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唔……今天牧本同学没来上课吗?」
时间是第一节下课,九门克绮坐在座位上自言自语。
「怎么了?你很在意吗?」
「因为很少看到她缺席,是有点担心。」
「这样啊。」
不知为何,峰雪看起来很高兴。
「牧本同学缺席你很开心吗?」
「怎么可能。如果你担心她的话,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吧?」
「说得也是,放学之后打通电话给她好了。」
峰雪这次换成意义深长的笑容。
「你在为了什么高兴?」
「没有,我只是在祈祷某人能得到幸福。」
「是吗?你高兴就好。」
九门克绮没有起任何疑心,自顾自地读他的『月刊·特摄魂特集·合金英雄·银河刑警』。女生们看着九门窃窃私语,不过当事者毫不在意。
校规中虽然没有禁止学生携带手机,不过规定在学校内要保持关机状态。
九门克绮放学后走出校门,立刻把手机的电源打开,并且在电话簿内找出牧本美佐绘的名字。
峰雪一脸担心地跟在他后头。
「我是九门克绮。我想知道你缺席的理由,麻烦你与我联络。」
「……你在说啥啊?」
「因为没有人接电话,所以我只好留言。」
「没有人接啊。」
「也许她正在睡觉。」
「有可能。」
峰雪皱了皱眉头,那个性格认真的班长的确可能会熬夜把DVD全部看完,然后倒在床上一睡不起,但是她会因此漏接九门打来的电话吗?
「真令人担心。」
「事到如今你才在担心吗?真是无情。」
「哼,你有资格说我吗?」
「我可是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在担心了。」
听到他这么说,峰雪讶异地说不出话。
「有问题吗?」
「没事。我只是想说,哪天可以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来聊就好了。」
「我也有同感。」
九门正经八百地点头。
「那再见啦。」
「嗯,明天见。」
两人分别从不同方向回家,直到九门走远,峰雪才小声地说:
「真是的,这两个要是真的顺利发展下去的话,才是货真价实的好话题啊。」
-2-
「哥哥,欢迎回来。」
才刚踏进公寓,克绮就看到惠从房间里冲出来,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惠一直从窗户往外监视的关系。
「我回来了。」
「学校怎么样呢?」
「嗯……并没有什么异状。虽然有些地方稍嫌老旧,不过没有改建的必要。」
「今天、哥哥、在学校、做了什么?」
惠保持笑脸重新问了一次,这已经是常有的事了。
「发生了许多事。」
惠先深呼吸一次,再次笑着问:
「有什么事跟平常不一样吗?」
「每天都会发生许多相同或不同的事,要说今天有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嗯。」
「大概就只有牧本同学缺席吧。」
「咦?你说牧本同学……」
「就是两天前,和我在游乐园接吻的牧本同学。」
惠一下子变得面红耳赤。
「你、你也不必那么直接吧。」
「我只是在众多记忆之中,挑出一个可以有效刺激你记忆的事实。」
惠做了两次深呼吸。
「哥哥,我记得你前天晚上有打电话去道歉吧?」
「有的,多亏惠的建议。」
「那时候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九门克绮闭目回想。
「我说:『就目前的情形来说,由于我提出拒绝,因此我们之间并没有上述的关系。这样你同意吗?』」
惠一听差点没当场昏过去,不过她还是撑住了,因为这个答案还在她预料的范围内。
「听到这些话的人不请假休息才怪!」
「我只是依照惠所说,阐明两人的关系而已。」
「嗯……就某方面来看,哥哥是没说错……但是结果就是会变成那样。」
「是这样吗?不过她昨天看起来还满有精神的。」
「真的吗?她做了什么?」
「她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嗯……」
惠的表情一变,开始在脑中幻想。
她想像自己某一天回到英国,而下次再回到日本的时候,看见牧本姊姊待在哥哥身边的景象。
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是那么地合适,但是却又那么地令人不舍、欢喜以及悲伤。
管他的,先踢再说。
「好痛。」
「对、对不起。」
这次哥哥并没有错。
「怎么了吗?」
「我……我只是有点不安。」
「那可不好了。」
克绮弯下腰,直视惠的眼睛。
惠心里很清楚。
「和人对话的时候,要直视对方的眼睛。」自从哥哥被如此指摘之后,不管和谁说话,他都会忠实地照做。
即使如此,惠还是无法停止心中的那股悸动,真不该回来和哥哥见面的──惠在心里暗暗埋怨,但是这个念头马上就消失了。
「牧本姊姊……希望她没有什么大碍。」
「这点我同意。我下午有留过言,也许她很快就会打来报平安。」
「留言?」
「是啊。」
「哥哥居然会留言?你怎么会那么善解人意?发生什么事了?」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很难回答你。主要是因为担心吧,还有峰雪的建议也是原因之一。」
「原、原来是这样啊。」
惠的脸上浮出笑容,原来峰雪也来凑热闹啊,下次看到非踹他不可。
「太好了。」
虽然哥哥一脸严肃,不过那是只有惠才看得出来的微笑。
「什么太好了?」
「因为惠又笑了。」
「我、我哪有笑啊。」
惠自知那是不安好心的笑容,因此有点心虚。
「等等我会再打一次电话。」
「嗯,我也觉得那样比较好。」
惠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将脸埋在枕头里暗自流泪。
-3-
九门克绮回到房间,先打开笔记型电脑,然后继续读书。
他一边浏览网页订购相关书籍,一边研读银河刑警的资料书。
另一方面,他固定每过一个小时就打电话给牧本,但是仍旧没人接听。
就在吃过晚餐,接近就寝时间的时候。
九门的手机突然响起,但是他才刚想接听,铃声就先停止了。
是来自牧本美佐绘的未接来电。
考虑到她有可能再打过来,九门等了六十秒之后才回电。
这次并不是留言讯息……而是显示手机在收讯范围之外。
九门克绮稍做思考后,从椅子上站起。
「哥哥,你要去哪里?」
惠穿着睡衣站在房门外,看来她似乎在偷听。
「我要去牧本同学家。」
「这种时间去?」
「刚刚有通令我放不下心的电话。」
克绮把事情的原由说给惠听。
「嗯……我懂了。」
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我可能会和她擦身而过,如果牧本同学有来的话务必要让她住下来。」
「我知道了……」
「或许让别人睡在自己的房间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不、不是啦。」
惠连忙挥手解释。
「是吗?那就好。」
就在九门克绮准备下楼梯时,他突然回过头问道:
「不然是为什么?」
「为什么?」
「对于你方才采取的行动以及情绪,我有无法理解的部分。」
惠偏了一下头之后回答:
「哥哥,你知道忌妒是什么意思吗?」
「自身的独占欲遭他人阻碍而产生的不愉快感,主要发生在恋爱的时候。」
「就是这样。」
说完之后,惠便快速地回到自己房间。
站在原地的克绮一边歪着头,一边思考要如何运用逻辑方式来推断惠话中的意思,不过还是失败了。
-4-
「状况如何呀?」
一听到那个从对讲机传出来的甜腻声音,炽者便忍不住感到恶心。
整个晚上,他觉得自己的内脏被不断翻搅,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敲碎,血管也被淤泥堵塞住一样。
低头看向接在自己身上的脚,炽者差点吐了出来。
那个女人在被切断的膝盖下方接了异种细胞,然后边将不断膨胀和流脓的脚用剪刀与手术刀切除,再丢进火炉焚毁。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也很想去死,但是他做不到。
眼前的女人之所以对自己做出这一切的改造,理由只是因为她在赶时间。
竟然还有脸问我状况如何。
「还不错。」
炽者边说边做起暖身运动。
「那么,出门小心喔。」
「Ok,boss.」
炽者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将全身化作一团火焰,喷射出热空气。
炽者从史特拉斯药厂的前庭飞向夜空。
想要追踪凡提丝蒂卡并不困难,装设在她拘束服里的发讯器不断地放出讯号。
「炽者,报告一下情况。」
他在空中转了一圈,享受凉爽的夜晚。
「毫无异常,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两分钟。」
「机动部队应该已经先过去了。」
「What?用我们的军队去对付凡提丝蒂卡?」
「那是为了要缠住她,而且还可以顺便收集资料,好开心喔。」
「Oh,祝你能够得到贵重资料啊。」
「嗯!」
炽者的讽刺好像对她起不了作用,他耸耸肩,继续飞往目的地。
-5-
九门克绮一面走在路上,一面思考自己做出脱离常轨的行动的理由。
他的确十分担心牧本,但是一想起上次拜访牧本家时发生的事情,就觉得像现在这样深夜外出是一件很危险的行为。
──晚上不要出门,它们总是选在夜晚行动。
他想起伊格妮丝说过的话。
九门边走边抱着些微的期待打给牧本,但是萤幕上仍然显示无法接收。
九门克绮是个理性的人,但是绝非没有感情,单纯只是因为无法理解人际关系中微妙的情绪变化罢了。
──危险、危险、危险。
当危机感超过一定程度时,就会加速人们的妄想,妄想着躲在暗处的不明物体正要袭击自己、妄想着没有形体的黑影抓着自己的肩膀不放。
克绮努力地克制自己想要拔腿狂奔的冲动。
他停下脚步,做了一次深呼吸。
──没有问题,我还撑得住。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只是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时值深夜,不只没有车辆来往于路上,附近连一个人都看不到。
仿佛这个镇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般的孤独感紧紧包围住自己。
──当然,想要靠自己来判断自身是否处于正常状态是不可能的,那只会创造出一个判断自己的自己,就得再创造一个判断自己的自己的自己……最后陷入无限循环,这就是人工智能中的框架理论(注:框架是人们解释外在真实世界的心理基模,用来做为了解、指认、以及界定行事经验的基础)。所以,只要人的脑容量还是有限的,就无法察觉自己正在犯的错误,或是持续重复着无法察觉自身错误的状况。
没有结果的思考在脑中奔腾。
九门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冷静下来,不,想着要冷静下来的自己,其实正代表着自身处于无法冷静的状况,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的自己,和被命令的自己,两者究竟有什么关联呢?这又是一个框架理论的问题,人类的意识及判断这两个概念本身就是错觉,这是已经被证实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爆炸声。
枪声,再加上爆炸声。
九门随着这个念头拔腿就跑。
他在潮湿的柏油路上全力摆动双脚,牧本家的地址早就从思维中遗忘了。
他现在只想着逃走,逃离这里。
──但是,要逃去哪里?
察觉这点的瞬间,九门克绮停止奔跑,渐渐地停下脚步。
自己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感觉心脏快要从喉咙跳出,嘴里还有血的味道。
九门调整呼吸,数着心跳。
他无尝试找回自己的理性。
首先判断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无法确认。
白天的话还多多少少可以认出所在位置,但是现在一片漆黑,根本无法辨认。
九门左顾右盼,在附近找到一根电线杆,确认上面的区域号码之后,总算掌握目前的位置了。
接下来,就是该往哪里去了。
到目前为止,事件都是发生在户外,所以找间屋子躲起来会比较安全。
最后,现在自己该做些什么。
枪声代表着危险,所以继续待在户外的话可能会受到牵连,况且那些事情和牧本扯上关系的机率很低。
伊格妮丝的建议是逃到公寓或是学校里。
公寓这里比较近,最重要的是还有惠在。
九门深深地吸一口气。
心想这次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他在心中计算离公寓的距离、残存的体力,然后进行分配。
思考完毕之后,九门踏出回到日常的第一步。
就在这时,他的脚踝被某种东西扯住了。
接着他被拖倒在地上。
从马路旁边的水沟里伸出一条肉色的触手用力拉住他不放。
「唔……啊……」
九门终于知道,当人真正觉得恐怖的时候,是连惨叫都会忘记的,因为他现在全身便硬、无法动弹。
-6-
在现代的战争里存在着各种兵器的运用理念,也就是要考虑情况、对手、所需的效果等条件,兵器根据上述的各项条件设定规格,考虑量产难度与成本后再进行生产。
但是历史中有时会出现一些难以置信的兵器,比方说在神话时代用于祭祀,超过两公尺长的神剑。
或是在历史和战争的狭缝间,出现超重战、列车炮等等拥有极端战力的超规格兵器。
换个角度来看,它们到底是为了和什么东西作战而被制造出来的呢?是人类自己疑心生暗鬼吗?还是天马行空的妄想呢?
还是说……
拥有可以咬穿两百八十公厘装甲板的牙齿,以及可以挡下五十五口径炮弹的东西真的存在呢?
而史特拉斯制药公司就是在现代制造那些难以置信的兵器的工厂。
除了针对都市战、隐密战进行特化外,还有用来对付恐怖分子便明显超出规格的战斗力。
对贯穿墙壁、破坏人体来说过于强大的火力,有如无法用人类力量举起的巨大手枪。
对,人外兵器。
其最终型变形态便是实验体。
基本作法就是将『人外』的细胞注入人类的细胞之内,当然,一般而言会引发排斥现象,但是有极小机率可以成功融合。
但是结果多半是失去理性,成为只懂得破坏的生物。
经过长年的实验,总算制造出九个可以在限定条件下使用的实验体。
编号(Numbered),又被称作N系列,其中编号N8的炽者,和N9的凡提丝蒂卡是少数拥有高度智能的实验体,相当具有前瞻性。
「糟糕!我是不是没赶上party啊?」
时间回溯到十几分钟之前。
炽者在空中碎碎念。
黑烟和火焰是他熟悉的味道。
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史特拉斯制药的宿舍,也是实验体们不在实验室时渡过时间的地方,先不论戒备森严的宿舍究竟能不能被称为「家」,总而言之,凡提丝蒂卡回来了。
──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好不容易逃走了,又要特地回来送死呢?然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凡提丝蒂卡之所以会回来,理由只是为了她的手机。
下面已经开始展开城市战了。
滴水不漏的包围,这原本会是一场歼灭战的。
装甲车在住宅区里围成一道墙壁,步兵则是从两侧进行射击。
位居中心的目标即使受到无数枪炮弹药的蹂躏,仍然屹立不摇地站着,炽者看着抬头仰望自己的她赞叹:
「真不愧是凡提丝蒂卡。」
接着他切换无线电的频道。
「这里是炽者,请求下一步指示。」
「哎呀,你已经到啦。」
炽者忍不住在心中暗骂,怎么会叫一个只懂得研究的笨蛋来当战斗指挥官啊。
「现在正在进行耐久度测试,你先看看情况吧。」
「Ok,doctor.」
炽者很有精神地回答,不过这是为了要盖过自己小小的叹息声。
情况越看越奇怪,不过是装甲车和人类加上枪炮射击,凡提丝蒂卡没有理由突破不了。
柔软的身体让她可以反弹任何子弹,再来只要将装甲车切成两半就可以轻松突破了。
──难道是因为失控?
但是似乎并非如此。
在凡提丝蒂卡身上完全看不到可能发生在强化实验体身上的智能低下和暴力冲动。
──而且情况还相反。
机关枪射出的无数子弹全部都被凡提丝蒂卡弹开。
但是装甲车及步兵手上的盾牌却一点伤痕也没有。
也就是说……
所有子弹都被弹到凡提丝蒂卡身后。
为了什么?
为了不伤害这些人。
「这可真是难得啊,看来她的心情不错嘛。」
炽者吹了声口哨。
如果自己可以从洗脑中解脱(虽然光是有这种想法,就会令他产生头痛以及极大的罪恶感),肯定会将史特拉斯的所有人烧得尸骨无存吧。
在那里战斗的叔叔伯伯们想必也有家人,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史特拉斯在背地里做些什么,即使如此,还是不必去保护那些朝自己开枪的人,搞得自己进退两难吧……
炽者想起小时候捡来的漫画里,有一幕是穿着奇装异服的肌肉男们边哭边笑边互殴的场景。
原本开枪的步兵更换身上的装备,背着金属燃料瓶的步兵们手中喷出熊熊烈焰。
四周飘散着浓浓的气油味。
人型火把在深夜闪耀着灿烂的火光。
「那个,doctor?」
「再等一下,耐久度测试还没结束。」
「Yessir!」
火把开始摇摇晃晃的,不对,那并不是在摇晃,而是把两脚并在一起,像是芭蕾舞者一样在柏油路上直立着旋转。
就在回转速度开始变慢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条弦,这条弦只是稍微振动一下,就再次提高凡提丝蒂卡的回转力。
叽咿咿咿咿咿。
极细的长弦发出弹奏乐器般的声响。
高速振动使得喷出的汽油全部四散,还出现一个小规模的真空状态,让火焰很快就熄灭了。
「凡提丝蒂卡好厉害喔!」
这个声音还真是讨厌。
另一方面,只见四处飞散的汽油洒在火焰放射兵的身上,一个接一个地成了火柱……火更引爆了背上的燃料瓶,爆炸的威力连装甲车都不停摇晃。
周围产生了一连串的爆炸与冲击,这时有一具焦黑的尸体滚到凡提丝蒂卡的身边。
说是尸体并不完全正确,因为这个人还活着。
凡提丝蒂卡开始改变外型,她将身体变化成液状,将男子紧紧包住,阻止火焰继续燃烧下去。
──她是打算要救他吗?
男子身上的火焰虽然熄灭了,可惜已经回天乏术,这个人身上的灼伤早已遍及全身,现在只是不会立刻死亡而已。
凡提丝蒂卡慢慢地站起,粘液渐渐化作一个垂下肩膀的人型。
炽者感到悲伤,虽然他无法背叛史特拉斯,但是要同情大胆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她还是做得到。
其余的士兵开始动摇。
虽然比不上实验体被注射的剂量,但是在进行对抗人外的战斗时,还是会给予改变精神状态的药物,但是,药物并不是万能的。
过大的实力差距以及斗志的丧失,光是举枪瞄准凡提丝蒂卡就会造成士兵们极大的心理压力。
凡提丝蒂卡无视火炎向前走了一步。
士兵们也开始后退。
炽者不禁叹息,那些家伙难道不怕减薪吗?还是说心理压力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逃呢?
士兵们终于忍不住了,纷纷丢下枪转身逃命。
凡提丝蒂止不为所动,只是站在原地。
战场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
「Hey,doctor,换我上场了吗?」
「再等一下。」
「Asyouwish.」
-7-
牧本的体内有一头炽热的野兽。
那是最原始的生存本能,会对眼前的杀意产生反应并朝之咆啸。
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压抑这股冲动了,以前总是放弃去面对它,如果那时候做得到的话,也许不用夺取性命就可以解决了。
皮开肉绽般的疼痛、烧灼身体的疼痛不断刺激着自己,她也明白,只要乘着那些痛楚解放一切就可以轻松了,但是她仍然拼命阻止身体追求那股快感。
牧本美佐绘,那是她依靠至今的名字,以及另外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九门克绮。
只有那个人能够唤醒牧本的人性。
每当流弹与火焰伤到人,她的内心就有如受到锥心之痛。
当她将全身着火的人包起来,触碰到渗出血的皮肤、感受到他的身体停止活动之后,她慢慢地站起来。
然后一步步地往前走,心里想着每走一步,就越靠近九门同学身边一步。
炮火停歇了。
一步,再一步。
男人们开始后退。
指挥官用力挥手命令所有人撤退,以时间来看仅仅是数分钟的战斗,但是自己和部下却已经疲惫不堪,再过个十秒钟,就算不撤退,士兵们也会因害怕而尖叫着逃走吧,所以他用仅剩的理性下达撤退命令。
就在这时,他的脚踢到了某个东西。
回头看去。
脚边有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物体。
是个小孩子,是个还很幼小的孩子,他捂着耳朵紧闭眼睛,将身体缩在一起,这也难怪,大概发生了什么疏忽才会让他穿越封锁线。
原本他应该立刻抹杀目击者,但是拿在手上的枪却如此沉重。
于是他伸出自己粗糙的手,尽量温柔地接近少年的肩膀。
下个瞬间,指挥官的右手丝毫不差地以公厘为单位被切成碎片。
惨叫声化为信号,他的右手开始溃散,因过度震惊而倒在地上的指挥官从头到脚全部化成一堆绞肉。
全场立刻陷入恐慌状态。
牧本顿时怒不可遏。
N1隐刃(InvisbleBlade)!居然派出那个孩子!
她认识那个孩子,因此想要呼喊他的名字,但是却无法喊出。
他好像是在婴儿时期就被卖到这里了,他和自己不同,因为从小生活在研究所,所以没有被赋予姓名。
实验体的特殊能力大部分都在生存本能受到威胁时才得以发现,而他的能力是以恐惧为媒介制造出一面无形的墙,就只是这么单纯的力量。
但是鸟贺阳并不满足,经过多年的精神拷问之后,他的恐惧感被增幅,使得制造出的墙壁成为一把利刃,可以将所有接触到墙壁的物体四分五裂。
士兵们抛下手中的枪支逃亡,装甲车则是没等同伴上车就快速驶离现场。
声音、场景,一切的一切,都在增加少年的恐惧感。
尖锐的空间以少年为中心向外扩散。
「不要……」
牧本以发声器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但是这只是在火上加油。
大地向下凹陷,随之落下的装甲车从车头开始被粉碎。
巨大的铁块瞬间化为粉末消失的样子未免太过脱离现实。
开始有人因为恐惧而精神错乱。
一名士兵带着僵硬的笑容奔跑。
最先触碰到隐形球体的是士兵高举的手腕,当他感受到痛觉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从脸部开始被力场切成只有公厘大的碎片。
第二个人看到这个情况想停下脚步,但是也来不及了,他的膝盖已经进入力场的范围,男子只剩下上半身有如游泳般地动着,发出一声惨叫后就再也听不见声音了。
第三个人用自己的枪朝少年射击,却只是刺激少年将力场扩大,接连将第四、第五个人吞没。
战场上终于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风声和远处的车声。
牧本用缓慢的速度踏出一步,为了不进入隐刃的视线范围,也为了不影响空气的流动。
她利用柏油路的坑洞确认效果范围,并且慢慢前进。
就在此刻N1身旁的地面突然爆发,少年吓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柏油路发出融化的滋滋声。
及时向后闪避的牧本抬头仰望天空。
N8炽者,这名开朗的男子耸耸肩。
「It'sbusiness.」
牧本觉得他好像在这么说。
隐刃无法攻击空中。
炽者继续射出无数热线,将N1逼往牧本的方向,以跌跌撞撞的N1为中心,柏油路渐渐化作细砂。
他不断发出深沉的低鸣,既使透过外头麦克风的接收,牧本仍然知道那是N1……小孩子的悲鸣。
牧本瞪向空中,她与炽者经常合作,自认相当了解他的弱点。
她将左手变成螺旋桨的形状,将原本是柏油路的细砂往空中吹去,同时用右手挖掘柏油路。
「喔!」
炽者避开迎面飞来的石头。
连续闪过第二颗、第三颗之后,炽者的全身燃起火焰,专心进行防御,不断蒸发飞过来的柏油路。
「算你聪明。」
大量卷起的砂尘令热线的威力衰退,并且遮蔽了视线,这次换对方占有地利。
「……shit!N1太碍手碍脚了。」
就在他飞往高空,打算拉开距离的瞬间。
下方传来爆炸声。
经过数秒,炽者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漫天砂尘散去的时候……
他看见凡提丝蒂卡紧紧抱着隐刃站在坑洞中央。
那是头部被炸飞的隐刃。
「怎么了?快去抓她呀?」
鸟贺阳催促他。
是自己在无线电里说「N1太碍手碍脚了」,炽者将这股悔恨藏在心底大声回答:
「Ok,boss!」
炽者将麦克风切换成向外发送。
「凡提丝蒂卡!」
白色面具的空虚眼神朝这里望来。
「这样你总该懂了吧,你是不可能逃得掉的,快跟我回去吧!」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在演戏,说服根本就没有意义。
所有实验体都内建「保险」,在他们的脑袋中埋有一颗即使动手术也无法取出的小型炸弹。
而鸟贺阳现在正握着那颗炸弹的引爆按钮。
到头来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组织接受彻底的洗脑,或者是当场死亡。
「为什么……?」
她发出合成语音。
「为什么……你们做得出这种事情?」
「你问为什么……因为我们是超级英雄,从事保护人类这项伟大的工作啊。」
他们要击退的「人外」,不只是鱼人而已,今后仍会为此不断出动。
「我们是守护者,you跟我都一样,不是吗?」
不对,其实他早就知道,不管是那个叫做鸟贺阳的女人,还是神鹰社长,他们在脑子里想的事都不会正经到哪儿去。
但是,他也只能这样说服凡提丝蒂卡了。
炽者将围绕全身的火焰消去,缓缓降落到地上。
「等等,你在干什么呀?」
「It'scommunication,要站在对方的立场去想。」
炽者在肉体方面的强度远不如凡提丝蒂卡。
眼前这名少女只要一击就可以将自己的脑袋摘下。
但是……
她无法动手,可是如果她不动手的话就无法逃离这里。
「回家吧,我们不是family吗?」
这句话连自己都想吐了。
凡提丝蒂卡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都不要吗?」
她捂住耳朵不去听炽者的话。
炽者低下头,反应因此慢了一点。
「糟了!快阻止她!」
一听到鸟贺阳的声音,他立刻将头抬起。
凡提丝蒂卡正将手指化为细线伸进自己的耳朵里,软体化能力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骨骼及内脏的形状。若是这样的话……
阻止她?要怎么做?
凡提丝蒂卡早一步将手指拔出耳朵。
她沾满鲜血的手掌里握着一颗小型炸弹,炸弹碰的一声爆炸了,但是这种程度的爆炸完全无法伤到她。
「凡提丝蒂卡……你太过分了。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点抓住她!」
没办法,炽者只好上前捉住凡提丝蒂卡,只可惜是白费力气,炽者就像是在抓鳗鱼一样,她立刻就从手中溜掉了。
「Doctor,下个命令呢?」
「真是的,竟然这么不乖,我可是会生气的。」
她根本没在听。
「固定全身的拘束具,同时将一到十号的装甲板全部强制排除。」
「什么!」
拘束凡提丝蒂卡的突起物产生反应,接着不断发出小小的爆破声,覆盖在她右手上的装甲也一并脱落。
眼前出现一条浊黑的手臂,血液逐渐从肌肉下的静脉渗出。
在战斗的时候,凡提丝蒂卡的皮肤是和装甲附着在一起的,但是在拘束尚未解除的现在,装甲被强制进行排除的话……
右肩、左肩、胸口。
一片接着一片,她的皮肤被不断扒开。
「Christ……」
眼前的光景不禁让炽者将头别开。
声音终于停止。
炽者微微睁开眼睛。
简直是不成人形,不,是无法保有人类的形状,只剩下缠在骨头上的肠子,还有排列在上方的内脏。
无线电中传出惨叫和呕吐的声音,是那群盯着萤幕看的研究员吗?哼,活该。
「这样你就抓得住吧。」
无法违抗她的命令,就是因为这样才教人反感,炽者努力忍住呕吐感,慢慢走近凡提丝蒂卡。
「讨厌,这样子不会马上就死掉的,等等我再帮她上药就是了,担心什么。」
光是听到就令人想杀掉她的声音,但是听起来却又那么地甜美。
百感交集的炽者慢慢地靠近……那堆内脏。
炽者无奈地耸耸肩。
到头来,明天也只不过是重复今天的所作所为罢了。
就在他接受那股黯淡无光的绝望感时。
少女仍未放弃任何希望。
-8-
有一名在远方观看这场混乱的女人。
虽然声音没有办法随着狙击镜传过来,但是已经足以判断事情的大略经过了。
「哼,史特拉斯起内哄吗?」
史特拉斯宿舍的空房间是个用来狙击的绝佳场所。
只见她将枪口对准前方。
炽者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虽然他的攻击力十分优秀,但是防御力却与一般人无异,只要攻其不备就好。
问题是凡提丝蒂卡,她不仅可以抵抗魔力,还能防弹防火,至今仍未想到可以确实破坏她的方法。
但是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大概只要瞄准大脑或是心脏就可以轻易杀死她吧。
伊格妮丝思考一阵子之后,更换了来福枪内的子弹。
-9-
那堆内脏缓缓地蠕动在柏油路上留下血液及体液,用着蚂蚁走路般的速度慢慢地、慢慢地向前爬去。
刹那间,炽者讶异地说不出话。
「啊……」
无线电也传来一样的声音。
炽者啐了一口,心想就算现在逃掉又有什么用……
「好厉害──太厉害了──居然还可以动!」
无线电传来鸟贺阳兴奋的声音。
「小心地靠近她唷,我想要收集资料。」
她在地上蠕动的模样是如此惨不忍睹,光用看的就令人心痛,如果可以的话,自己真想一口气将眼前的事物全都化为灰烬。
但是命令是绝对的,炽者只好慢慢地走过去。
两步、三步。
这时,身在远处的女人开枪了。
子弹划过天际,静静地落在战场的正中央。
突如其来的枪声令所有人停下动作。
下个瞬间,子弹开始旋转并不断地喷出浓烟,过了不久,视线所及之处全都被烟雾包围。
「怎么了?」
被浓烟熏得不断咳嗽的炽者勉强回答:
「Boss!到处都是烟雾!」
「你还在干什么?快点朝她射击啊!」
炽者依照命令不断朝凡提丝蒂卡的方向发出雷射,但是只能看到赤红的射线没入白烟之中,烟雾和砂子一样是雷射的克星,这下子雷射完全失去威力了。
「快点!快点!」
随着在耳际响起的刺耳命令,炽者不停朝烟雾射击,不过无法造成伤害的攻击反而令他感到安心。
不久之后,一阵风将烟雾吹散。
「现在状况怎么样了?喂?」
「Waitaminute」
炽者朝地下一看。
地上有一条鲜血和体液的痕迹,光用看的就令人觉得痛,那条痕迹沿着道路没入连接下水道的排水孔,而留在排水孔上的大量血液,大概是她硬挤进排水孔时留下的吧。
听着上司那歇斯底里的叫声,炽者偷偷地笑了出来,当然,他并没有让任何人听见。
-10-
九门克绮趴在柏油路上不断挣扎。
好不容易可以出声之后,他开始放声大叫,声音在夜晚的街道上回荡,然后消失。
粘稠的温暖体液不断地渗进他的袜子内。
九门试着向前爬行。
「那个东西」滑溜溜地从排水孔爬出。
那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桃红色大蛇,在过长的躯体之间还有数个袋状的东西不断抽动。
──太可怕了。
完全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九门努力忍住想呕吐的冲动,注视着那个东西。
在柏油路上蠕动的同时,粉红色的皮肤也不断渗出血。
这个光是蠕动就会流血的东西能算是生物吗?
简直就像──
九门的全身感到一股恶寒,然后阻止自己继续思考下去。
他拼命地贴着柏油路爬行,想要尽可能远离那个东西。
不对,这怎么可能。
但是……
长条状的管子,不停跳动的深红色器官,桃红色的翼状器官。
简直就像、就像是──
──被剥掉皮肤的人类内脏。
在九门手脚的感觉渐渐回复时。
从那堆内脏的前端,从排水孔里面……
出现了一团灰色块状物,两颗白色的球体只以纤维连接在满是皱纹的大脑上,不断来回摇晃。
九门倒抽一口凉气。
抓住自己的脚的力道减弱了,他急忙用力将自己的脚抽回,保持坐姿倒退好几步,内脏慢慢爬向自己,但是速度比小孩子走路还要慢。
──什么嘛,不是很弱吗?
是恐惧感造成的反作用吗?九门的心中出现疯狂的想法。
他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
只要抬起脚踩下去的话,就应该可以破坏它了。
九门将附着在脚上的肠子拨开,右脚抬到灰色的大脑上方。
但是他吐气之后又把脚挪开。
不用做到那种地步,只要转身逃走就可以了,跑回公寓、跑回那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大睡一觉忘掉刚刚发生的一切。
九门克绮慢慢地转过身,背对这团骇人的肉块。
就在他正要起跑的瞬间,那团肉块发出微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