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毫无缘由的梦结束了,一如既往地唐突。
我闭上眼,屏住呼吸,想要再稍微回味一下梦的余韵。但为时已晚了。
我睁开眼睛开始换衣服……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仿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克绮君,起了吗?’
这是房东小姐的声音。
“早晨好。”
这就是房东小姐。
她的本名应该是叫做花轮,但一直以来我都叫她房东小姐。
她是这个佛雷德公寓的房东。而我,九门克绮是这里的学生房客。
她的性格一言以盖之,就是‘家庭的’。
她无论对谁都很温柔,表里没有差别。
但是她身上有两个很大的谜团。
一个是这个公寓的经营。
公寓房租便宜得连我这样的穷学生都付的起,而且房间几乎都是空的。
即使仅仅计算维持费也难以平衡收支。
公寓的经营对于她来说也许仅仅是个兴趣。
另一个谜团……
‘嗯,克绮君,早饭吃过了吗?’
“还没有。”
‘太好啦,早饭我做多了,能来吃早饭吗?’
虽然我不清楚理由,但貌似她无法正确估计早饭的量。
每天早上,她一定会做出两人份的早饭,结果就会来叫我去吃早饭。
从我搬到这里的第二天起,她这样的失误就一天都没有间断过。
我曾经想过要劝她去看医生,但那样做的话可能会伤她的心。
这种失误好像在早饭以外并不会产生太大影响,现在我还是再多观察一段时间吧。
“好的,那我就打扰了。”
‘好。’
我不希望让早饭凉掉。
离开房间之前,我迅速地检查了一下邮件。
我的妹妹发来了一封邮件。
‘Re:旅行
最近怎么样?
我现在到了羽田了。明天14点从这里出发,列车16点17分到你那里的车站。
--九门惠’
这么看来她今天到啊。
我跟她已经六年没见了。
我关上笔记本,离开了房间。
‘来,请用。’
桌上摆的是米饭、味噌汤和盐鲑,都是比较基本的食品。
不过往往就是这种基本才能显示做饭水平。
“那我开始吃了。”
碗里盛的饭,那香味就与众不同。
我将那带着银舍利般色泽的米粒放入嘴中,品尝着略甜的味道。我感到了无法言谕的幸福感的爆发。
我咬了一口够咸的盐鲑,再吃一口饭,这感觉真让人赞叹不已。
味噌汤里是简单的大萝卜。
完美的汤味和脆脆的咀嚼感结合起来简直不同凡响。
‘克绮君,味道如何?’
“好吃。”
只要是跟饭菜有关的事,我对房东小姐是全般肯定的。
‘太好了。’
我毫无顾忌地享用着,这时房东小姐突然开始盯着我的脸。
“怎么了?”
‘没事,只是克绮君的脸色变得跟平时一样了。’
“我没有注意自己的脸色。刚才是什么样的?”
‘刚才起床的时候,表情稍微有些可怕。’
“这样啊……也许跟之前做的梦有关系。”
梦。
我好久没做过那个梦了。
‘恶梦吗?’
“应该算是好梦。醒了之后会觉得不舍。”
因事故而失明的人,失聪的人,夜晚做梦的话会鲜明地看见颜色,听到声音。
这到底是残酷还是安慰,应该不是他人能够评说的。
我的梦,应该也近于这种意义。
“房东小姐做梦吗?”
‘我,我吗?’
她为什么要慌张呢。
‘我不怎么做梦呢,大概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吧~’
房东小姐苦笑着,还附加说,要是人生梦想的话倒是有。
“是吗。”
我瞟了一眼表,看来时间差不多了。
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我把鲑鱼吃得只剩骨头和皮。我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放下了筷子。
“真好吃。”
‘粗茶淡饭。’
这是每天都重复的对话。
我站起身,拿起书包。
……
出了公寓的门,我长吁一口气。
房东小姐是个好人。不过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时我会喘不过气来。
原因在我。
我关上了怀表,拉上了衣服。
秋空万里,但天气也因此十分寒冷。我呵出气来是白色的。我伸直了腰杆,打起了精神。就是这样的一个清晨。
我迎着风走去。这时。
‘早晨好。今天的早晨确实很好呢。’
我的背后有个轻柔的声音。
……她是谁呢?
这是我没见过的面孔。可是,我的脑中却似乎牵扯了什么。
“早安。现在是早晨。但是好还是不好却不能马上确定。这种说法过于主观,这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只是对于你我来说的。’
少女很认真地回答。
“早晨还没有结束,所以不能完全肯定。不过现在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早晨。如果对于你来说也一样的话。”
‘是的。’
“我明白了。这样的话,我也同意。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早晨。”
‘很好的早晨。’
少女点点头。
能够沟通的对话,让我心情愉快。
‘今天我是来打招呼的。’
我还是想不起来少女是谁。
她特地来打招呼,看来是有理由特别对待我的。
当然,如果少女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打招呼,那一般来说效率就太低了。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特别对待我。
“打招呼,是为什么而打的?”
‘职务上的。近日应该会在工作时打扰。’
她说职务上。
看她的年纪不像是上班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工作呢?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就对我低头行了个礼。
‘那么再见。克绮先生,以后再见吧。’
少女走得很快,她的速度跟容貌很不相称。她在街角一拐弯就不见了。
唔,她到底是谁呢?
‘哟,愣头青,刚才那个女孩是谁啊?’
我还在思索呢,肩膀就被狠狠拍了一下。我叹着气慢慢转过身去……
这个不懂措辞的男人,叫做峰雪绫。
上小学之前我们就认识,一直来往。
他爸经营寺院,他自称音乐家。
“不认识的女孩。突然跟我说话的。”
总之我把事实告诉他了。
‘说了些什么啊?’
我稍微考虑了一下。
“主要是说,对于‘好’的价值观普遍性的讨论。还有工作意义上的打招呼。”
‘……虽然没搞明白,但反正是没什么情趣的对话啊。你这个石部金吉金兜。’
石部金吉金兜……思想顽固,不知通融的人。或者是那种样子。
我跟这个男人呆的时间长了,变得对故事成语特别清楚。
这个叫做峰雪的人,身上背负着一个悲剧。
从小时候他就因为须要继承家里的寺庙,结果父亲就严格地教育他。
他为了抵抗,常常扬言要成为音乐家。成为音乐家之后,他要过着搭讪的生活,游走在众多女性之间。
但是因为他幼时受到了佛典颂读的猛烈特训,他的词典里面包含了太多难以理解的汉语,结果产生了无论如何也不利于跟女性调情的重大问题。
现在他被周围人称之为硬派。
我对于硬派的理解,是搭讪男的反义词。(编者按:软派(ナンパ)搭讪。)
他今后到底如何克服自己悲剧的命运呢?又或是接受自己的命运?我对此抱有很大的兴趣。
‘然后呢。问了她的住处什么的了吗?’
“没有。”
‘名字呢?’
“不知道。”
这么说起来我才发现。--刚才那个女孩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字?
‘你简直就是个圣人君子。’
“谢谢。”
‘这里应该反唇相讥才对!’
“为什么?圣人君子不是褒义词吗?”
‘我是在嘲讽你啊!真是的,跟以前一点变化都没有。’
峰雪朝天耸耸肩。
他……还有我遇见的很多人都说,我缺少某种重要的感觉。
‘好好琢磨意思’,或者是‘听不懂人话吗’,总之我总是让人发火。
我在进入中学之后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好像除我以外的人,都有一种超感觉。
他们可以通过声音和文字,甚至是表情,来承载与表面意思不同的更深的感情或是理论,而且他们还能进行共享。
他们管这叫氛围。
氛围的传播速度让人吃惊。
可以让刚才还各自做事的人们完全一致地同时大笑,或是全场无声地露出悲哀的表情。
我不知道氛围是怎么形成的。
所以来不及反应。
这对于人类社会来说,是无法原谅的失礼,所以我受到的恶意数不胜数。
有一天,我被氛围孤立的时候,找到一本书。
‘铁皮人没有心脏,所以他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悲伤、正确、错误。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引领自己的心脏,所以我不得不仔细考虑来做事。”’
我知道了之后就好办了。
氛围这种东西,其他人似乎都能感觉到。
我虽然不能感觉到氛围,但我能思考。
我即使没有心脏,没有脉动的血液,我也能够生存。
从那天开始,我就用怀表代替心脏来生存。
咯查咯查的秒针,就是我的心跳。
想一想,我虽然活的轻松些了,但是沟通的困难还是没有改变。
我简直就是个被扔到心灵感应星球上的普通人。
没见过这种科幻小说吧?
峰雪虽然吐不出象牙,但他却不会疏远我,是我少数几个朋友之一……根据他的话来说,就是‘断金伐木之友’。
我不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
‘那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啊,简直就是沉鱼落雁。’
沉鱼落雁。汉语中,找个词形容女人美丽得让鱼和鸟都害羞。
顺便一提,这个词的本意其实是指,无论作为人类有多么美丽,鱼和雁也会因害怕而逃走。这个说法很合理。
‘下次见面至少也要问出姓名。正所谓擦肩也是三生之缘。’
“知道了。”
我们说着说着就到了学校。
私立海东学园。
这就是我母校的名字。
从名字大概看不出来,海东学园是一个教会学校。
海东的意思就是说,跨越海洋的东洋国。这里蕴含着到‘日本来传教’这种历史意义。
仔细想想,这也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名字。
对于学园创立者来说,西洋才是世界的中心。这个名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过,我是自愿入学的,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校门口没有什么人影。
我们享受着清晨的空气,慢慢地穿过了校门。看来,这确实是个舒服的早晨。
‘FxCK!’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穿过校门,峰雪竖起了中指。
他的指头对着教堂。
我校也算是个教会学校,教育方针就是‘基督教精神的基本理念’。
我的朋友峰雪,对于这个教育方针来说,不得不说是个失败。
“……你这样子简直惨不忍睹,峰雪。”
‘随你怎么说。我绝对不会输给耶稣那些家伙。’
峰雪燃起了对于基督教的敌对心。
明明他也是自愿入学这里的。
而且,如果要成为西洋音乐的音乐家的话,比起寺庙来,教会更富有亲和性不是吗。我这么想的时候,曾经对峰雪说起过,但貌似他不这么认为。
那时,他就开始说起摇滚、朋克和重金属的成立过程,社会和宗教的立场,混杂着汉语进行说明,结果我什么都没记住。
‘峰雪君。’
‘呃啊!梅鲁!’
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了。他握住了峰雪的手指。
‘这跟手指,是·什·么·意·思?’
‘好痛!’
我听见了周围女学生的叫声。没有一个是站在峰雪这边的。
看来峰雪搭讪的道路还很遥远。
“梅鲁可利阿利老师,早晨好。”
‘早上好,九门君。’
老师露出笑容,女学生的叫声便增大了一个档次。
意大利出身的神甫梅鲁可利阿利·纠班尼。
通称梅鲁。或者叫做‘最强的’梅鲁。
梅鲁神甫在我校教英语。
结果我校的毕业生都说着一嘴的意大利英语。
他甜美的面具似乎是女学生们的憧憬。
虽然他是为纯洁立誓的神甫,应该不适合作为恋爱对象,但这里似乎有着理论无法解释的东西。
‘放开我,你这个意大利佬!’
对于峰雪的暴言,梅鲁神甫不骄不躁,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是时常对你说吗?要像个绅士。’
梅鲁神甫这么说着,一边用食指轻轻推了下峰雪的额头。
‘嘎啊……’
峰雪被放开后,抱着头滚来滚去。
虽然这看起来只是轻轻一推,其实这一击之重无法计量。
刚才的登场也好,现在把重心轻轻放在双脚上的架势也好,都完全能够说明梅鲁神甫不是一般人。
最强的称号,绝对不是白来的。
‘就要打预备铃了。赶快走吧。’
“好的。”
‘……等等!’
峰雪总算是站了起来。
但是神甫忽然消失了踪影,就像他出现时的那样。
‘这家伙,跑哪里去了……’
我环视周围,也看不到踪影。
“峰雪,该走了。”
‘切。知道了。’
我们打开教室的门走了进来,同学们突然停止了交谈。
‘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有。额头上。”
我对峰雪说。
峰雪用手摸了摸额头,看着蹭上血的手指,说了句,
‘什么啊这是!’
同学们一齐看向别处。
即使是没有心脏的我,有时候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氛围’。
现在就是这种时候。
‘九门君,早安。’
一个完全不管这种氛围的声音。
“早安,牧本同学。”
‘峰雪君怎么了?’
‘啊啊,被梅鲁逮到了。’
‘又是?’
‘我怎么能对那种阴祠邪教之辈认输呢。’
牧本同学靠近了愤怒的峰雪,她打开书包取出了创口贴。
‘邪教……光是讨厌应该没什么的,但是说人坏话就不好了。’
牧本同学在峰雪额头贴上创口贴,峰雪稍稍颤了一下。
‘明白了吗?’
‘……哦。’
牧本同学也是我少数的朋友之一。
至少我把牧本同学当作朋友来看待。
她到底怎么想的,我也没有确认过。
反正牧本是不会惧怕我和峰雪的,也是可以进行普通交流的唯一女生。
就这方面来说,我如何感谢都是不够的。于是我便向她表示了谢意。
“谢谢你,牧本同学。”
这句话被预备铃盖住了。
‘啊,你说什么?’
牧本同学转过身来,我暧昧地低下了头。
……
‘啊啊结束了结束了。’
第一节课下课铃响的同时,峰雪伸了个懒腰。
‘叫克的,今天有空吗?’
“要做的事情大体都决定了。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腾出时间。”
‘那就是有空了。那就去莲莲食堂吧。’
那是最近开张的拉面馆。好像之前峰雪提起过。
“不去。我拒绝。”
‘你刚才还说有空的?’
“?判断说有空的是你。我只是说,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腾出时间。”
‘……就是说,比起跟我吃拉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明白我说的话了。这真是令人高兴。
“嗯。妹妹要来。我打算在家等着。”
‘小惠!’
峰雪脸色大变,抓住了我的肩膀。
‘为·什·么!这话不早说?’
“因为没人问。”
‘……然后呢,什么时候来?’
“我说过了,今天。过了四点她会到车站,所以我打算放学后直接回家。”
‘你不去接吗?’
“那是不合理的。考虑移动距离和时间的话,我在家等着惠回来才是最有效率的。”
‘这事小惠知道吗?’
“只要重视合理性,应该能够得出同一结论。”
‘……等等,小惠都说什么了?’
“她说16点17分列车到车站。所以我准时回家的话……”
‘你这个齐东野人!’
峰雪这下火山爆发了。
‘……那是说在车站等的意思!’
“是吗?”
关于这事,邮件上面根本没写啊。
又是心灵感应么。
‘是这样啊!啊啊算了不管了你赶快来!’
“峰雪也来吗?”
‘你个笨蛋,当然啦。你得明白生者必灭会者定离啊。一期一会啊。天涯海角情意绵绵啊。’
虽然搞不懂他说的什么,总之他好像也想来。
“那你就来吧。”
我这么一说,峰雪恢复了他平时那种古怪的表情。
……
到了车站,刚过4点。
峰雪说干脆翘课,到机场去等。这主意有点过分,所以我无视了。
‘既然是机场,果然她还是从英国来的吧。’
“嗯。那边的学校好像放假了。”
‘小惠是留学生啊。简直就是龙驹凤雏啊。’
峰雪不住点头。
龙驹凤雏……就是说龙马的孩子,凤的小孩。形容俊敏的小孩用的。
“不过要尽量减少金钱上的负担吧。”
小学一年级双亲双亡的时候我才知道,九门家是完全没有亲属的。
我们本来好像是叫奈良之类的家族,祖父辈到东京来,结果跟本家断绝了关系。
我和惠无家可归了,照顾我们的就是峰雪的父亲。
他没有给我们任何负担,只是进行最低程度的干涉,让我们不为生活所困。
惠凭着奖学金留学,我作为特待生进入了海东学园,这至少作为了我们给他的报答。
‘荧雪之功啊。’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其实我们也算不上贫穷。
顺便一提,成绩不良的峰雪是凭着推荐入学进来的。
这方面因为是私人学校所以说话还是很管用的。
“差不多该到了。”
我拿出怀表。
“这辆列车吧。”
随着轰音,人群涌出了阶梯,通过了检票口。
先发现惠的是峰雪。
‘喔~,小惠,这里!’
好久不见的惠,长高了一大截。
‘啊?哥哥?’
惠一脸的惊讶。
‘来接我了呀。’
“峰雪说要我来的。”
‘啊,这家伙说要在家等着。’
“在家等着应该更合理的。”
‘不过还是来接我了呢。’
惠轻轻点了下头,然后笑了出来。
‘一点都没变呢。’
“惠也是。”
‘也谢谢峰雪。’
惠朝峰雪笑笑。
峰雪都笑得不成样子了。
我有时会想,这家伙当我朋友,不会是单纯为了跟惠见面吧。
‘小惠,坐飞机累了吧?从英国来的话……得有十小时?’
‘我不累。在羽田也休息了一下呢。’
‘那真是太好啦。时间如梭啊。走吧走吧!’
他们俩开始离开了,我落在了后面。
那么我接下来……
(陪着他们。)(交给峰雪,先回家。)
(交给峰雪)
“惠,这是家里的钥匙。知道家在哪里吧?或者让峰雪送你回去也行。”
‘嗯,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
‘喂!’
“嗯?”
峰雪怎么又发火了?
‘你不会是想一个人先走了吧?’
“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怎么了?”
‘你这家伙……小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这件事,和我单独行动,没有什么联系吧。”
‘呃……这家伙不是故意使坏的吧。我说,……’
‘没关系的。’
惠止住了峰雪。时机不错。
太好了。
‘别拦着我小惠。扬善惩恶朋友之道!’
‘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我虽然没完全听懂,但还是点点头。我就是这样的人。
“给,家里的钥匙。”
‘好的。晚饭之前我会回去的。’
惠拿了钥匙,离开了。
‘这个混蛋石头人……’
‘峰雪,走吧。’
我不知道峰雪发什么火。不过惠一叫他,他就满脸笑着过去了。
我叹了口气,扶着柱子做了深呼吸。
我没有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只是想一个人呆会儿。
我喜欢峰雪,喜欢惠,和他们在一起也很舒服。
但是即便如此……无论对方是谁,我只要和别人呆在一起,有时就会突然喘不过气来。
刚才也是这样。
没有心脏的铁皮人,只能完全用头脑来推敲对方的感情。
有时,会受不了。
如果我的头脑负荷太大,便会变得做事无力。
我开始慢慢走起来。
刚才我虽然跟惠他们说要回家,但现在我却不想直接回家。
绕个远路,随便转转吧。
好香的味道。这是什么味道呢?
香味仿佛在引领我,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拉面馆。莲莲食堂。
……这就是峰雪说的那家啊。看起来确实不错。
虽是白天,店门口停着一辆车,还有一辆自行车。
我打开门,掀过帘子。
‘欢迎光临~’
座位基本都是空的。
我进来之后,感到香味越发浓了起来。
我深吸一口,已然要流出口水了。
海潮的香气……丰盛美味的鱼汤味道。
浓厚的叉烧味暗地里支撑着这细腻的香味。
我看了眼菜单,推荐栏果然是盐拉面。
我看看写了些什么。盐拉面是‘严格筛选圣诞岛的海盐,金枪鱼段,国产小麦做的平面制成的’。
另外酱油拉面是‘与大豆酱油最为合适的汤味,请享受香美细面的齿感’。
二者似乎都很美味。
‘老板,再来一碗!’
‘好勒,再一碗盐的~’
我朝旁边那人看去,她也看过来。
‘盐面很好吃哟。’
是个小巧的女孩。她精致的脸上浮现了微笑。
这是纯真无邪的微笑,而且还是尝到美味的微笑。
两缕银发一直延伸到腰部,上面系着勾玉发饰。
(那我也要盐拉面)(那我要酱油拉面吧)
(那我也要盐拉面……)
“那我也要盐拉面……”
‘好勒,再一碗盐面~’
少女很高兴地点点头。
我仔细一看,少女面前的大碗已经堆得像山一样高了。
“你是常客吗?”
我随口而出。
‘不是,我今天刚发现这里的,真是太棒了。我鼻子很灵敏哦。’
她一边说一边皱皱鼻子。
“确实。我也是被香味吸引来的。”
‘是那些鱼的香味啊。’
‘来啦~盐拉面久等啦~’
我们正聊的时候,拉面来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拉面散发的海潮香气。然后我尝了一口汤,细腻的美味在嘴里扩散开来。这真是太好吃了!
我接着吸了口面,这面简直就是极品美味。我咬了一口缠着汤的面条,这确实满是小麦的味道。
我全神贯注地嚼着面,喝着汤。
‘吃完了!真好吃!’
……好快!而且她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我看着她的表情,自己也食欲大增。
“老板,我也再来一碗!”
‘好勒~’
我吃完了两碗拉面,正在喝茶的时候。
旁边的女孩站起来。
‘真是太好吃啦。老板,结帐吧。’
‘好勒~’
老板很高兴的样子。
能吃七碗拉面的顾客应该很少吧。
身体那么小,拉面到底都装到哪里去了。
悲剧在下一瞬间到来了。
女孩把挎包掉个个儿,掉出了些钢镚。
‘怎,怎么!?’
不够。怎么看都不够。
‘怎么办啊……’
老板好像也很困扰。
虽然能看出她不是故意的,但是毕竟吃了这么多却没有钱。这确实很让人伤脑筋。
我……
(“老板,结帐。”)(“没带够钱吗?”)
(“没带够钱吗?”)
“没带够钱吗?”
‘哎?’
少女一惊,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来帮你付吧?”
少女犹豫了一阵,突然九十度鞠了个躬。
‘麻,麻烦你了!’
“嗯。”
……一结帐,我发现少女不止吃了七碗拉面,另外还吃了大碗叉烧和炒饭,猪肉浇汁饭还有三盘水饺。
我出了一身冷汗,我岂不是要陷入同样的状况了。我带着危机感翻翻钱包,钱总算是刚刚好。
出了店门,我松了口气。
‘对不起……我想把钱还你,现在有时间吗?’
我稍微想了下,摇了摇头。
我本来就是想一个人呆会儿才来的。再继续和别人一起的话,我又要喘不过气来了。
而且也快到惠回家的时间了。
“不好意思,我该回去了。你是附近的人吗?”
‘不是,不过最近几天都在。’
“那么,下次再说吧。”
我把手机号码给了她。
‘……好吧。那么,以北方尽头山顶巨枭起誓,我一定会还你的。’
少女认真地说完,就跑着离开了。
我也踏上回家的路。
走了一阵,我才意识到,我没问那女孩的名字。
失策了。
……我今天到底怎么了啊。
我这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公寓门前是银杏树列而不是路灯。夜色完全地降临了。
黑暗中有人出了声。温柔的声音。
‘克绮君,你的妹妹已经回来了。’
房东小姐。她刚刚打扫完林荫道。
“嗯,麻烦您了。”
‘那么可爱的妹妹,一直藏在哪里了啊?’
“在英国留学。”
‘是刚从英国回来?’
“是的。六年了。”
‘这样啊!那么要不干脆……’
对话变得有些婆婆妈妈的了。我打断了房东小姐的话。
“那我先进去了。”
‘啊,拦着你半天真是不好意思。’
“再见。”
‘明天见。’
我点点头,进了公寓。
我看见自己房间的门缝中漏出光线,感觉有些新鲜。
我打开了门,一股煮西红柿的味道扑面而来。
真香……我本该这么说的,但是因为拉面少女的吃相,我好像也吃多了。
我没什么食欲。
‘哥哥你回来啦。’
惠穿着围裙站在那。
她的表情不经意间有些紧张。
“我回来了。”
‘晚饭……’
总之这是充满紧张感的声音。
‘我做了炖牛肉汤,吃吗?’
我……
(点点头,坐到桌旁。)(吃过拉面了就不用了。)
(点点头,坐到桌旁。)
我点点头,坐到桌旁。
‘稍等一下。’
听惠的声音,她好像刚才开始就一直很紧张。难道是我多心了?
‘嘿!’
厨房那边响起了用力的吼声。用力?
……燃气灶上面放着我从没有见过的巨大桶锅。
那锅像水桶一样大。惠正打算抬起它来,她的脸瘪得通红。
她的双臂颤抖着。
“危险!”
不帮不行。
‘哥哥?’
“给我吧……呃!”
我让惠躲开,然后我握住了桶锅。哦,好沉……我往里面一看,里面果然是满满地装着炖汤。
“呃啊!”
……我好不容易把锅搬到地板上。我不由地喘着粗气。这么沉,搬了之后肯定腰疼。
惠用腾出的燃气灶烧上了水。
‘哥哥,没事吧?’
除了回答没事,我还能怎么样呢。
“那我开始吃了。”
‘我也开始吃了。’
惠一边说着,一边笑了。
“怎么了?”
‘已经很久没有说这句话了。’
“是吗?”
‘在那边的话,是要这样的。’
惠合起双手闭上了眼睛。
‘Godisgreat,Godisgood.LetusthankHimforourfood.
ByHishandweallarefed.
Giveus,Lord,ourdailybread.
Amen.’
饭前的祈祷啊。
惠去的学校也是教会学校,还是全宿舍制。
晚饭时也要大家聚在一起,全体颂唱这个祈祷词。
也许有些诡异。
惠看出了我的心声,于是说,
‘……虽然已经习惯那边的说法了,但还是感觉这么说比较好。’
“是啊。”
我闻着炖牛肉汤的味道,感觉有些不舒服了。
莲莲食堂的拉面很淡,吸着就吃进去了。
可是拉面毕竟是拉面。
晚饭前我又多要了一碗,真是一件很失策的行为。
我用勺子点了下萝卜,萝卜毫无抵抗地裂开了。
这么柔软,至少煮了一个小时。
不对,要是用那个桶锅煮的话,需要更长时间吧?
她去了超市之后,直接回了家,然后一直煮……
我仿佛看见陪行的峰雪那伤心的脸。
‘好吃吗?’
我发觉惠在盯着我看。
(“嗯,好吃。”)(“不好吃。”)
(“嗯,好吃。”)
我勉强露出了笑容。
惠更加仔细地盯着我,我不禁流下了冷汗。
‘太好啦。’
她边说边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好像有些僵硬。
我说了好吃,于是舀了一勺。
煮烂了的肉。
入味了,非常好吃。应该是非常好吃。
可是现在只是看着,就会回想起拉面馆的叉烧,于是胸口开始不舒服。
我用汤把肉冲下了喉咙。
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只有餐具咯查咯查的声音。
我放下了勺子。
‘哥哥骗人。’
惠小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在路上吃了拉面。”
‘哥哥应该先说的。炖牛肉汤可以放很长时间啊。’
我无言以对。看来我今天确实有些不对劲。
‘不过,谢谢哥哥。’
惠这么说着,把盘子拿到池子那边去了。
谢我什么?
我不太明白。
‘明天哥哥几点起床?’
“问这个干什么?”
‘早饭啊。还有炖牛肉汤,早上一起吃吧。’
“早饭的话,房东小姐大概又会做多了。”
‘……啊,什么?怎么回事?’
惠突然慌了。
“就像我说的那样。她一定是记性不好。她有每天早上都把早饭做多的习惯。”
‘不会是,让哥哥,去吃吧?’
这在逻辑上的飞跃太大了吧。房东小姐把饭做多了的话,也不是一定让我吃啊。不过现在她却是说对了。
“你真说对了啊。”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每天早上。”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继续说。
“房东小姐,虽然记性不好,但却是个非常好的人。惠不用太在意。”
‘我当然在意啦!’
“惠,如果用记忆力来作为衡量人的标准……”
‘哥哥,你真的以为房东小姐是把饭做多了吗?……嗯哥哥肯定是真的这么想。’
惠一下泄了气。
“怎么回事?”
又是那个心灵感应吗。我和房东小姐呆了三年以上都不明白的事情,惠一瞬间就明白了。
‘那是因为,看见哥哥一个人生活太辛苦了,房东小姐便给哥哥做早饭了。’
“……嚯。”
我仔细分析惠的说法。
确实房东小姐很可能这么做。道理上说的过去。
“这部分可以理解。但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最开始不直接这么说呢?”
‘一般人会在意的,所以不会这么说。’
这大概是无功不受禄的意思。大概吧。
我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明白了吗?’
“明白了。但是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
“要是万一真的把早饭做多了,应该说什么呢?”
惠深深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明天早饭的时候得跟房东小姐打个招呼。’
……
“对了惠,在这边,你住哪里?”
‘我打算住在哥哥这里。’
“我没听你说起过。”
虽然听惠说要来日本,但却没问住宿的事。
也许她说了。用心灵感应说的。
‘不行吗?’
“妨碍我。”
‘我碍事?’
“嗯。房间很小,两个人起居有困难。”
“不是能住不能住的问题,而是没有准备。”
家里没有多余的卧具。
‘啊,那没关系的。’
惠笑了出来。
‘我知道会这样的,于是买了很多东西。’
惠从购物袋中掏出了睡袋。
还有一个人用的简易帐篷。
按理说这应该很沉。
(敲门声)
谁呢?房东小姐?
“有人在。我是九门。”
‘晚上好。’
“啊,房东小姐。我们刚吃完晚饭。”
‘这样啊。那正好。来喝茶吗?小惠也一起来?’
没有理由拒绝。
我转向惠。
“如何?”
‘嗯,走吧,哥哥。’
我们从楼梯下到一层。
‘地方不宽敞,请坐。’
房东小姐的房间,每天早上我都来,现在也一样。
房间一进门就是很大的厨台,里面还有一个挺大的仓库。
这里是客厅。
角落里面有个很大的暖炉。
这不是装饰,确实生着火。
暖炉之外还有一个小桌,对于三个人来说有些挤。
“确实不宽敞。”
惠从桌子下面,狠狠踢了我一脚。我看看她,她脸很红。
“怎么了?”
我只是跟着房东小姐同意了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惠不知为何低下了头。
‘请用。’
漂亮的茶具。轻薄的瓷器,稍微染上了些橙色。
每一个都是古董吧。
‘克绮君还有个妹妹,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因为我没说过。”
疼。这次完全踢在胫骨上了。
‘啊,那个,哥哥平时给您添麻烦了。虽然他是这样的人……但他不是故意的。’
我是怎样的人啊。
‘没什么添麻烦的。克绮君做事没有表里,让人感觉很舒服。’
房东小姐微笑着,惠很吃惊地点点头。
‘没有表里……哥哥什么都没有……’
那是怎样的哥哥啊。
‘小惠是从哪里来的啊?’
‘我在留学。现在那边的学校在放假。’
‘是吗。会在这边呆很久?’
‘嗯,今天晚上打算住在哥哥的房间。’
“是的。所以刚才还在说房间狭窄的话题……”
疼疼疼。
‘我可以住吗?’
‘当然啦。小惠愿意的话,可以给你一个房间哦?’
‘啊?那太打扰您了吧……’
‘没关系,反正都是空的,房间不用的话也不好吧。多通通风的话对房间也好……’
‘那个……我……’
‘不用客气,克绮君的妹妹在这里很受欢迎哦。’
“好的,那就这么办吧。”
‘……等等,哥哥!’
“嗯?怎么了?”
惠看着我的脸,仿佛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谢谢您。那……我就借宿一下吧。’
‘呆多少天呢?’
‘哎?’
惠有些吃惊。
大概惠是打算只住今天一晚吧。
‘啊,那个,大概十天吧。’
‘要是能再多呆几天就更好了。’
房东小姐笑了笑。她从围裙中掏出钥匙串,从其中拆出一把钥匙。
‘给,这把。房间在你哥哥的隔壁。’
‘谢谢您。’
惠鞠了个躬。
出了房间,惠深深叹了口气。
‘太好了,房东小姐是这么好的人。’
“嗯。”
我没有异议。
‘要是一般人的话一定会生气哦。’
“是吗?”
‘是的。’
惠坚持她的论点。
‘房间的事情也是……这样都可以说是厚脸皮了。’
“对方说起的啊。她已经认可了,也算是厚脸皮吗?”
‘有些话是社交语言啊!’
“啊,房东小姐。晚上好。”
房东小姐一脸困扰的表情。
‘抱歉,我不小心听见了。’
‘对、对不起!’
‘啊,不过那不是社交语言哦,不用担心。’
“你看房东小姐都这么说了,这不是很好吗。”
我和房东小姐相视一笑。
惠看准目标给了我膝盖一击。
“唔……”
‘啊……今天开始就打扰您了。请多关照。’
‘欢迎来到佛雷德公寓。’
房东小姐说着,握住了惠的手。
……
‘哥哥,我先洗了。’
惠边说着边进了浴室。
惠住的空房间,有家具有床,而且房东小姐每天都打扫。
电也有,不过燃气需要去燃气局办手续。
房东小姐说明天去办手续,但我拒绝了。
通燃气的话,基本费用就相当一个月的钱。
惠回去的时候还要办停气手续。
所以,她洗浴用我房间的浴室,这样比较合理。
她进浴室的时候,我把旅行包和其他东西搬到了她的房间。
我躺到床上。
浴室里传来水声。
自己的房间里有别人,这种感觉有点奇怪。
我虽然经常跟峰雪在一起,但他没有长时间呆在这个房间里过。
我总是在回到房间之后,锁上门。躺到床上的一瞬间,我总是孤单一人。
不用计算‘氛围’,不用分析‘脸色’。
让空转的头脑休息一会儿,发个呆,这一瞬间。
只有我一人的瞬间。
我觉得很舒服。
浴室传来惠的声音。她在唱歌吧。
这样也不错。
有时有人陪在身边,也能够感到放松。
仔细想想,我好像确实把这么简单的道理忘记了。
我看着天花板,思考着。
……
‘哥哥?’
我感到有人摇晃我的肩膀,我睁开了眼。
“是惠啊。”
看来我是穿着校服睡着了。
我揉揉眼睛,坐起身。
‘洗澡水还在烧着。打算怎么办?’
惠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脸色红润。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有吹风机。
“啊,一会儿洗。”
‘那我回房间了。晚安。记得关门关窗。’
“嗯。晚安,惠。”
我把惠送出门,进了浴室。
我把脚伸入浴缸,不由得皱了眉。
好烫。脚尖都红了。
我想起,惠小时候就喜欢洗烫的澡。
我们一起洗澡的时候经常吵架。
两个人不停地加热水和冷水,结果水从浴缸里面漫了出来,然后被父母训斥不知道节省。
我回忆起了这些事。
我用手试试水。虽然烫,但不是无法接受的程度。
我用尽全力皱着眉头,慢慢地浸入了洗澡水。
水一直没到肩膀,然后漫出了很多。
这就是阿基米德原理。
也就是说,现在漫出的部分,就是我和惠的体积差。
漫出的水,就是度过的岁月。
我思考着这些无法回头的事情。
我从浴室出来,上了床。
我大概是因为洗澡时间太长了,或者是心理太疲劳了,
我很快就睡着了。
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女人,一直盯着窗户里面漏出的亮光。
透过窗帘,可以看到房间里面模糊的人影。
水声也停止了,过了一阵,灯光也消失了。
房间里已经没有亮光漏出来了。
现在是晚上十点。
今天发生了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
所以他睡得比平时早些。
她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一甩外套,对着背后的人影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了。有多少年了?’
‘----’
她说话的对象是个女性。
女性的肩部披着的布在随风飘动,绿色的头发也随风飘动。
女性的五官十分美丽,但是从表情上面看不出一点感情。
这张脸让人联想起人偶。
但是引人注意的还是她的左臂。
飞扬的布片下露出的左臂,不是人类的肢体。
奇妙的,修长的,仿制骨头的机械。
指尖一直伸到腿部,她慢慢地转向红外套的女人。
‘连声招呼都不打啊,人偶。’
红外套的女人嘟囔了一句,朝后退了一步。
她腾空跃起,不知从哪里取出的黑色短剑--月牙,切开了黑暗。
黑刃无声,沿着椭圆轨迹朝着人偶飞去。
但是人偶一动不动。
表情没有变化,手臂却生硬地一甩。
两处闪光。
发出刺耳金属音的同时,闪光处飞出了火花,月牙被击落了。
人偶还是面无表情,并且滑动般移动着。
人偶的指尖抓了过来。机械的动作。
红外套的女人却不为所动。
女人用背上的刀朝地面一刺,支撑住全部体重,利用反劲踩上了背后的墙。
女人躲过了急速冲来的人偶,并在空中翻了个身。
女人无声地转过身来,使出一记全力的回旋踢。
奔雷般的巨响。
这一踢没有作用。
人偶的长臂弯了起来,完全防住了这一击。
红外套的女人微微一笑。
人偶还是面无表情。
‘我不是来伤害他的。’
红外套的女人说完,一转身,
头也不回地脱兔般消失了。
人偶晚了半秒,追了过去。
‘至少现在还不是。’
追上去的人偶面前,随着一声金属音,有什么东西扔过来了。
月光照耀着的,是银色的打火机。
人偶毫不犹豫地跳起躲过。
正下方,打火机裂开了。
爆炸正中人偶。
冲击之后,烟幕中逐渐露出人影的轮廓。
还是面无表情,皮肤上刺着金属片。
但是红外套的女人头也不回。
这种程度的伤害,肯定打不倒对手。
她仿佛早已预知了结果,迅速地离开了。
不久,烟尘消散了。
人偶带着歪曲的手臂无声地离开了。
既没有苦闷的表情,也没有猎物逃掉的不甘,表情始终是沉静的。
她轻盈地飞入黑暗中,难以想象刚才脚下还发生过爆炸。
秋风吹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夜色又恢复了平稳。短暂的,平稳。
‘好的。那就在这里解散吧。’
‘车站在哪边啊?’
‘喜田你喝太多了。不管你了啊,真是的。比吕乃呢?’
‘我呀,我先回家吧。家挺近的。’
比吕乃和酒友分手后,走出了商业街,住宅街的黑暗蒙上了心头。
比吕乃看了看表。
22点17分。
不是太晚。
街头安静得一声没有。安静得让人想四处去亲自确认。
没有招呼声,没有醉鬼,没有霓虹灯也没有招牌。只是如此。
比吕乃在空中寻找月亮,没有找到。
是月亮还没有爬上来呢,还是被云遮住了呢。
没有人的街头,只有脚步声在响。
甚至会让人觉得,这条街道上活着的能动的只有自己。
比吕乃有些受不了那脚步声了,于是取出了手机。
‘喂?香奈?是我。现在正往家走呢。你那边怎么样?’
确实,这条路上太黑,人也太少。
街灯的亮度也比平时暗。
‘什么啊,太差劲了。喜田真是个傻瓜。’
黑暗开始笼罩周围。
声音、光线都逐渐地被吞食了。
比吕乃还没有发觉。
不。是不愿意发觉。
‘啊,好臭。不是说喜田啦。现在闻到了一股有机垃圾的味道。’
比吕乃按住了鼻子。
‘夜里扔垃圾的家伙真是差劲。有乌鸦啊。’
臭味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这附近有垃圾场吗?
环顾四周……比手指远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了。
只有手机的液晶还亮着,光线不足以让人安心。
‘现在停电了吗?啊,停电了的话手机应该也不能用了啊。’
还是说停电也能打手机呢,比吕乃正琢磨着。天线之类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工作的呢?
脖子上碰到了什么湿湿的东西时,比吕乃还是在考虑手机的问题。手中亮着的微光。
‘哎?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说什么了吗?
她的话没有说完。
‘……哎?’
湿臭的呼吸,就在耳边。
比吕乃的喉咙被咬住了。
锐利的尖部刺入了气管,侵入了内侧。
‘啊,嗯,啊啊……!’
惨叫已经叫不出来了。跑不掉了。
比吕乃的身体被抓住,她甚至无法瘫倒在地上。
湿臭的气息,逐渐混入了血的气味。
……
‘啊,喂?喂喂比吕乃?抱歉啊,信号不好……’
‘谁来的电话啊?’
‘比吕乃。说她在回家路上,好像还说了停电什么的。’
‘她是走着吧?跟停电没关系啊。’
‘是啊。’
香奈啪地一声合上了手机。
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