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濑,是大海哦!大海!”
“……啊,是啊。”
在海边,太阳火辣辣的。真央身着泳衣欢快地嬉闹着。
她一边快乐地打着沙滩球一边向我请求道。
“久濑,来涂一下防晒霜!”
“……好。”
“久濑,我想吃炒面!”
“……我去买。”
“久濑,等下来做情侣吸管!”
“………………”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回想起来简直让人想死。但令人觉得讽刺的是,我是因为被她救了一命才这么做的。
那是在暑假,盛夏的酷暑天,吹来的风带着凉意的日子发生的事。
1
好热。好闲。
于是我打算回老家去。老家那边有可以游泳的大海,用来打发时间正合适。
把行李塞入包中,为明早就出发的行程做着事前准备。琢磨着该带些什么,正想道还是先睡了罢时电话响了起来。
“久濑,还不来吗ー?”
“啊,抱歉。忘记了。”
在那之后也持续和真央在公园里见面。
学姐的人身危险也淡了,在各方面都互相了解的现在,差不多结束这样的会面也没什么问题了吧,尽管如此,还是没能说出彼此就这样终止这个行为。
向公园小跑而去,来到在夜晚的街灯所照出的秋千的阴影近前。
“真是的,作为惩罚,今天就让我到久濑的家里看动画。”
“约好了不会到我家来的不是吗?”
“那个是有时效的啦时效!让我去的话就算摸遍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就算是触摸那不成体统的地方也没关系哦。”
“是身体检查吗,是想让我摸什么地方啊。”
“是久濑限定,免费的哦~”
“喂,真是个轻率的女人啊!”
我强硬地把嬉笑着紧紧贴过来的她给拉了开来。
“啊,对了,我从明天开始要回老家去,会有段时间不过来了。”
只是,把这句话说出口是个错误。
“这么说来,是要去日本海游泳对吧。真棒。”
当然,她早已把我老家面临日本海这种程度的事调查完毕了。
要对这种事情一一作出反应也很麻烦,想着这样就能让对话更顺畅的话真是帮大忙了,毕竟我也已经习惯这家伙了。
“是早上出发吗?”
“是啊。所以今晚想早点睡了。”
“说的也是。今天就这样解散吧。毕竟久濑是个瞌睡虫呢。”
真央那边先结束对话的情况实在是罕见。看来明天会下雨吧。
“需要morning call来叫你起床吗?”
“送晨报时的门铃声就够啦。”
这么说着回到家中,在日期变更前睡下了。夜里没有蝉鸣声,得以顺利入眠。
然后,到了早上,我提着旅行袋向最近的车站走去,一登上站台就看到一个傻女人拿着轮式包站在那。
“啊咧咧,这不是久濑吗。真是奇遇呢,早上好。”
“……这是哪门子的奇遇啊。”
并不是完全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可能性。只是单纯地用常识否定了这个想法。身无分文该如何寻找住所,兼职那边又要怎么处理。这些避无可避的事,眼前的这个呆瓜怎么看都不像是考虑过了。
“对啊,该说是命运的相遇呢。我还真是个冒失鬼。”
“不还有兼职吗?赶紧回去。”
“刚刚收到了要我休息的消息。”
“钱呢,住处呢?”
“……欸嘿嘿。”
“在笑什么啊?”
“不是。只是想到久濑也会稍微关心一下我了呢。再稍微往前一点的话,会二话不说就赶我走吧。”
“…………回去。”
并不是在关心她。只是普通地在考虑赶走她的理由。
……不,不对。这家伙的脑子不好。不能用普通的想法去揣测她。说到底没钱是事实。若是如此,别的事情也难以达成吧。
“欸——我也想在大海里啪嗒啪嗒地打水啊!”
但是真央并没正视这样的现实。大概是天气太热让脑子宕机了吧。
“管你啊。自个儿去民营泳池的浅水区扑腾去吧。”
“可以看见我的泳装哦? 比基尼连衣裙……让我去的话白色泳衣我也会穿的哦?”
“别准确地把我的性癖挖出来。”
说到底,白色泳装是在室内穿的东西吧。在海里穿白色泳衣简直就是自杀行为。
“拜托了。天气热得像脑子都要化掉了啊¬——”
“太迟了。放弃吧。”
“……不能和久濑见面会很寂寞。仓鼠太寂寞会死掉哦?”
“去和别人一起玩吧。”
有去专门学校的话,在那总该有几个朋友吧。
…………不,不对。她并没有去。
“我才不要和不是久濑的人……”
真央撇开眼睛,最后垂下了头。她好像并没有朋友。
一个腼腆害羞,过着追寻贫乏的梦想的生活的人。但是,她也许并不只是那样。
我至今仍未被询问那通未经思虑就接起的电话的内容。
“呐。”
“……在。”
也许我应该要问一下。不好好搞清楚的话,有什么,有什么会。
“真央,你。”
“──电车到站。请退至白线以内。”
电车伴着风驶来。吹来的风很凉快。
“有什么事吗?”
“……没事。”
乘上电车,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向前进发。
*
电车驶过了一站、两站。穿过了第三站,接着又慢悠悠地开过了第四站。
蔚蓝的天空,素白的云朵,次第消逝的建筑群,以及绿色的农田。
在漫长的时间里只有电车一直在摇晃着。
“……你到底打算跟我到哪里才算完啊?”
为什么我身旁还站着个真央。
“有什么关系嘛,又不会少块肉。”
“会少SAN值啊。”
“无论怎样都不行吗?”
真央抬起视线问道。住手啊,这姿势对我杀伤力太大了。
“不行。”
但是不行。我的理性完全凌驾于不合理的性欲之上。不论有多可爱,不行的事就是不行。
“……真是的——”
真央不满地嘟着嘴,眯细了眼睛。
这时,车门开了。因为是个大站,车外汹涌的人群一拥而上,直挤得车内的人动弹不得。
闷热得令大脑几近沸腾。摇了两回头后,被正后方得OL给恶狠狠地盯上了。
“……好热啊。”
我身旁站着真央,两人的肌肤紧密地贴在了一起,闷热得难以忍受。
“赶紧下车。下一站那边就有泳池。”
“之后因为看不到我穿泳装的样子而让泪水打湿枕头就太迟了哦。”
“总之给我走处去。热死了。”
在这时,电车开到了急转弯路段,车内猛烈地摇晃了一下。沉重的人群压了过来,手不知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啊……”
“怎么了?”
“欸、不……没啥、什么事都没有……”
漫长而又痛苦的两分钟结束了,车门开了。
人群一齐涌向站台,真央也混在那群人中下了车。
看到这一幕,叹了口气打算抬手玩会儿手机的瞬间。
“这个人是色狼!”
女人以非常大的声音叫着。是刚才的那个OL。
抓着谁的手臂高举了起来。
色狼行为是十分恶劣的行为。从社会伦理角度讲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论是从女性进入社会的观点来看还是从反基督教的观点来看,都不得不断言色狼行径是无法容忍的行为。
真是的,是谁啊,去干些色狼行为的蠢蛋。我还真想看看你的蠢脸。
但是,我是不可能看到色情狂的脸的。要说为什么的话──
……被抓住的是我的胳膊。
我被强硬地拉了出来,站台上一片哗然。
“等、等一下!我不是,我没有!”
“你是色狼!色狼!”
不妙。超级不妙。戏剧性的不妙。打比方的话就是比被双亲看到了自己在自慰还要不妙百倍不止的不妙。不,因人而异也许有人并不讨厌自慰被人看到也不一定……不是考虑这种事的场合了。总之,不妙。
难不成,是刚才转弯的时候手撞上的吗?那个柔软的物体莫非是……不,这是冤罪啊。我完全没有当色狼的意思。怎么想都是冤罪啊。
但是已经没有考虑的时间了。事态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着,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地站着,毫无疑问将迎来人生的终结。
我应该逃跑吗?不,若是被捕了就难以搪塞了。
那么,就这样老实地跟她走吗?不可能。我有听说色狼的相关案件有罪率达99%。
不行了。完全无计可施。完了,万事皆休。
不,或许会发生什么意外也不一定。对,有这种想法是很重要的。这样的话就能做到,总会……有办法的才怪。
在想着这些的时候,站务员来了并吹响了警笛。
完了……我的人生……就这样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地……
回想起来真是个无趣的人生呐……缺乏色彩的人生……
“──需要帮忙吗?”
眼看就要被带进车站的办公室之前,后方传来了援助的声音。
“我的话可以为你作证哦。”
回过头去,真央就在那儿。我看见了天使。
不,仅限这个瞬间她是真正的天使。
“拜、拜托了!请救救我!”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啊,真央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她的话或许能证明我是受了冤罪。
但是,真央不知为何只是傻愣愣地站着,一动不动。
“喂,怎么了?”
“……但是,久濑,刚才对我说了,走别处去,对吧。”
“………………”
难不成这家伙,闹别扭了吗?骗人的吧,在这种情况下?
“好热啊——好想快点泡到泳池里啊。”
“别走!请不要走!去吧!去日本海!我什么都做!”
拼命叫喊的我,用无线电联络着不知何处的站务员,眼眶含泪的OL。从心底开心地笑着的她的样子,比起天使更像是小恶魔。不如说就是恶魔。可恶。太可恶了。
陶醉的眼神,甘甜的吐息与完美的微笑──
然后窃窃私语。
“就这么想看我穿泳装的样子吗?”
“………………………………我想看。”
看到下跪的我,终于注意到真央存在的站务员向她搭话道。
“你是?”
“他的女朋友。”
从头到尾都是谎话。
“也就是说,他并没做?”
“是。毕竟我在旁边一——直看着呢。”
“但是啊,这位女士说他有做色狼行为哦。”
“不,这是误会。因为车里挤满了人,把被别人的行李撞到了的事错认为是色狼行为就不好了。她是在久濑的后方观察的,但我在近处并没看到他有做可疑的举动。”
比,比想象中还要可靠的说明。
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能救我一命。
现场营造出了柔和安稳的氛围。我的人生还没结束。
“才没那样的事!这个人绝对摸了我!”
这一声破坏了这样的氛围。
OL(大概28岁)很明显地欠缺冷静。或许真的认定自己被做了色狼行为,又或许是认为事到如今才承认自己错了很丢脸。不论如何,她并没有决定性证据。
听说色狼的相关案件里更重视被害者的证词。这样下去也许会很糟糕。
不顾对于状况骤变而不知所措的站务员和我,不知为何真央在轮式包里不停翻找着什么。
“……在干什么啊。”
“不,虽然并没什么深刻的意图,实际上完全是偶然地有在录像。”
骗鬼啊你这偷拍狂魔!……并没有吐出这些心中的恶言恶语的余裕。
在拍摄的车内,OL的样子被清晰地记录在内。仔细一看,我的旅行包像是撞到了她。
“……诶诶,这样应该就能证明我的男朋友久濑是无罪的了。”
虽然一直在强调我是她男朋友,但确实是可靠的发言。
什么啊,或许关于她的事我一直有所误解。她一直很真诚地在考虑我的事。只有这一点是可以确信的谢谢你,真央。谢谢。
“原来如此。确实,好像并没看到他有做什么。”
……等等。那么,刚刚那柔软的东西是什么?
“啊,如此一来真相如何便不言自明了。”
真央吸了一口气,自信满满,堂堂正正地放话道。
“因为久濑一直在摸我的胸部。”
………………最差劲了。
“说到底明明就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在,完全没必要特意去对老女人做色狼行径。……很柔软对吧,久濑。”
啊……是很软啊。但是、但是、但是。
“……真的吗?”
站务员向我问道。不要再问了啊,没有必要吧,怎么想都是精神虐待了不是吗。
全是谎话啊。这家伙才不是女朋友或是别的什么人,我才不想承认我摸过她。
骗人,都是假话……否定她,捍卫男人的尊严吧,久濑直树!
但是啊。
“……是。很软……特别软。”
死死抱着渺小的尊严不放的人类,是活不下去的。
这是在暑假,盛夏的可恶的酷暑天,吹来的风带着凉意的日子发生的事。
2
经过了这些事,我们终于到达了日本沿海那细长的乡间小道上。
走出又破又小的车站,迎面而来的是海水的芳香与直射的阳光。
“哇,真热啊!”
“……是啊。”
“行李也很重,总之先回老家吧。”
“……我来帮你拿吧。”
会话的主导权完全被她掌握了。
看起来她似乎打算住在我老家。
平常的话肯定会拒绝这种蠢话,但今次却有所不同。
在社会上的议论消停之前不能对她说过于强硬的话。若是毫不犹豫地拒绝而让她不高兴了而撤回证言,这回我很可能就真的死了(社会意义上)。
“不好好地和双亲打个招呼可不行呢。”
“呐,拜托了,至少还请不要说些奇怪的话好吗。”
“放心吧。我多少也算是个有常识的人。”
在哪个世界有常识的人会去当跟踪狂。
“不要说些艰涩难懂的事。只要实话实说就好了。”
“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跟踪狂与被跟踪之人的关系啊。”
“……就设定为我们在交往吧。”
实在是无法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
左手边是广阔的日本海,靠着防波堤并排走着。电线杆隔着一定间距断断续续地立着。
因为太热了,就把真央的伞拿来代替遮阳伞。但是要在狭窄的伞下肌肤相贴只会增加无谓的闷热感。结果落得只有我一人在烈日下行走的窘境。直觉得热得见鬼。
“真是漂亮的景色啊。已经很久没看到大海了。”
“是吗……”
“我的老家,在海的附近。但是在中间有山隔着,虽然吹来的风里会带着海水的香味,但这样就看不到水平线了。我喜欢大海。”
“我反而挺讨厌的。”
“欸——为什么?”
“谁知道呢。每天都在看,看腻了吧。”
不论是这么窥视着的水平线,还是天空的那一侧,都是空无一物,平淡无奇。
那一定是因为,我知道,在海的那一侧,并没有什么浪漫的东西。
从我懂事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我身边的世界并不广阔。
“那么,请喜欢它。”
“……哈?”
“和我一起,为前往大海的深处而感动。然后,像是一边哗啦啦地流着泪水一边大声呼喊着对我的爱,呐,这样很浪漫对吧。”
“还有余力去想些什么不知所谓的事的话就来拿行李啊。”
“啊——总觉得很想和伯母说说跟踪狂的精彩之处。”
“……我会努力的。”
也就是说,你这样就好吗。
虽说是已经许久未曾回来的老家,但是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刚脱完鞋站起身来,母亲就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前来迎接了。
“我回来了。”
“……等等,直树,那个女孩子是谁啊?”
都不先说一句欢迎回来吗。嘛,虽然也明白这焦急的心情。
看向真央。只见她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端正仪态行了一礼。
“伯母,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在和直树交往的北原真央。还请多多关照。”
母亲虽然楞了一小会,但马上抬高音量,喜不自胜。
“直树……你要带这么可爱的女朋友来家里的话就早说嘛!”
“……抱歉,妈妈。”
“来,直树,也来和爸爸打个招呼吧!”
“……嗯。”
感觉像是渐渐深陷泥沼,但已经无计可施了。
结果,对着说些没有的事的她,我只是默默喝着酒,不发一言。
*
人一到晚上就会犯困,困了就该去睡觉。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在房间数量不够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
“哇,满满当当的全是月刊《MU》啊!小黄书在哪里呢,小黄书!”
“没有。”
为什么会像这样所有事都往坏的方向转变呢。
商量了数秒后的结果是,毕竟是你的女朋友,那么又有什么关系呢,就这么决定了让真央住在我的房间里。不论是谁都不曾过问我的意见。
“是在床底吗,还是在书架里?”
“……就说了没有。”
显眼的全部都已经被拿走了。剩下的藏在绝对不会暴露的壁橱深处的顶部。说到底,基本上这些全都存在电脑里。而且我并不觉得女生会知道藏小黄书的地方。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想要找小黄书啊。
“但是,是有的对吧?”
“…………赶快去睡吧。”
关了电,钻进被窝。床铺被真央绝赞占领中。
闭上眼,睡觉。熟睡的诀窍是,尽可能地什么都不想。
无心,什么都不要想。
………………呼吸声,睡衣的摩擦声,翻身,身畔,真央,女孩子,说起了梦话。
“呣呣……久濑,我喜欢你——”
……睡不着。
“该说,你根本就醒着吧。”
“……呣呣。才没醒呢。”
这不就是醒着么。
没办法,为了不去注意这些转过身去背对着床睡。
“那个,久濑。”
“……怎么。”
“为什么会喜欢超自然呢?”
真是个单纯、随意的问题。看到了月刊《MU》才想到这个问题的吧。虽说是个跟踪狂,却也不可能把我的事尽数掌握。
“谁知道呢。”
“虽然自己建起了社团,但要做到这个地步,没有什么契机的话是做不到的吧。”
我说出了稍稍混杂着谎言的真心话。
“……只是凑巧选了超自然罢了。别的无论是田径、篮球、乐队或是文艺,我全都无所谓。只不过看上去最有趣的是超自然而已。”
“……久濑是个脑子不太好的高中生呢。”
“……才不想被你这么说。”
但是,除此以外真央什么都没再问了。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一直很安静。
只有时钟上时针的滴答声表明了时间的流逝。
“………………”
“………………”
“…………呐,久濑。”
在只有秒针震动声的沉默中,真央轻声说道。
“……我,现在,特别幸福。”
虽说是低声自语,我却清楚地听到了。
能感受到心脏在剧烈跳动着。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但是,我应该说些什么。
不然,只是沉默以对,对她来说当是最失礼的回答吧。
“…………我也,感觉还行。”
结果从口中说出的,只是一句没出息的附和声。
从后方传来微小的,噗噗的轻笑声。
然后,
“──久濑!请接受我的爱吧!”
“啊!别靠过来!别擅自钻进来!”
“都是久濑不好。明明我这边都穿上喜欢的睡衣准备万全,努力地营造氛围了,却不来夜袭的久濑真是差劲透了!我无法理解!现在的话我还能原谅你,来吧,来吧!”
“烦死了!好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持续着激烈的攻防战,之后像是晕过去了般睡着了。
但是,我感觉终于了解她了。
她强硬固执的言语和异想天开的行为,恐怕只是在逞强。
是为了掩饰强烈的不安而戴上的假面。
不,或许这也是她的其中一面。
明亮与黑暗乱糟糟地混在一起,矛盾并存的复杂心理。
虽然这么想,但是,我还是想看看她除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啊,怎么了。
翌日清晨,睡完回笼觉睁开眼的我,眺望着排列在书架上的小黄书,琢磨着去自杀一下。
‘母捏鸭母捏鸭。久濑孙子,俺喜欢你
睡不着呢
‘麻痹,你丫醒着吧’
‘母捏鸭母捏鸭。老子正睡着呢’
3
“欸嘿嘿,好开心。”
就这样,我在海边与真央互相哗哗地泼着水。
受全球变暖的影响天气热得难以忍受,但是海水却仍是那么澄澈凉爽。
现在正是来海边的旺季,与之相应的,到处都是热闹的人群,但也不至于被妨碍到。
若是这家伙不在这的话就是最棒的假期了。
“请不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毕竟我会一直在你身旁的。”
“我就是讨厌这样啦……”
“总之,来游泳吧!看谁先游到那块岩石那!”
真央指着浮现在海面上的岩石,飒爽地奔跑着。
却马上跌倒在地。在海滩上饱含水分的泥沙是很沉重的。
“痛、好痛!盐造反啦!”
“难不成,你其实是个笨蛋?”
“明明在电视剧里就能轻轻松松地游泳啊……”
那些都是杜撰的故事。现实的大海是有更高的盐分更辛辣的,就像社会的怒涛一般艰辛。虽然尚未知晓社会上是如何,但大概是这样吧。
最后放弃了游泳,转而在海边堆起了沙子城堡。
“话说回来,久濑,你觉得我的泳衣怎么样?”
真央在比基尼上罩着一件轻薄的淡蓝色卫衣。到底还是自重了,并没穿白色泳衣过来。
老实说,泳装样式并不坏,脸蛋也很可爱,整体无可挑剔。但是,若要这么说出来让人觉得很恼火。
“一般般吧。”
“坦率地说出心里话也没关系哦。”
“就说了只有一般般而已啊。”
“当真?”
“就是一般般啦。”
“……很软对吧?”
“可爱得一塌糊涂。直让人错以为是九天仙女落凡尘。”
难不成以后我也会一直被以这种方式威胁?骗人的吧。
“呵呵,就给诚实的孩子久濑摸摸头以示奖励。”
“…………”
好想现在就溺死在这里。顺便把这家伙也拖下水。
“对了。到晚上以后,我们来放烟花吧,烟花。”
“烟花?”
“对啊。毕竟说到夜晚的海边就是线香烟花。”
又在考虑些麻烦的事儿。但是啊,这确实是个不赖的建议。
回顾这个暑假,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跟踪朋友的女朋友、被跟踪狂监禁未遂、加之被扣上色狼的冤罪、与学姐的约会也是苦涩至极让人不愿意回想起来。我也想要有一个至少能有一件事是值得拿出来一谈的青春。
“到时候一起来聊恋爱的话题吧。”
“反正只是说我的事对吧。”
“欸嘿嘿。”
真央开心笑着的样子,特别可爱。
用含有水分的沙子固定台基,在尚未干燥的时候刻画着形状。虽然在途中我就厌倦了,只是在一边看着,但真央仍仔细地描绘着沙子城堡的模样。因为酷暑数次进入海中,接着又回来堆着城堡。她是认真地想要堆好沙子城堡。
“……要买点饮料吗。”
“啊,买一听就够了。”
“为什么?”
“这样就能爽快地间接接吻了。”
…………讲真的,饶了我吧。
像是要从直射而来的阳光和真央身旁逃走似的奔跑着。倒不如说这就是在逃跑。
在人行道上应该有自动售货机。
穿过热气蒸腾的混泥土坡道,到达了又破又小的自动售货机前。
只是又先来的客人。看上去像是在苦恼该买些什么。
“嗯……并没有什么想买的啊……”
茶色的中长发在身后扎了个凉快的发型,带点时髦的感觉。
直射的阳光,释放着热气的混凝土,干渴的喉咙,咸涩的汗水,摇晃的视野。
但是时间过去了约三分钟,就只是这样过去了,没做出决定的女人仍未选择任何商品,只是在自动售货机前就那么站着。
烦躁的心情达到巅峰的我下定决心前去搭话道。
“喂,你不买东西的话就给我退一边去。”
“啊,不好意思……啊咧?”
那个女人转过头看向这边。
我见到这优柔寡断的女人,不由大吃一惊。
要说为什么,是因为她并不是妄想级的美人,也不是不堪入目的丑女。
而是我认识的女人。虽然发型和妆容都变了,但我还是认出来了。
“…………久濑?”
女人嘟囔着。啊,这个声音,错不了。
说起来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优柔寡断不能好好做出决定。
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你。
“…………伊藤。”
在世界末日进行告白,而后被甩,难以忘怀的,冰寒刺骨的冬日的记忆。
远处的林间传来了蝉鸣声。
*
──而且啊,雨天真是个好天气啊。
──下雨的时候会感到头疼。
──毕竟是神明在哭泣呢,像这种程度的事会发生也说不定。
──是气压的问题吧。
──啊哈哈,但是,肯定没事的。
──是指什么。
──世界并不会因为下了一场雨就改变。
在这酷热的阳光下站着聊天也未免有点少根筋,为了寻找阴凉处,决定去海之家稍事休息。
海之家是木制建筑,具有良好的通风环境,虽说如此,却已经是破破烂烂的了。
“嗯——该点什么好呢。”
“服务员,来两杯冰镇红茶。”
即使只是等着喉咙也越来越渴,故而随便点了两杯。
她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看起来并没特别拘泥于要自己做出决定。
摇动着凉爽的连衣裙的下摆,双手撑着脸颊。
“话说回来,你完全没有变呢。”
“伊藤你倒是变了很多呢。”
“啊哈哈,毕竟是大学生了。当然会有所改变啦。”
“是国立大学吗?”
“嗯。不能再给阿姨添麻烦了。久濑是……”
“你大概不知道吧……”
伊藤与我的成绩,犹若云泥之别。我在高三三模后根据成绩改变了志愿学校勉勉强强考上的大学,对她来说肯定事看不上眼的吧。
冰镇红茶被端上来了。喝了口冰凉的茶水,直冷至舌根。
“你那边怎样?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嗯,我倒是没什么。佐藤和黑川奉子成婚了,还有……田边因为做了色狼行为被捕了之类的。”
“…………是、是嘛。”
总觉得这话题格外生动,难以当作是他人的事而一笑置之大概不是我的错觉。
但总体上看起来还是很平稳的。确实,事实就是这样。人并不会这么简单就改变。
“久濑又是怎样?过的还好吗?”
虽然她是这么问的,但是,实际上我真的能算过得还行吗。
和高中时代比起来,我明显地劣化了。变得更差劲更拙劣了。
我镇静地喝了口冰镇红茶,尔后冷静地开口说道。
“……在我地大学里啊,以A、B、C为评分等级对学分进行评级。”
“嗯。”
“但是啊,实际上还有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秘密的评分等级。”
“秘密的评分等级?”
“是啊。那就是等级F。只有在失去了全部以后才能到手的最差最烂的评价。”
“……全部都是F评分吗?”
“………………嗯。”
在我说出了最丢人的事迹时,伊藤露出了温柔的,宛若圣母的微笑。
“但是,总会有办法的。”
她茫然地说着。
听惯了地一句话。但这除了逃避现实以外什么作用都没有。
“总会有办法,是么。”
“嗯。没问题的吧……大概。”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想了起来。
伊藤优柔寡断得无可救药,同时还是个像笨蛋一样得乐天派。
毫无根据的乐观思考,即使如此,我还是对她感到坦率地敬佩。
身边吹过了一阵海风。差不多到气温开始下降地时间了。
我们在一段时间里,满怀兴致地聊着无聊的往事,或是无趣的闲话。
“也就是说,一人独居的大学生的迟到率和住处与学校的距离的关系可用二次函数曲线进行描绘。若住得太远,只要一睡懒觉就立马出局,反过来说,若住得太近则又会因为过于松懈导致经常睡过头。所以,适度的紧张感和适当的距离是舒适的校园生活所必须的。”
“嗯呐。那么,久濑的家呢?”
“步行五分钟的距离。”
一直漫不经心地持续着这样的对话。
总觉得像是回到了过去。有种十分怀念的感觉。
“果然,久濑完全没有变。”
“就算是我也是有些变化的啊。”
“比如说?”
“已经从超自然毕业了。月刊《MU》也不再看了。”
听我所说,她像是吃了一惊睁大了双眼,而后笑出声来。
“是嘛是嘛。难不成,是我的错?”
“差不多吧。我也从那件事里受到教训了。”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把你当作傻瓜才这么说的。”
但不论是什么理由,我那有欠思虑的告白都从班内扩散给全校的学生知道了。
原本就是脑子秀逗的超自然爱好者,还到了青春期,破坏力真的很大。
虽说如此,但也会这么想——那是必要的代价。
“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想要从别人那里寻求答案。但是,现在想来那是最差劲的做法吧。”
“……不,是我不好。我也做了作为话题源头的事。”
结果还是在高考前进行告白的大蠢蛋,并没有任何不同。
“只有我利用久濑交到了朋友。果然生气了吗?”
“并没有生气哦。本来,只要伊藤想交朋友的话,想交几个都可以吧。”
我和伊藤,在班里是被孤立的。我是因为喜欢超自然和与生俱来的嘲讽的态度。而伊藤则并没有被孤立的理由,只是毫不在意地孤身一人。而且,看上去似乎对这情况并没什么想法。甚至对孤身一人的状况也没什么兴趣。与一张嘲讽脸的我不同,是真正的一匹孤狼。我会去和她搭话,或许是在憧憬她吧。
“并没有那种事哦。我就是那个,就是中二病?的那种感觉啊。但是久濑说的蠢话听起来很有趣哦。啊哈哈,总觉得好像说出真相了呢。”
“……真的,说出了些糟糕的话呢。”
我并没觉得伊藤是多亏了我才发生了改变。只是,伊藤自己注意到了。和人在一起的安心感,以及在离开他人以后的寂寥感。只不过是忘记了,只不过是又回想起来了。只不过不和人发生交集的时间稍稍太长了一点。
“从现在开始发怒也没关系哦?”
“无所谓啦。但是,至少,就算是拒绝也好,请给我一个回答。”
在告白以后,她以还请再给点思考时间为由离开了。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优柔寡断的她的选择
但是我并没有得到答复。我得到的是寒风般凛冽的沉默,以及从女生那投来的冰冷的视线。
直视现实中那透明的雪花与转为灰色的冬季的天空的沉默不正是再充分不过的回答么。
“久濑,还记得你告白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不,并不记得了。”
“我还好好地记得哦。『和我一起度过白色圣诞节吧』这样。”
就连我的声音和脸色都好好模仿了,背诵着我的人生中最重大最差劲最糟糕的黑历史。
什么啊,不要给我想起那样的回忆啊。
…………等等。
记忆里,在圣诞节确实下了雪。我还记得。在寒冷的早晨。枕边空无一物。只有寂寞的丧失感。记得。我都记得。每日都祈祷着,这讨厌的一天不要来。但它还是来了。天寒地冻的圣诞节还是来了。
我啊,还记得呐。是了,圣诞节还是来了。身边没有任何人的圣诞节。
……不对。圣诞节应该是无法到来的。世界应该已经终结了。
“呐──为什么邀请我一起过圣诞节?”
那我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想和她一起度过圣诞节呢。
若会有陨石从天而降,那她成了我的女朋友也没有意义吧。
“………………”
“……我啊,其实也相当烦恼的。”
从远处传来了海涛声。天空渐渐地染成了橘色。
也就是说──
“久濑。”
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像是被人舔舐着脊梁骨地感觉,诚惶诚恐地回过头去,只见真央正用空洞地双眼看着我。
…………完全给忘了。
“我,喉咙,特别渴。”
“是、是吗。”
“喉咙,非常地,渴。”
“是、是呐……”
“非、常、地。”
“…………对不起。”
怒火中烧地真央,要用拟声词来形容地话与其说是砰砰砰不如说是轰轰轰。
伊藤一直盯着低头谢罪地我和擅自点了情侣吸管地真央看。
“说起来,久濑,这位是谁?”
“啊。是我的高中同学。”
“那个,你是?”
真央因为眼前的女性是我的熟人而慌忙露出笑容来。
“啊,初次见面。我是久濑的──”
“──是我的女朋友。”
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个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理由。只是觉得应该由自己来吹嘘一番。
伊藤微微睁大双眼,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连眨了三次眼睛。
“……呵呵。”
然后,虽然只有一点,是我的错觉也不一定,发出了寂寞的笑声。
只有真央对我的发言完全不明就里,没能掌握状况。
“△〒※〆∈*♂Å?????”
“至少说句人话啊。”
“……啾。”
真央用脑过度导致头脑过热以及中暑症状倒下了。似乎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在堆沙子城堡。
被端上来的配有情侣吸管的橙汁无法一个人喝。真央不得不硬叼着两根吸管喝了起来。
“呐。”
伊藤一边搅拌着玻璃杯里快融化的冰块一边问我。
“你真的喜欢我吗?”
“──啊。”
“……是嘛。”
伊藤缓缓站起身来。
“再见。祝你幸福。”
“啊,伊藤。”
“怎么?”
“你现在还是不打伞吗?”
“……嗯,现在会好好打伞了哦。”
她朝大海的方向望了一眼。在海边有一个正挥着手的数人组成的小团队。
就这样告别了以后,她就离开了。
……是嘛。
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啊。
“再见。不要感冒了。”
我是从她那学会了度过雨天的方法。
在那个时候,我便担心她是否会感冒。
所以,我想在她身边为她打伞。
但是,没有下雨。
已经,不会再下雨了。
*
在大海之上的天空已被橘色浸染。
层层叠叠的积雨云下形成了鲜明的阴影,而那阴影的深浅顿生层次感。
我俩坐在海边,悠哉地眺望着大海与渐渐沉入海中的夕阳。
“……啾。”
很安静,只有寂寞的海浪的喧嚣声。
“…………”
“和以前的朋友说上话了,开心吗?”
在这时间缓缓流逝的寂静中,真央撅起嘴略带挖苦地问道。
真央看起来已经很累了,双眼迷离,额上汗水澿澿。
“……那个,对不起,一直把你扔在一边不管。”
听完我的道歉,真央像是又闹起了别扭。
沙子城堡堆得很漂亮。真不愧是设计系的学生。
“久濑可真好啊。有那么多朋友。”
她带点自嘲的味道说着,向大海丢着小石子。
小石子缓缓地划出一条抛物线,发出细微的声响而后消失不见。
“而我呢,只有久濑一人而已。”
这样嘟囔着,她再次投出石子。这次只是轻轻一丢,掉落在了眼前的沙子上,无声地滚动着,在海滩上停了下来。
“……久濑,你有过看不见任何人的感觉吗?”
她像是累了,稍稍有点意志消沉。
“如果是指从电线杆后面传来的视线的话。”
“是啊,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实感。”
“……是你一个人钻牛角尖了吧。”
“不论是自己一个人,还是有谁在身边,都一样。都不存在我的容身之处。”
海浪声以不变的节奏,在这沉默中继续响着。
若问出口的话,或许就再也回不去了。
“……听说你没再去学校了。是真的吗?”
并不是下定决心了。而像是被海浪声推了一把,让我问了出来。
越是踌躇,她在我心中的分量就越大。
“……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吗?”
暴露了。为什么。
我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样做完全不行呢。只要一看通话记录,是已接来电还是未接来电就一清二楚了。”
……原来如此,这倒也是。很简单明了的道理。
试图隐瞒的事,总有一天会暴露的。这种事不早就明白了嘛。
“还有别的什么想问的吗?”
是想要我将心头郁结全部倾述而出不是吗?还是说我看起来那么像是会在问到一半就会放弃的人?
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再对她说谎了。
“…………是生病了吗?”
能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在海边游玩。可以明白身体方面并没得什么重病。另外,果然也可以明白并不是什么小病。若不是这样,她大概也不会向我隐瞒。若是如此,恐怕是……
回想起来,我们得关系是在十分暧昧的前提下成立的。
就像是一触即崩的沙之城,已经经不起再次触碰了。
就算是一秒也太漫长了。心脏缓缓地跳动着。
“……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呢。我做的那些全都是这个的错吧。”
我突然回想起了我们最初相见那天的事。
『对了,帮你泡杯咖啡欧蕾吧。牛奶中含有的色氨酸成分可以促进睡眠哦。』
……这样的话喝牛奶不就好了嘛。并没有喝咖啡欧蕾的必要吧。
而且,特意在提神的咖啡豆里混合安眠药。
是不喝咖啡欧蕾的话就睡不着,对吧。越是每天把喝咖啡欧蕾作为睡眠的契机,自己就越觉得能睡着是多亏了牛奶的作用。
“……是失眠吧。那样强效的安眠药,不去医院可是拿不到手的。”
但是,并不是生病了。那又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并不能得出明确的答案。只有含糊不清的不安紧紧缠绕着我。
“最近,可以好好地睡着了。自从,遇到久濑以后。”
失眠、逃学、绘本、容身之处、孤独、跟踪………
反刍她所说的话,我像是稍稍有点理解她在想什么了。当然并不是真的完全理解了。即使如此,总觉得是这样。
大概也只可能是这样。
一定────是太寂寞了。
“真央,难不成你……”
“久濑!”
在我开口的瞬间,真央像是要打断我似的喊出了我的名字。
然后,我发现她的手颤抖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如果全部都知道了以后,久濑肯定,肯定会讨厌我的。”
拼命忍住眼泪,挤出一张笑脸。拼命得像是脸部抽筋了一般。好痛。
“所以,所以……”
或许她总是这样感到不安。
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接受,是否会被喜欢。为了这改变了自己的模样,因为这而不敢上前搭话,直至做出跟踪狂那样白痴的行为。
越是选择了我这边,在她一个人时就越脆弱。
我是知道的。不论是一个人时的孤寂,还是被对方拒绝时那雪花的冰冷。
所以,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知道,我应该怎样回答才好。
“真央。”
“……在。”
“我啊,曾被你跟踪过,也被你监禁过。”
“……对不起。”
“但是啊,我全都原谅你,你看,我现在不也这么和你说着话吗。”
是啊,结果就是这样。
不论她的本性如何,我都还是陪在了她身边。
在那天,初次见面的那天起,我就觉得她很麻烦,脑子怪怪的。但是在她离去的时候却没能开口拒绝她的再次来访。
因为我不愿意再回到没有她的苦闷的日子里去了。
大概,以后也是如此。
“约好了,绝对不会讨厌你。”
紧紧握住她的手,凝视着湿润的瞳孔如此断言道。
在细小的沙砾上落下了一颗水滴。
“真、真的吗?”
“啊。”
“不是在骗我吗?”
“……是啊。”
“不管我是多没用的一个人,你都能接受吗?”
“…………我发誓。”
听着她混杂着哽咽声挤出话语。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重叠在我手上的指尖传来丝丝凉意。
我想,大概这样就好。
在那之后稍稍哭了一会儿,而后真央一边眺望着夕阳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沉入天空与西边的大海的边际线的夕阳的颜色无限接近于无色的白。
──最初只是睡不太着而已。但是渐渐地,开始很难醒过来。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是还要去上学和兼职,所以仍在努力着。
她呆呆地看着大海的侧脸,很美。
──但是,从某天开始,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努力下去了。像是操控身体的线被切断了一般,怎么都使不上力。要只是五月病[注1]就好了。去了医院以后,说是,自律神经失调[注2]。
然后,缓缓起身,走近沙子城堡。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这样的理由我并不清楚。但是,我没对任何人说。因为我很害怕。因为我知道的,无论是谁都不需要像我这样的人。
就这样,破坏了精心制作的沙子城堡。
──然后,不知不觉地,开始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不论在哪都觉得自己就像空气一般。觉得自己并不存在于这里。无法停止不安的心悸, 然后没钱了,肚子饿了,只和家人说过这样的情况。于是被说了,回家来吧。
随心所欲地踩了下去。沙子四处飞散。
──但是,不想回到那个家里去。那里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无论如何都觉得很讨厌,这么想着又继续努力了下去。有时,也会有努力过头的时候。忧郁的时候或是开心的时候。话说回来,我太得意忘形了,那个,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
“…………”
“……但是,并不是生病了。而是那种谁都会有的那种程度的东西。但是不行啊。本来,我就是这样的人。……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呢……”
说话声渐渐小了下去。
真央这么说着,满怀不安地,往我这边瞄了一眼。
“……是嘛。”
“……果然,讨厌这样的我了吗?”
她的烦恼无药可解。但又暧昧不清,无法言明。
其之重,重在世人心中皆有;其之轻,轻在仅能一人承受。
但是,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她破坏的沙子城堡的重量。
不知道有多少精巧的设计,就这么随风飘散了,就这么土崩瓦解,沉入海浪中。
沙也好,风也好,海也好,还是她的指尖也好,都在缓缓摇晃着,看不真切。
我并不是真央,她的痛苦,我并不能完全明白。
“……谢谢。把这些都告诉了我。一定很痛苦吧。”
但是,她一直,一直是一个人。
我至少可以明白那样的辛酸,那样的寂寞,到底有多痛苦。
“已经,没关系了。”
听完我的话,真央又哭了起来。
那样的她看起来是那么虚幻,那么让人心疼。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并不是”喜欢”那种简单的感情。
这种感情难以一言尽诉,既不是酸甜的也不是爽快的,而是一种复杂的感情。
不发一言,就这么默默地抱着她。
像是要止住她的颤抖般,像是要把她融进身体里一般,像是要告诉她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般紧紧地抱着她。
大海的边际线渐渐染上了橘色。
从海上吹来了凉爽的风,带来了无谓的感伤。
稍稍感觉到了世界的广阔。
──在这之后,到了晚上,放了烟花。小小的线香烟花。
翌日,坐着慢车回家去。邻座坐着的她,靠在我肩头睡着了。到站时已是明月高悬。在公路与铁路的交叉点告别,踏上了归途。走出几步时,身后传来了列车通过的声响,红色的信号灯一明一灭地闪烁着。电车带着风在眼前横贯而过。她已经不在了。走向十字路的对侧,向家走去。
打开大门,是没有开灯,漆黑一片的房间。没有任何人的房间。
没有洗澡,就这么躺在床上,阖上双眼。
身后一片阴凉。那是一道暧昧又虚幻,浓度稀薄的半透明境界线。
好冷。特别凉快,从心底里觉得特别凉爽。果然还是骗不了自己。
实在热得难以承受,不得已,打开了窗户。
吹来了一阵凉风。
注1:五月病,源自日本。日本新财年新学年于4月份开始,新人进入学校或公司努力工作或学习一个月后将有长达一周的黄金周假期,收假后工作的干劲已经消失,而当初设立的目标却无法立即实现,因为理想期许和现实的差距,而产生的厌倦易疲乏的情绪问题。心情压抑、焦虑、兴趣丧失、精力不足、悲观失望、自我评价过低等,都是五月病的常见症状,
注2:自律神经失调即自律神经系统内部失去平衡。自律神经失调多与焦虑、紧张、忧郁有关,定期作息、运动、正面思考等都有助于缓和自律神经失调。常见症状有:倦怠感、疲劳感、消瘦、手脚发冷、焦虑、失眠、记忆力减退、心悸、呼吸困难、脉搏不规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