停车场已关闭。因为跳蚤市场就是摆在那个停车场,地上铺满蓝色塑胶布与塑胶垫,甚至是草席,书架、衣架、柜子洋洋洒洒一字排开。我决定等我与梨花会合后再四处逛逛,于是刻意将视线自热闹的地方移开,先在文化会馆的周遭散步。

许是因为用停车场当作会场,走路过来的人很多。昨天去过的图书馆,隔了一段距离再看真的是被树林环绕,我再次感到,昨天一度过门不入没发现图书馆并非我的错。

境内一隅,有块地方堆著大石头。小时候我最爱攀爬这种场所。现在当然不会了。石堆中央建有石碑。上面刻了字,但是浅刻在暗红色石头上,如果不凝目细看还眞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我找了一下,还没看到梨花。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左右。为了消磨时间我走近石堆,姑且一看。

此处乃吾乡

佐井川流域一带号称常井之乡。历史悠久,在风土记之类佚书据说也屡见其名。自古以来农产丰盛,收获富饶。乡民在坚固的情感连系下, 一贯祭神拜佛,敬爱才媛。然对近代产业之勃兴未必敏于时机,昭和二十八年,终因国家政策不得不合并。其名虽已不存于市制,常井始终在此。但求子子孙孙永留常井之风土精神,常井人民在新生之坂牧市亦能占有光荣地位。

「阿遥!」

突然被喊到名字,一只手放到我肩上。我失声惊叫,身子一抖。扭头只见梨花笑嘻嘻的脸孔。

「这么惊讶?我才吓到了呢。」

「啊,梨花。」

虽说是因出其不意,但刚才的尖叫太丢脸。我环视四周,许多人纷纷好奇地朝这边注目。我不禁压低嗓门。

「眞是的……你别闹了啦。」

「哈,抱歉抱歉。一时好玩嘛,这是什么?」

梨花说著,读出我刚刚看的内容。照理说绝对不算浅显易懂,梨花却仅仅一瞥便掌握内容。她苦笑――

「看起来很不甘心呢。」

她说。

她那哭笑不得的表情也是针对我。

「不过,你可眞风雅。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居然是石碑。连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我的脸颊发烫。

「因为没东西可看……」

「咦。阿遥你铅字中毒?」

说完梨花歪著头,又鸡蛋里挑骨头地补了一句:

「但这不是铅字。」

我摇头――

「没那回事。只是凑巧,凑巧,反正等你的时候闲著无聊。」

「嗯――让你久等真是抱歉。」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自己太早来……」

我虽不排斥念书,但书看得不多。重点是,如果那种书呆子的形象传开了,在学校还不知会被说成怎样。见我慌张,梨花露出促狭的笑容。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然后,她依旧挂著那副笑容说:

「不过,也有句俗话说好奇心杀死猫。」

「啊?」

「不过,猫为什么会死呢?意思是说如果到处嗅闻胡乱打探,就算是可爱的猫咪也会令人想宰了它吗?」

开完玩笑,她转身向后。

「摊子都在那边摆出来啰。」

喂,你刚才那是怎样?好奇心杀死猫。你讲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朝梨花的背影伸手。但我什么也无法说。

因为梨花已经非常轻巧地钻入跳蚤市场的人潮中。

停车场边缘,排满白色帐篷。是小吃摊子。

炒面、章鱼丸子、什锦煎饼。乌龙面与荞麦面,还有拉面。也有卖热狗与棉花糖的摊子,简直像庙会。

但摆摊者的气质与庙会不同。感觉像是附近的大叔大婶以不熟练的动作摆摊,「哎呀,总共该收多少钱来著?」「请等一下喔,等一下,先等我一下喔。」之类慌张的声音此起彼落。可喜的是,由于是外行人摆摊,价格也比庙会便宜多了,我硬是缠著妈咪讨了一点零用钱,但可以话就算是多剩下一圆还给她也好。

我选了炒面。梨花排在我后面,所以我本来还以为她会选同样的东西――

「我要荞麦面,不加葱花。」

只听她如此说道。

当作餐饮区的地方,也放了一些白色桌子与折叠椅。但是,每张椅子都被老年人占据,没地方可坐无奈之下,我和梨花只好走向附近的灌木丛。灌木丛外围是红砖花坛,高度正好可以让人坐著。

看梨花分开免洗筷,我忽觉好笑。

「你还说我风雅,我看你也不差嘛。居然吃荞麦面。」

「会吗?」

梨花愣怔,然后说道:

「我没这么想过。」

仔细想想,说的也是。梨花家里就是经营荞麦面店。

梨花的面里,只放了海带芽。看起来怪冷清的。

「你不敢吃葱花?」

我问,梨花沉吟。

「凑巧吧?」

不放葱花,是那种会凑巧要求的事吗?说不定是在我面前,怕嘴巴有葱的气味。

我的炒面与梨花的荞麦面,就午餐的份量而言都算有点少。不过,标榜自己吃得少是女孩子应有的节操。我俩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没吃饱。

「那我们就去逛逛吧。」

我对梨花的提议欣然颔首起身。

刚才还称不上热闹,没想到一过十二点人忽然变多了。喳喳呼呼的喧闹,好像也越来越大声。

和我以前住的城市办的跳蚤市场相比,此地的规模很小。那或许也怪不得人。因为坂牧市本身就很小。

走一小段路,我心里就已有点失望。

贩卖的二手衣眞的是又旧又破。看到肤色的衣服时,我眼睛都瞪圆了。我从没想到内衣也能当成二手衣贩卖。

也有人卖旧书,但都是不久之前流行过的书,找不到令人眼睛一亮的稀罕货色。

杂货好像最多,但感觉上每样东西的品味都不太好。而且,有很多都已坏掉或是缺了一角,令人怀疑这种东西是否真的要卖给别人。

周日与朋友来逛跳蚤市场的行为本身虽然愉快,可惜完全没有购物的乐趣可言。况且,我身上本来就没多少钱。如果能找到稍微好一点的货色,还可以和梨花一同热烈评论「这个很可爱耶」,结果却始终找不到那样的机会。

「嗯……」

梨花别有意味地嘀咕。或许梨花他同样感到没有好货色,我正觉得冷场有点尴尬,不知所措时,梨花忽然驻足,从口袋取出手机。

「抱歉,等我一下。」

她说著接起电话。她虽以手掩口讲电话,但声音并没有压得多低,所以我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吗?可是,我正和朋友……不,是那样没错啦。不行吗?可是……嗯,说的也是……」

情势似乎不妙。为了避免看起来像在偷听,我刻意望著另一个方向,梨花挂断电话后朝我合掌道歉。

「抱歉。小吃摊那边好像人手不足。他们说有一个人突然肚子痛。」

人手不足?

「这么说,那些摊子也是商店街的人摆的?」

「名义上是商店街,其实是互助会的人。嗯,没错。他们说会找人来代班,可是现在毕竟是用餐时间对吧?好像不能临时开天窗……因为这个跳蚤市场本身就是临时决定的活动。办得漏洞百出耶……是我邀你来的,弄成这样眞的很抱歉。只要三十分钟就好,你自己先在附近逛逛好吗?」

老实说,我有点不高兴。但这若是紧急状况也没办法。

「好吧。那你加油。」

我说著挥挥手。我觉得自己已完美扮演了心胸宽大、好脾气的阿遥同学。

梨花一边再三鞠躬道歉一边离去后,我顿时无所事事。逛到现在虽说一再失望,但我还没有全部逛完。再多逛一下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但不管怎样,我的预算等于零。在没钱的情况下继续闲逛也有点空虚。

我蓦然望向文化会馆。

刚才注意力都放在跳蚤市场所以没仔细看,其实文化会馆是相当气派的建筑。大胆使用清水混凝土与玻璃。是那种一看就让人感觉「精心设计过!」的设计。我也曾见过被雨水淋出条条污溃的清水混凝土建筑,但这座文化会馆还没有明显的污垢。如此说来,或许还算是新建筑。

我虽无鉴赏建筑的嗜好,但是里面或许多少有台自动贩卖机。我走向入口的玻璃门。

其实我也有点想上厕所。

周日休馆的可能性闪过脑海,幸好自动门为我打开。门厅挑高直到三楼,宽敞得足以打排求

但是馆内异样寂静,灯光也暗暗的。现在还是白天,好像也没什么活动,所以或许是在节能省电。正面有服务台,但是空无一人。

先找厕所再说。正如一般建筑,通往厕所的路线浅显易懂地标明出来。就在门厅旁边。

没想到,里面正在打扫。写有「清扫中 请稍候」的立牌上,画了一个挺可爱的清洁人员鞠躬的图案。我有点怀疑馆内明明无人光顾,为什么只有清扫工作非得挑现在,不过仔细想想,或许总比在办活动人潮拥挤的时候扫厕所好好。

我的生理需求还没那么急迫,但是直奔厕所而来却被挡下,心理受到的打击比较大。不过这么大的建筑总不可能只有一间厕所。我从大厅往里走,找到楼梯后拾阶而上。

大厅铺了地砖,唯有楼梯铺地毯。地毯的毛虽短,却完全吸收脚步声。我慢慢走上去。走到较高处,可以清楚看到从镶嵌大片玻璃的天花板射入的日光,像柱子一样照进大厅。果然是精心设计的建筑。

「可是……」

我不禁嘟囔。

文化会馆是崭新气派的建筑。可是,在四月这个晴朗宜人的周日,却没有举办任何活动。停车场明明正有跳蚤市场热闹非凡,馆内却空荡荡。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在停车场无法使用的状态下想必也不适合办活动……

我走上二楼走廊再次变成地砖。墙面是大片玻璃,非常明亮。看不到半个人影。灰色的布告栏镶嵌在白色墙面上。前方有吸菸休息区……厕所好像在那更前方。总不可能全馆一齐清扫,这次应该没问题。

于是我迈步走去,拐过一个转角。这时,我发现前方地板中央有东西掉落。是黄绿色的纸。我好奇地走近,发现布告栏就在旁边。大概是从布告栏掉下来的。如此说来应该是张贴的布告,但那张纸是背面朝上看不出所以然。放著不管当然业行,但我还是随手捡起,翻到正面。

「……嗯?」

我不由得暗自嘀咕。

黄绿色纸张上写的,是「争取落实反思会 开会通知」。我好像在哪见过这玩意。是哪呢?望著纸面内容,我想了一会。我家附近也有市公所的布告栏。会是那里吗?可是,我根本没有好好看过那种东西……

看著看著,我又发现另一件事。「时间,四月十三日(周日)下午五点起 地点,坂牧文化会馆」。就是今天,就在这里举办。停车场的摊子来得及收拾乾净吗?虽然事不关己,我还是忍不住为那种事担心。

传单的四角破裂。八成是用图钉固定,却不知被什么扯下撕破了。现在谁也没看到。既然谁也没看到,小小的善意之举也不用担心被揶揄。布告栏上还留有许多图钉。我把捡起的传单重新在布告栏钉好。

我退后一步,看自己的努力成果。好像有点歪。我又把纸张取下,一边尽量与布告栏的外框平行对齐,一边重新钉上。这次很完美。

「这样就行了。」

虽然不是足以夸耀做了好事的善举,但我还是挺满足的。我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混杂菸味。

前方就是吸菸区,所以归咎于那个是最自然的想法。但,这时,我的直觉发威。菸味不是来自前方,是后面,我朝来时路转身。

只见一个眼窝凹陷的男人站在走廊转角看著我。他穿著灰色西装,但白衬衫没打领带。从正面也看得出他驼背。不知怎地,我立刻明白他非凑巧路过。男人一直在看我。

从几时开始的?从我走进这建筑物时?

男人缓缓走近我。变态这个字眼闪过脑海。我该拔腿就逃吗?可我若是这样做,男人会不会也大步追上来?我对跑步的速度颇有自信。但我不知道这座文化会馆的内部格局,楼梯在男人现在站立的方向。

真到了紧要关头,就打倒他再逃走吧。当我这么盘算做好戒备时,男人幽幽说:

「……那个,是你贴的吗?」

男人的视线对著布告栏。其中,尤其是锁定我刚刚贴上的「争取落实反思会」的传单。

我愼重回答:

「是的。」

「这样啊。」

凹陷的眼睛,这次锁定我。那是毫无意志力、目光涣散的眼睛。近距离看著那双眼睛我才想起。这个人,就是那个小偷。梨花带我去认识本地环境那天,他在蔬果店门口偷柬西。记得梨花也提过他的名字。应该是……阿丸。

的问恶

阿丸用那双漠不关心的眼睛定定看著我。把掉在地上的传单贴回去,是那么严重的问题吗?阿丸为何像是要把我的脸孔镂刻在大脑般牢牢看著我动也不动?就在我暗忖果然还是该逃走之际,我忽然察觉自己可能让他误会了。

「正确说来――」

我感到嘴唇发乾, 一边说道。

「我只是把掉到地上的传单捡起来。」

「……」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仔细看传单。应该有被撕下后又重新张贴回去的痕迹。」

四角的破裂痕迹,只要留心去看应该一目瞭然。阿丸也没反驳,以异常缓慢的动作看著反思会的传单。

我很想呑口水。

最后阿丸就像起初喊我时一样,幽幽说道:

「看来好像是那样。」

我松了一口气。

「就是那样。」

「那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只是来逛跳蚤市场。」

稍一安心,浑身顿时涌现力量。「这家伙跩什么!」的愤怒,抵消了刚才的恐惧。

「你凭什么一再盘问那个?人家好心把传单贴回去,你有什么意见吗?」

但阿丸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只是扭身似要离去, 并且对我说:

「太容易引人误会的事最好别做。要是被当成那些刺头,你也会很没趣吧。」

是你自己要误会的吧?又不是我的错

我很想这么回敬他,但阿丸已转过身去,很慢、很慢地缓步离去。

晚上我忙著赶英文作业。这是自己白天只顾著玩的报应。

或者该说,这是周六不写作业的报应。

我提早去洗澡,之后就窝在房间埋头写作业。搬家时没有把书桌带来,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只能用榻榻米上的矮桌。我倒不认为坐在椅子上看书写字会更有效率,但这张矮桌的高度实在不合,坐久了之后驼背越来越严重。明明在用功,身体倒比脑袋更快感到疲倦。我认为这点必须设法解决。放暑假后若能去打工就好了。我想买张书桌,再不然也得换张桌脚比较高的矮桌。

作业写完一半时,背果然开始痛。用力一伸懒腰,立时冒出不知是「呼」还是「呵」的叹气,感觉像是七老八十有点讨厌。虽然没人看到,我还是像要辩解自己没有叹气似地精神抖擞站起来。

喘口气后,我想起白天的事。

梨花帮忙顾摊子回来后,我把文化会馆发生的事告诉她。我说阿丸一直盯著我看,梨花皱起脸说

「阿遥明明不是。眞是伤脑筋。」

她所谓的「不是」让我一头雾水。我很想问个究竟,但我更在意的是阿丸临走说的话

「然后,他还说『要是被当成那些刺头你也自很没趣吧』我听不懂,『刺头』是什么意思?」

来到此地,我还没听过什么道地的方言。但我猜想「刺头」大概是方言吧。

我的猜想果然没错。梨花头一歪,告诉我:

「刺头?呃,该怎么解释呢?以前常用这个字眼,但现在已经很少使用了。」

「以前……?」

「嗯――我想想喔,意思大概近似『对大家做的决定事后提出抱怨』。当然不只是那样,但语感很难捉摸……大概是类似危险不安分?」

问了也是白问。

但不管怎样,我总算有点明白了。阿丸是在告诉我,如果被当成「争取落实反思会」的成员恐怕会惹来麻烦。

这时我忽然想到。

「梨花。关于今天的跳蚤市场,你说过是临时决定的对吧?」

「嗯。」

「该怎么说……这只是我突发奇想,正常情况下我应该不会这样子。不过你要笑我也没关系。」

「……我在想,该不会是为了阻挠接下来要举办的『反思会』,让他们无法使用停车场才办跳蚤市场……应该不可能有那种事吧?」

没想到梨花非常乾脆地嗯了一声点点头。

她的答覆,是哪一种意思?

是针对「不可能有那种事」,想表达「嗯,当然不可能有那种事」?

还是针对「让他们无·法使用停车场」,想表达「嗯,你说对了」?

这番对话之后,梨花指著旁边卖的日本娃娃,「你看,这个超逼真的。」她说。她似乎想转移话题,之后我再重提旧话她也不肯回答。

「呼―― 」

我叹气。

到头来跳蚤市场之行毫无斩获,午餐也吃得太少,害我中途肚子就饿了。梨花似乎也不满足,走到一半好像就有点强颜欢笑。

来到陌生的城市,多亏有梨花一再关照。等到哪天全部尘埃落定了,该轮到我邀请她……不过,尘埃落定,是指什么?

我忽然想呼吸外面的空气。

我看看座钟。

还不到外出会让人担心的时间。差不多已是夜晚仍有暖意的季节。我在口袋只放了一百二十圆,悄悄下楼。照旧被吱呀作响弄得我的蹑足白费力气,但客厅那边只有电视发出的笑声并没有人出声叫住我。

我走出家门,偷偷嗫嚅「我出去了」,一边降低罪恶感。

该走上河堤道路,还是背对河堤走向住宅区深处呢?我选了河堤这边。只要不走上车道就不用怕被车撞,况且在路灯照耀下很明亮。虽然自认已经很努力却还剩下一半作业令我有点烦,但我还是边哼歌边走路,试图让气氛热烈一点。

从堤防道路可以看见坂牧市的灯火。点点散布的微光异常寂寥。简直不像人类居住、赶走黑夜的领域。我想起车道旁的招牌上,「高速公路拯救一切」那句标语。或许的确该被拯救一下比较好。

夜风中隐约传来警笛声。不知是救护车还是消防车还是警车,总之有什么在疾驶。也可看到闪烁的旋转警示灯。看样子,好像是从河对岸要过桥。

正在这么想,漆黑的场所突然冒出火苗

「啊!」

我不禁惊叫。

黑夜虽令我的远近感失常,但是显然不是在空旷的场所冒出火苗。那是桥上。比铁桥还远……如此说来,应该是报桥。报桥上有东西在燃烧。是意外事故吗?

我决定去看热闹,当下小跑步赶去。若当作慢跑应该也能顺便减肥吧。

等我抵达报桥时,桥上已引起小小的骚动。桥上的车道,架设了禁止通行的栅栏。可以看到一辆消防车,两辆警车。若是刚才冒火后赶来的,未免动作太快,所以事故本身大概更早之前就发生了。本来或许也禁止步行者通行,但或许是人手不足没看到站岗的警察,于是我佯装不知地过桥。

起火的好像是车子。周末电视播映的电影,好像说车子著火后十秒就会被炸个粉碎,所以我一直以为会是那样。但我看到的车子已经灭了火,也没爆炸,更没有支离破碎。车子周围有好几个消防队员和警察、火熄灭后正在做调查。无法再继续靠近了。

现场除了我还有四、五个好奇心强烈的笨蛋聚集,正在发表不负责任的议论。有人说:

「搞什么,已经结束啦?眞没意思。」

这句话倒是很接近我的心情。

不过,起火车辆的烤漆变得焦黑,没烧到的地方也冒出许多小疙瘩倒是很有看头。车子似乎是斜著冲向栏杆,左边的车头灯附近撞得粉碎……撞上这么矮的栏杆居然没翻过去还停在桥上,或许是驾驶的运气特别好

虽然这么想,但是看著粉碎到几乎已面目全非的挡风玻璃,悠哉的感想渐渐消失。我这才想到驾驶不知怎样了。车上只有一个人吗?车是白色的,不是轻型小汽车,是普通大小,应该可以坐五个人。

该不会烧死了吧?

来事故现场看热闹,却因可能有人死掉而心生畏惧很奇怪。但实际上,我的确有点害怕,悄悄自现场退后。o毕竟在这种一大堆警察的地方,万一被盯上,

「咦,你是国中生吧?」把我带回警局辅导,那就惨了。

出门时没被发现,回家时却被看到了。很不巧,妈咪就在走廊。我一

打开玄关门就四目相对,所以想掩饰都没办法。

「咦,阿遥……」

妈咪哑然。这时候只能先发制人。

「妈咪,报桥出车祸了。有车子撞到桥烧起来了。对不起,我忍不住跑去看。」

「车祸?」

太好了。妈咪没注意到我晚上出门乱逛,心思全放在车祸上面了。说不定她以为我从二楼房间看到车祸才跑出去看热闹。实际上,从我房间看出去,被堤防道路阻挡之下什么也看不到。

「眞危险。报桥那么窄,所以我之前就挺担心的。」

「不过,火已经熄灭了。」

「噢。那就好。」

这时,她才忽然留意到似地看著我。

「好了,快进屋吧。外面不冷吗?」

「嗯。」

「要帮你煮牛奶吗?」

我摇头。

「真的不冷。而且,我还有很多作业没写完。」

妈咪微笑说:「这样啊。那你加油。」然后在我再次被作业搞得精疲力尽时,踩著吱呀响的楼梯上二楼,替我送上一杯热牛奶。

钻进被窝时,我已经连自己目睹车祸的事都快忘光了。

翌日,社会课改成自习。

来宣布自习的教务主任,并未说明任何理由。只是交代我们「安静看书」。

但那时班上已谣言满天飞。告诉我的是同一小组的小竹同学。小竹同学就像要强调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有趣的消息,满面笑容对我说:

「你知道吗?教社会科的浦浦昨天好像出车祸了。听说活不过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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