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家放松了身心的隔天,我和路兹一起前往班诺的商会。虽然天空飘著细雪,但如果不趁著开始积雪前向班诺道谢,并报告自己已经恢复健康,之后就无法外出了。
「班诺老爷都快担心死了,怕公会长会不会找藉口向你抬高价钱,还有要是他想拉拢你,你会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啊……该不会是我在心里面求救了好几次,班诺先生感受到了吧?」
被芙丽妲一家人团团围住的时候,我在心里面不停向班诺求救。说不定有什么心电感应传了出去。路兹听了却不高兴地瞪著我。
「你就没有向我求救吗?」
看到路兹不满的臭脸,难以形容的酥麻笑意涌了上来。忍不住笑了出来后,路兹更是撇下嘴角。
「你笑什么啊?」
「因为路兹不是已经救过我了吗?」
「咦?」路兹像是出乎意料,愣愣地眨眨眼睛,我不禁大笑出声。
「你之前已经帮我提醒芙丽妲,让我劳动过度会发烧了吧?多亏了你这么说,我才能好好睡一觉,也不用出席晚餐去面对公会长一家人的拉拢,已经救了我一命喔。」
「嘿嘿,这样啊。」
路兹露出得意的笑容,在和我牵著的手上稍微使力后,往前跨了半步。吹在我身上的风顿时好像变小了,打在脸上的细雪也少了许多。
「你好啊。」
「啊,梅茵!看到你恢复精神,真是太好了。」
班诺的店里温暖又充满活力。一看到走进店里吐著大气的我们,马克就快步走来。明明已经开始下雪了,出入班诺店里的客人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一些比较性急的工坊,甚至早就已经关门打烊了。
我环顾店内,喃喃说出这种感想后,马克微微一笑。
「对我们商会来说,冬天才是旺季。」
我还以为冬季因为经常有暴风雪,大家多数时间都无法出门,只能窝在家里,所以会过著尽可能不花钱的生活,但看来并非如此。
「被大雪困在家中,因而无事可做的贵族大人们因为闲得发慌,为了新奇有趣的事物,反而更愿意打开荷包掏钱喔。」
「这样啊,娱乐用品吗……」
虽然做不了游戏机,但我在脑海里想到了扑克牌、歌牌、花牌、双六等熟悉的纸牌游戏。假使还有余力,也许可以做做看。想著这些事的时候,路兹拉了下我的袖子。
「你想到什么了吗?」
「……不过,都要用纸比较好呢。」
纸牌游戏应该也可以用薄木板做,但如果要把木头削到和纸牌一样的大小和厚度,就需要削薄木头的技术。虽然只要委托具有这项技术的木匠就好了,但至少在洗礼仪式结束之前,我都不想破坏掉「由我来想,由路兹来做」这个大前提。
……路兹有办法削出薄木板吗?
更何况,我还没有在这个世界看过颜料。但既然有染料,表示应该存在于某个地方,但恐怕没办法在自己家里上色成扑克牌。
……如果是黑白翻转棋或将棋,我们自己应该用板子和墨水就能玩了。但游戏种类最多的,果然还是扑克牌呢。
我在「嗯……」地沉吟的时候,似乎已经被带进了里面的办公室,回神时才发现班诺正近距离盯著我瞧。
「梅茵,你身体恢复了吧?」
「啊?!是、是的,让你担心了。」
我眨著眼睛说,但班诺只是怀疑地蹙眉,继续目不转睛地打量我的脸色。
「老爷,你放心吧。梅茵只是在想事情,并没有身体不舒服。」
听到路兹这么说,班诺才终于相信,从我身上放开了手。让我们在暖炉旁的桌前坐下后,班诺重重吐气。
「因为当时那个臭老头一直絮絮叨叨地强调,那些魔导具都是为了孙女搜集的,所以他会不会真的把魔导具用在你身上,我也只能赌一把……」
「啊,公会长他们好像是想把我拉到他们店里去喔。要是付不出钱来,我就必须换去他们店里工作还债吧?」
「还债吗……嗯,大概吧。不过,钱你已经付了吧?」
班诺得意地咧嘴笑道。我点点头,顺便揭露公会长他们其实背地里还设下了不少陷阱。
「是的。虽然公会长告诉班诺先生,魔导具的价格是一枚小金币和两枚大银币,但其实是两枚小金币和八枚大银币……」
「那个臭老头!」
「幸好我身上的钱刚好足够支付,真是好险。芙丽妲和公会长好像都没料到我付得出来,非常吃惊喔。」
班诺懊恼地大力抓头怒吼后,我就补上这一句话。班诺愣了一秒,嘀咕著说:「对喔,你提高了资讯费。」于是再度咧嘴笑了。
「不错,至少反将了他们一军。不过,面对那一家人你可不能松懈。像你这样没有什么危机意识的傻丫头,马上会被吃乾抹净。」
关于没有什么危机意识的傻丫头如我可能又惹出麻烦了这件事,最好还是向班诺报告吧。但尽管心里这么想,为了晚一点被骂,我还是忍不住迂回地旁敲侧击。
「呃……班诺先生,我想请问你,这里普遍可以看到的点心都是哪些东西呢?」
「你是什么意思?」
赤褐色的双眼不善地扫过来,我吓得一抖,补上辩解说明。
「因为我身边很少可以看到甜食,顶多只有蜂蜜、水果和冬天的帕露而已……呃,所以班诺先生,想冒昧请教一下,我在芙丽妲家看到了砂糖,砂糖在这里很少见吗?」
在我家从没看过调理用的砂糖,所以我想充其量也只在富人之间流通而已。但是,我还是想从熟知市场的人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更希望听到的答案是只是我家很穷,所以才买不起,但其实城里半数人家都会购买。
但想当然,班诺并没有说出我迫切希望听见的答案。
「砂糖在这一带还很少见。最近才开始从外国进口,听说在王都一带和贵族之间非常受到欢迎……慢著,你该不会又干了什么好事吧?!」
因为前科累累,班诺马上就惊觉有异,眉尾都往上吊了起来。
既然砂糖才开始在贵族阶级间普及,那么点心的种类也还没有多到可以构成甜点文化吧。磅蛋糕虽是非常简单又正统的蛋糕,但我无疑又做得太过火了。
「呃,我做了一个叫『磅蛋糕』的点心,好像因此被盯上了……」
「啊,你说那个点心吗?那个超好吃的!松松软软的,好像会在嘴里溶化一样,我第一次吃到这种甜食……啊,梅茵!」
连吃了磅蛋糕的路兹也狠瞪著我,让我更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真的又搞砸了。
「你为什么老是这么毫无防备就从草丛冲到那群肉食动物前面去?!那当然一下子就被吃掉啊!」
只是做磅蛋糕而已,大家情绪就这么激动,那幸好我没有做水果蛋糕──我悄悄这样安慰自己。虽然是因为不会使用磅秤和木柴式烤炉,结果却让我安全过关。
「因为我和芙丽妲约好了要一起做点心,这也是我能想到的谢礼……」
「你都付钱给对方了,哪还需要什么谢礼!」
班诺说的话每次都和芙丽妲如出一辙。看来对于这里的商人而言,只要支付了对等的代价,就不需要再给予额外的东西。
「呜呜,芙丽妲也对我这么说。」
「又来了?!怎么能让做生意的对象对你说教?我之前不是就说了,要懂得分辨对方可不可以妥协吗?你这家伙做事都不用大脑!」
不──!我真是太没有学习能力了。可是,想尽一份心答谢救命恩人,不是人之常情吗?
「因为我觉得他们是救命恩人嘛……」
「所以说,你转个头就忘了臭老头骗了你吗?」
「呜呜……」
班诺的反驳让我答不出话来。我一直只认为是因为有钱,对方才救了自己一命。但当时万一付不出钱来,我就不得不从班诺的商会转去公会长的商会工作的话,此刻我的心境大概会很复杂吧。
「真是的,对方是因为你是身蚀,心想你也剩不了多少时间可以做事,才没有对你穷追猛打。他们要是认真起来,你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他们的人了。别再老是自投罗网。」
原来是这样啊,我有些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他们虽然设下了各种陷阱,却也没有真的很强势。原来是因为反正我不久后就会因为身蚀病倒,再不然就是很快要与贵族签约,所以才会只是偶尔藉机拉拢我而已。
「呃,班诺先生说的不知不觉间就会变成他们的人,那他们究竟是怎么做的呢?」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接近你的父母,先清除你周遭的障碍。女儿的救命恩人都开口拜托了,你父母自然拒绝不了。说什么今后也会照顾你,说服你父母让你在受洗完后更换商会;也有可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老头家的儿子就成了你的未婚夫。这些都只是因为还不知道你活不活得了一年,这么做也没有意义,才没有展开行动而已。」
「这也太恐怖了吧!」
呀────!我用力摩擦自己狂冒起鸡皮疙瘩的手臂,班诺无言以对地看著我。
「你现在才知道吗?别再这么没有危机意识了……那么,你只是把做好的点心交给对方而已吗?」
不明白班诺这个问题的涵义,我偏过头,说明了是大家一起做的。
「不,我根本没有力气可以做点心,所以是教芙丽妲家的厨师怎么做,请她帮忙制作。厨房里面有好多雪白色的面粉,还有砂糖,自己还有木柴式烤炉耶!太厉害了。」
「是啊,很厉害、很厉害。也就是说,对方连食谱也知道了吗……」
看到班诺抱著头唉声叹气,我感到非常不安。我完全没想到只是做份点心表达谢意,会引发这么大的风波。
「呜,我哪里做错了吗?」
「居然无偿送给了对方可以卖给贵族的商品,你是笨蛋吗?」
坦白说我现在还分不清楚哪些东西可以卖给贵族,哪些东西属于庶民阶级。但是,现在我知道蛋糕的食谱可以赚钱了。以后要小心。
「呜……那么我们也请厨师制作,再拿出来卖不就好了吗?反正对方也还没有开始贩售这项商品……」
「现在砂糖还很难取得。」
我提议可以先下手为强,班诺却露骨地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但就算对我摆臭脸,砂糖的取得也不是我能处理的事情。这是负责做生意的班诺的工作。
「那就只能放弃了呢。只要有懂得运用砂糖和烤炉的厨师,我也可以免费告诉班诺先生『磅蛋糕』的做法喔。」
「……听你这么说,你还知道其他食谱吧?」
班诺立即机警地看著我。但我想到的食谱,全都要有砂糖才做得出来,说出来也没意义。而且才刚知道点心的食谱可以赚钱,我立刻挺起胸膛,呵呵笑著宣告:
「接下来要付费才能告诉你。」
「这份强硬给我用在对方身上。」
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我像消了气的皮球应道:「……我会好好改进。」明明是基于善意做的事情,对方却会以金钱来衡量,这种事情真让我不习惯。但是,如果这就是商人的世界,那我也只能适应。
「要报告的事情就这些了吗?」
「不,另外这是私人的报告,因为我冬季期间基本上都不外出,所以春天来临之前都不会来店里,还请班诺先生不用担心。」
因为自从我在他们面前昏倒以后,马克和班诺就变得过度保护。就算我不来店里,对商会的营运也不会构成任何影响,但为免他们又担心我的身体状况,这件事还是要预先告知。
「嗯?但你不是说过,要去帮欧托的忙吗?」
班诺似乎以为我冬季期间会常常去大门帮忙,这误会可大了。我家人才不可能让我这么乱来。
「呃,其实是有条件的。首先要挑没有暴风雪的日子,我的身体状况又不错,父亲当天又刚好是早班或中班。所以冬天这段时间,我大概去不了十次吧。」
「……洗礼仪式之后,你真的有办法工作吗?」
「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也经常感到不安。」
班诺神色担忧地问,但我才想问这个问题。真的有我能做的工作吗?
「关于你以后要怎么工作,看来之后得再想想。那么,冬季期间的手工活你们要怎么交货?为了春天的洗礼仪式,我是希望店里可以先收到一些发饰。」
当初本来说好等春天到了再一起交货,但那样子就赶不上春天的洗礼仪式。班诺更表示,为了冬天的洗礼仪式赶工做出来的发饰也即将销售一空,没有库存了。
「那接下来就看天气,再由我拿过来吧。晴天的时候要去采帕露,所以我会趁阴天的时候拿过来店里。」
「哦,采帕露吗?真怀念啊。帕露果汁可是小孩子的大餐呢。」
班诺怀念地轻笑出声。大概以前也去采过帕露吧。一想像和珂琳娜一起分享战利品的年幼班诺,我就微微笑了起来。身旁的路兹也想像了采帕露的情景,露出嘿嘿傻笑。
「我今年一定要再吃到帕露煎饼!」
「……帕露煎饼?那是什么?」
班诺满脸狐疑。一想到帕露煎饼的做法流传出去的后果,我全身就冷汗直流。
「啊~路兹,帕露煎饼的做法最好保密喔。不然以后就采不到帕露了。」
帕露果渣不是人类的食物,而是家畜的饵食──因为一般人都这么认为,所以路兹家才能用鸡蛋做交换,换到大量的帕露果渣。但是,一旦被人发现果渣也有利用价值,说不定帕露果渣的价格就会水涨船高。这样一来,冬季期间将果渣当作是家畜饲料的人们,就会为此伤透脑筋。
「也对。这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的乐趣,所以要保密。」
谈完事情,离开班诺的店要回家时,道路两旁已经开始慢慢积雪。感觉到冬天正式来临了,再也无法外出,我轻叹口气。
「不能外出的生活要开始了呢。」
路兹闷闷不乐地看著开始堆积的雪花,微微点头。连路兹的母亲卡萝拉都说过,家里的气氛不太好,当事人路兹感受到的气氛一定更加不友善吧。冬季期间都只能待在家里,对路兹来说会很痛苦吧。
「对了,路兹。你每隔三天一次,就带著学习工具和做好的木簪来我家吧。」
我能够提供给路兹的,就只有短暂的休息时间。要是每天都叫他过来,可能反而招来家人更强烈的反弹,而且路兹也不好没有理由就跑来我家,所以让他在木簪做好了一些的时候再过来,应该比较恰当。听了我的提议,路兹脸上也有了一点笑意。
「嗯,就这么办。不好意思喔。」
刮起暴风雪的日子变多了,走在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为了御寒保暖,人们都尽量不再外出,待在屋子里。父亲因为是守门士兵,就算时值冬天,还是和去年一样,工作当然不可能休息。暴风雪的日子也要工作,很少待在家里。
而在家里,多莉一有空就勤奋地编织发饰。知道做发饰确实可以拿到报酬以后,比去年做篮子还要认真。母亲虽然也对手工活跃跃欲试,但必须优先缝制家人的衣服。今年换我参加洗礼仪式,所以首先要缝制正装。
「妈妈,不能直接修改多莉去年的正装吗?」
多莉这一年又长高了,夏天穿过的正装应该已经有些太紧了。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修改不会再穿的正装,应该可以省下不少工夫吧?
「多莉和梅茵的体型差太多了,修改起来很辛苦呢。」
母亲一脸为难地苦笑说道。一般正装不会每次都做一件,如果是姊妹,就会让妹妹穿姊姊的。然而,我和多莉的体型实在差太多了。在刚满七岁的洗礼仪式上,多莉看起来就像有八、九岁,我看起来却只有四、五岁,根本不可能穿同一件衣服。我在炉灶前试穿上多莉的正装,结果肩膀和腋下都松垮垮的,原本长及膝盖的连身裙到了我身上,变成长到脚踝。
「嗯……可是,例如裙襬这里,只要像这样捏起来假装变短,还会形成皱褶,不是很可爱吗?然后在捏起来固定住的地方,再装饰上这样的小花,你们觉得怎么样?」
「梅茵,那才不叫修改。变得太豪华了吧。」
我把裙襬捏起来做出皱褶,建议这么修改后,多莉就笑了。
当尺寸完全不一样的时候,会先拆掉全部的线,再依我的尺寸裁布,重新缝制一件衣服,这才是这里所谓的修改。而我说的把几处裙襬往上捏起来,再用花朵当装饰掩盖痕迹,这种想法在这里显然是异类。看来这也属于最好不要多嘴的事情。
「这样啊。要是看起来会太豪华,那还是算了吧。我只是觉得如果捏起来做修改,以后等我长大了,拆开之后还是可以穿呢……」
只有经济宽裕的人,才能使用多余的布。有皱褶的衣服基本上只有有钱人才会穿,一般也无法加上多余的装饰,所以当时多莉的正装才缝制得那么合身。虽是为了修改旧衣,但我要是穿了有皱褶的衣服,很可能会过于引人注目。我这么心想著,闭上了嘴巴,母亲却莫名产生了干劲。她用力扣住我的双肩,笑咪咪地说:
「……就照著梅茵说的修改看看吧。不行的话再像平常那样修改就好了,对吧?」
……啊,糟糕。母亲燃烧起斗志了。现在就算我说像平常那样修改就好了,大概也阻止不了母亲了吧?我也要做自己的发饰、当路兹的家庭教师,还要帮忙煮饭,比去年还要忙碌呢。
但母亲都燃起了雄心壮志,我自然逃离不了她的魔掌。虽然是站在炉灶前面,但在只穿著夏季正装的状态下,我和母亲一起反覆捏起裙襬,讨论著要怎么打褶。这段期间,虚弱的我果然名不虚传地感冒了。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