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女神的化身VIII 终章

收到蒂缇琳朵捎来的奥多南兹告知计画成功时,乔琪娜人正在宾德瓦德的基贝宅邸当中。宾德瓦德与艾伦菲斯特的格拉罕接壤,前任基贝还因为在艾伦菲斯特的神殿内攻击了领主的养女罗洁梅茵而遭到拘留。自那之后,这块土地便日渐萧条衰败,这里的人们也因此对艾伦菲斯特及其领主一族恨之入骨。对乔琪娜来说,此次订定计画时,宾德瓦德可说是利用起来最不费工夫的地方。

「蒂缇琳朵大人成功了吗?」

侍从赛儿缇这么问道,乔琪娜颔首回应。

「是呀。本以为还要几天时间,没想到莱蒂希雅大人比预期的要快到达极限呢。」

一切似乎皆按计画进行。乔琪娜早就料到,首席侍从璐思薇塔若被抓走,莱蒂希雅肯定会拼了命地想找到她。而在那种情况下,她能仰赖的除了近侍之外,便只有奉王命前来教导她的斐迪南。她不可能会来寻求平常既无往来,又属于对立派系的蒂缇琳朵或乔琪娜的帮助。

……但即便去拜托斐迪南大人,他多半也只会拒绝吧。

斐迪南是艾伦菲斯特的领主一族,论身分算得上是乔琪娜的异母弟弟。但是,斐迪南受洗时乔琪娜早已成婚离开领地,因此双方从来没有当面交流过,她对他也没有任何手足之情。在斐迪南来到亚伦斯伯罕以后,尽管双方会互道寒暄,或在聚会与聚餐时碰到面,但彼此的目的都是搜集情报,因此不算是有真正的交流。

……不过,他还是比蒂缇琳朵以及齐尔维斯特好懂得多呢。

虽然仅只是根据搜集到的情报,但乔琪娜认为斐迪南是在必要情况下,可以做出非常冷酷无情判断的领主一族。不知是因为两人的思考方式有着相似之处,还是因为从小都被薇罗妮卡不断夺走重要的事物,有着相似的成长环境,所以乔琪娜料想得到,即便莱蒂希雅去找斐迪南商量,他也只会叫她放弃。因为乔琪娜自己多半也会给出一样的回答。

遭到自己的指导员拒绝,没有人可以依靠后,这时雷昂齐欧再利用加了图鲁克的点心,诱导莱蒂希雅使用银筒,告诉她:「既然奥多南兹还送得出去,不如你用这个试着拜托斐迪南大人吧。」只要知道首席侍从还活着,绝不可能轻易放弃。

对领主候补生而言,自受洗前便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首席侍从可说是第二个母亲。莱蒂希雅又是从多雷凡赫来到了亚伦斯伯罕当养女,在她心里的地位定然更不一般。毕竟领主候补生受洗后就要搬离本馆,在北边别馆自己住一个房间,所以乔琪娜非常清楚首席侍从是多么重要的存在。更遑论侍从还不是自行离开,而是被人强行带走,那种恐惧与绝望乔琪娜自己深有体会。

「计画进行得比想像中还要顺利。莱蒂希雅大人是否太缺乏危机意识了?还是斐迪南大人的教导不够充分?」

戈雷札姆摸着自己的义肢左手,蹙眉说道。

「因为她平常都被要求待在北边别馆,避免与我们接触吧。莱蒂希雅大人并不是亲身感受到危险以后,判定自己必须待在北边别馆里,而是身边的人这么要求她。她大概只会觉得受到拘束,并不会因此产生危机意识吧。」

「本以为同样没有可以仰赖的父母,这样的境遇与乔琪娜大人十分相似,但现在看来并不尽然。」

我先前给莱蒂希雅大人的评价似乎太高了些──听见戈雷札姆这么嘀咕,乔琪娜微微弯起嘴角。

「虽然有父母,他们却只会伤害自己且无法依靠,跟父母并不在身边所以无法依靠,这两者的境遇当然不同。」

在乔琪娜看来,父母正是为自己带来痛苦的存在。她数不清有多少次,都希望父母死了算了。比起父母,近侍与向自己献名的贵族更值得信任。

「况且因为国王有令,莱蒂希雅大人早已确定会成为下任领主,往后的地位可谓无可动摇,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产生危机意识呢。再说了,一直以来我也刻意不让那孩子产生戒心。」

即使派系不同,公开场合上乔琪娜仍会对莱蒂希雅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在蒂缇琳朵敌视她时,也会提出其他办法,避免蒂缇琳朵做出过于直接的攻击行为。看在莱蒂希雅与她身边的人眼里,乔琪娜虽是敌对派系的人,平常又鲜少往来,但并不会带来实际的危害,所以只要接触的时候保持警戒就好──这便是她刻意引导他们形成的认知。

……排除时再显露敌意就够了。

一思及此,相较之下斐迪南要危险得多。因为明明见到面时自己总是笑脸以对,但斐迪南却从未放松警戒,超过一年以上的时间也都没有松懈下来,持续想要找出乔琪娜的破绽。彼此多半都心想着,对方不知何时会揭开脸上的假面具。

「莱蒂希雅大人与近侍们的感情太好,遇到紧急情况时,便无法从贵族的角度做出判断,果断地舍弃近侍吧。这是在疼爱中长大的领主候补生容易有的倾向。」

想起齐尔维斯特身为领主,同样总因骨肉亲情而优柔寡断,乔琪娜在面纱底下微微眯起双眼。

「接下来莱蒂希雅大人应该会被带到兰翠奈维的船只上,斐迪南大人也身亡了。只不过,真没想到事发地点会在供给室。」

供给室原则上禁止携带不必要的外物入内,这是因为供给室只有已登记的领主一族能够进入,古往今来一向容易沦为争夺下任领主之位的凶杀之地。乔琪娜本以为商量谈话的地点会在斐迪南或者莱蒂希雅的房间,然后才使用装有致死毒粉的银筒。

……本以为可以把在场两人的近侍们也一网打尽呢。

然而,由于事发地点是在供给室,中了致死剧毒的只有斐迪南一人,而连领主办公室也进不去的尤修塔斯与艾克哈特更是丝毫不受影响吧。不仅如此,能够察看现场、回报详情的人,也变成只有蒂缇琳朵一人。乔琪娜不太相信自己的女儿,尽管想从更多管道得到消息,但如今看来也只能放弃。

「最起码成功排除了戒心最强、感觉也最难排除的斐迪南大人,只能先满足于这样的成果了。」

原本斐迪南一直负责辅佐齐尔维斯特,在搬到亚伦斯伯罕以后,也始终与艾伦菲斯特保持着联系,所以若让齐尔维斯特经由他得到消息、开始思考对策,情况就麻烦了。毕竟斐迪南不仅曾连续多年在贵族院获选为最优秀者,在亚伦斯伯罕即使揽下了再多公务,也依然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乔琪娜十分希望能在采取行动前将他排除。

「虽然那两个难缠的近侍还在,但我们继续执行下一步计画吧。不知会是尤修塔斯与艾克哈特先把消息送到,还是我先取得基础魔法呢?」

「现在境界门已在我们的掌控之下,所以他们既无法送出奥多南兹,也无法往艾伦菲斯特送信,消息是不可能传达出去的。剩下的办法便是亲自传达,但骑着骑兽从城堡到境界门大约需要两天的时间,再到艾伦菲斯特的城堡则要一天的时间。只要在境界门那里将他们视为可疑人物拦下,就能再拖延一点时间,而未持有银布的他们也无法私自穿越边界。齐尔维斯特大人永远也没有机会知晓您已采取了行动吧。」

奥多南兹无法越过边界。尽管可以传话给守在境界门的亚伦斯伯罕骑士,请对方向艾伦菲斯特的骑士转达,再传回艾伦菲斯特的城堡,但如今境界门内的亚伦斯伯罕骑士都是他们的人。魔导具信送到了境界门以后,也会先经过检查。重要事项不可能直接写下来,况且若被骑士拦截,也就不可能送得出去。虽然还有通往贵族院的转移阵,但必须要有奥伯的许可才能使用。所以若是以骑兽移动,一定是乔琪娜更快抵达吧。

「如今已成功排除了斐迪南大人,那么领主一族中最该当心的对象,便是波尼法狄斯大人了吧?」

「是的,首先得将他引开城堡。毕竟那位大人总是不按计画行事。」

戈雷札姆面色凝重地说完,乔琪娜扬起苦笑。因为波尼法狄斯总能本能地避开敌人的陷阱,进而摧毁敌人的计画。即使问他为何能够发现陷阱,他也只会回答:「我也没有根据,只是凭直觉。」相比之下,乔琪娜与戈雷札姆却是凡事都要计画周详才采取行动,双方可以说是两个极端。再加上波尼法狄斯的武力高强,若是正面对上,很可能敌不过他,所以他们预计把他引到伊库那。

「首先从伊库那开始进攻。那里的骑士人数不多,基贝想必会请求支援。等再过一段时间,也对格拉罕发动攻击。如此一来,奥伯便不得不往边境派出骑士团。但由于不可能让骑士团长离开城堡,所以会由波尼法狄斯大人前往边境抵御敌袭吧。」

先把波尼法狄斯引到西南边的伊库那,间隔一或两天之后,再于东南方的格拉罕制造混乱。算算骑士们以骑兽移动的速度,应该能够争取到充足的时间。

「旧孛克史德克的基贝们煽动起来还真是轻而易举呢。相信他们会在艾伦菲斯特大肆进行破坏吧。」

那些基贝都正管理着魔力匮乏,收成寥寥无几的土地。越是真心关爱当地平民与贵族的人,越是容易上钩,只要告诉他们:「这么做便能保护你们土地上的人民。」没有旧孛克史德克的基贝会不为所动。因为现今的君腾甚至无法为领地重新划定边界,害得他们已是穷途末路,只能不择手段。

「而且,我已经有办法能对付波尼法狄斯大人了。」

戈雷札姆说着,缓缓摩挲自己的义手。看着已有办法能够对付波尼法狄斯的他,乔琪娜投以微笑。

「你的忠心真是令我骄傲,我一定会取得艾伦菲斯特的基础。」

「此外根据平民提供的消息,艾伦菲斯特的基贝们确实都在加强防卫,那么贵族区与城堡的守卫想必也比以往更加森严。祝您得胜归来。」

(插图017)

乔琪娜向同行的掩护队伍也下了指示,要他们穿上能够阻隔魔力的银布,外头再披上披风。如此一来,他们的魔力便不会被感知到。接着他们分别坐上马车,马车载着装有魔导具的木箱与皮包,由宾德瓦德的平民负责驾驶。

利用银布越过领地边界后,先是到达格拉罕,再坐上前来迎接他们的马车,往莱瑟冈古继续前进。驾驶马车的车夫名为劳各,是奉戈雷札姆之命潜藏在平民当中的身蚀。日常生活当中,他是个买卖植物以供制作染料与药材的商人。在他的安排下,乔琪娜一行人将搭上前往艾伦菲斯特的船只。

路途中找了地方留宿一晚,隔天便抵达莱瑟冈古。为了尽量不引人注目,掩护队伍会分开搭乘数艘不同的船只。只不过由于乘坐的是商船,各自都得中途停靠以装卸货物,所以要花上一点时间才会全部抵达。

「最后一艘船预计在后天的第四钟抵达西门。两位因为是搭乘直达艾伦菲斯特的船只,所以明天才出发,但应该会是最快到达的吧。抵达时间预计是第三钟。」

乔琪娜与她的侍从赛儿缇装作是劳各的侍从在莱瑟冈古过了一宿,然后搭上已经订好位置的船只。

「你们两人就住这个房间,到了艾伦菲斯特会告诉你们。在那之前,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劳各一边警戒周遭,一边装出主人的样子,带着两人前往船舱。虽然只是狭小的二人房,但因为不必再在意旁人的眼光,所以能稍微喘口气,也不会有人发现乔琪娜两人是贵族吧。对此乔琪娜心满意足,向赛儿缇点一点头。

「这是主人给你的奖赏。」

赛儿缇小声说完,向身蚀劳各递去一颗黑色魔石。多半是体内的魔力已经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劳各紧紧握着黑色魔石,放松地吐出大气。

「基贝换人以后,你一直没有机会释出热意吧?那么为了今后着想,等船只抵达时我再给你一颗魔石吧。虽然比原先说好的要多,但这也代表我十分期待你今后的表现,不知你觉得如何呢?」

自从戈雷札姆失去基贝的身分,搬到了亚伦斯伯罕居住,身为身蚀的他们便一直活在死亡的恐惧当中。眼看体内的魔力一点一点增加,却不像从前一样有机会能够释放。就在这时,乔琪娜提供了比说好要多的黑色魔石,还暗示了今后仍会持续合作。能够摆脱死亡的恐惧,劳各心中满是安心与感动,不禁跪了下来,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眼前面带慈祥笑容的贵族女性。

乔琪娜理所当然般地接下劳各崇拜的目光,轻轻摆手要他退下。

「我们会照着你说的待在这间房里。在船上的时候,请你别忘了要假装自己是我们的主人。」

劳各退出船舱后,接下来除了坐在摇摇晃晃的船只里,抵达前完全无事可做。为了让主人在不便的平民船只当中也能过得舒适一些,赛儿缇做为侍从开始使出浑身解数。不同于忙碌的侍从,乔琪娜倒是闲得发慌。大概是因为人已在艾伦菲斯特,又坐在摇晃摆荡的船只里,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

……我在艾伦菲斯特真的没有多少愉快的回忆呢。

但是,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乔琪娜都只有在以艾伦菲斯特的领主为目标时,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乔琪娜,你一定要成为下任领主。」

久远的记忆里,乔琪娜最早记得的便是母亲薇罗妮卡的这一句话。当时波尼法狄斯的儿子卡斯泰德也被视为是领主一族养育,薇罗妮卡总是一边教导乔琪娜,一边面目狰狞地叮嘱她:「你绝对不能输给卡斯泰德。」严厉的母亲不容许她有一丁点的瑕疵、一丁点的失败。乔琪娜常常一边哭着一边学习文字,为了练习寒暄连声音都哑了,学习礼仪的过程中也经常挨打。

「乔琪娜,你愿意成为下任领主,解救母亲吧?」

看到母亲以无比哀戚的神情这么对自己说,乔琪娜便在心底发誓,为了解救受到贵族们欺凌的可怜母亲,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

「又是女儿……」

后来妹妹康丝丹翠出生,薇罗妮卡明显大失所望,也不怎么关心自己的这个孩子。眼看妹妹被母亲弃之不顾,乔琪娜担心之下,便想让妹妹也接受母亲对自己施以的教育。然而她越是担心,旁人越是让两人保持距离。

当时的她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但如今的她可以明白,因为自己面对根本不是下任领主候补的妹妹,态度太过严厉了。然而,身边的大人只是将两人隔开,却没有用「你太严厉了」来阻止乔琪娜,肯定是因为实际上她也正接受着如此严苛的教育吧。

那个时候,尽管接受的指导既严厉又难熬,但只要自己拿出优秀的表现,母亲便会称赞自己;到了比较懂事的时候,黎希达也开始会袒护她,劝阻过于严厉的薇罗妮卡;此外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舅父拜瑟冯斯也毫无保留地疼爱她。那时的乔琪娜还天真地相信着,只要自己不输给卡斯泰德、成为下任领主,母亲便会对自己展露笑颜。

……直到齐尔维斯特出生为止。

弟弟出生以后,母亲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我有儿子了。」她为此高兴不已,全心全意地只疼爱着他。明明齐尔维斯特只是生为男孩,明明只会哭什么也不会做,就得到了母亲的爱。乔琪娜困惑不已,仅仅因为弟弟出生,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便有了改变。她开始心生疑惑,觉得自己是否不管怎么努力也没有用,也觉得母亲的骤变太过反常且教人毛骨悚然。

……要是齐尔维斯特没有出生就好了。

身为第一夫人的薇罗妮卡生下儿子后,卡斯泰德便被拔除了领主候补生的头衔。原本在乔琪娜看来,卡斯泰德是一起争夺下任领主之位的良好竞争对手。尽管卡斯泰德既比自己年长,又是男性,条件更加有利,但他只是前任领主的孙子,并不是现任领主的亲生孩子。对没有儿子的现任领主来说,是替补一般的存在。一边是卡斯泰德,一边是虽为女性却也是亲生孩子的乔琪娜,无论由谁成为下任领主都不奇怪。当时乔琪娜尚未受洗,从未与卡斯泰德见过面、说过话,但也从指导过他的黎希达那里耳闻过一些,所以一直把他视为目标,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就有机会能赢过他。

然而,仅仅只是因为齐尔维斯特出生,卡斯泰德的身分就变了。她亲眼目睹了原本和自己一样身分的人,一下子从领主候补生降为上级贵族。乔琪娜当然会忧心接下来有可能轮到自己。

……要是没有齐尔维斯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乔琪娜忧惧不已,但她所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因为薇罗妮卡希望能由自己的亲生孩子当上下任领主,所以她虽然排除了卡斯泰德,却不会排除乔琪娜。明白这一点后,乔琪娜如释重负。

此外,尽管薇罗妮卡排除了卡斯泰德,但刚出生的齐尔维斯特也许是像到了父亲,身体十分虚弱。因此,在为领地未来感到担忧的人们建议下,乔琪娜在受洗过后会开始接受下任领主的教育。

……看来以后要与齐尔维斯特切磋砥砺,竞争下任领主之位吧。

然而她才刚刚下定决心,不会输给弟弟时,首席侍从黎希达便被夺走了。黎希达是薇罗妮卡最为信赖的侍从,因此决定把她调到日后将成为下任领主的齐尔维斯特身边。这件事发生在乔琪娜为了洗礼仪式,正在北边别馆为自己布置房间的时候。

首席侍从堪称领主候补生的第二个母亲──不对,在乔琪娜心中,黎希达投注给自己的关爱比母亲更像母亲。就在她要离开父母身边,搬到北边别馆居住的时候,自己最为信任的近侍竟然要被夺走,这让她无法忍受。她跑去向母亲抗议,认为这是非常严重的背叛,母亲却是不理不睬。

「齐尔维斯特身体虚弱,但你不仅身体健康也很有活力吧。我怎么能把无法信任的人安插在齐尔维斯特身边呢。」

父亲也认可母亲的主张,于是黎希达正式成为了齐尔维斯特的近侍,凡事以弟弟为优先。

……真希望齐尔维斯特死了算了。

乔琪娜第一次对齐尔维斯特萌生杀意,多半就是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不愉快,全都来自弟弟这个存在。除了性别以外,齐尔维斯特根本没有一个地方能赢过自己,却不断抢走属于她的东西,她丝毫无法对这个亲弟弟萌生怜爱之情。

洗礼仪式过后,乔琪娜便搬到北边别馆居住。随着开始接受下任领主的教育,生活变得十分忙碌,但她还是每个月至少前往本馆一次,与母亲举办茶会,报告自己的学习进度。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见到日渐长大且活力充沛的齐尔维斯特。他总是调皮捣蛋,惹得侍从伤透脑筋,黎希达也训斥连连。但在母亲眼中,他似乎永远是那个身体虚弱的孩子,对他始终一味纵容,甚至还说:「他现在这样不是正好嘛。」乔琪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换作自己做了同样的事情,肯定会遭到严厉的训斥与责罚吧。

……齐尔维斯特真有担任下任领主候补的必要吗?

这个弟弟只顾玩乐,净爱调皮惹事。有时乔琪娜忍无可忍,便出口斥责说:「你若想成为下任领主,就该好好努力。」没想到他却去找母亲哭诉:「我不想当下任领主,我才不要努力。」母亲还反过来责备乔琪娜:「你不要去打击齐尔维斯特的信心。」「齐尔维斯特还小,不用那么努力没关系。」「你别老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应该多疼爱弟弟呀。真是冷漠薄情。」

乔琪娜完全无法理解。那么在卡斯泰德还是领主候补生时,每当乔琪娜前往餐厅去道睡前的问候,母亲总会执拗地细数他的缺点,并且要求乔琪娜更加努力,那些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况且打从齐尔维斯特出生到现在,她一次也没有感受到母亲的关爱,别说是薄情了,内心世界早已一片干涸。身为母亲的她在说什么啊?

被母亲训了一顿后,乔琪娜再被逼着向齐尔维斯特道歉,但就在她道歉的时候,齐尔维斯特对她吐了舌头。从那可恨的表情便能看出,他非常清楚自己独占着母亲的爱,而且绝对不会挨骂。

……为了艾伦菲斯特的将来着想,这孩子应该消失才对吧?

他真的和自己一样,都是下任领主候补吗?每一次见到面,乔琪娜心中的杀意便不断积累。可是,这种情况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吧。相信父母有朝一日也会清醒过来,认清不能把下任领主的位置交给这种愚蠢之人。

……为了那一天,我必须努力才行。

为了得到旁人的认可,乔琪娜专注投入地接受下任领主的教育。然而,就在她要进入贵族院就读的时候,众人开始禁止她与最疼爱自己的神殿长拜瑟冯斯往来;想要纳为近侍的人,也因为「以后要当齐尔维斯特的近侍」这种理由而禁止她招揽。乔琪娜大闹了一场,她不仅失去了心灵的依靠,连想要招揽近侍在将来辅佐自己也不能如愿。

……真的好希望齐尔维斯特死了算了。

但是,尽管她与母亲的关系不断恶化,父亲却认可了她的努力。因为父亲以入赘为前提,为她选定了他领的领主候补生为未婚夫。女性若想成为领主,其配偶也必须是领主一族不可。与他领的领主候补生订下婚约后,乔琪娜往下任领主之位又靠近了一步。所以,即使精神上的寄托一一被夺走,她仍能朝着下任领主的位置继续努力。

然而,齐尔维斯特的洗礼仪式推翻了这一切。因为薇罗妮卡到处宣扬,这是下任领主的洗礼仪式。由于春季出生的弟弟是在庆春宴上举行洗礼仪式,因此艾伦菲斯特的贵族全都聚集来到了城堡。在首次公开亮相的场合上,齐尔维斯特便被贵族们认定为是下任领主。乔琪娜去找父亲抗议,请身为奥伯的他亲口驳斥这样的认知。因为若不及时纠正,基贝们都将返回自己的土地,那么下次再集结时,齐尔维斯特是下任领主便会成为众所公认的事实,再也无法更改。

但是,父亲拒绝了乔琪娜的请求。他是这么说的:「领主夫妇必须在贵族们面前保持意见一致,所以在与贵族们应对之前,我会先与薇罗妮卡好好商量。」

……父亲大人也得顾全体面吧。

总不能让领主丢了颜面。因此乔琪娜点一点头,暂且退让。然而,那却是错误至极的决定,那个时候她不该退让的。结果贵族们认定了齐尔维斯特会成为下任领主,她回到贵族院上课时,未婚夫还对她说:「我听说你不再是下任领主候补了,这跟订婚时说好的条件不一样。」

乔琪娜向父母哀诉未婚夫希望能解除婚约,然而,两人却不是撤回齐尔维斯特会成为下任领主的决定,而是选择了取消这桩婚约。

「既然齐尔维斯特会是下任领主,你也不必寻找愿意入赘的结婚对象了吧?母亲可以为你找到领地排名更高的未婚夫。」

「乔琪娜,你的能力出众,我很希望你能在齐尔维斯特成为下任领主时辅佐他,毕竟他也需要如同我兄长那般的得力助手。所以你不一定要从领主一族,也可以从上级贵族当中寻找结婚对象。」

乔琪娜感觉自己的世界像是彻底颠覆过来。看着面带笑容的父母,她是真心无法理解他们在说什么。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接受的下任领主教育,都是为了要辅佐齐尔维斯特,父母根本无意让她成为下任领主。而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付出的所有努力,也都在这一刻遭到全盘的否定……

她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时间才理解到这些事实,但在理解的同时,强烈的愤怒与绝望也席卷而来,让她脸上失去了所有表情。

……明明他那么愚蠢,受洗以后也不肯认真学习,你们为何还想让他成为下任领主?让一个毫无意愿的人成为领主有什么意义?为何不能是我?我一直以来的努力又算什么?我承受那些严厉的指导才不是为了要辅佐齐尔维斯特。还以为父亲大人也认可了我的表现,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吗?

对父母的怨恨与不满悉数涌到了嘴边,但乔琪娜极力咬住牙关。她紧紧握拳,用力到指甲都陷进了掌心里,拼命忍下想要对着两人变出思达普的冲动。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工夫。」

「乔琪娜大人,我们并不认为您的努力是白费工夫,那些都是成为下任领主应尽的努力。但倘若领主夫妇已经决定由齐尔维斯特大人成为下任领主,我们也只能遵从吧。只不过,若他不能成为值得您辅佐的奥伯,我们也无法信服。」

近侍们勉励乔琪娜,建议她对齐尔维斯特施以下任领主教育。确实再照这样下去,乔琪娜一点也没有辅佐的意愿。因为齐尔维斯特明明已经举行了洗礼仪式,搬到北边别馆居住,却还是成天都能见到他不愿学习、被近侍们追着跑的模样,黎希达更是每天都在怒声喝斥。乔琪娜决定把母亲指导她的方式,也套用到齐尔维斯特身上。

然而,齐尔维斯特总是转身就逃。她一开始指导他,他便不顾体面地嚎啕大哭,怎么也不愿接受应有的教育。

「我才不想当下任领主!由姊姊大人去当不就好了嘛!」

……那你就去死吧。

乔琪娜感觉自己的理智彻底断线。如果她自己想当就能当的话,那她早就当了。明明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得到,弟弟却是一出生就得到了下任领主的位置,夺走了她的一切,还半点努力也不肯付出。乔琪娜是真心想要杀了这个弟弟。

「那种人不值得乔琪娜大人的辅佐,而且为了艾伦菲斯特的将来,应该将他排除才对。有资格成为下任领主的是乔琪娜大人。」

「戈雷札姆,但是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已经决定了,我又能够做什么呢?」

「让贵族们看清现实即可。让他们知道那个人有多么愚蠢,而您有多么出色。为此,您需要有难以撼动的势力,以及绝不会背弃您的同伴。」

近侍戈雷札姆这么说着,递来献名石。接着他说明了献名石的作用,也告诉她薇罗妮卡总是说着「不肯献名的人不值得信任」,要求了许多贵族向她献名。

「若是脚踏实地的努力也得不到回报,那么您便效法薇罗妮卡大人吧。薇罗妮卡大人从上级贵族变成领主的第一夫人后,便不停网罗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同伴、巩固自己的势力,排除一路上的绊脚石。」

从小母亲就告诉自己,她备受莱瑟冈古一族的厌弃与苛待,但只要冷静下来观察贵族间的势力关系,不难发现她现在早就能以领主第一夫人的身分展开报复。

「嘉柏耶丽大人出嫁时,跟着她来到艾伦菲斯特的近侍们,其子其孙都被薇罗妮卡大人要求献名。等到齐尔维斯特大人在贵族院取得了思达普,多半也会要求他们向他献名吧。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取得绝不会背弃的同伴。」

这个提议深深吸引了乔琪娜。因为她不想要再有近侍像黎希达那样被齐尔维斯特抢走,强烈地渴求着只属于自己的近侍。

「效法母亲大人吗……这么做的话,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也不能责怪我了吧。」

……看来我也需要学习更多药草相关的知识。

于是在贵族院,乔琪娜除了修习领主候补生课程,也开始修习文官课程。她尤其积极地去上那些药草学课。

她一边累积知识,一边向贵族们宣扬齐尔维斯特的愚蠢,以及她对艾伦菲斯特未来的担忧,使得他们心中萌生了对齐尔维斯特的质疑与对领主夫妇的不信任。

与此同时,她也找了与嘉柏耶丽的近侍们有血缘关系,尤其是与自己同个世代的人,要求他们献名。戈雷札姆帮她调查过了,有的人考虑到年纪,十分迟疑是否该向薇罗妮卡献名。于是她说服那些人,接受了他们的献名,而贵族们集结的时候,齐尔维斯特所展现出的教育不足的模样,更让乔琪娜的主张具有说服力。

「应该由我成为下任领主才对,怎么能交给那样的小孩子呢。」

正当乔琪娜在暗地里慢慢网罗同世代的贵族时,有一天父亲召见了她。

父亲厉斥了她竟要求贵族献名,还指责她对齐尔维斯特的态度不当,最后更是明言不能让她留在艾伦菲斯特负责辅佐,要她与奥伯•亚伦斯伯罕成婚。

「我不要,为何我非得嫁往他领当第三夫人不可!?」

「乔琪娜,住口。能够嫁入大领地亚伦斯伯罕,这可是天大的幸运唷。毕竟你将可以成为大领地领主一族的一员。而且还是有血缘关系的我为你谈成了这桩婚事,你要心怀感激。」

……这哪里是天大的幸运了!?

明明为成为下任领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遭到了否定,现在好不容易网罗到了支持自己的贵族,却要她嫁到他领去,在年纪与父亲相差无几的男人身边当个玩物,乔琪娜实在无法接受。况且虽说是大领地,但第三夫人一点权力也没有,无法干预政事。

……为了成为下任领主,我努力了这么多年。

然而,既然父亲已经决定,也与对方谈妥,这桩婚事根本无法取消。讽刺的是,他们还用她接受至今的下任领主教育来强迫自己,说她若是拒绝这桩婚事,便是不为领地着想。极致的屈辱与愤怒几乎要令乔琪娜发狂。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我要与法雷培尔塔克的芙萝洛翠亚大人结婚!」

齐尔维斯特在能够感知到魔力后,一从贵族院回来,便说他对年长自己两岁的一名领主候补生一见钟情。但是,法雷培尔塔克是康丝丹翠即将嫁往的领地。联姻向来是为了与他领建立起更加深厚的关系,那么既然都要与法雷培尔塔克联姻了,再让齐尔维斯特与该领的女性领主候补生结婚便毫无意义。

「她是第三夫人的女儿,既然我是下任领主,应该不会被拒绝吧。除了她以外,我绝不跟任何人结婚!」

乔琪娜的第一桩婚事遭到了取消,尽管她曾表明不想解除婚约,却没有遭到理会。第二桩婚事,则是要嫁给年纪与父亲差不多的男人当第三夫人,她也表明了自己不愿意,却只是遭到驳回。那么,为何齐尔维斯特可以迎娶自己喜欢的对象?明明这桩婚事对领地来说没有多大的益处,父亲身为领主却点头同意了吗?

一直以来齐尔维斯特总是逃避,不愿接受下任领主该有的教育,还成天总说「我才不想当下任领主」。然而自己有需要的时候,竟然就改口宣称「因为我是下任领主」,用来实现自己的心愿。对此乔琪娜说什么也无法容忍。

……杀了他吧。母亲大人在铲除碍事者时,都是怎么做的呢?

反正自己已经确定要嫁往他领,会有什么后果她根本不在乎。自暴自弃之下,乔琪娜决定使用母亲在排除碍事者时所用的毒物。晚餐席间,已向她献名的侍从往齐尔维斯特的餐点里下了毒。

「唔恶……」

突然间齐尔维斯特吐出嘴里的食物,从椅子跌落在地。父母皆吃惊得瞪大双眼,乔琪娜也同样大吃一惊,因为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

「齐尔维斯特!?」

明明是自己常用的毒药,被人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竟就吓得脸色大变,这样的母亲令她觉得可笑极了。看到母亲陷入恐慌,害怕失去她比任何事物都要看重的儿子,乔琪娜的内心更是感到痛快。

「啊、啊唔……」

低头看着按住喉咙、痛苦扭动的齐尔维斯特,乔琪娜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与舒畅。真希望他再痛苦一点,然后就此断气。

然而,齐尔维斯特并没有死。因为不同于慌得六神无主,只会紧紧抱住儿子的母亲,她冷静的侍从很快便调配出了解毒药水。

由于没能杀死齐尔维斯特,乔琪娜怀抱着遗憾嫁往亚伦斯伯罕。在那之后,她过着浑浑噩噩的婚后生活。尽管也想过试着在亚伦斯伯罕拥有权力,但她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致,只觉无聊透顶。索然无味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

……要是我成为第一夫人,出席领主会议时地位变得比齐尔维斯特要高,日子是否会开心一点呢?

忽然间她兴起了这样的念头,于是暗地里开始采取行动,让自己能够成为亚伦斯伯罕的第一夫人。计画顺利进行,她也成功地让齐尔维斯特跪在自己身前,然而,她却并不怎么感到畅快。看来还是要得到艾伦菲斯特,她才能够心满意足吧。

而后转机到来。因为没过多久,乔琪娜便收到了曾任神殿长的舅父拜瑟冯斯作为遗物留下来的信件。

「乔琪娜大人,我们好像就快到了。您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真得感谢舅父大人才行呢。」

乔琪娜两人跟在商人身后下船,一路上平民们搬运行李时的对话传入耳中。似乎是有骑士告知了波尼法狄斯前往伊库那一事,因此现在西门的士兵全都加强警戒,严查每个下船后要进入城市的人。

……看来戈雷札姆的计画进行得很顺利呢。

既然波尼法狄斯还不会回来,城里想必一直会是严加戒备的状态。看来她们最好不要靠近西门,乔琪娜如此做出判断。

「这一路辛苦你了。」

「两位要去哪里呢?」

劳各看向西门,再看了看两人,语带困惑地这么问道。乔琪娜以眼神向赛儿缇示意,她便递了一颗黑色魔石给他。

「我们无法通过大门。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的吧?」

多半是理解了黑色魔石也包含封口费,一路与贵族同行的身蚀商人不再作声地点点头。接着,乔琪娜与赛儿缇装作自己是商人的侍从,混在不断从商船里搬出货物的下人们之间,佯装在搬运她们那不算大的行李,慢慢地远离西门。

「就是这里吧?」

眼前即是重新改造平民区时所建造的水道。利用这里,不必通过大门也能潜进平民区与神殿。赛儿缇将一张纸摊开,那是向乔琪娜献名的文官在画好后,送来给她的水道平面图。

「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会从这里进去吧。」

长久以来,自己渴求的事物正在尽头等着她。她终于来到了伸手可及之处。

……这一刻终于到了。我终于要夺取基础,得到属于我的艾伦菲斯特。

「这些年的等待真是太漫长了。」

心头的澎湃再也难以压抑,乔琪娜缓缓地弯起红唇。

当啷,当啷……

第三钟的钟声响起。对她而言,最后一战正式揭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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