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映衬著沙织沉重的心情,教职员办公室的窗外也是一片阴暗。
她强忍著叹气的冲动,带著高梨母女来到屏风和观叶植物包围著的谈话区。
不知道是幸运或不幸,办公室里没有其他教职员,大家应该都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在南高里,社团活动比上课更重要,所以这是很常见的景象。
谈话区里摆了两张沙发,沙发之间隔著一张小桌子。
沙织将拐杖挂在屏风上,率先就座,绮罗罗的母亲和绮罗罗跟著在对面的沙发坐下。
绮罗罗的母亲仍是一脸愤怒。她似乎是不易息怒的类型,都已经走了一小段路,她丝毫没有冷静下来。情况不妙。
穿著啦啦队服的绮罗罗在一旁低著头,不敢和母亲或沙织对上视线。
被这麻烦状况搞得浑身无力的沙织只能想到「今天没喝酒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很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但现在该怎么解决呢……她一点主意都没有。
「现在立刻让我女儿退出!我绝对不能让邻居知道我的女孩在当啦啦队女孩!」
绮罗罗的母亲对著沙织怒吼,她皱紧眉头,额头浮出青筋,真是标准的歇斯底里范本。
啦啦队经常受到误解,所以沙织也应对得很习惯了。
「请说『啦啦队员』。啦啦队女孩在美国是歧视的用词……」
她试著冷静地和对方沟通,但是……
「啊?还不都一样!都是穿著这么短的裙子猥亵地抬腿跳舞……!」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绮罗罗的母亲慷慨激昂地打断了。
而且对方还把话题越扯越远。这种人最难应付了。
还有,说什么猥亵啊。这态度真叫人火大。
她说的抬腿大概是指列队跳舞的踢腿吧,一般人提到啦啦队确实都会有这种印象。
「那个是前踢,为了表现出欢欣热闹的气氛。」
沙织还是努力向绮罗罗的母亲解释啦啦队的知识,但听起来就像是反驳。
「什么嘛……!」
结果对方又激动了起来。唉,真是的。
不过,既然对方认为她在反驳,那就正经地反驳吧。
要是太客气,对方一定会越来越盛气凌人。
沙织自己也当过啦啦队员,该说的话一定要好好地说清楚。
「啦啦队是一种拥有健全理念也很有意义的运动,我们是代表校方在指挥加油的,这种运动需要体力、毅力、领导能力、团队精神、责任感和秩序感。啦啦队员不是只要健康强壮就好,还需要培养出我们称为啦啦队精神的修养,这对孩子来说是很有教育意义的。」
沙织虽然只是兼任顾问,但她还是想为啦啦队说话。
因为曾在南高啦啦队里挥洒汗水是她一生的荣耀。
也是因为这样,她的发言透露出澎湃的热情。
原本一直低著头的绮罗罗不知何时抬起头来盯著沙织,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想必是因为沙织现在的表现和她平时的散漫态度相差太大吧。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绮罗罗的母亲用力拍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沙织并不想要和她争执,但看在对方眼中多半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事沙织早就碰过很多次了。
因为沙织天生有著锐利的眼神,小时候她在学校就算没有瞪人也会把同学吓哭,还因此被取了「鲸头鹳」这种绰号。
「木仓小姐,我和你无话可说!叫其他人来!这学校里一定不只有你,还有新的……」
啊……
绮罗罗的母亲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脱口说出了「那件事」。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这在南高里可是极度机密的计画,就连沙织因担任社团顾问而被迫参加教职员会议时,也被校方要求三缄其口。
如果这件事被绮罗罗知道了,校方一定会怀疑是她这个教练说出去的。得阻止她才行。
「啊……高梨太太,那件事还没有决定,请不要随便在学生面前提起。」
沙织紧张地提醒,绮罗罗的母亲听了也猛然打住了话头。
但她还是不愿意再跟沙织谈,就把这愤怒的矛头转向了可怜的女儿。
「……绮罗罗!」
听到吼声从上方传来,绮罗罗吓得全身发抖。
「竟然穿这么丢脸的打扮!如果这模样被人拍下来,你将来就麻烦了喔!照片或影片是会一直留在网路上的喔!」
母亲连珠炮似地大骂著绮罗罗。看来她不只是对啦啦队无知,还充满了偏见。
沙织抱著跟她吵架的觉悟,准备严正地提出抗议……
「……绮罗罗,你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最好想清楚你当上政治家以后的事!」
这句话让沙织暗吃一惊,因此错过了插嘴的时机。
看这个女人穿著一身名牌套装,又知道只有相关人士才知道的「那件事」,沙织早就料到她不是普通人,没想到竟然和政治界有关……虽然不确定是她还是她的丈夫,或者两者皆是。
沙织终于明白她这种强势又高傲的态度是怎么来的了。虽说把政治界和这种特质联想在一起似乎不太妥当。
就在此时……
「……!」
彷佛对母亲刚才的话起了反应,绮罗罗猛然站起。
她紧紧闭上眼睛,像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接著她从谈话区跑走,就这么一路跑出教职员办公室。
「绮罗罗!」
绮罗罗的母亲看著她的背影大吼,却没有跟著追过去。
她一定是不想追著女儿到处跑,让更多人看到女儿──如同她先前所说的──「猥亵」的打扮吧。
然而沙织却反射性地起身抓起拐杖。
「绮罗罗……」
现在不能丢下绮罗罗一个人。
但是,沙织还有话不能不对绮罗罗的母亲说,虽然她不见得能接受,但她终究是绮罗罗的母亲。那个新手啦啦队员的母亲。
「高梨太太,请容我说一句……你的女儿比谁都努力,进步得比谁都快。只要看一眼她练习时的表现就知道了。虽然她一开始和其他社员处得不太好,但也渐渐学会什么是团队精神了。你的女儿在啦啦队社里成长了很多,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
沙织的眼神认真得像个真正的教练……不,她现在确实是真正的教练。
但绮罗罗的母亲只是尖声回答:
「我要去找教育委员会谈!」
真糟糕……激怒了这种大人物,前途真是一片黑暗。不过沙织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现在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不是以教练的身分,而是前啦啦队员的身分。
她得去追那个啦啦队员──绮罗罗。
沙织撑著拐杖在学校附近找寻著绮罗罗。
阴沉的天空开始降雨了,所以她去便利商店买了一把塑胶伞。
以前沙织在啦啦队里也常有队员因为吵架或犯错而沮丧地跑出去,所以她大概知道她们在这种时候会跑去什么地方,便一个个地找去……
最后,她在阴暗无人的绪明山公园里发现了绮罗罗。
绮罗罗低著头,屈膝坐在一个形状如大蚌的游乐器材里,缩得像一颗珍珠。
她身上还穿著啦啦队服,所以不能去便利商店或其他的店,就算是在公园里,她也不敢大剌剌地坐在长椅上。啦啦队服上都是泥水,或许是在哪里跌倒沾上的。
「……终于找到你了。」
沙织走了过去,对她说道。
绮罗罗一定听见了,但她还是低著头,什么都没回答。
「天都黑了喔。」
沙织又静静地说道。
「……我要离家出走。」
绮罗罗在雨声中不悦地回答。这不像她平时装出来的可爱声音,而是她真正的声音。
「你这么想练啦啦队吗?」
至少她还愿意对话,所以沙织又继续问道。
「……想啊。」
「为什么?」
「我家很奇怪,我从小到大一直听父母说要认真一点,说我将来要继承家业当政治家……」
绮罗罗依然低著头,用硬挤出来的声音说。
「当政治家不是很好吗?」
听到政治家只会想到有钱人的沙织随口回答。
但绮罗罗一听就气愤地抬起头来。
她的一双大眼睛里积满了泪水。
「我才不要!我想要更开朗、更有精神、更快乐、带著笑容过生活!我想要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
「……」
沙织并没有孩子。
孩子有孩子的想法。那些强烈的想法被称为梦想或希望。
就算孩子的想法再怎么幼稚,大人都不该硬把现实塞给孩子,打击他们的梦想。大人该做的是看顾他们、支持他们。
泪眼仰望的绮罗罗,以及沉默俯瞰的沙织……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
现场只听得见雨声。
「我想要更受人瞩目,想要变得闪闪发光。我也想过当偶像,但我天生就是个音痴……怎么改都改不好……」
绮罗罗说出了自己的梦想,这些话她一定没对啦啦队社的成员说过。
虽然沙织平时都没有在做教练的工作,但她刚才在教职员室帮著啦啦队、帮著绮罗罗说话,现在又跑出来找她,或许让绮罗罗比较愿意相信她了。孩子凭著直觉就能分辨出一个大人是否能跟他们沟通。
「所以你才参加了啦啦队吗……在啦啦队的确不需要唱歌。」
「……我在篮球队比赛时发现了南高有啦啦队社,加入啦啦队社之前,我还先在网路上找了很多影片来看。其中也有很多以前的……CHEERS在全日本杯冠军时代的影片。」
她看的是千爱的姊姊百爱担任王牌的时代、CHEERS黄金时代的影片吗?那么里面应该……
「我还看到了以前的沙织教练。」
她果然看到了。沙织不禁红了脸。
「每个人都好活泼、好开朗、好快乐、好闪亮……我心想,就是这个!我一定要加入啦啦队……!」
绮罗罗一边说,一边又掉下了眼泪。
想必是因为她成为啦啦队员的梦想被母亲发现而破灭了。
但是。但是啊,绮罗罗……
人生本来就是会一再失去梦想和希望。
其中也有一些不能被毁坏的梦想。
就算破碎了,还是可以捡起碎片,聚在一起,恢复原状。
你只是还不知道罢了。
这个梦想还没到非舍弃不可的地步。
有些大人不理解,想要破坏它,但也有大人能够理解,愿意站在你这边,阻止你的梦想被毁。我不是那么好的人,所以只会帮你一次唷。
老实说,沙织才懒得管这种事,但是让政治家继续误会啦啦队的话才真的是麻烦大了。
因此沙织第一次发出了教练的命令:
「……既然如此就别哭了,啦啦队员一定要随时保持笑容才行。」
但绮罗罗又低下头。她脚下的泥水映出了一张扭曲的脸孔。
「……这种时候你叫我怎么笑得出来……」
「那就帮反映在那里的自己加油吧。在泥水中也要笑,这就是啦啦队。」
沙织现在的语气和她过去对啦啦队学生们说话时的语气不一样,这是教练的语气。
绮罗罗或许也察觉了这一点,所以带著泪努力挤出笑容。
「……呜……呜……」
但是她的眼中还是不停地流出泪水。
反映在水洼中的悲伤表情被强劲的雨点打得模糊了。
在逐渐增强的雨中,沙织和身穿啦啦队服的绮罗罗共撑一把伞走著。
沙织想要确认绮罗罗是不是真的准备离家出走,就问了她「要不要去我的房间?」,绮罗罗点点头。看来她是认真的了。
这样也好啦。沙织带绮罗罗回到南高的教练宿舍。
教练宿舍是女学生宿舍旁边的小公寓,沙织的房间在一楼。
「我的房间很小喔。」
沙织打开门,把雨伞和拐杖放在门边的伞架里,走进她的小套房。
「……」
绮罗罗也觉得这个房间很狭窄吧,她环视著只放了小矮桌、坐垫、冰箱、电视、电脑、印表机的房间,似乎对于没有其他房间这件事感到很惊讶。她果然是个大小姐。
沙织抓著刚搬来时就在墙上安装的残障专用扶手,走向浴室前的洗衣烘衣机。
「我要打电话请学校准许学生在这里留宿。喂,你先把衣服洗一洗,这烘衣机不会让化学纤维的衣服缩水。」
她对全身湿透的绮罗罗招手,一边从里面取出自己的衣服。
片刻之后……
沙织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回程还去了空无一人的第三体育馆器材室拿绮罗罗的运动提袋。
回到教练宿舍后,沙织从提袋里拿出制服,让暂时穿她衣服的绮罗罗换上。绮罗罗的啦啦队服已经洗好了,但还有一点湿,必须挂在房间里晾乾。
沙织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唠唠叨叨地安慰别人。
「……」
她丢著低头不语的绮罗罗,默默做了两人份的晚餐。
到了晚上八点……
「吃吧。」
她把晚饭放在小矮桌上。
菜单是除去蛋黄的水煮蛋、白饭、用鸡胸小里肌做的鸡肉沙拉、果汁。
绮罗罗像是饿坏了,立刻拿起了筷子,但是……
「……」
她一看见沙拉上面的番茄就僵住了。
沙织也走到桌边,伸直一条腿粗鲁地盘腿而坐。
「有什么会让你过敏的食物吗?」
她一边吃,一边向不肯碰沙拉的绮罗罗问道。
但绮罗罗摇头。看来她只是挑食。
「我做的饭或许不好吃,但里面全是啦啦队员所需的营养。『为了大家』,你就吃吧。」
绮罗罗似乎听不懂沙织这句话的意思。
「为了大家……?」
她问道。
「你在家里也偷偷地在练习吧,所以你应该了解,啦啦队是很激烈的运动,得摄取大量的卡路里才撑得住,蛋白质能帮助你练肌肉,维生素能让你因疲劳而降低抵抗力时不容易生病。除此之外,还得严格管理体重。你既然要当啦啦队员,吃饭也要吃得像啦啦队员。」
沙织以教练的立场讲解著。
但她真正想教给绮罗罗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为了大家」。
「从穿上啦啦队服的那一刻起,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那件衣服不只是装饰用的。」
沙织指著绮罗罗那件已经变乾的队服,严肃地说道。
绮罗罗睁大了仍然红肿的眼睛,望著CHEERS的深红队服……
「……」
她夹起番茄放进嘴里。看那皱眉的样子,想必她真的很讨厌番茄。
但她还是乖乖地咀嚼吞下。真了不起。
晚上十点半是沙织平时的睡觉时间。
今晚需要两张床铺,所以沙织先收走小矮桌,腾出房间中央的空间。她平时会在床垫上再铺垫被,今天就分开来当成两张床铺。毛毯也有两条,可以一人用一条。
「睡起来应该很硬,你将就一点吧。」
「是。」
沙织的睡衣穿在绮罗罗的身上显得有些宽松。
两人并肩躺下,沙织随即熄了灯。
沙织从来没有带人回来睡,所以躺了很久都没有睡著。
(……)
仔细一听,绮罗罗那边也没有传出鼾声。她是直接躺在床垫上,一定睡得很不舒服。
要跟她聊几句吗……
「我家里也管得很严,我在你这种年纪的时候经常离家出走。」
沙织低声说著,然后听见旁边传出转身的声音。她知道绮罗罗转过来了。
「……我打电话跟你家人说过了。」
「谢谢你……沙织教练。」
教练……你叫我沙织教练……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沙织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两人又沉默下来,能听见的只有室外的雨声。但现在不像在公园里的时候,而是裹在温暖的毛毯里。
不过,绮罗罗想必还是很不安吧,毕竟她离开了豪华宽敞的家,跑来这个狭窄的小套房,和一个这么不亲切的女人躺在一起。
「……你不哭了吗?」
沙织用有些嘲讽的口气问道。
「因为沙织教练叫我别哭,所以我不会再哭了。」
绮罗罗这样回答。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而且……这句话也表达了她对沙织这位教练的信任。
沙织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因此感到高兴,只觉得绮罗罗这句话听起来很可爱。
「真了不起。」
仰躺的沙织对著天花板苦笑著说。
「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现在还是笑不出来。」
「啦啦队员确实要保持笑容,但啦啦队员也会有难过的时候,这种时候如果一个人躲起来烦恼,就会一直往坏的地方想,因为人有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会把开心的事丢在一边,只把注意力集中于危险或困难的事。」
「……」
「和伙伴在一起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因为互相帮助也是人的本能,大家都说痛苦可以分摊,朋友的陪伴能令人忘记难过的事……这是真的,所以团队才要互相支持。」
沙织不是在教训绮罗罗,而是诚恳地和她分享。
「……团队……」
绮罗罗很认真地听著。
「引人注目也是啦啦队的重点,所以你想要当顶端、想要出锋头并不是坏事。但啦啦队不是一人独秀,而是整个团队都要引人注目。所以……以前曾经有一个人基于和你相反的理由做了同样的事。」
「相反的理由……同样的事……?」
「本来担任中层的选手换成顶端。她明知自己经验不足,当顶端很危险……但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团队。」
沙织一边回忆著那人的事,一边说道。
「那个人……为什么换了位置?」
「在日本身高一般的人,到了美国就会变得很娇小。」
「美国……你是说……」
「就是我们啦啦队里的川澄千爱的姊姊──川澄百爱。你不是看过以前的CHEERS的影片吗?她就是当时的王牌选手。」
「……」
绮罗罗多半想起影片中最厉害的那位中层选手了。
连那么厉害的选手都是为了团队在跳啦啦队,而不是为了自己。
沙织知道绮罗罗很认真地在听,所以也很认真地建议:
「绮罗罗,啦啦队是在指挥加油,是发号施令的人。但是,在命令别人之前,自己也得先学会听令才行。」
绮罗罗
隔天是星期天,天气迥然一变,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在这片晴空之下,快到早上十点的时候……
绮罗罗穿著啦啦队服来到了其他队员已经开始练习的第三体育馆。
平时她都是开始练习时才拿下耳环,而今天在练习之前就没戴耳环了。
沙织是和绮罗罗从教练宿舍一起来的,但沙织一走进体育馆就像平常一样窝在墙边,所以绮罗罗只得自己一个人走过去。
昨天她的母亲跑来这里大闹,她自己也在啦啦队社里不断地制造争端,一想起这些事,她就很担心会受到大家质问。
绮罗罗心怀畏惧地走进体育馆……
「绮罗罗!」
舞樱发现她来了,就一脸担心地跑过来,千爱、直子、多惠、珍妮佛也是一样。除了直子穿著制服以外,每个人都和她一样穿著CHEERS的队服。
「你没事吧?我们一直不知道你的隐情,真是抱歉……」
「那个,如果你有什么烦恼,anything都可以和我们说。」
「虽然我们也不见得帮得上忙……」
直子、珍妮佛,还有常常被绮罗罗欺负的多惠都跑来关心她。
而且没有一个人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打听她家里的事。
「你们……」
CHEERS队友的体贴让绮罗罗非常意外。
但她还是觉得应该要好好解释一下昨天的事。
「那个,我……和妈妈吵架了……」
她低下头,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因为这是她个人的问题,不应该让大家跟著烦恼。
「如果不想说,那就别说吧。总之我们都会帮你加油的。」
千爱盯著绮罗罗的脸说道。
「……」
绮罗罗睁大了眼睛。说出这句话的千爱感觉好帅气、好可靠。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
「你们……过去我老是任性地为所欲为……为什么……你们还要帮我加油……?」
做作女的面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绮罗罗羞赧得不敢抬头看大家,以真诚的语气问道。
「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团队啊。」
千爱肯定地回答。
「团队……」
绮罗罗抬起头,看著CHEERS的每个成员。
「因为绮罗罗也是我们CHEERS的宝贝队员啊。」
直子温柔地微笑著说。
「因为我们是啦啦队员,帮人加油是理所当然的。」
舞樱笑著朝她俏皮地眨眼。
「不帮自己的队员加油,就没办法帮其他人加油。」
「呃……嗯,是啊……」
珍妮佛沉著地笑著,话都被大家说完以致无话可说的多惠也露出苦笑用力点头。
大家都在鼓励绮罗罗。因为她们是一个团队。因为她们都是CHEERS。
(CHEERS……!)
绮罗罗朝每一个人望去。她好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谢谢……谢谢你们……!」
虽然心中如此欢喜,她却只说得出这句简单的话。
但是,她终于和大家一起笑了。
不是装出来的笑容,而是发自心底的真正笑容。
「……好了,来做伸展操吧。今天升降姿一定要突破两秒。」
绮罗罗笑著说道,千爱也回以笑容。
对了。
还有一件事非说不可。
绮罗罗抬起头来。
「嗯,来吧。不过,我有一件事要先拜托大家。」
「拜托……?」
听到绮罗罗这句话,直子疑惑地歪著头,其他人也都讶异地看著她。
「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抱歉。绮罗罗不适合当顶端。」
她低头鞠躬,说出了她心中的决定:
「直子社长,请让我更换位置。」
在沙织的住处洗过的深红啦啦队服。因为自己的鞋子过了一夜还没乾,所以从啦啦队社借来的新鞋子。
绮罗罗怀著焕然一新的心情整理著这些东西。
在长年被CHEERS的选手们当成更衣室的啦啦队社专用器材室里。
没错,穿上这件衣服,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只要CHEERS笑著,我就不用再独自烦恼、独自哭泣了。
因为我也是CHEERS的一分子。我和大家是一起的。
绮罗罗如此想著,一边走向体育馆。
走向大家。
千爱
「我们开始吧。支撑升降姿(elevator with post)。」
千爱一边说一边确认每个人的位置。
绮罗罗当支撑点,负责从前方辅助底层抬起顶端。这个位置的队员必须举高双手当作支撑,所以由绮罗罗这种身高的人来担任最适合。
千爱是在后方扶著顶端的保护员。多惠和珍妮佛是底层。
舞樱取代了绮罗罗站上顶端的位置。她体型娇小,又拥有优秀的运动神经和高处平衡感,是CHEERS最称职的顶端。
「准备开始啰。one,two,down,up!」
随著直子的拍子,新配置的升降姿开始了。
多惠和珍妮佛轻松地抬起舞樱,前方的支撑者绮罗罗和背后的保护员千爱合力调整舞樱的上升角度。
众人步调齐一,舞樱悠然上升,然后伸展双手做出V字形。
「一、二。」
直子的双眼隔著镜片注视著舞樱攀升到高处,一边数著秒数。
达成了。轻轻松松地达成了,而且动作非常乾净俐落。
──支撑升降姿。
这是啦啦队的基础技巧。只不过是升降姿。但是对CHEERS来说,这不只是升降姿,而是众人和绮罗罗一起跨出的一大步。
著地(dismount)──顶端选手降到地面的动作──也顺利完成了,但是在最后……
「……啊……!」
还不习惯当支撑的绮罗罗误判了舞樱移动重心的时机,做为支撑的双手放下得太早了。
其实升降姿原本不需要另一个人在前面支撑,只要靠保护员和底层就能让顶端安全地著地。就在此时……
「喔喔!?」
舞樱把过多的重心放在绮罗罗身上,一时失去平衡,腰部猛然撞上绮罗罗的脸。哎呀呀……
她自己也很痛,但还是惊慌地靠近低头按著脸的绮罗罗。
「对、对不起!」
绮罗罗看来没有受伤,但是撞到鼻子一定会痛到掉眼泪。其他人也都吓到了,体育馆里充斥著紧张的气氛。
刚才的失误,舞樱要负百分之八十的责任,而绮罗罗要负剩下的责任,但是……
「没……没关系没关系!更重要的是我们成功了!CHEERS的升降姿成功了!」
绮罗罗笑容满面地用双手对舞樱比出胜利手势。她如今是把做作女的面具用来隐藏疼痛、鼓励伙伴。
「绮罗罗才觉得抱歉呢,下一次要做得更熟练才行……!从头到尾都做到完美才算是真正的完成。再来一次!」
绮罗罗表现出自责的态度。
啊啊……绮罗罗终于真正成为CHEERS的一员了。
这份喜悦令CHEERS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被舞樱撞到一定很痛吧,她的骨头不知为何比一般人更粗。」
「就是说啊,连我都会被自己的X光片吓到。一定是因为每天都喝牛奶吧。」
千爱和舞樱的一搭一唱让大家笑成一团。
这时千爱发现,沙织教练正转头看著体育馆大门的方向。
(……?)
千爱也跟著望去,发现那里站著一个年约五十岁、看起来很有身分的男人。
这里是女校,而且昨天还发生过那样的事。该不会又是哪个学生惹了麻烦吧……?沙织带著戒备的表情走向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不过……
「……咦!」
沙织的表情转为惊讶,彷佛认出了对方。
千爱也觉得那个男人看起来很眼熟,但她并不认识这个人。
男人面带笑容,望著绮罗罗喃喃自语。
「血统果然是不争的事实啊……」他脱下鞋子走进体育馆,对著朝他走去的沙织问候:「啊,你就是教练吧?」
「那个……我在电视上看过……您应该是文部科学大臣吧……」(注2:相当于我国的教育部长。)
沙织教练面对著这个男人,吓得连招呼都忘了打。
呃,她刚才是不是提到……文部科学大臣……?
(啊,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千爱也睁大了眼睛。没错,她的确在电视上看过这个人好几次。
在政治新闻里,经常可以看到这个人站在首相身边。
新闻有时也会提到他的名字──高梨大臣。
虽然沙织连招呼都打不好,高梨大臣倒是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
「初次见面。我是高梨绮罗罗的父亲。」
他一边说一边鞠躬,那豪迈的面容依然望向前方。
哇塞……绮罗罗……竟然是内阁成员的千金……
呃,今后一定要小心别让她受伤。虽说对其他人也该如此。
「爸爸怎么来了?明明那么忙……」
绮罗罗走过去和高梨大臣说话时,不像和她母亲说话时那么紧张。她跟父亲应该比较亲密吧。
「我听你妈妈说过啰,绮罗罗。」
高梨大臣露出苦笑,稍微弯著上身,直视著绮罗罗说。
绮罗罗似乎以为他也会反对,神情变得有些消沉。
「爸爸支持你唷。哈哈。这个是我刚才去议员会馆拿来的。」
绮罗罗的父亲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
绮罗罗接过来一看,惊讶得连侧马尾都猛然一抖。
千爱等人也好奇地围到绮罗罗的身边,望向那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位穿著黑色立领长褂和宽管长裤、头发全往后梳的大学生。
那人伸直了戴著暗红色臂章的手臂,张大嘴巴,彷佛能听见他的口中传出「冲啊冲啊」的吆喝声。这是传统的应援团打扮。
「这、这是……爸爸……!」
「因为你妈妈不喜欢,所以爸爸从来都没说过。爸爸年轻的时候很爱出锋头喔。」
绮罗罗睁大眼睛看著哈哈大笑的父亲。
所以绮罗罗天生喜欢受人瞩目……说穿了就是因为遗传吧。
换句话说,她是难得一见的世袭应援团员。啦啦队也是一种应援团。
「爸爸会去说服妈妈的,所以你今天要乖乖回家。」
绮罗罗的父亲体贴地说道。绮罗罗的脸色立刻亮了起来。
围在旁边的千爱等人看到绮罗罗的父亲愿意站出来帮她和母亲协调,也兴奋地围著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著「我们还怕你会退出啦啦队社,担心得要命呢!」、「你昨天没有回家吗?那你住在哪里啊?」……
绮罗罗被大家包围著,显得很不好意思,但也露出幸福的笑容……高梨大臣看著她这个模样似乎也很开心,不过他身为政治人物一定很忙碌吧,他瞄了手表一眼。
「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他又朝沙织深深一鞠躬。
「啊,是……啊,不会,我才要请您多多指教……」
沙织紧张依旧,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点头。
因为她这模样太滑稽,千爱一群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理惠
伊雷娜学院啦啦队社的第二王牌中田理惠今天又为了处理学生会的事而来到南高。
办完事之后,她悄悄来到第三体育馆,伸长脖子从窗户窥探著里面──为了避免弄脏白色水手服,她很小心地不让身体靠到墙壁。
和事先调查的一样,啦啦队社此时正在练习。
「……啊……」
她不小心发出声音,还好那些人似乎没有发现。
南高CHEERS成功地做出了升降姿,而且做得非常标准。
照这情况看来,她们练成推举──底层队员伸直双手高高举起顶端队员的中级特技──是迟早的事。
(我还以为她们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菜鸟队伍……)
她抱著文件的双手微微地颤抖。
CHEERS曾经是个强队,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她们只是连比赛都不能参加的六人队伍。
而理惠却因她们而感到威胁。她很气自己这么惊慌,这令她更惊慌了。
做出特技的五个人之中,最有王牌气势的果然还是川澄千爱。
CHEERS是白亚小姐很在意的那个可恶女人的队伍。
白亚小姐就像蝴蝶,而千爱只是杂草。蝴蝶绝对不能停在杂草上。
(……南高CHEERS正准备复活。为了白亚小姐,我一定要击垮她们……!)
CHEERS For The N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