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神殿的见习女巫II 讨伐陀龙布

「真是毫无意义的祝福,干嘛做这种蠢事。」

我仰望著越变越小的骑士轻,背后传来了轻蔑的哼笑声。

「斯基科萨,你在说什么?!」

由于两人都戴著头盔,只看得见眼睛和嘴巴,无法区分长相,但傲然站著的是斯基科萨,制止著他的是达穆尔吧。嗓音听起来,感觉两人都还很年轻,可能刚成年,也说不定还未成年。

「我有说错吗?现在到处都是魔力不足的情况,居然还使用魔力给予骑士团祝福,真是少根筋。她就只是个愚蠢的丫头。」

斯基科萨挥开达穆尔的手,指著我说。

「确实即便没有祝福,骑士团也不可能输给陀龙布,但有没有英勇之神安格利夫的祝福,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吧?毕竟这次的人手这么少。」

我听著两人的对话,在心里冷汗直流。我只是想祈求要与巨大陀龙布战斗的神官长他们好运,才选了自认为在贵族面前说出来也不奇怪的句子,结果说完以后竟自行变成了祝福。看到戒指突然发光,我自己才吓了一跳。如果没有神官长借给我的戒指,多半也不会变成祝福,所以这只是偶然而已。

……神官长大概也吓了一跳吧。

而且,虽然斯基科萨说这样很浪费魔力,但一发现戒指的石头在吸取魔力,我马上就停下来了,所以只释放出了一点点而已,对于之后的仪式不会有任何影响。

「若让两位感到不快,真是万分抱歉。往后我会多加留意。」

我把反驳留在心里,为免演变成麻烦的事态,立刻道歉。对方只是哼了一声回应我,但希望这件事可以就此落幕。

「你不用在意斯基科萨说的话。现在人手不多,我们很感激能有强化魔力的祝福……你看,开始了喔。」

达穆尔体贴地对我这么说,指向天空。循著达穆尔的指尖看去,树木之间不时可以看见在空中盘旋飞行的骑士团。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消灭变成了怪物的陀龙布呢?我稍微踮起脚尖,凝神注视骑士团。

「――!」

半空中响起了像是某种号令的声音。我只知道好像叫喊了某些句子,总之下达号令后,所有人手上都出现一团黑暗,拿著发出黑色亮光的武器。

「那是什么?法蓝,你知道吗?」

「不,我也是第一次在这么近距离下观看,所以不晓得。」

法蓝说原本都是由两名神官陪同骑士赶往现场,一名携带神具、主要负责执行仪式,另一名负责在魔力上给予支援,所以接到骑士团的请求时,从不会让侍从同行。但是,这次因为神官长要和骑士团一起战斗,我又没办法在移动和待命时自己拿著有我两倍高的神具,法蓝则要负责监督我的身体状况,所以考虑到以上三点,今天才让两名侍从同行。

「见习巫女,那是得到了黑暗之神庇护的武器。只要注入魔力进行攻击,就能夺走两倍的魔力,在讨伐陀龙布时不可或缺。」

没想到贵族居然会特地为我解说,所以我有些惊讶,仰头看向全身覆著金属铠甲的达穆尔。在头盔缝隙间只能看见他的嘴巴,但感觉不出他对身为平民的我有任何避讳。

「很少有人能亲眼看见骑士在战斗时的模样,好好欣赏一下吧。」

「非常谢谢您。」

「一开始要射箭削弱陀龙布的力量。你看,那件蓝色斗篷就是斐迪南大人。」

在达穆尔指著的前方,有个骑士正跨坐在狮子上拉弓。跨在坐骑上拉弓的姿态,和骑马射箭十分相似。所有斗篷都被风吹得鼓胀飞起,在一片黄土色中,只有一个人是蓝色。

……是神官长!好厉害喔!加油

因为不能发出声音,我在心里拚命为神官长摇旗吶喊。虽然远得看不见弓弦,但从手臂的动作和往外飞出的黑色箭矢,可以知道神官长射出了箭。「咻!」,地一声,箭矢离弦后,在半空中又分裂成了无数细小的黑色箭矢,如雨一般洒在巨大陀龙布上方。被箭射中的地方迸出微光,接著是一连串「砰!砰!」的小规模爆炸声,但是,巨大的陀龙布好像完全不将这种程度的攻击看在眼里,继续猖獗地挥舞树枝。

「要让射出的箭分裂成那么多细小的箭矢,需要相当强大的魔力。斐迪南大人甚至可以射出好几次这样的箭雨,很令人佩服吧?」

达穆尔显然非常尊敬神官长,得意地告诉我神官长是哪里,又为什么很厉害。

「要是斐迪南大人能早点回到骑士团就好了……」

在赞扬神官长的途中,达穆尔冷不防喃喃脱口说出这一句话,我眨了眨眼睛。发现我抬头看著他,达穆尔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小声说:

「……这件事是秘密。」

「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之前听神官长说过,他并不是在神殿出生长大,但没想到竟然还待过骑士团。难怪和卡斯泰德讲话时,两人的感觉像是认识彼此,还有著一模一样的铠甲。神官长的身材瘦长,个性有些敏感纤细,有著适合处理办公室业务的长相和体型,难以想像他居然待过骑士团。但是,看著他现在战斗的模样,并不觉得突兀。

……身为贵族,不仅文武双全还琴艺精通,神官长真的是无所不能。

真希望能力能稍微分给我一点。我这样心想著,抬头看著神官长。神官长身上的蓝色斗篷随风翻飞,接二连三地朝著陀龙布洒下箭雨。

「有效果了。你看咜龙布开始变黑了,看得到吗?」

真的如达穆尔所说,被神官长接连射中的地方开始出现了微小黑点。污渍般的小黑点随著箭雨不断撤下,数量越来越多。

「我看见了。啊,树枝……」

像是从黑点开始腐蚀般,原本陀龙布还气势惊人地挥著树枝,树枝却突然断裂,掉了下来。断掉的树枝形成点点亮光后便消失不见。

巨大的陀龙布伸长了还能活动的树枝,想把在半空中飞行的骑士们打下来,却根本打不中可以随心所欲逃窜的骑士们。骑士们反而拿著手上像是结合了斧头、长枪和长矛的黑色斧枪,攻击,拨开、刺穿树枝,受到攻击的树枝全都变得漆黑,咚沙咚沙地掉落下来。

不知道到底掉了多少树枝,当我注意到时,陀龙布形成的大坑洞已经停止了扩张。在半空中飞鲆乱挥的树枝数量也减少了,骑士们接著穿过扭动的树枝之间,直接开始攻击陀龙布的基干。树干非常硕大,但黑色斑点却无所不在地持续增加。受到越多攻击,越能明显看出陀龙布正逐渐失去了生气。

「就快结束了。」

达穆尔稍微放松下来地低声说道。刚才看到巨大的陀龙布那么危险,一时之间我还很担心要怎么消灭,想不到这么快就结束了,不禁抚胸松了口气。

「本来还担心和那么可怕的魔树战斗,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但看起来骑士团的人几乎都没有受伤,我就放心了。」

「因为每年都向出现陀龙布,就算人数再少,也从来没有打输过。这次又有斐迪南大人助阵,看起来连砍伐树枝都很轻松。」

逾穆尔说,因为神官长可以连续地洒下箭雨,有没有他在,效率完全不同,倘若能够避开陀龙布的攻击、从远距离展开攻势的人手太少,就会迟迟无法削弱陀龙布的力量,每次总有几名骑士会被树枝打飞。

因为戴著头盔,看不太清楚表情,但达穆尔的声音很温柔。我面带微笑,仰头看著他,身后传来了不悦的咂舌声。

达穆尔,你和平民这么亲近做什么?你不知道吗?,这家伙是平民。区区平民,居然穿上了只有贵族能穿的青衣,真是狂妄的愚民。真不知道斐迪南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就算现在贵族人数减少了,但怎么能够给予平民青衣。」

「斯基科萨,你在说什么……请不要胡说。」

从达穆尔慌了手脚的声音,可知原来他并不知道我是平民。刚才会那么温柔地为我解说,也是因为以为我是贵族出身的青衣见习巫女吧。我和对我释出恶意的斯基科萨,和发现我是平民后仓皇无措的达穆尔,都悄悄地拉开距离。知道了我是平民后,不晓得贵族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要是变成和神殿长那时候一样,情况就糟了。

「我可没骗人。星结仪式的时候,前来我家的神殿长才感叹过,说神殿的秩序全被区区一个平民破坏了。」

…神殿长,原来凶手是你吗!

因为在神殿完全没有碰到面,也没有对我采取任何行动,所以我早就把神殿长拋在脑后,但看来他一直在到处向贵族们抱怨我的事。

……糟糕,这种情况太危险了。

我的身分是平民,不管我再怎么想反驳,也不能反驳,神殿长又一定是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加油添醋,多少扭曲了事实。在必须与全由贵族构成的骑士团一起行动时,这种带有恶意的谣言,会演变成非常棘手的阻碍。

「平民,说句话啊。」

就算要我说句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是不小心对贵族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知道当场会有什么下场。但是,明明我只是静默不语,好像还是惹得斯基科萨不快,只见他的嘴角冷酷地往上扬起。

「怎么,斐迪南大人不在,你连那张傲慢自大的嘴巴也不敢张开了吗?」

「斯基科萨,住手!她可是护卫对象!」

在职责结束之前,身分并不重要――达穆尔把我护在身后,不让斯基科萨接近我。然而他这么做,只是让斯基科萨更加火冒三丈。

「达穆尔,你闭嘴!记住你是什么身分!不准命令我!」

达穆尔用力咬一咬牙,往旁退了一步。在变得开阔的视野中,斯基科萨一步步地往我逼近,一个全身包裹著庞大金属铠甲的男人对自己怀有恶意,还发出喀锵喀锵的金属声走过来,我的内心只有恐惧。

……好可怕。

我的双脚在发抖,牙齿也在打颤。虽然很想当场逃跑,脚却发软动弹不得。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害怕,斯基科萨发出嗤笑声,举起包覆在金属铠甲下的拳头。

「梅茵大人!」

「滚开!少碍事!」

法蓝飞身切进我们之间,却被斯基科萨用力撞开。

「法蓝!」

我忍不住想跑向法蓝,斯基科萨却大手一伸,揪住了我的头发。侧头部一阵痉挛,

我听见了好几根头发被拔掉的声音。

「痛!」

「梅茵大人!」

「法蓝,不可轻举妄动!你若乱动,主人会受到斥责。别让事态更加恶化。」

法蓝动作迅速地起身,想要冲过来救我,但阿尔诺厉声告诫。看到法蓝不甘心地咬住嘴唇,斯基科萨露出了无比愉快的笑容,揪著我的头发,再次粗鲁地往上拉扯。

「平民,我来教教你吧。这种时候,该由你为侍从的无礼道歉。」

法蓝正咬著嘴唇忍耐的时候,我可不能失控。一直以来我都被告诫不能反抗贵族,所以决定先道歉。

「……非常抱歉,我的侍从对您太无礼了。」

但是,道歉好像又惹得斯基科萨不高兴。我被他使力推开,跌坐在了地上。屁股好痛,头皮也阵阵刺痛,但至少他终于放开我了。

「你那是什么狂妄的眼神?!想要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吗?!」

斯基科萨暴跳如雷地怒吼,手贴在左铠甲手套的石头上,取出淡淡发光的魔杖。他一边旋转著发光魔杖,一边低喃说著「密撒」,原本细长状的魔杖于是变成了一把小刀,锐利的刀尖反射著冷光。

看见对著自己的刀子,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冷汗流下背部,心脏以不自然的速度飞快跳动。我怕得直不起腰,也无法站起来,只能注视著冷冽发光的刀子。

「斯基科萨,不行!她是护卫对象,还是等一下要执行仪式的见习巫女!」

看到斯基科萨拿出武器,达穆尔慌忙伸出手想阻拦他。但斯基科萨完全不理会他的忠告,挥开了他的手,举起小刀。

「少啰嗦!只是眼睛看不到而已,对执行仪式能有什么影响!」

眼见刀子就要朝自己挥下来,跌坐在地上的我赶紧抱住头,像乌龟一样缩成一团。

「平民就该像你现在这样子,乖乖缩起身体,对贵族表示敬畏之意吧!」

我紧紧闭上眼睛,这时在斯基科萨的咆哮声之外,听见了翅膀拍动空气的声音。往上仰起头,只见在高举著小刀的铠甲手套后方,蓝色斗篷出现在了上空。

「神官长!」

一看见想必可以制止斯基科萨的监护人,我马上站起来求救。但似乎是在我站起来的同一时候,斯基科萨也喊著「神官长」,慌忙收回举起刀子的手。瞬间,我抱著头的左手背上传来灼热的痛楚。

「好痛!」

「愚民,谁教你要突然站起来!」

我放下手一看,显然划伤的力道不小,一眼就能看出伤口很深,可能要一段时间才会停止流血,我知道即使向贵族抱怨,对方也不可能理会,所以急忙卷起袖子,至少不要弄脏仪式服。我伸直左手臂,用右手按著左边衣袖,以免沾到鲜血。

「梅茵大人,我马上拿布给您……」

法蓝立刻将手伸进腰际上长得像腰包的袋子里。原来还准备了受伤时的应急用品。我家的侍从真是太优秀了。

「法蓝,谢谢你。」

鲜血从呈直线绽开的伤口涌出,流向手腕,接著往下滴落。红色鲜血一滴落在地面上,地面便一阵蠕动,发出了啵啵啵的声音。

什么声音?我低头往下看,鲜血还在不停地向著地面滴落。每次滴到地面上,地表就冒泡般地往上隆起,然后发出啵、啵啵、啵啵啵的声音。我正眨著眼睛时,突然间冒出了好几棵陀龙布的芽。

「哇?!」

陀龙布从我鲜血滴到的地方发芽后,用著比我平常熟悉的陀龙布要快上好几倍的速度生长变大,缠绕住我的双脚。

「哼呀!」

我急急忙忙想把陀龙布踢开,但陀龙布继续光速生长,就像牵牛花的茎一样,接二连三地缠住。了我的脚。还没拉开一条茎,无数条茎又接著卷住我的脚踝,让我动弹不得期间,陀龙布好像又因为我滴下的鲜血更是促进生长,以我为中心,四面八方的陀龙布接连发芽。

「这、这可不是我的错!都怪你自己突然站起来!」

斯基科萨像是发现到了什么事,丢下这句话后,开始用手上的小刀砍向陀龙布,一边和我拉开距离。

「梅茵大人!」

没有任何刀子的法蓝想空手扯下陀龙布,但已经长大了些许的枝条光用双手,根本没有办法扯开。

陀龙布从脚踝到膝盖,再从膝盖生长到了大腿的高度。绿色嫩芽冒出头后,变作白色的茎,随著越长越高,根部的颜色渐渐变成了像是树木的褐色。虽然速度很缓慢,但缠绕住我的茎逐渐变得粗壮,捆住我的力量也变紧了,同时又有新的绿芽往我伸来,想要抓住我。

「见习巫女!」

达穆尔从左手背上取出发光魔杖,变作小刀的形状。期间陀龙布的枝条依然继续生长,在我身上缠绕了一层又一层。

「你等等我,我马上召唤黑暗之神的庇护,尽快救你出来!」

达穆尔开始朗诵起祈祷文。和我在仪式上要奉献的祈祷文非常类似。内容在赞扬神祇,请求庇护。换句话说,内文长得还要反覆练习才能记住,在他祈祷的时候,不知道陀龙布又会长大多少。光想像我就惊骇得绷紧全身。

……好可怕!

牙齿不停打颤。刚才大树倒向巨大陀龙布形成的大坑洞,被树根吸走生气后腐朽枯萎的模样闪过脑海。

……好可怕!好可怕

被陀龙布紧紧缠绕住的恐惧让我涌出眼泪,即使挥手想赶走陀龙布,也只是鲜血飞溅到的地方又不断地冒出绿芽。

缠绕住大腿的茎不知何时又从腰部开始往腹部爬升。在动也动不了的恐惧驱使下,我再也忍不住大声求救:

「路兹!路兹!路兹!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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