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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二章 冒险的开端

最先感受到的是湿润土壤的气味。

接下来是潺潺流水声。

「嗯……」

这种感觉就像从睡太久的午睡当中醒来一样,视野一片模糊,身体也僵硬不已。当康雄自觉到这些症状,这才恢复意识。

「……啊?」

湿润的气味是因为雨水。

如绢的雨水跟著笼罩全身的湿气不断落下。

随著意识逐渐清晰的同时,他明白了一件事。在耳边隆隆作响的声音并不是耳鸣,而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声音。

「呃,河?」

他慌慌张张想要站起,却差点脚滑摔倒。

「这是怎么回事!」

当康雄终于掌握自己的状况时,忍不住发出一声吶喊。

他现在身处一条偌大河川的河岛上,岸边被蓊郁的森林包围著。

河流速度很快,河道也很宽。

身在雨中,而且还待在这种地方,他的衣服之所以只是有点潮湿,全都多亏唯一一棵生长在河岛上的树以及其稀疏的枝叶。

「这是哪里?这里就是雷斯提利亚吗?」

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就是无法不发出声音。

他和蒂雅娜、父亲以及翔子受到雷斯提利亚王国的非公开邀请,进入了闸门塔。

明明如此……

「……带刀同学……」

康雄激动地环伺四周。

「蒂雅娜?」

康雄终于站起身抓住树木,却依旧完全站不稳。

「老爸!」

完全没有人。

应该和他一起进入闸门塔的三个人完全不见踪影。

「到底是怎么了……」

不管怎么想,他都不认为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是闸门塔正常运作的结果。

这时一阵强风吹过,康雄和长在河岛上的树木都被狠狠刮过。

同时雨势似乎渐强,看得出来河川水流的速度开始加快,水位也增高了。

「糟了……」

康雄再度无意义地环伺周围,但从河岛到岸边的距离粗略估计至少也有五公尺。

而且河岸的位置比混浊的滚滚河水还要高,以康雄的身体能力,实在没办法一脚跳过去。

然而就在他想这些事情的期间,水位不断侵蚀河岛的立足之处,眼看著面积渐渐缩小。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水流冲走。

就在这个时候──

「找到了!」

康雄听到一道细微的声响,于是转头望向声音来源,接著忍不住大叫:

「带刀同学!」

翔子就站在岸边。

但她的模样很奇怪。

服装和声音是翔子没错,但首先,她的双眼正喷出黑色的火焰。

这就算了,就连双手手腕、双脚脚踝,还有腰际也有火焰喷出。

「我马上过去!你别动!」

「啊?」

他连插入问句的时间都没有,站在岸边的翔子立刻以子弹般的速度,一脚跳到康雄所在的河岛。

「呜哇!」

她直接抱起康雄,不顾脚下一片泥泞往上跳跃,就这样抱著康雄,成功把他掳到对岸。

翔子放下对自己惊异的身体能力无言以对的康雄,紧握住他的手。

「阿康,你是阿康对吧!有受伤吗?还好吗?」

「我、我没事……那、那你呢?」

「我没事喔!」

康雄在惊讶之余一愣一愣地回答,从翔子身上喷出的黑色火焰这才开始慢慢消退。

「太好了……!我听到一点声音,就猜可能是你……!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过了仅仅数秒,黑色火焰只剩覆盖在左眼的那一块。

「呼……放下心来,力气就……没了……」

「啊!」

康雄一阵慌张。

才刚想翔子怎么眯起眼睛,没想到她就双脚一软,跪在地上。

「带刀同学!」

「抱歉……我有点使不上力……头好昏……我们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嗯、嗯,你还好吗?我扶你,那边有一颗大树,我们去那里……」

「嗯……麻烦……唔呃……」

翔子刚才的动作简直就像魔导机士一样令人惊艳,但现在却彷佛受到反作用力一般,脸色非常差。

康雄一边让翔子扶著他的肩膀,一边步履蹒跚地离开河岸,往森林的边界走去,靠在一棵比周边林木大上一圈、枝叶也更为宽广的阔叶木树干旁。

「这、这里应该没问题……」

康雄让翔子坐在又大又粗的树根上,她一边紊乱地喘气,一边靠在树干上。

「对不起……我马上就会好……我好像有点贫血……」

「没、没关系啦。一定是因为你刚才帮我,所以累了。谢谢你,你别放在心上。」

在完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康雄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接连说出空洞的单字。即使如此,能和翔子会合,还是让他涌出些许余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呢?

蒂雅娜和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呢?

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真的是安特•朗德吗?

「呼……呼……」

康雄一边听著翔子已经稍微缓和的喘息,这才终于开始一边回想事情变成这样之前的状况。

之前为了不让翔子被带走,因而拒绝穿越闸门塔的康雄,现在被他父亲久违十几年背在背上,再度跃入塔内。

康雄听说往安特•朗德单程要花两个小时左右,一想到自己都已经十八岁了,却可能要像这样在父亲背上待两个小时,他就颤栗不已。不过当他们跳进闸门塔,随著入口关闭的同时,英雄和蒂雅娜便把背在背上的康雄和翔子放下来了。

「呜哇!」

「唔喔……」

康雄和翔子衡量不到地面的距离,一时之间脚步没站稳。

这条星辰之道就像一片在脚下无边拓展的广大宇宙空间,但他们四个人却全站在相同的平面上。

「这就是……通往异世界的道路……」

「直直走过去就好了吗?」

蒂雅娜摇头回应康雄的提问。

「不。入口关闭之后,被带著走就行了。不需要特别行走。」

「咦,这么说……」

「没错。就算睡著了,早晚还是会抵达安特•朗德的雷斯提利亚闸门塔。」

「总觉得好简单喔。感觉就像被一台看不见的车子载著走一样。」

「若硬要用日本的东西来比喻,应该是电动步道吧。我也是来日本之后才有机会使用,所以并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说只要往行进方向行走,就能缩短时间……英雄?」

正在回答翔子的蒂雅娜,不经意地发现在康雄背后脸色发青、坐在地上的英雄。

「老爸?你怎么啦?」

「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我有带茶,叔叔要喝吗?」

「啊,不了,抱歉。我只是觉得头有点晕……」

「喂喂,拜托你振作一点啊。」

尽管口出恶言,康雄心里还是有股莫名的不安,他轻抚著父亲的背。

「你该不会是很紧张吧?」

「……不,不是这样。」

为了缓和气氛,康雄故意开了点玩笑,但英雄的表情还是很严峻。

「我和……我和你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安特•朗德去的……」

「对喔,你们之前好像说过……」

「头……好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喂,老爸?」

「英雄!你怎么了?」

「叔、叔叔,你还好吗?」

「呃,喂,蒂雅娜,我记得哈利雅小姐之前不是有说过重量之类的问题吗?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有四个人,所以发生什么问题……」

「不、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一开始的确只有让我返航以及召唤英雄用的道路,但是这次已经请他们补足你和翔子的份了,照理说应该不会产生质量问题才对!」

「呜、唔……啊!」

「老爸!」

「叔叔!」

「你们三个快离开我……啊啊啊啊!」

在群星转动的闸门塔内,身穿西装的英雄发出大吼,接著开始发光。

「这、这道光……难道是!」

「圣剑路特伯格!」

「好、好刺眼……眼睛睁不开……!」

「蒂雅娜!康雄和翔子就……!」

康雄之后就再也没听见任何声音。

英雄身上的光比闸门塔内部的星星还要耀眼,所有人只能紧闭双眼,任由一切染成一片雪白。

在闸门塔之中,父亲突然身体不适,并发出与召唤圣剑时相同的光芒。

康雄没有被光芒吞没之后的记忆,一醒来就在河川的河岛上了。

「是老爸或圣剑和闸门塔不相容,所以引发某种问题了吗?」

康雄身为一个通晓游戏和动画的现代小孩,全力启动奇幻思维,做出这番推测。

想必是闸门塔的魔导因为某种理由,和勇者英雄的圣剑路特伯格或者是和勇者英雄本人不合。

闸门塔因此功能毁损,无法正常运作。

「就算搞清楚这件事又能怎样啊!」

康雄不禁发出大吼。

就算明白前因后果,还是改变不了他和翔子现在被孤立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场所。

「可恶……总之我得先呼叫老爸……」

总而言之,现在毫无疑问是紧急状况。

幸好他和翔子成功会合。至于蒂雅娜,不管状况如何,她也不会这么简单陷入危机之中。

既然如此,他首先必须和父亲会合。

康雄稍微清了清喉咙,发出清晰的声音开始咏唱。

「勇者英雄是掌握开放之地自由之人。伸展吧,羽翼!飞舞吧,花瓣!集结吧,洒落于苍穹之阳光!风之化身,路特伯格!回应吾之声,显现于此!」

「…………呼…………呼……」

短时间内,传入康雄耳里的只有雨水拍打树叶的声音、位在这个避雨处对面的川流声,还有翔子的喘息。

「……咦?」

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是父亲的圣剑路特伯格召唤咏唱。

只要康雄念出来,就算是从新横滨到所泽的距离,也都能召唤父亲出现,但他却没出现。

「…………咦?」

康雄胸中的鼓动加快。

是念错了吗?

康雄急忙拿出口袋中的手机,打开记事本程式。

为了避免自己不小心突然忘记,康雄已经事先把路特伯格的咏唱词输入手机,也写在记事本内了。

因此他再次照著上面所写的词咏唱数次,一个字一个字正确地念出,但父亲和圣剑依旧没有出现的徵兆,这让他非常慌乱。

「喂……喂,别开玩笑了。」

他之所以能在异常状态下保持冷静,是因为心里有一块防波堤,认为自己在紧要关头还可以召唤父亲。

但如今,康雄心中的基础建筑却在一瞬之间崩毁。

「这、这到底是怎么……」

然而事态并不给慌乱的康雄一点闲暇。

「阿康……!」

翔子突然从旁搂住康雄,用她的手摀住康雄的嘴。

「嗯唔……」

他本想问翔子这是做什么,但在听到翔子紧张的耳语之后便绷紧了身体。

「有某种巨大的东西接近。别出声。」

可是康雄什么都没听见。

而且翔子几乎是从侧面抱著自己,所以他反倒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比任何声响都要巨大。

他们就维持这样的姿势一分钟左右。

在和身边的女孩子完全贴合的紧张状态下,时间对康雄来说几乎等同无限,这时他终于听见那道声响了。

在雨水不断落下的前方林木处,传出某种巨大事物碾压物体的声音。

而且还有一股某种偌大事物踩过地面的声响。

翔子说得没错,有某种巨大的东西正在接近此处。

「大概会从后面过来。有树挡著,应该看不见我们才对……」

翔子这声细语也是异常紧张。

这时候康雄终于听见疑似「巨大生物」呼吸的声音了。

他们两人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贴在树干的阴影处,并祈祷那个「巨大生物」不会发现他们,就这样移动到其他地方。

呼吸的位置非常高。呼吸声少说也是从康雄身高再多一公尺的高处传来。

而且明明就在下雨,却有股浓厚的野兽臭味。

雨水以及土壤的气味当中很明显混入了一股异味,那是逐渐逼近的巨大生物吞吐的气息。

「…………!」

康雄和翔子发现那只生物往他们躲藏的树干另一边转向而去。

他们保持原样,确认那东西以意想不到的移动速度快速远离后,他们才终于放开彼此,从树干的角落偷看「它」。

康雄并非看过地球上所有的生物。

但他至少知道日本没有躯体比大象还大,而且身上布满看似鳄鱼鳞片的生物。

康雄看著这只谜样的生物消失在雨水帷幕的另一头,即使已经听不见脚步声,还是持续看著那个方向。

「阿康……这里果然是……」

未知生物持续远离他们,但翔子还是无法别开视线。康雄听见这声呢喃,也和她一样呆滞地开口:

「是啊……是安特•朗德。而我们……」

「遇难了……对吧?」

在这阵有阔叶林抵挡而趋缓的雨势中,翔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唉……总之我的身体稍微好点了……阿康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当翔子的眼睛和耳朵都再也捕捉不到谜样巨大生物的存在时,她才终于站起身。

直到刚才还惨白无色的脸颊,现在已经刷上些许红晕。

「我……多亏有你,完全没事。你才是……还好吗?那个……」

康雄战战兢兢地提问。

翔子的脸色确实已经回复。

不过只有她的左眼还是持续喷出禊的黑色火焰。

「啊~你问这个?不管我怎么做,就是没办法再消下去了。不过我不要紧喔。因为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持续这样大概一个小时了。」

「一、一个小时!」

翔子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给康雄带来偌大的冲击。

换句话说,翔子和康雄在这个未知的场所遇难至少超过一个小时了。

而且父亲和蒂雅娜也处于无法前来搭救的情况。

更进一步地说,既然自己都待在河岛中央,那么虽说只有一个小时,翔子等于是只身一人被孤立在有那种巨大生物存在的森林里。

「真的是太好了……幸好没事……不对,就是因为出事了,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翔子的左眼就能证明现状并非没事,但她也明白康雄想说什么,因此投以一抹小小的微笑。

「嗯……我也不清楚细节……不过这次还得感谢这个呢。」

「咦?」

「我跟你说。我现在就是这样,当然刚才也是啦……火焰一变大,我就能听得很远,也能看得很远。然后身体还会变得很轻盈。不过我想,我之所以一直到刚才都全身无力,大概是因为增强能力的时间过了……总觉得讲出这些话,好像我嗑了什么危险的药一样……哈哈哈。」

翔子快速说完这些话,康雄也能接受她这段分析。

方才的翔子比康雄还要压倒性早地察觉那只生物的接近。

而且康雄也觉得刚才把他从河岛当中救出来的身体能力,很像被禊完全支配时的身体能力。

「可是多亏有你,我得救了。不管是现在还是刚才。」

「是吗?可是这么一来,就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候补勇者喽。」

翔子一边笑著,一边显露安心的表情点头。

「我还是先问一下,阿康,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不,完全不知道。」

「我想也是。在见到你之前,我稍微在附近晃了一圈,这里很不妙喔。就算是一株杂草,也很明显可以知道这里不是日本。然后我们到现在都没看见蒂雅娜小姐和叔叔的身影……」

「……嗯。」

「我姑且问一下,刚才那是可以呼叫叔叔的咒文吧?成功了吗?」

「没有,正常情况下,老爸应该要跟著一道强光出现。既然他没现身……」

「糟透了……这果然是我害的对吧?」

「咦?为什么是你?」

听见这意料之外的说法,康雄瞪大眼睛,但翔子却很认真。

「因为你看嘛,我现在是这副德性。」

她以认真的表情指著自己的左眼。

「禊是安特•朗德的敌人吧?所以如果是某种把敌人或魔物拒于门外的结界侦测到我的存在,本来应该正常运作的转移魔法也会跟著产生错误。」

翔子也以她自己的方式,做出符合现代小孩的推测。

不过康雄认为父亲的圣剑才是原因所在,因此否定了翔子的想法。

「老爸和妈妈说过,他们第一次到安特•朗德的时候,都不是用闸门塔过来。所以要说到这次变成这样的原因,就是老爸和圣剑了。你还记得吗?我们进闸门塔之后,老爸马上就发光了。我猜那才是原因。」

「这样啊……」

这次翔子的表情已经不再安堵。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总之这种时候应该先『寻找村落』吧。再来是水跟食物?」

「我是带了便当、茶还有一些点心……可是便当就只有一人份。啊……刚才救你的时候,便当一定散得不成形了。」

「我没有便当……倒是有带水和点心。」

「啊,我还带了即溶的味噌汤。」

「味噌汤?」

「不是常听人家说,出国旅行的时候,会怀念日式料理怀念得要命吗?因为我听说最少要滞留一个星期,所以带了四包过来。」

「原来如此。」

无论动机如何,多点能安心下咽的食物总是比较好。

「啊~要是天气至少放晴就好了。」

「会吗?我倒觉得下雨很好。」

「咦?是吗?」

「嗯,大概吧……那我们……」

「也对,先移动吧。」

两人无力地缓缓站起。

「阿康,你有雨具吗?」

「姑且是有这个。」

康雄拿出的是携带型折叠伞。

「总比没有好吧?」

「嗯,只要路况不会很差就行了。」

「也对。这座森林的枝干非常宽广,树下感觉没有多湿。」

「我们要往哪边走?」

「我是很想说……沿著河走。」

但靠近没有沿著森林地带进行护岸工程的河川简直是自杀行为。

至少在下雨的这段期间,靠近那条流动快速的河川实在不是上策。

除了下雨会让视线变差之外,他们极有可能会因为水流侵蚀河岸,而突然失足。

「应该往那边走吧。」

「……不会出事吧?」

康雄所指的方向,是刚才那只谜样的巨大生物前进的方向。

「已经经过好一段时间了,我想应该没问题。而且反正还在下雨。」

「下雨?」

「那家伙刚才明明经过我们身边,却没发现我。大概是因为雨水把气味消掉了。否则它应该会发现我们,进而采取某种行动。另外……就是周围的树木了吧。虽然我只看到它的背影,不过我想它应该不是肉食动物。」

「你怎么知道?」

「它的身体比周遭这些树还要大上很多,这就代表要维持那副体型,它所吃的食物是存在于这座森林数量最多的东西。」

「换句话说,就是树木或草?」

「是啊,但这也是以地球上的常识来说啦。」

从现状来判断,他们两个人毫无疑问来到安特•朗德。

既然如此,康雄也无法否定这里可能有著日本或地球的常识不管用的地方。

这里极有可能存在著不受制于地球普遍想得到的食物链关系的生物或者怪物。

举个司空见惯的例子,就是俗称史莱姆这种把有机体溶解进而捕食的怪物。

或是称为哥布林的人形亚人种,以及具有高度捕食能力的巨大食虫植物。

更进一步地说,也有可能是侵害原本存在的食物链关系的异形魔物。举例来说,就是魔王柯尔放出来的恶魔残党。

「所以带刀同学,我们慢慢走吧。要不时注意周遭,只要觉得有一点点不对劲,一定要停下脚步。双方互相观察过那样东西,确认是否安全。然后绝对不要走到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去。」

「也对……呃,那个……我是说如果……」

「上厕所?」

「唔……!对、对啦!」

都怪康雄面不改色说出厕所两个字,让翔子再度面红耳赤,左眼的火焰也跟著变大了一些。

只见康雄还是一脸认真,不断环伺周遭开口:

「只有这件事不能强求啊。不过……啊,对了。」

停留在雷斯提利亚的这些日子里,为了能在闲暇时看书,康雄想起自己有把英文单字字典放在行李中。

「卫生纸就撕字典的纸代替吧。就算是普通的纸,只要揉一揉就能用了。」

「是、是喔。」

「另外……就是那个了吧。」

康雄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巨大生物经过后,扯断的类似藤蔓的东西。

「太好了。长度很够。需要避开的时候,我们就握著这条藤蔓的两端吧。」

「这、这会不会太短了?」

康雄捡起的藤蔓顶多只有两公尺长。

「不然再捡别的加长吧。当我们要消失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时,一定要握著这条藤蔓。森林会放大声音,让人搞不清楚方向。要是绑得太长,结果哪个地方松开也没有意义……我知道你会害羞,可是我希望避免我们分开五公尺以上。」

「我、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忍耐。」

「对了,带刀同学,你有带可以挖掘的器具吗?」

「你说铲子之类的?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带那种东西。」

「我想也是。算了,因为下雨,地面变得很软,短时间应该不要紧。我们先找断掉的树枝吧。」

「嗯……嗯。可是你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要埋大便啊。」

「啥!」

「这件事绝对要做确实喔。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康雄以露营或登山时,处理排泄物是最应该遵守的礼仪与规范,大力说服翔子。

「刚才那只或许不是肉食动物,可是中型肉食动物一旦发现不是自己猎捕的生物的大便,就会靠过来。」

「是、是这样的吗?」

「像熊就是这样喔。而且还会打乱生态系统。大便其实是一种记号,要是我们不小心留下来,冒犯到草食动物的地盘,难保不会连草食动物都以为我们是敌人。」

「我、我懂了。我都懂了啦,讨厌……烂透了。跟你单独两人却在讲这种话题,总觉得好可悲……」

「你怎么了?」

「没事!还有其他要注意的事情吗!」

「嗯……其他还有,我们都没戴手套,所以尽量别去碰草木了吧。毕竟说不定会有毒虫,有些植物表面的细毛也会有毒。」

「我知道了……唉。话说回来,你对野外生活还挺清楚的嘛。」

「因为Yousubway上有一系列的影片,专门介绍一个外国老爹的野外生活。比起那些难看的纪录片要好看得多喔。还有人参考这一系列影片,用日文出了野外求生的书,我都满喜欢的。」

「啊……我记得好像听过班上的男生讨论过。是那个大叔笑得一脸灿烂,然后吃掉虫子或蛇的影片对吧……我……可不想吃虫……」

「我当然也不想落到那种地步啦……我再怎样也不想吃安特•朗德的虫。」

「就算是地球的虫我也不想吃!我虽然是居酒屋的女儿,但还是发过誓,直到地球上的粮食全都吃完为止,我绝对不会去吃佃煮蚱蜢!」

「是、是喔。总之,我们先走吧。那家伙已经离开很久了。要是追不上它,我们真的会失去方向。快走吧。」

康雄说完,从包包深处拿出摺叠伞并撑开。

「有够小。」

康雄带来的伞真的就是那种只能挡住最低限度的雨水,以轻便为卖点的折叠伞。

「真的是有比没有好的程度而已,但就算这样还是有点用处。好了,我们走吧。小心脚步喔。」

「……嗯,知道了。」

至今还不能算是勇者,也不是魔导机士的康雄极为自然地朝翔子伸出手。

而左眼寄宿著黑色火焰,足以证明那就是人类之敌的翔子,也自然地牵住他的手。

「……阿康。」

「嗯?」

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就在两手交叠的瞬间,翔子左眼的火焰消退了。

翔子眯起藏于消退的火焰深处的眼睛微笑,并开口说道:

「我想你也跟我一样很不安……不过都靠你喽。」

「……我会尽量加油。」

无法在这种场面夸下海口说「包在我身上」,正是这个勇者犬子的悲哀之处。

不过冒险这种事情原本就是越胆小,存活率越高。

若要问剑崎康雄的「冒险」何时才算真正的展开?那一定就是这一瞬间了。

康雄径自替那只开出一条路的巨大生物取名为「鳞象」,一边牵著翔子的手,一边谨慎地跟在它后头走。

森林地带下著滂沱的大雨,康雄的轻便摺叠伞还有翔子的紧急用雨衣都几乎派不上用场。

康雄和翔子都料想著抵达之后就能立刻换上较不起眼的服装,所以脚下穿的是普通的运动鞋。身上也只穿著衬衫和一件轻薄的连帽外套。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区似乎不是冬天,不过已经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让人觉得非常寒冷。

「啊,哇!」

「阿康!」

康雄不小心踏进鳞象踩出来的大水洼中,连脚踝都弄得满是泥巴。

「啊……够了,有够没劲的。」

「小心一点喔。」

两人互相露出苦笑,就算意外层出不穷,还是留有很多体力。

「不过跌下去也好。走了这么多路,我的专注力都下降了……嘿咻。」

康雄把脚拔起,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我们走多久了啊?」

「不知道耶,我觉得大概是一个半小时吧。」

对两人来说幸运的是,这一路都是平坦的土地。

别的不说,这里至少不是有标高差的山地,如此一来既不用提防失足或落石,而且在天然的山坡爬上爬下,会比走在平地还疲累好几倍。

有内急的时候,平地也不至于无法确认彼此的位置。况且实际上他们也没能找到加长的藤蔓,所以有需要的时候,只要躲在视野角落的树后即可。

「讨厌……实在是烂透了……」

翔子也不想抱怨,可是身为一个住在现代日本的人,要不是正在参加已经经过安全确认的露营活动,她一点也不想有这种毫无理由就在野外方便,而且还要自己湮灭证据的经验。

「我们要跟著这条兽径走多久?」

「除非发现什么线索,或是发生某种障碍,否则要一直走下去。」

「就看能不能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了是吗?不知道鳞象是不是安全的动物。」

「野生动物里没有一只是安全的喔。我记得以前生物课有上到,你知道哪种野生哺乳类动物是杀死最多人的动物吗?」

「我有听说过。是河马对吧?」

「答对了。」

外表逗趣又有亲和力的河马虽受日本人喜爱,但野生的河马用凶猛两字就能代表一切。

一旦有侵入者闯进自己的地盘,就算同为河马,它也绝对不会饶恕。

河马在地上奔跑的时速是四十公里,加上凭半吊子快艇也逃不了的游泳技能,它会以那副极具象徵性的下颚咬碎敌人,或是以庞大的身躯压扁敌人。在非洲,每年就有将近三千人死在河马的攻击下。

另外以平易近人著称的大象也是,东南亚近年攻击城镇和车辆的野生象正在增加,已逐渐成为问题。光有这些例子,「不是肉食动物就很安全」这种幻想就应该立刻舍弃。

「所以我不想靠太近,如果它是群居动物,我觉得事情就不妙了。」

「那万一它是准备回巢穴,我们该怎么办?」

「……也只能回头了。」

康雄回头望向一路走过来的兽径。

「只要雨还在下,就算遇到它的同伴,应该还是有办法躲过不被发现。」

「可以的话,希望能够在雨停之前走出森林。」

「是啊……不过我现在比较想要一个可以安全过夜的地方。」

狮子和老虎这种猫科动物比人类想像中的还要擅于爬树。长颈鹿和牛羚这种大型草食动物的地盘意识很强,攻击性很高。

更别说要在这种完全搞不清生态系统的异世界露宿,简直是自杀行为。

「不过我好像懂了。我原本以为如果是晴天,就比较能掌握方向还有走出森林时的距离感。原来下雨也有好处啊。」

「距离?」

「对啊。你看嘛,安特•朗德的确是异世界,可是蒂雅娜小姐和哈利雅小姐她们没说过自己在日本觉得身体极端轻快或是沉重吧?」

「也对,经你这么一说……」

「换句话说,我觉得安特•朗德说不定是一颗和地球质量类似的星球。」

「星球?」

「你该不会以为这是一个由大象和乌龟撑起来的平面世界吧?」

「我好像听过这个……」

「是印度神话。」

翔子嘴里吐出白烟,一边拭去落在浏海的雨水,一边仰望天空。

「我和你会合之后,天色就开始慢慢变暗了。这就代表太阳在天上移动。也有可能是地面在移动。然后像土壤、树木、雨水还有重力这些东西带给我们的影响,变化少到自己都感觉不出来。换句话说,我们可以认为这颗星球的直径、质量、组成、距离恒星的距离、大气主要成分、自转速度等等,都和地球差不了多少。我甚至开始觉得异世界其实是重叠在地球上的好几个次元当中的一个。啊,我说的次元不是指三次元、四次元,而是平行世界喔。」

「原、原来如此……」

尽管嘴上同意,但康雄为了追上翔子所说的话就已经很拚命了,根本无暇理解其中内容。

「我的身高是一百五十二公分,假设视线高度是一百四十二公分好了,安特•朗德和地球的半径相同,我想想,大概六千三百七十公里好了……呃……这样,这样,然后这样……假设我们在低海拔而且是看得见地平线的辽阔土地,地平线前方会没入星球的圆弧。这么说的话,我们的视线范围大概是四点五平方公里吧。」

「呃,那个,你怎么知道?」

「这是很简单的毕氏定理耶。是国中数学范围喔。」

「呜……」

这对早已决定要考文科许久的康雄来说,是个好久不见的名词。

不过就算康雄再怎么笨,他也还记得这是一个只要知道直角三角形两边长后,就能算出第三边长度的定理。

但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用过这个公式做什么了,而且翔子的身高和星球的直径根本单位差了一大截,再者他根本没记地球的半径是多少。

「不过~这也要看我们现在站著的地方标高有多高。只是我们走了这么久,也不觉得喘、不觉得头晕,所以我想这里应该是海拔很低的地方吧。」

翔子说的大概是他们两人都没有出现高山症的症状吧。

在标高高的地方,透过血液运送的氧气会变得稀薄,引起身体各处的不适。

「以我的情况来说,可能是因为这个的影响。可是阿康你不一样啊。」

翔子指著左眼的禊之火笑道。

「要是能再知道方位的话,就无可挑剔了。」

「我的手表是指针式的,应该可以用这个测量吧?」

「啊~你说把短针对准太阳的那个方法?」

「对,就是那个。」

康雄想起推理小说还什么的书上曾写过,即使没有指南针,用某种方法也能知道北方。但翔子听了却摇摇头。

「我想应该没用。我们不知道这里是北半球还是南半球。如果在南半球,做法就会改变。」

「这样啊。」

「还有,因为季节跟纬度的关系,可以正确指向北方的地点也很少。其实还有利用北斗七星和北极星的办法,可是这种办法也会因为所处地点不同,而有不同的做法。真要说起来,这些都是以正中午的太阳位在南方为前提衍生出的方法。就算是在日本,只要离开正对南方的兵库县明石市,离越远,误差就越大。」

「你还真是清楚。」

「是地科课堂上教的。」

「原来狭间泽高中有地科这门课啊。我们学校就没有地科。理科实际上就是物理和化学二选一,我们不太重视生物。」

「不过也是啦,很少有人会拿来当成大考科目嘛。」

说到这里,康雄突然觉得很可笑。

「……没想到我们连来到异世界都说著大考的事。」

「因为我们都是考生啊~其实原本应该是没空讲什么勇者、什么禊的。就算是出来远足约会,我也不会追求这种刺激。」

「什么远足约会……」

「如果不这么想,我才走不下去呢。」

的确,他们现在正处在左右不分的异世界中,不只没有能依靠的人,准备也不确实。而且还在遇难的当下,赌上性命跟著谜样的巨大生物。

翔子自己说完才觉得难为情,于是用力握紧康雄的手,并轻轻压著自己的左眼。

「对、对了,在雪山不是都会有用彼此肌肤互相取暖的情节吗?」

「啥!」

「要是真的那么做,体温会从身体没碰到的地方开始流失,身体一旦降温,马上就会变成失温症,所以你可不要有奇怪的期待喔。」

「我、我才不会!你、你才是,别说这种奇怪的话!」

「你在把我带来安特•朗德之前,明明狂说了一堆奇怪的话,你还真好意思说。」

「呜……那、那是……那个……对不起,其实之后……」

「你被蒂雅娜小姐骂了?」

「……真是一切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如果你打算给我正面的回覆,你最好记住,你要花心绝对藏不住。」

「我、我都说了……」

明明是这种情况……不,也许正是因为情况如此吧。

康雄和翔子竟因这么普通的话题聊得火热。

顺利跟著鳞象的脚步走当然也是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就是他们的精神状态促使两人变成这样。

要是不用一如往常的话题彼此勉励,他们就会感到非常不安。

粮食短少,又不知道森林到底延伸至何处。

为了避开危险,加上便于行走,所以他们才会跟著鳞象走。但搞不好只是越往森林深处走而已。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也是助长双方不安的原因之一。

雨不停歇的黑夜森林。

他们两人都在街角理所当然设有路灯的世界长大,对这两个人来说,黑夜森林是一股无法想像的恐怖黑暗。

那股黑暗和禊不同,是人类拥有文明以前就一直持续存在的原始黑暗。

如果光芒是守护人类世界的结界,那么这里就是人类世界之外的场所。

并且,人类在这种地方根本软弱无力。

当他们听见那道声响,两人首次停下脚步。

「阿、阿康,刚、刚才的声音是……」

直到刚才为止还表现得很开朗的翔子,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放、放心吧。还、还、还很远……」

一句话回得支支吾吾,根本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传进双方耳里的声音,是一道穿越了森林树木的缝隙,以及不停落下的雨水的远吠。

住在日本的人一说到肉食野兽,首先会想到的是君临莽原和雨林这类野生王国的猫科生物。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狮子、老虎、猎豹和豹。

再来便是实际上已有许多危害人类纪录的熊了。

这些都是生态园区或动物园常见的动物,也是如此贴近大众的存在。

正因如此,他们两人直到此刻才想起平日未曾接触过的威胁。

那就是野狼。

身上没有武器的人类一旦在森林里被野狼盯上,根本无从抵抗。

野狼是一种地盘意识强烈的生物,也是一种具有高度社会性、会以高度团结的群体进行狩猎的猎人。

说不定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闯进这个地方的狼或是类似生物的地盘内了。

「……稍微走快一点吧。」

这么做并非有什么策略或理由。

不过翔子没说什么就点头同意康雄的提议,双方在下雨的森林中加快脚步。

之后他们断断续续都能听见远吠,周围也越来越暗了。

他们的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般轻松。

就像被某种东西追赶著一样,只是一心一意走在鳞象劈开的兽径上,别无他法。

自从听见远吠后,康雄的体感时间大约经过一个小时,此时事态有了急遽的变化。

「路……」

鳞象开辟的兽径突然消失了。

森林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空荡的广场,鳞象的足迹就在这里无预警消失。

但森林还是深不见底。

「我、我们该怎么办?」

翔子的声音与远吠重叠,彷佛嘲笑两人的不安一样。

「河。到河边去。」

康雄迅速做出决断。

「这里没有其他道路了。雨势也没大到会引起土石流或河川泛滥。只要小心一点,沿著河流走出去,总会有办法。」

毕竟没有其他法子了,翔子并未特别反对。

不过之前一直听得到的河川流水声,现在就算竖起耳朵也听不见。

鳞象开辟的兽径角度,似乎意外地远离了河川。

「总之大概是这边吧。因为河川的水声一直都从左边传来。」

「说得也是……不过先折回一小段吧。如果要从这边往那个方向过去,就得绕过一段复杂的路。我们先顺著兽径折回一小段,找个可以轻松穿越的路吧。」

「不会遇到野狼吗?」

「这点的确让人不放心,可是过不去的地方就是过不去啊……」

「不能用魔法做点什么吗?」

「说起来丢脸,我不擅长攻击系的魔法。会缺氧昏倒。和香对这块比较有潜力。我是在治愈魔法还有凭吊禊这两方面比较有才能。」

「这样也很厉害啊。不过我可不想以受伤为前提,陷入必须依靠你这份能力的事态。」

「不过如果有什么万一……」

受了伤也能治疗──这件事本身就是个优势。

所以两人短暂的紧张在这一瞬间几乎就要缓解──

「「呃!」」

没想到此时出现一声狼嚎,位置在比刚才都还要近许多的地方,简直像是在嘲笑两人。

翔子睁大眼睛,康雄则是几乎反射性地丢弃折叠伞,牵起翔子的手就回头跑在兽径上。

但是很明显地,现状已不是这么做就能顺利逃走了。

以最初的那声吼叫为信号,他们的周围突然涌现非常多的气息。

「这、这么多只!」

现在光看右侧,少说也有十只以上的中型野兽和他们并行奔跑著。

看起来很像狼,但他们完全没有余力观察细节。

他们逆向跑在泥泞的兽径上,同时康雄对自己天真的预测感到后悔。

当他们第一次听见远吠的时候,两人早已成为这个地区的野兽们狩猎的对象了。

在他们视为草食动物的鳞象消失的当下,或许就应该提高警觉了。

「阿康!」

翔子发出一声仿若哀号的声音,但康雄反应不过来。

两只奔跑在身旁的野兽绕到康雄前方一大段距离,接著突然回头冲了过来。

它们就像子弹一样,分别从上下两个方位扑上来。野兽的头部长有像金属一样发光的角。

「唔!」

就算想发动魔法,也来不及了。

这和破坏玛尔费克手环时的情况完全不同,而且康雄也不会把魔法投掷出去进行攻击。

康雄做好手臂被撕裂也要触碰到敌人,以便使用雷击的觉悟,挺身保护背后的翔子,正面迎击鳞角野兽。

「喝啊啊!」

这一瞬间,随著康雄的背后传来一声吼叫,眼前两只就要撕裂康雄身体的野兽突然往左右两边飞开。

「……咦?」

康雄顿时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呼……!」

激昂的气息。

不断喷发的火焰。

和从河岛救出康雄时一样,那是双眼喷出漆黑火焰的翔子。

果然不只眼睛。

双手手腕、两脚脚踝,还有腰部,禊的火焰就像装饰一样飘在身上。

「带、带刀……」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声音还是原本的翔子。

不是像在所泽被禊完全吞没当时那样令人血气冻结、搅乱心神的可怕声音。

那群野兽对猎物突如其来的反抗感到讶异,但还是没有停下追逐的脚步。翔子未被禊吞没,而是反过来利用禊,果敢地上前追逐。

兽径的泥水在翔子的脚边喷发。

翔子以威力强大的脚力踏出步伐,正好把位在正面的野兽往上踢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

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它在空中转了一圈,但最后还是著地失败,倒在柔软的泥水里,不再起身。

事已至此,这群野兽也放弃消除气息,改而从远处观察翔子和康雄。

看来应该是正在评估它们能否收拾这两个闯进地盘的异物。

证据就是,已经有几只野兽露出尖牙低吟,开始威吓他们。

野兽身上拥有融入森林黑暗与植物的带绿灰毛,以及包覆著从头部到背部的鳞片甲壳。此外头上还有角。

鳞片状的甲壳覆盖在背部上,换句话说大概是为了缓和来自上方或后方的冲击力。但如果它们是以利牙突击,那么那只角又是为何而存在?

康雄在一瞬间闪过的疑问,马上就以威胁的形式得到解答。

野兽们的头角尖端出现了小小的火焰。

「不……不会吧……」

那是魔法。

这个世界的野生动物会用魔法吗?

一开始火焰虽小,却在头角的尖端慢慢涨大。

它们大概认为只要不靠近,翔子的力量就不具威胁,所以打算从远处解决两人。

从前有人告诉康雄,魔法和魔导也有抵挡的方法。可是他根本连火焰都弄不出来,更遑论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方法了。

无数火焰对准了翔子和康雄,就像鬼火一样,要将误闯森林的生者铲除乾净。

翔子一击便打飞野兽的力量来源,想必就是禊的火焰。是禊与翔子融合而产生的化学变化。

但是除了眼睛、手腕、脚踝以外,仍旧是翔子原本的姿态,万一魔焰直接攻击到她,她也无法全身而退。

问题不在于只要给予治疗就好。

康雄被哈利雅贯穿的腹部,现在还留有细微的伤痕。

他是在保证绝对安全的前提之下把人带到异世界的,所以绝对不能让翔子有分毫的损伤。

康雄咽了口唾液,就在他下定决心这次绝对要守护翔子的时候──

「阿康,摀住耳朵。」

翔子小声但坚决地说著。

康雄反射性地照做,下一秒,他差点连身体都一起被刮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翔子发出一阵尖叫。

一股简直就像被声音形成的墙壁打中的冲击力道,让康雄跌坐在地上。野兽们纷纷发出哀号,并从包围网退开。

树木因叫声激烈摇晃,附著在枝叶上的雨水就像瀑布一样洒落周遭,轻轻松松就将野兽们的鬼火扑灭。

「再一次!」

康雄听见翔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于是紧紧摀住耳朵,做好承受冲击的准备。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唔!」

虽说是在近距离承受吼叫声,但过于强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康雄发出低吟。

随著翔子全身发出沉重、低沉而且响亮的冲击波,她脚边的泥巴也因声音和压力形成一道道波纹。

距离最近的野兽承受不住冲击,马上被刮飞。

野兽们的包围网以此为契机开了个洞,于是一只接著一只转身消失在森林黑暗的深处。

翔子右手在前,左手在后,保持低姿势站在那里。即使最后一头野兽已经从视野当中消失,她还是没有松懈,暂时保持原样。

康雄也始终摀著耳朵,仅用眼睛环伺周围,不知野兽是否还会折回而提高警觉。

时间就这样过了整整三分钟。

当他们听见一阵比刚才还要胆怯的吼叫从远方传来时,翔子这才解除架势。

「阿康,你没事吧?」

「你、你才是……」

「我……我啊,大概……不能算没事……」

「咦,啊!」

话还没说完,翔子脚一软,险些倒在泥淖里。

康雄急忙扶住翔子的身体,这一瞬间,她身上的黑色火焰几乎一并消弭。

「这是……」

康雄原以为是他特别擅长的治愈或凭吊能力在无意识间净化了火焰,但马上予以否定。

发生在安特•朗德的「神奇现象」通常都和人的意志有关。

这里不会有来的正好的天然化学反应,发生的现象必定有个中道理。

黑色火焰最后只剩左眼淡淡的一块。

火焰之下的表情已经发青而且无力,这让康雄又开始焦急。

「我的身体……好痛。踢到野兽的那只脚,指甲大概裂了……」

「我、我帮你治疗!还有哪里痛……」

「好……嗯,呃……我不行了……放心,不是快死掉的感觉……可是有种……力气用光的感觉……要是我昏倒,那就抱歉……」

「带刀同学!」

翔子靠著康雄,头就这么失去支撑的力量垂下。

康雄顿时整颗心都凉了,但当他发现即使在雨中还是听得见翔子的气息,这才擦乾了冷汗。

话虽如此,现在的状况实在不能说已经好转。

夜晚逼近,周围已经暗到只剩下几公尺能见度。

他无法和昏厥的翔子一起长途移动,而且在坏天气与暗夜中寻找河川,根本是自杀行为。

此外只要那群野兽发现身为威胁的翔子已经无力化,或许又会再度袭来。

「可恶……!」

面对野兽,康雄不只让翔子与禊的未知力量救助自己,他甚至完全没有守护翔子的办法。

就凭他这副模样,还真有脸夸下海口说要当勇者。

也难怪哈利雅会对他哑口无言了。

即使康雄说了好几次自己明白,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搞懂。

不过是自己不上不下的治疗魔法和凭吊歌曲发挥了作用,他就得意忘形了。

像现在这样实际体会,他才明白「无力」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武器、防具、魔法、伙伴,这些东西是累积基础钻研而变强的人会跟著拥有的一切,因此具有意义。

但是无力之人身旁所处的不是伙伴,而是保护者。不管武器、防具还是魔法,对无法保护自己的人来说,也只是负担。

「可恶……可恶……!」

康雄此时注意到自己视野的一隅,放著理应丢在兽径终点的折叠伞。

他原本以为他们在野兽的追逐下,已经逃了很长一段距离,没想到几乎没跑多远。

「……」

这种时候他没有呼叫即使呼唤了也不会过来的父亲和蒂雅娜,也许已经是他最后的矜持了。

不,或者应该说是绝望吧。

「不会吧……」

一道火光在森林深处不断摇晃,并慢慢朝这里靠近。

「该死……!」

康雄把翔子横放在泥淖之上,用背护著她。他大大踏出发抖的脚,毅然决然面对鬼火。

如果只有一头……如果只有一头,他或许就能抱著两败俱伤的觉悟,施以电击攻击,击退对方。

火光和刚才一样,只有一抹,摇摇晃晃地慢慢靠近。那火光看起来就像禊的瞳孔,也像威廉•巴雷格的眼眸,仿若引领自己前往地狱的信号。

这时候──

随著一道浊泥轻轻弹起的声音,鬼火就在康雄眼前现出了身形。

翔子随著一阵模糊的头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景色是木板制成的天花板。

「呜……唔!」

她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手底下是有些粗糙但还算柔软的床单。

身上则是盖著坚硬却保暖的毯子。

「……咦?」

此处昏暗,不过是室内。

是有墙壁与屋顶保护的室内。

翔子屏息观望四周,发现康雄就在自己躺著的床旁边,他裹著毛毯,坐在椅子上睡觉。

「这里是……我……」

她往下看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穿著一件没见过的设计简单的麻制连身裙。

「你醒了吗?」

「呃!」

「对不起,看来我吓到你了。」

翔子转过头,她的身旁不知何时站著一名手持黄光提灯的女性。

「啊,请问……」

对方是个年约五十几岁的中年女性。

她穿著宛如魔女般的长袍,削短的头发并非白色,而是银色。

「放心吧。这里很安全。森林的野兽也不会靠近。」

「是、是你救了我们吗?」

「我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把在森林里迷路的你们带过来而已。」

「谢、谢谢你。你帮了大忙。我们……」

「不用谢。我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而且幸好是我发现你们。换作是普通人,事情一定一发不可收拾。」

「咦……」

说完,女性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翔子察觉她的用意后,发出「啊」的一声。

因为禊的火焰还是从左眼不断冒出。

在安特•朗德,禊是人类之敌。

如今有个人类身上寄宿著这个象徵人类之敌的火焰,就算惨遭私刑也不奇怪。

但是这名女性却没有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我的名字是凯特丽娜•尤斯特伦。你有听过吗?」

「不,没有……」

翔子摇头否认后,这个名为凯特丽娜的女性露出苦笑。

「这样啊。这位小弟也没听过我的名字。真是遗憾,别看我这样,我算是有点名气的人呢。」

「不、不好意思,我们是那个……」

翔子担心自己害她心里不舒服,正要开始解释,凯特丽娜却开口盖过翔子的话。

「从『日本』来的,对吧?」

「……!」

翔子这回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没错,她就觉得事情很奇怪。

凯特丽娜和她是初次见面。这点绝对错不了。

而这里很明显不是地球。

但是凯特丽娜现在却用「日语」和她交谈。

「你是……从他口中听说的吗?」

「是啊。不过当我看到他的脸时,我马上就知道了。但是他似乎一心只想著要救你,所以并不觉得我说日语很神奇。」

凯特丽娜看著在椅子上打盹的康雄露出微笑。

「简直不敢相信。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请问这是什么……」

「你站得起来吗?应该口渴了吧?我备了茶水。小心别吵醒这位小弟,过来这边吧。凉鞋放在那里。」

翔子已经不觉得头痛,也就乖乖顺著凯特丽娜的话下床。

床边的地板放著一款样式简朴的凉鞋,她于是穿上。

隔壁房间比翔子刚才休息的房间还大,房里到处摆著被布帘盖住的某种大型物品。

「这里是我的工作室。」

「你是画家吗?」

「是啊,姑且算是。你看看这个吧,希望能吓到你。」

凯特丽娜把提灯挂到墙壁的挂钩上,轻轻将掌心向上,一颗微亮的光球便出现在掌上。

翔子看也知道那是点亮室内用的魔法,但这件事相较于下一秒席卷而来的冲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凯特丽娜用魔法照亮的墙面上挂著一幅画。

那是一幅手持美丽宝剑的青年剑士肖像。

看见那张脸,翔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阿康……这是阿康的画?」

画中的青年剑士无庸置疑就是康雄的脸庞。

「我呢,在魔王柯尔战役的时候,为了用画告诉世人世界的现状,曾经四处旅行。」

凯特丽娜仰望这个有著康雄容颜的青年剑士肖像开口:

「我和他相遇,是在横跨巴斯可嘉德联邦的山脉上。当时正是他为了拯救被魔王柯尔侵蚀的世界,而和同伴一起旅行的时候。」

「……那……那么……」

「没错。」

凯特丽娜点头。

「我曾经见过──那张正义凛然的面容,他们两个非常相像。」

不用问也知道她在说谁。

「勇者英雄•剑崎。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最正确记下他父亲面容的人,除了艾莉吉娜•拉达加斯特、亚雷克榭•克罗尼,接下来非我莫属了。我的画作现在被指定为雷斯提利亚的国宝。多亏这项殊荣,我享负盛名,现在才能在这里过著悠游自在的生活,画著我最喜欢的画。」

流浪画家──凯特丽娜•尤斯特伦。

她过去曾经周游世界,并在巴斯可嘉德的山岳地带遇见勇者英雄一行人。当时她所画的「居灵峰迎破晓之勇者英雄」是安特•朗德最有名的其中一幅画。

幕间 2

「对了,哈利雅小姐,以前蒂雅娜姊姊曾经说过,雷斯提利亚有爸爸的画,是吗?」

「是啊,从国宝级到涂鸦,我想应该多到数不清。」

「大家都说哥哥很像爸爸年轻的时候,画里面也是这样吗?要是到处都有那种东西,那哥哥的真实身分不会穿帮吗?」

「只要没有意外,我想应该不至于……不过,你说得对,我也觉得很像。但克罗尼少校什么都没说过吗?」

「有啊,她有说过。说哥哥很像一幅破晓什么的国宝画里画的人。可是我在爷爷奶奶家看爸爸年轻时候的照片,反而觉得太像哥哥,感觉很恶心。」

「你真毒舌呢。」

「可是你想嘛,图画会因为不同画家而有所不同。而且蒂雅娜姊姊太宠哥哥了,什么都带著尊敬勇者的滤镜看待,我就想真的有那么像吗?」

「『居灵峰迎破晓之勇者英雄』之所以为人喜爱,一大原因在于那幅画非常写实,而且克罗尼夫妇也夸赞那是最忠实描绘英雄和圆香的画作。」

「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名字。」

「不过充斥在街头巷尾的石版画,还有靠想像画出来的就一点也不像了,所以我觉得康雄不会因为街上的画就暴露身分。」

「也是啦。不过不晓得随便画的爸爸的画像长什么样子?我还真有点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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