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朔在总长室和一郎面面相觑。
这是在今天早上收到六坂役还活著的情报后举行的对策会议。
一郎一脸严肃地叉起双手。
「朔,你确定当时要了他的命吗?」
「我打碎了他的眉间,然后砍下脑袋。这样应该死了吧?」
「说得也是。遗体怎样了?」
「交给松野市的市议员了。因为六坂是他的朋友,所以拜托我把遗体交给他。
「的确应该交给他。不论对方是什么人,都必须对遗体保持最基本的敬意。」
一郎深深地点头。
这时有人来敲总长室的门。
「请进。」
在朔出声请人后,开门进来的是白。
「在稻羽家族的情报部队调查后,也得出了六坂役还活著的结论。他们收到了好几项目击情报,连他中午和松野市的财界人士会谈的情报都有。」
朔用力吐了口气,仰天无语。
情况实在令人伤透脑筋。这下六坂组可能会因此得意忘形啊。不过说到底,那家伙为什么没死呢?
「听说六坂役是八岐大蛇的头部之一?」
「他的确是这样自称啊。」
提到八岐大蛇,多半都会想到其不死传说或是黄泉归来的传说。
白也喃喃自语起来。
「终究是自称而已。」
「是吗?」
白用力点点头。
一郎用强烈的语气说道:
「这种事以后再想就行了。我们应该思考的是既然六坂役还活著,那么今后该怎么办才对。」
白不动声色地说道:
「再杀他一次就行了。」
此话一出,让一郎露出了焦躁的表情。
「要是办得到的话,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室内的气氛变得很糟。
朔硬是发出了开朗的声音。
「好!一郎哥,请你彻底调查六坂的事。不论是他的个人经历还是任何事情都好。」
「知道了。」
「白,总之先通知派遣到犬吠埼神社的支援部队继续驻留。」
「收到。朔你呢?」
「和之前一样,去犬吠埼神社猎杀蛇神。」
「白也要跟你去。」
「好吧。一郎哥,神社这边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那佐波良叔父那边怎么办?」
「就拜托佐波良来防守吧。不光是佐波良,除了犬吠埼以外的其他家臣,也试著拜托他们跟以前一样防守,因为可以想见接下来对方会转为攻势了。」
「那我就照这样发出指示吧。」
「拜托你了。」
朔向一郎鞠躬。
◇02
当朔与白移动到犬吠埼神社过了一阵子,六坂组的活动就开始频繁起来。
佐波良等人和一郎因为留守月宫市而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但月宫市遭到攻击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当朔为了召开定例会而回到月夜见神社时,家臣们也同样一脸疲惫。
从认为抗争已经结束的喜悦,到现在变成事实上那家伙还没死的过程,大家都已经忍很久了吧。特别是佐波良,看似霸气全失,看起来简直就像被父亲赶走的小猪仔。
家臣们都已经是这样了,那么地位越往下的人肯定就越疲惫。
定例会结束后,朔和一郎两人就进入了总长室;一郎表示要朔两人单独商量要事,于是白就暂时离席了。
「一郎哥,发现杀掉六坂的方法了吗?」
「不,还没有。虽然我一直都在调查……」
所谓要事看来并不是杀那家伙的方法啊。朔觉得有点遗憾。
「我今天要说的不是那件事。」
「那你要说什么?」
「朔,犬吠埼就是叛徒。」
一郎的表情非常严肃。他在朔继位之后,就立刻跟他说要小心犬吠埼。
「他们有可疑的举动吗?」
一郎用力点点头。
「朔,你说过袭击当天有被告知六坂役的访问地点和时间对吧?」
「嗯。」
「六坂役要访问的那位市议员和犬吠埼有关系。」
「他们说是秘书提供的情报。」
「秘书应该不会把情报泄漏给外人,而且还是访客的敌对组织吧?」
这样说的话似乎也满有道理的。
「但是我大致上已经杀了六坂。虽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活著就是了。」
「那该不会是个替身吧?」
「佐波良也说他是六坂哦。」
「不论是佐波良叔父、朔还是白,其实都没直接见过六坂本人吧?见过他的只有犬吠埼而已。」
「的确,好像真的是这样啊。」
「那她要骗你们实在很简单啊。」
这样一路说下来的确言之有理,不过——
「她的目的何在?」
「你看到这种情况还没发现吗?袭击六坂之前和之后相比,状况很明显变糟了;月夜见家族整体的士气也很低落。你也看到佐波良叔父的表情了吧?」
佐波良的状态可说特别低落,除他以外的家臣也大多满消沉的。
「朔你没在月夜见神社露面所以不知道,不过你的评价在袭击前就相当高哦。大家都说你勇敢、强悍而且还很聪明。」
「是这样吗?」
「然而现在你被认为是明明没有成功为父报仇,却吹嘘自己大功告成的糊涂蛋;连因为身为好战分子而受人敬佩的佐波良,眼下也被人当成糊涂蛋了。」
「这、这样啊?」
这下他也觉得有点消沉了。一郎应该是刻意说得很严厉吧。
「六坂组的干部被杀、组员减少、无法搞钱,日子可以说是很难过;但袭击失败后,六坂又开始重整旗鼓了。」
一郎说到这里就中断,然后盯著朔的眼睛。
「即便如此,你还能认为对六坂来说故意让朔去袭击,然后让你失败是没意义的吗?」
如果没有犬吠埼的情报,朔也没去袭击六坂会怎样呢?现在朔、春和佐波良肯定还在继续巡逻吧。
这样一来就能逐步但确实地削弱六坂的经济实力、组员人数萎缩、丧失来自人类的尊崇吧。
现在想想,从结果反推回去的话,那次袭击根本就是没必要的。朔完全不必那么急躁啊。
「可是,一郎哥。我想就算犬吠埼和六坂无关,但如果他们的组员里和那个秘书有私人关系的人能得到情报的话,也会来向我报告啊。」
「你真觉得会有这种事吗?六坂会在那个时机刚好跑到有个和犬吠埼有关系的秘书、还替他准备好替身的议员家里访问?偶然也要有个限度好吧!」
「现在还没确定那是替身——」
「六坂虽是八岐大蛇的头部之一,但脑袋被砍了总不可能不死吧。还是说朔你、白、佐波良、春和其他组员们全都中了幻术吗?」
「我觉得那不是幻术耶。」
要对许多人同时施加幻术是很难的,而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同样的幻影就更难;如果不事先花很长的时间来准备的话,这种事根本办不到。
「前代去世时也是这样。有很多人反对谈和,但犬吠埼却力推;而先说要斡旋和解后来却背叛的梓见组,也是犬吠埼带来的。」
「嗯〜」
朔认为一郎这一连串发言的确言之有理,但他不想怀疑春的心情也很强烈。
「朔,我们应该肃清犬吠埼。」
朔他们陷入沉默。朔思考了一阵子才得出结论:
「——我不会肃清犬吠埼。」
「为什么?你是为情所困吗?还是说你该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同龄少女就失去判断力了?」
朔心想哪有这回事。不过他还是一边确认自己的真正心意,一边慎选接下来要说的言词。
「就算要肃清人家,可是目前还证据不足啊。」
「慎重是好事,但慎重和优柔寡断可是两回事。有时你非得下决断不可啊。」
「碰到这种情况我们可不能冤枉人家,所以我要先收集证据。」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朔就觉得轻松多了。这是因为能推迟结论所以才轻松起来。
而且朔注意到一件事。
自己该不会是在找不杀春的藉口吧?
自己真的还能冷静判断吗?
一郎盯著苦恼的朔,然后才死心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会继续收集情报的。」
「我也会在犬吠埼神社特地警戒哦。」
「不会吧,朔,你接下来还要在犬吠埼神社住下去吗?」
「我是有这个打算啊,这样要打击六坂也很方便嘛。」
「下次他们再来就是来要你的命啦!」
「想要我的命哪有那么容易啊。」
「朔,你这就叫做轻敌大意哦。」
一郎皱起了眉头。
◇03
之后朔就转移到犬吠埼神社去努力猎杀六坂的人。虽然他很用心在观察春的情形,但完全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一郎的担忧他不是不懂,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
这该说是因为他个人对春的感情导致无法判断,还是以总长身分在正确判断下还无法接受呢?
朔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也不能找白商量,因为白根本没有演技可言,无法掩饰。
朔定期带犬吠埼组员出门猎蛇,但几乎碰不到半个蛇神。
除此之外,六坂组这边派人到月宫市大举进攻并大闹的次数也增加了。就算能挡住对方,但市区交界却无法完全堵住。
在听说发生骚动而赶来的一郎等人抵达前,六坂组员们就通通撤退了。
月夜见家族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不给人类添麻烦,也不打扰正经的神人。
但是六坂组可不在乎这些,不论是人类的店还是正经做生意的店他们都上门去闹;而且压根不管人家是正经人还是月夜见家族的人,凡是看到兔神、犬神或猪神上去就打。
而家臣中也出现了主张为了报复六坂,那么稍微给一般人类添麻烦也无所谓的意见。
这也让朔变得更焦躁。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天朔等人结束狩猎回来时,就看到冬和新月在大厅里玩;而冬一发现朔,立刻踩著小碎步冲过来。
「朔哥哥!」
喊完人后她就一下扑在朔身上,朔也伸手摸摸冬的头。
「谢谢你跟新月一起玩啊。」
「欸嘿嘿〜」
冬用力摇动尾巴,显示她很高兴。
如果犬吠埼真是叛徒,那他就非杀掉春不可。
(我能杀掉这孩子的姊姊吗?杀掉她唯一的亲人?)
「哥哥?」
这时朔突然发现,冬一脸担心地仰头看著他的脸。
「哥哥你没事吧?肚子会痛吗?」
「没事没事,我很有精神哦!」
为了蒙混过去,朔立刻把冬抱起来玩「飞高高」,冬也高兴地哇哇大笑。
当朔在烦恼中过日子时,就接到一郎打来的电话。这是每天黄昏左右时都要进行的定时联络。
一郎简单地报告近况后,就进入主题了。
「我知道梓见组躲在哪里了。他们就在月宫市。」
「什么?难怪之前找不到人。」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
「那么,朔。虽然有点早,但为了提高月夜见家族的士气,我希望能快点击溃梓见组。」
梓见组不但袭击朔,还谎称要交涉而设计杀害了满,可以说是能和六坂相提并论的仇敌。如果能击溃他们,想必能提升士气吧。
「我觉得可以。对了,由我亲自动手吧。执行部队就由佐波良与——」
朔说到一半时就被一郎打断了。
「不,我想让白去做。」
「嗯,这是为什么?」
「将来白会成为稻羽家族的总长,也会担任月夜见家族的最高干部吧。如果她老是黏在朔身边,那我可伤脑筋了。」
「或许是这样没错啊。」
「要继承稻羽家族的话,白的功绩还不够,所以我也想让她累积指挥稻羽家族兔神们的经验。再说梓见组是个组员不到二十人的弱小组织,当她的对手刚刚好。」
「嗯〜」
这些理由朔都能理解,但他就是觉得很不安。
「不行吗?」
一郎也是为妹妹白著想,才会有这样的提案吧。
「行,不过我要确保白的安全。梓见组是很小,但猫神可是很难缠,因此我要偷偷跟在后面——」
「朔,那样就没意义啦。」
一郎的语气简直像是老爸训儿子。
「是吗?也对啦。不过呢,一郎哥。我还是想确保万无一失。」
「我知道,所以我组队时会选出稻羽家族的精锐。」
「拜托你了。」
「还有,关于袭击梓见组这件事我希望你别告诉任何人,因为我不知道消息会从哪走漏。要是消息走漏,情况就会一口气变糟了。」
「我知道啦。」
「你也不能告诉白哦,你只要下令她到月夜见神社来听我的指示就行了。她很容易情绪外露。」
虽说不告诉身为当事人的白是很不自然,但白根本不会隐瞒也是事实,所以还是不告诉她会比较安全吧。
「了解。」
「如果梓见组改变躲藏地点,那就鸡飞蛋打了,所以我希望明天就执行作战。让白在今天以内回到月夜见神社吧,至少要做最低程度的准备。」
「我知道了,马上派白回去。」
「我希望朔你明天在松野市做点比平常更大的动作,因为我想尽量降低六坂派援军去梓见组的可能性。」
「我知道了。白就拜托你了,一郎哥。」
「交给我吧。」
一郎的回答听起来实在可靠,于是朔安心地挂了电话。
朔挂断电话后,立刻告诉白说要她回月夜见神社去。
「为什么?」
「一郎哥说他有件工作要你去帮忙。」
「……」
白陷入了沉默,而且死盯著朔的眼睛。
「你有什么在意的事吗?」
白立刻点点头。
「是什么事?」
「你在烦恼什么?」
朔心里当即喀噔一下。他的确在烦恼该如何应对犬吠埼的背叛疑云,但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不,我没有在烦恼哦。」
「骗人。」
「我没骗你啦。」
「你把我派到月夜见神社,想一个人做什么?」
白用包含怀疑与少许愤怒的眼神盯著朔。看来想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吧。
「我知道,我承认就是了。我是在烦恼,但现在不能告诉你原因。不久后我一定告诉你。不过呢,这和一郎哥的工作无关。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做事而把你调走呢。」
「……」
白彷佛在确认朔说的话般,目不转睛地死盯著他看。
「真的吗?」
「真的。」
「我知道了,我会去月夜见神社。」
朔伸手摸了摸白的头。
「抱歉,我会尽可能在近期就告诉你的。」
白闭嘴不语,缓缓地点头。
「你可以骑新月回月夜见神社。」
虽然现在已经日落,但白还是骑著新月前往月夜见神社。
◇04
当晚朔不怎么睡得著,那是因为一郎的处置。他应该不会出错吧。
即便他是这样想,但还是会担心白。
隔天朔很罕见地早起,并且开始准备出门巡逻。发现这种情形的犬吠埼组员就上前打招呼。
「大当家,您今天还真早啊。」
「嗯,我想偶尔改变一下巡逻时间或许会有效。话说回来,春人呢?」
「老大吗?老大的话,平常这个时间她都会带小弟出去巡逻哦。」
「这样啊?」
朔带著比平常更多的小弟出发巡逻去了。平常他只会带五个人左右,今天他却带了十个人。
而且走的路线和平常不同。
「大当家,我们这是要上哪去?」
犬吠埼组员们不安地问道。
「因为最近连点战绩都没有,所以我们就去十蛇组的神社找碴如何?」
十蛇组的地点离犬吠埼神社比较近,成员人数也不多,论势力实在不怎么样。
犬吠埼组员们既高兴又兴奋,所有人都开始猛摇尾巴。
即便春真的背叛了,但她的组员肯定大半都不知道这件事。
朔边走边思考这件事时,就迎面碰到春了。眼下春不知为何满身大汗,而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因为见到春,犬吠埼组员们的尾巴越摇越大力,简直就像是迎接刚旅行回来的主人的狗儿。
「春,怎么啦?你看起来很慌张啊。」
「呼呼哈,朔、朔!你怎么在、在这里?不,那种事无所谓啦,快点跟我来!」
说完这番话后,春立刻抓住朔的右手,然后拉著他往自己跑过来的方向猛冲。明明是在组员面前她却直呼朔的名字,看来是真的很焦急。
「出了什么事?」
朔边跑边问。犬吠埼组员们也因为搞不懂发生什么事而一脸不安,但还是默默地跟上。
「哈、呼哈,我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你啊!可、可是你都没接,呼呼哈,所以我现在、就是在跑来通知你的途中!」
朔用左手摸出了智慧型手机。的确有好几通春打来的未接来电,但他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了。
「我都没发现啊,抱歉。」
「呼哈呼哈,不必在意啦,呼呼哈〜」
被春拉著跑了一段路后,众人来到一处小型废工厂。有五个犬吠埼组员站在小工厂的门口,那应该是和春同行的组员吧。
在小工厂周围有几座巧妙隐藏起来的小型鸟居,恐怕是有张开结界吧。
「呼哈,你们在这里等著!」
春对组员们发出这道命令,然后以多次用力深呼吸来调整气息。
「朔,希望你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后,春就走进工厂的厂区内。
朔犹豫是否要跟上去。这搞不好是陷阱啊。
「朔?」
春停下脚步,然后一脸讶异地窥看他的脸。朔稍微思考一下后就下定决心。
「啊,抱歉。」
朔与春一起进入小工厂的厂区。他并不是相信她,不过他认为若她真的背叛了,这可是抓她把柄的好机会。
如果这里的结界是对自己不利的类型,那立刻脚底抹油就行了。这点力量朔还是有的。
要是一郎听到这种话,肯定会气得大骂他太大意了。
朔集中精神,并十分小心地让感觉更敏锐,然后进入结界。
他保持这种状态观察周围。就气息来看并没有埋伏,神力也没有受到压抑;不管怎么看,这似乎都是排除入侵者类型的结界。
「这里有结界啊。」
他一边低声喃喃自语,一边观察春的表情。
「没错。这是让外面的人类或神人很难注意这里的结界。」
春的表情看起来隐隐有点紧张。
她的尾巴宛如在表示她在警戒般笔直地倒竖起来,耳朵也微微地颤动著。
如果平常看到这一幕应该会觉得很可爱,但现在的朔可没有那种从容不迫。
当春进入建筑物后,朔也跟在她后面进去。
建筑物里的空间大概有五十坪大吧。水泥地板上没有工作机械,取而代之的是床铺和桌椅等等。
看起来简直像是野战医院。
而且室内有大约十五位神人。有人坐在椅子上,有人坐在靠近天花板的横梁上,也有人躺在床上,还有人站在床边;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这些人的耳朵和尾巴和犬神不一样。他们是猫神。
而且朔认识站在他正前方的猫神。
那就是满去世当天袭击他的猫神,也就是梓见组的二当家梓见铃。不会错的。
(这是陷阱!)
朔瞬间就召唤出镶金太刀并拔刀出鞘,猫神们也同时摆出架势。
他毫不大意地死盯著猫神与春。在朔心里浮现的并不是中了陷阱的焦躁和恐惧,而是悲伤。
一郎怀疑犬吠埼,对他说要小心。他心里应该知道才对。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相信春。
猫神速度很快,相当难缠;想要全身而退应该很难吧,要主动进攻也满困难的。
看样子他唯一的方法就是先砍了最早冲过来的家伙,然后趁对方胆怯露出破绽时逃走。
「想死的家伙给我放马过来,不管是谁或什么时候来我都无所谓哦!」
为了后发制人,朔刻意挑衅对方;而月神之神器散发的威压,让猫神们为之战栗。
「朔、朔,拜托等一下啊!」
春慌慌张张地靠近朔。
朔在视线不从猫神身上移开的状态下,用太刀的刀尖指著春。
「春,这是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再追究已经没意义了,接著只有杀与被杀。但即便如此,朔还是没办法不闻不问。
「朔、朔……」
朔沉默地用太刀刀尖持续指著一脸胆怯的春。
这时春突然仰天倒地,然后把脸别开并大大拉起衣服下襬。
她那看起来满小巧的胸部和覆盖它的胸罩都暴露出来了。
而且她的尾巴还缩成一团,夹在大腿之间。
春奇特的举止让朔一头雾水。
「春?」
这或许是要让他大意的陷阱。朔这样一想,就把部分注意力放在猫神那边。
然而猫神们看到春的奇特举止时,同样也是一脸惊讶。
「那个架势是……」
「没想到那个自视很高的犬吠埼会……」
「月夜见家族的总长是有这种程度的神物吗?」
在猫神们的吵杂中,春一直露出腹部不动弹,还把双手折叠后放在胸部上。
面对一头雾水的朔,春维持别开脸的状态,用快要哭出来的声调低声说道:
「这是犬神用来表达服从的姿势。我对朔没有任何敌意,也不会有任何反抗。我会对朔绝对服从。」
朔听到她这么说,才开始发现春这个架势就是小狗会摆出来的服从姿势。从猫神们的反应来看,这个架势对犬吠埼来说不但非常罕见,而且应该是具备重大意义。
「我知道了,就先听听你怎么说吧。」
朔一边提防对方,一边把镶金太刀插回鞘里。而春那被夹在大腿间的尾巴摇了三次。
「朔,谢谢你。这次我必须尽快告诉你的是——」
「春,不必再摆那个服从姿势啦。」
他制止春在摆著服从姿势的情况下说话。
「可是,朔。我觉得要传达我的心情只能这样做啊。」
「嗯,春的心情有传过来哦。」
「有、有吗?」
春连忙把服装下襬拉回原位,同时从地上站起来;她的脸颊泛红,而且看起来莫名其妙地很高兴。
原本保持警戒的猫神们也一脸放心的模样,缓解了双方的紧张。
「她把我方的诚意传过去了。」
「真不愧是犬吠埼的服从啊!」
远处的猫神们都偷偷摸摸地议论纷纷。
这时春做了个深呼吸。
「朔,六坂那边企图要攻进月宫市。这次可不是像之前那样小打小闹,而是由六坂役亲自带队的大规模攻击。」
「你说的这话简直不知所云啊。梓见组会在这里的理由,还有你带我来这里的理由,这些通通要给我说清楚!」
「我知道了。」
春点点头后开始诉说。
话要从朔与春成为月夜见家族的家臣那时说起。六坂因为朔的猎蛇而感到危机逼近,于是企图与梓见组接触。
然而他们并不是用温和的方式,而是用绑架梓见组长的小女儿、身为二当家妹妹的五岁小女孩这种手段。梓见组被要求如果要人质平安回家,就得对六坂组唯命是从。
梓见组向来作风强硬,于是毫不瞻前顾后地进攻六坂组,然而他们终究不过是只有二十人的小组织,根本不是六坂组的对手。
结果有五人死亡,相当于全组人数的四分之一,剩下的组员也都重伤被俘。
这下梓见组除了接受对方的要求以外别无选择。
有一点朔多少有点在意。
「组长女儿被绑走时,你们为什么不来请我们帮忙呢?」
身为二当家的铃听到这句话,才露出一副突然想到的表情。
「对、对哦。当时月夜见家族已经和六坂组开战,去拜托的话,搞不好人家真的会帮忙啊……」
「你不是和春的交情很好吗?」
「那时春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而他们已经跟别人开战,我不想替人家添麻烦啊。」
「不,春的战斗对手就是六坂组啊。」
此话一出,铃又露出了遭到重击的表情;该不会这个叫铃的家伙根本就是个笨蛋吧?朔之前对梓见组的印象可说完全崩溃了。
朔仔细地上下打量铃。她顶著一头及肩的褐发,看起来很柔软很漂亮;还有黑色的耳朵和尾巴,再加上宛如天空万里无云的蓝色眼瞳。以少女来说她的身高很高、身材纤细,而且胸部比白还大。
放下戒心仔细看看的话,就会觉得铃是个很可爱的少女。
不,这有可能是要令人这样想的策略,于是朔又集中精神。
春和铃在彼此补足对方没提到的状态下继续说下去。
伤势相对比较轻的只有铃而已。为了保护组员和妹妹,铃只能对六坂组唯命是从。
她依照六坂的命令毛遂自荐要斡旋双方和解,并且前往月夜见神社,但她想担任调解人的提议却遭到月夜见家族拒绝。
由于没能出任调解人,铃遭到六坂组责备;接著他们对铃下令说,如果要保住组员的性命,就必须去杀掉朔。
而这次铃又失败了。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次六坂组却没发怒。
妹妹和组员们被释放,然后他们就躲在这座废工厂里。出人意料地六坂组相当亲切,跟他们说被袭击的朔在找他们,所以最好别外出,还表示他们会提供食物与药品。
「难怪根本找不到啊。」
朔这样喃喃自语后,就点点头示意春继续说。
「我一直在刺探六坂组的情报,同时也在搜寻梓见组的下落;因为嗅觉灵敏的犬族本来就很擅长搞情报啊。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找不到他们。」
「六坂很火大,说他不会饶我们;可我们只有一大堆重伤患啊。而且还必须逃过月夜见家族的搜索,所以我只能听从六坂的命令。」
铃一脸悔恨地咬著嘴唇。
朔也能理解铃她们的心情。对朔来说,要是为了保护白,他也会不惜去当刺客,不然就是协助人家搞偷袭。
「对于我们老实听命这件事,六坂组表示这样很好,而且还进一步发号施令。对方要求我们在他们入侵月宫市时打头阵,可我们只剩下伤患而已啊。」
朔缓缓环顾梓见组员们。他原本以为对方是不可大意的强敌,所以刻意忽略了,但现在才发现梓见组员里有很多伤患。
躺在床上的应该是重伤患,但即便还站著的人也称不上毫发无伤。其中有很多人不是打著石膏,就是绑著绷带。
「为什么我们非得替六坂流血不可啊?我要是去袭击月夜见家族总长的儿子,月夜见家族可不会放过我们吧?而且要真的跑去打月宫市,我们肯定会全灭耶。既然如此,所以我才下令,暗中准备杀进六坂组里啊。」
朔心里稍微有点傻眼。梓见组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真是始终如一啊。
即便你不去突击月夜见家族、不打进六坂组内,那么你去向素盏鸣组哭诉也应该能解决吧。至不济你还有逃走这个选择啊。
说到底不过就是遭到逼迫,结果还在无意中选错选项而已。朔这样重新考量后,就觉得很同情梓见组啊。
「六坂组总不可能提供他们攻打自家的道具嘛,于是梓见组员为了调度武器而外出,我才藉此查到他们的行踪。」
春说这话时莫名地像是在自夸。
「春你什么时候找到梓见组的?」
「昨天晚上啊。我们组里的年轻人发现了梓见组员的行踪。至于进入这里,那是今天早上黎明时的事了。」
「这样啊。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是为了通知我才一路跑过来的吧?」
「没错。」
「虽说你帮了大忙,不过别那样一个人猛冲啊。只要稍微出点差错,你可就死翘翘了。」
或许是因为朔表示自己很担心,春就很高兴地摇尾巴兼点点头。
朔在思考,他发现这整件事很合理。
然而,有件事很令人在意。
「既然你知道袭击我的话,月夜见家族就不会放过你们,那你觉得杀害我们组织的前代会怎样呢?」
「前代?我听说月夜见家族的前代是病死的啊?」
双方的说法牛头不对马嘴,让朔有了很讨厌的预感,背上也冒出了令人不快的冷汗。
「我就是月夜见家族的当代。」
猫神们一头雾水地骚动起来,铃也一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的模样。
「月夜见家族的当代是满先生才对吧?」
「老爸已经被杀了,现在的当代是我。」
「蛤!?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什么时候被杀的?」
「就是你袭击我的那一天啊。」
「凶手是谁!?果然是六坂吧?」
铃露出一副「我真的不知道」的表情。如果说这是演的,那她的演技实在了不起。
朔瞪了铃一眼。
「少给我装蒜!我听说杀害我老爸的刺客是猫神,应该就是你吧。」
「那肯定不是我啊!我去袭击你的时候遭到反击而受了重伤,不但双手双脚骨折、连肋骨都裂开,内脏也很痛,一直到最近才能正常活动哦。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们被分派的任务只有担任调解人和袭击你而已。」
「真的吗?」
「说到底,打伤我的人不就是你吗?可你居然不知道我的伤势如何?」
铃用「这家伙该不会是个笨蛋吧?」的眼神看著朔。
这真是出人意料。
那时朔的确是想杀铃,才把她往地上砸。身负那样的伤势的确不可能再战斗了。
「其他组员呢?」
「刚才我也说过,除我以外的人在那之前都受了重伤,其中唯一还能战斗的只有我。」
朔再度开始思考,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猫神们的低语声传进了他的耳里。
「二当家去袭击的好像就是月夜见家族现在的当代啊喵。」
「这不是很不妙吗喵?」
「我们通通都会被杀喵!」
「我们应该跪下求他至少放过小孩会比较好吧喵?」
猫神们都一脸沉重,而且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在房间的角落,虽然有组员站在前面遮掩,但还是能看到有几个年幼的猫神,其中应该也有铃的妹妹吧。
既然有小猫神在场,那么他们应该没打算跟自己打吧。朔再次确认梓见组和春对自己没有敌意。
在组员间的氛围影响下,连铃都开始慌张起来了,转眼间她的脸色就一片苍白。
铃终于下定决心,然后跪在朔的面前。
「总长。不管情况如何,我袭击您的确是事实。既然如此,就用我的手指来换组员们的性命吧。」
说完这番话后,她的右手食指弹出了锐利的爪子,还摆出要切掉左手小指的架势。
「我才不要你的指头呢。」
「咦!?」
朔那句话让铃颤抖起来。
「喵,那么,就、就把我的命献给您吧。所以求求您,请您息怒!」
还站著的梓见组员们同时冲到铃身边,而还躺在床上的人也试图挺起身子。
「二当家!」
「请您别为了我们去死啊喵!」
然后他们一起向朔低头鞠躬。
「二当家做那件事都是为了我们喵!我们也是同罪喵,所以请用我们的命来代替二当家的命吧喵!」
组员们纷纷表示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朔的宽恕。
「你、你们……」
铃把头扭向旁边,眼睛里还隐隐有泪光浮现。春也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
朔被眼前这一幕光景压倒,但同时也因为梓见组似乎并未杀害满这回事而感到困惑。
「你们的指头和命我都不要,让我考虑考虑。」
猫神们都老实下来了。
他们哭丧著脸和朔拉开距离,接著目不转睛地看著他。
对朔来说,还有件事让他无法理解。
「春。我明明已经砍掉六坂役的脑袋了,为什么他还活著?」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那不是替身吗?」
「我想应、应该不是那样吧。」
春也一脸困惑地低下头去。
那天之所以会去袭击六坂,是在获得了犬吠埼的情报后才成行的。
要安排一个替身,如果没有事先准备的话是办不到的;而倘若犬吠埼没有私通六坂同样很难办到,这点春也发现了。
她又掀起了衣服下襬,而且开始缓缓往地上躺。
这时站在房间深处的床铺旁边的铃开口了:
「总长,我爸说光是砍头是杀不了六坂的。」
有位戴著氧气罩的猫耳中年男子躺在她身旁的床上。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受伤,总之他看起来就满痛苦的。
既然铃叫他「爸爸」,那么这位就是梓见组的组长了。
「哦?组长,太晚向您打招呼了,我是伊岐。如果您知道什么的话,还请赐教。」
组长一边想起身一边要拿掉氧气罩,但被铃他们制止了。
「组长,请您别太勉强,就那样躺著就行了。」
朔此话一出,组长才终于稍微点点头,接著老实躺下了。
铃把耳朵凑到组长嘴边,然后向朔等人转述他说的话。
「他说在下是梓见猫八,这次实在给您添了很多麻烦。」
「不不,更重要的是您说『六坂就算被砍头也不会死』是怎么回事?」
「他说虽然六坂自称是八岐大蛇的头部之一,但那是骗人的。那肯定是因为八岐大蛇是和素盏鸣有关的蛇(注:素盏鸣就是须佐之男的另一个汉字写法。),为了在总长选举中获利他才想到要这样宣称的。」
「那他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我爸问总长您知不知道『Akariyazagama(注:アカリヤザガマ是在冲绳宫古岛的传说中出现,替月神把变若水赐给人类的使者名。)』。」
「南部的地方神吗?」
「他说正是。六坂就是从Akariyazagama手中得到不死身的蛇后裔,因此光是砍掉脑袋他根本不会死。如果只是那样的话,他只要睡一晚就能脱皮复活了。」
「原来如此。没有杀他的方法吗?」
「他说如果没有人类投注的尊崇,六坂就会失去神力,这样他就无法复活了。因为他要复活似乎得消耗大量的神力。」
「原来如此,非常感谢您。」
朔说出这句话后就向他鞠躬。
「他说非常荣幸能帮上您的忙。」
「组长这是生病了吗?」
这个问题就不用铃转述,而是由她直接回答。
「这是受伤。我妹妹被绑架之后,他在进攻六坂组时被打成重伤。事实上他应该能更快痊愈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得很慢。或许是因为他上了年纪吧……」
铃虽然在逞强,但还是露出有点寂寞的表情;从猫神的性格来看,可以轻易想见突击时,组长肯定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人吧。
但即便如此,他的伤势也好得太慢了。虽说依照每个神人拥有的神力程度不同,但应该都会比人类痊愈得更快才对。
朔突然想起一件事,然后召唤出月神之杯;他用变若水装满杯子后,然后倒进附近的其他杯子里。
「这是月神的变若水。就当作是您告诉我六坂秘密之谢礼,请用吧。」
说完后他就把杯子递过去。除了猫八以外的猫神们同时露出了畏惧的表情,肯定是因为他们都怀疑那是毒药。
朔自己先喝了一口给他们看。
「组长的伤势实在好得太慢了,或许是中了蛇毒吧。如果真的是中了蛇毒,那么喝下变若水就能解毒;再说这可不是在换杯,我用的是纸杯哦。」
他还是先强调这不是老大和小弟那种父子兄弟间的换杯仪式。
「虽然我不是在怀疑你,不过我要先喝一口试试哦,就当作是以防万一的保险吧。」
铃一脸胆怯地把手伸向纸杯。和她说的话相反,脸上倒是浮现了警戒的表情。
「朔不可能会下毒的!如果朔要杀铃和你们这些人,你们早就通通死光了!」
原本要躺在地上的春立刻站起来发出怒吼。因为她的衣服下襬是往上掀的,所以内衣完全暴露在外;她的尾巴竖得笔直,而且怒发冲冠。
朔举手制止了春。
「那可是她父亲,谨慎点也是理所当然。」
他一边说,一边把春掀起来的衣服下襬恢复原状;春顿时满脸通红,还猛摇尾巴。
朔把纸杯递给铃,接著铃为求慎重先喝了一口。猫神们都同时盯著铃,之后现场陷入了大约十分钟的沉默。
然后铃用力点了点头,再让猫八喝下变若水;看到这种情形的猫神们都吞了一下口水,仔细观察他的样子。
喝光变若水后,大约过了十秒,猫八就自己拿下了氧气罩。
「伊岐先生,我变得轻松多了。非常感谢您。」
此话一出,猫神们立刻欢声雷动,铃也瞒著猫神们泪流满面。
「哪里,能帮上忙我也很高兴。因为您中毒的时间太长,导致体力十分衰落,或许接下来您会睡一阵子吧。到完全解毒为止还得花点时间,这两、三天请您必须保持安静。」
「非常感谢您。」
朔和春一起面带笑容地接受了猫神们异口同声的感谢。
「总长……那个,谢谢您。」
铃的脸颊莫名其妙地微微泛红,并向朔道谢;朔一边听,一边想起了满对他说的那句话。
朔与春成为家臣当天,满对他说过月夜见家族内部有叛徒。
自己真的有个很大的误解不是吗?他心不在焉地向铃还礼,同时心中充满了焦躁。
◇◇
白跟平常一样很早就起床了。
白一走进月夜见神社的大厅,就看到稻羽家族的兔神们已经准备好在那里待命了,人数大约有二十人。
发现白进来的一郎就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精锐都集合在这里了,要宰光梓见组的猫神们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嗯。谢谢你,哥哥。」
哥哥跟平常一样对白报以温柔的微笑。
「哎,朔也希望你能早点正式继承稻羽家族吧,所以你得先立功哦。」
「嗯。」
一郎拿出地图给白看。
「昨天我也说明过,猫神们都躲在这里。他们可是袭击朔、杀害前代的犯人,可别放过他们。」
对白来说,敢袭击朔的不论是谁都是敌人,所以她忍不住用力说了一声:
「我知道。」
在一郎的目送下,骑著新月的白率领兔神们出发了。
当白等人抵达目的地时,稻羽家族的斥候已经在那里等了。
「少主,猫神们都在这栋建筑物里。他们似乎还在睡觉。」
如果他们还在睡倒是正好。一郎说过,猫是夜行性动物。这会儿他们肯定终于睡著了。正因如此,一郎才会选择早上出击吧。
白很感谢可靠的兄长。
「人数呢?」
「大约十人。」
连人数都是我方占了压倒性优势,这下胜利已经无可动摇了。但是干部不在的话,攻进去就没意义了。
「组长或干部呢?」
「是,已经确认过在里面了。」
「很好。」
白环顾周围的兔神们,然后召唤出稻羽代代相传的捣杵。
「一口气攻进去。跟上!」
她低声如是说,接著白就骑在新月背上冲进了建筑物里。
◇◇
朔焦急地努力思考。叛徒究竟是谁?
到想出是谁根本没花多少时间。对方是谁已经很明显了,他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他彷佛在祈求般对春发问:
「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当梓见组主动提出要斡旋谈和后,和平交涉的情形如何?」
「是由本部长和我与蛇那边的使者交涉哦。」
「梓见组那边呢?」
「那边是由本部长负责。他说因为我和对方交情不错,这样会有妨碍,所以就由从来没和他们接触过的人来比较好。」
这下朔就无法否定了。虽然很悲伤,但他非承认不可。
「我知道叛徒是谁了。白有危险!」
「为什么白有危险啊?」
朔没跟春说白去做什么了,但是现在他也没空说明了。
「你知道六坂会从哪进攻吗?」
铃摇摇头。
「我不知道哦。我想他们八是打算在即将开战前才通知我们吧。」
「如果是大规模进攻的话,那应该会被犬吠埼的情报部队发现才对。」
春说完这句话后,就立刻打了通电话。
接下来他们就收到了「六坂组组员们正在位于月宫市一角的某座废工厂集结」的情报,部队规模似乎超过百人。
「另外,还有部队从月夜见神社出发了。」
那一定是白的部队。
「春,告诉我地点,我马上赶过去!时间有限,只要目前在此的部队跟我去就行了!」
春点点头后告诉他地点。如果是月宫市的地址,那朔也很清楚位置。
铃一脸认真地握紧拳头,并向朔鞠躬。
「总长,请您也带我去吧!我之前袭击总长,但您却替爸爸解毒,请给我一个稍稍报恩的机会!」
「我知道了,但千万别勉强。」
说完这句话后,朔立刻拔腿就跑。春与铃,还有十五位犬吠埼组员也跟在他后面。
◇◇
白一冲进废工厂遗迹里,首先看见的并非猫神,而是十个蛇神,而且她还发现六坂就在这群蛇神的中央。
六坂看著白露出了无声的微笑。既然六坂在场,那么对方绝对不止十人。情报有误。
白下判断也相当快。
「撤退!」
她叫了这一声后,立刻就要转身走人。
但是背后也已经有蛇神围住了。
宛如在嘲笑困惑的兔神般,蛇神们聚集过来的人数越来越多,转眼间他们就被将近百位蛇神包围了。
「组成圆阵!」
白为了鼓舞胆怯的兔神们而大叫。
这应该是稻羽情报部队的失误吧。或许是情报被对方反过来利用了。
白判断这是兄长的失误。
这种情况应该称得上是穷途末路了。然而白既不想死,也不想让兔神们去送死。
「向神社请求支援!」
她对一位兔神低声发出指示,这位小弟立刻就打了电话。
「那边说立刻就会派出援军。」
白沉默地点点头。
这时有个蛇神冲过来,白一杵就打碎了对方的脑袋。
「给我集中精神!」
或许是白的英姿给了兔神们勇气吧,兔神们都回答了:
「「是!」」
白展现了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的本事。
然而寡不敌众,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跟朔或春、犬吠埼的精锐们、佐波良或佐波良的精锐们并肩作战,在白看来他们的战斗力实在不足。
他们开始渐渐被压倒了。这时白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死。
白温柔地抚摸新月的头,然后她把脸凑到新月的耳边低语:
「新月,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就算只剩你也要逃走。朔就拜托你了。」
新月彷佛在拒绝这个提议般,用腿脚跺了地面三次。
◇◇
朔以全力向前跑。犬吠埼组员们并没跟上,不过他们知道地址,之后应该会追上来吧。
春与铃光是要跟上他就竭尽全力了。
一郎就是叛徒。
现在他肯定已经把白引进圈套里了。
不尽快赶去的话,白就会死。
光是想像白死掉这回事,朔就觉得自己的肚子里越来越冷。
关于一郎就是叛徒这回事,有个更明显的证据;那就是朔成为总长后,第一次例会隔天发生的事件。
佐波良带著小弟过来了。当时包含朔、白、一郎和春在内,没人会想到他隔天就会过来。
正是因为佐波良带著小弟过来,朔才决定要进入松野市,而且他还没联络犬吠埼那边。
但是他却中了包含六坂战斗负责人的三位家臣在内的六十位精锐埋伏。如果情报没泄漏的话,想要埋伏他根本就不可能。
知道朔等人要去松野市的,除了和他一起去的人以外,就只剩下一郎了。
重头思考一郎背叛的这件事,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结业典礼那天早上。当朔撂倒两个犬神时,一郎马上就出现了;从白打电话给神社到他抵达,根本还不到十分钟。但是从神社到那里可是要花二十分钟呢。
一郎肯定是一开始就在那里了。
袭击朔的犬神招供说他们是鬼众会的人,这肯定也是一郎在说谎吧。
朔在听说满被叫去参与和平交涉时遭到暗杀这回事后,就觉得老爸实在太大意了。
而他会太过大意到这种程度,压根就是不可能的。
明明交涉都还没什么像样的成果,总长就不可能亲自参与;应该想成是他因为和平交涉以外的理由出门,这还比较自然点。
一郎既然身为本部长,那么要用恰当的理由让满外出简直是轻而易举,而且要让他中陷阱被杀也是易如反掌。
而且稻羽家族出身的一郎也能制造蒲黄伤药。就算满中了陷阱,只要一郎也在应该就能治好伤势。
为什么一郎要背叛?我明明把你当成哥哥来仰慕啊。
朔的心里一片混乱。
结业典礼那天早上袭击朔的犬神们,他们的目标其实是白。或许一郎的目标一开始就是白吧。
为什么?你们兄妹的感情明明就那么好啊。
为了稻羽家族的家主宝座?但只要身为月夜见家族总长的朔在,那种事就没什么意义啊。
就算他要创立一个全新的家族,也大可随心所欲;如果他一定要稻羽家族,那也无所谓啊。让白另外创一个全新家族就行了。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朔一边在脑袋里塞满问号,一边全力往前冲。
◇◇
白还在奋战。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兔神们。
她用捣杵粉碎蛇头、打断蛇牙、击飞蛇神。
而同时她还召唤出绯绯色金制的臼并摆在圆阵中央,制造出蒲黄伤药。
总之白若要使用捣杵就得消耗大量神力,而要制造伤药还得消耗更多;即便如此,为了不让小弟阵亡她也只能这么做了。
白等人陷入这种情况这一点已经传回月夜见神社好一阵子了,援军也差不多该来了吧。
「再撑一下子!」
白这样激励小弟们。
这时在蛇神们后面悠哉看戏的六坂突然大声对他们喊话:
「你要他们如何再撑一下子?」
白没有回答,只是反瞪回去。
「难道……你不会以为会有援军过来吧?」
六坂役用游刃有余的表情笑了。
兔神们露出了动摇的迹象。
「那是骗人的,别听他胡扯。」
听到白这句话后,六坂役又笑了。
「你们被陷害了,月夜见家族舍弃了你们。」
为配合老大这句话,周围的蛇神们都笑了。
兔神们听了顿时惊惶失措。这样下去士气会崩溃,根本撑不了多久。
「哼,显然六坂役格外焦躁啊!」
白用跟平常不同的声音大叫,让兔神们都吃了一惊。
「八成是因为无法击溃人数较少的我们,所以他慌张起来了吧?臭蛇,你们再回去多练几年如何?」
六坂根本没想到白会反驳吧。
「要在那边异想天开就随你吧!」
他火大地撂下这句话。
「废话少说,给我放马过来吧丨」
白放声大叫,蛇神们就一拥而上。
白以精湛的技巧击倒蛇神们。
新月也大显身手。蛇神的利牙根本咬不穿带有神力的厚实毛皮,而且它的冲撞可以轻易粉碎他们的浑身骨头,强力后腿施展的踢腿能让蛇神飞出二十公尺远。
然而和他们相对的,稻羽家的兔神们很弱;不但很难打倒蛇神,反而让自己受伤。
如果没有白制造的蒲黄伤药,恐怕所有人早就死光了。
白一个人就干掉了对方十五人以上。但不论她打倒多少人,攻过来的蛇神一点都没有减少,使她被蛇神拖入了消耗战。制造伤药消耗的神力尤其大。
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神力流失太多,让她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朦胧。
「呜咿!」
白背后有个兔神发出了惨叫。她转头一看,就看到那个左臂被咬断的兔神在猛喷鲜血后倒地不起了。
「快点替他上药!」
白制造出蒲黄伤药,但在那一瞬间差点就失去意识.,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维持清醒,并且一击粉碎从正面冲过来的蛇神脑袋。
同时她用左手抓住从左边扑过来的蛇神手臂。而当她为了敲碎对方的脑袋而将他用力扯过来时,就发现右边还有一条蛇神手臂飞过来。
由于体力与神力消耗过度,白的反应变慢了,于是蛇神的利牙深深咬进了她柔软的大腿。
「干得好!」
六坂役高兴地大喊。
毒发作得很快,这是因为体力和神力消耗过度吧。
白虽然整个人摇摇欲坠,但还是一杵击中咬到自己的蛇神,对方的脑袋应声粉碎。
如果自己现在倒下,我方就会全灭。光是想到这个,白就还站得住。
「你们在干什么,快点给我一起上!」
六坂此话一出,蛇神们立刻同时向白扑过去。
为了保护白而行动的兔神们纷纷被咬到中毒,或是手脚被咬断而在转眼间就倒地不起。
新月也被十个以上的蛇神用蛇腕缠住全身,陷入动弹不得的窘境。
这种情形削弱了白的意志。自己根本没有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明明再过一下,一郎率领的月夜见家族本队就会来救援说。
白的视野摇晃起来、身体也麻捧,动作已经不太灵活了,而蛇神的和牙还在陆续咬在她身上。
全身被十几根利牙咬穿,白最后终于拿不住捣杵让它落地,然后倒地不起。
「好耶——!」
蛇神们立刻欢声雷动。
「今晚就来煮兔肉火锅吧!」
这种话白现在还听得见。
蛇神们的欢呼已经足以让白绝望了。
自己要被杀当然会害怕。然而和这个相比,相信自己而跟来的小弟们被杀更可怕。
「救救我……」
白不由得用连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朔……朔……救救我……」
当她以为自己要死掉、以为自己束手无策只能坐视小弟被杀时,她脑海里浮现的就是朔。
周围的蛇神聚集过来,兴高采烈地凌虐已经动弹不得的兔神们,新月也遭到他们以金属棒痛殴。
「这家伙该怎么办?」
有个蛇神说完这句话,就一脚将她踹成仰天躺地。
「光是杀了她也太无趣了。」
在六坂役也加入后,看来他们就开始讨论该如何凌虐白。
「我本来以为她只是个小鬼,但仔细看看她的身材还满好的不是吗?要不要在干掉她之前来乐一下?」
「这个主意不错哦。杀她之前先玩玩她,给她来个精神上的凌虐吧!」
白虽然意识模糊,但还是听到了这阵猥亵的嬉笑声。她双眼朦胧,已经看不清楚蛇神们的脸了。
这时蛇神们发出了特别大的叫声。
或许是兔神被杀,又或许是新月被杀了。
白拚命地要动起来,但却动弹不得,她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或许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
或许她非得做好心理准备不可。
白那模糊的视野里突然涌入了红色。
那股红色彷佛像是烟火般亮起又消失。
「你应该做好觉悟了吧?」
就在此时——
有声音传进了白的耳里。
那是她一直想听的声音。
这一定是幻觉。这是死前潜意识让我听到的幻象。但即便如此也很令人高兴。
「别以为你们能活著回去!」
那是朔的声音。
「朔……」
白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
◇◇
当朔赶到废工厂时,他看到的是以十分凄惨模样倒地的白与兔神们,以及被打得全身是血的新月。
塞满朔脑海里的问号在那一瞬间都消失了。
他拔出镶金太刀的同时,瞬间一刀砍了十个蛇神的脑袋,并且赶到白的身边,蛇神们的脖子当即喷出了数公尺高的血柱。
接著他砍断了缠住新月的蛇腕。原本十分漂亮的白色皮毛,被它自己的血染成了桃红色。
「咕〜」
新月叫了一声,然后它拖著伤痕累累的身体想往白那边靠过去,但却动弹不得;于是它再度「咕」的一下发出了悔恨的哭声。骨头应该也断了好几根吧。
朔盯著惨叫连连、浑身颤抖的蛇神们。
「你们都做好觉悟了吧?……别以为你们能活著回去!」
朔发出这段宣言。
这时春和铃赶到现场了。
朔召唤月夜见之杯,制造出变若水让白喝下。喝下变若水解毒后的白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朔……」
「别再说话了。」
「抱歉,我失败了。」
「这不是白的错啊。」
说完这句话后,朔就摸了摸白的头。白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后就昏过去了。在她体力耗尽后,让她好好睡一觉或许比较好吧。
他转头看著先前和白并肩作战的兔神们。不管怎么看这些人都不是精锐,尽是些刚加入的年轻人。
朔重新体认了一郎一定要杀掉白的意志。
在兔神们的四周散落著被白和新月宰掉的蛇神遗体。
白与新月一边保护弱小的兔神一边拚命奋战。
而兔神们虽然很弱,但还是为了保护白、保护新月、保护同伴而赌命战斗。
朔的胸口顿时发热。
朔把带来的宝特瓶里的水倒掉,将它改成装变若水。
「铃,把这个拿去喂兔神们和新月。」
「收到,马上办。」
铃接过宝特瓶后,表情严肃地点头。
「春,白、兔神和新月他们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接下来朔盯著六坂役,把太刀的刀尖往他一指。
「既然你那么想死,我就如你所愿!」
六坂有一瞬间畏缩了,但随即为了掩饰自己的畏缩而大叫。
「哼、哼!你脑袋没问题吧?你真以为你一对一百还会裸吗?」
「蛤?哪来的一百人啊?你连好好数数都不会吗,蠢货!」
「呜!」
六坂顿时语塞。
朔杀了十个人,而刚刚白、新月和二十位兔神合力大约干掉了四十人。蛇神们现在大约只剩五十人了。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点人数打得赢我吧?」
朔彷佛在煽动对方般,摆出了藐视敌人的眼神。
「你少瞧不起人,给我宰了他!」
在六坂激动地大叫后,蛇神们就一起往朔那边扑过去。
朔并没有移动,而是挥出一刀,接著五颗蛇神首级应声飞起。
高速来袭的蛇腕被砍断,落地的十只手臂边滚动边把鲜血洒遍地面。
朔被鲜血溅到却完全不动声色,然后他开始往六坂那边走过去。
再来又有五颗首级飞起后,蛇神的突击随即停止,他们都对朔感到恐惧。
朔把太刀扛在肩上,然后环顾周围的蛇神。
「嗯,你们已经没辄了吗?」
六坂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胆怯了。
六坂虽然害怕,但还是变身了。长长的脖子进一步伸长,平时就超过两公尺的身高一路伸展到将近三公尺。
口中约十公分长的利牙也伸长到超过三十公分。
本来就长到几乎要垂到地面的手臂也伸长到大约身体的三倍,也就是将近九公尺,接著每一根手指也都变成了蛇。
变成蛇的手指,每一根的长度都超过五十公分,直径还有五公分粗,还各自长了四根长达十公分的利牙。
这时他散发的魄力可真不得了。
看到六坂变身的模样后,朔感到蛇神们的士气上升了。
六坂对著蛇神们大叫:
「不管用什么手段,给我把他宰了!杀了他的人……不,凡是有伤到他的人我通通都奖励!」
六坂的模样替蛇神们带来勇气,而「奖励」这个字眼又刺激了他们。
五位蛇神一起向朔扑过去。
朔不动声色地砍了两颗首级,再刺穿了一个人的心脏,接著他把还插著太刀的尸体往六坂役那边掷过去。
他收回太刀后,又一刀把另一个人当头劈成两半。
最后一个人则被他一脚踹飞到废墟的墙边,这位蛇神则直接撞到墙上,发出了很大的声音。这位仁兄全身的骨头应该都断了吧,他口中吐血后,就动也不动了。
这时六坂的攻击逼近,朔则冷静地砍断了两条由六坂的指头变成的蛇。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不过是两根指头被砍断,六坂却叫得彷佛受了致命伤一样。
「如果你要攻击,好歹也和别人配合一下啊。那些冲过来的小弟未免太悲哀了吧!这样他们连诱饵都当不成啊!」
「我绝不饶你啊!我要宰了你!」
六坂顿时激动起来。
「应该是我不饶你才对啊。」
朔十分冷静地死盯著他。
——唆叽唆叽唆叽〜
六坂的指头发出怪异的声音后再生了。
他的右臂立刻就飞了过来,朔则是在间不容发之际闪开了。
朔一刀往对方的手臂砍过去,接著「锵」一声被蛇牙挡住了。
和东纳那时一样。
所以朔完全不露破绽,此时飞过来的六坂左臂也被闪开了。
六坂应该没想到会被闪开吧。他的左臂一伸长,朔就一刀往上撩。
对方的左臂飞上了空中,被劈成两段的手臂正中央顿时血如泉涌。
「咕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是六坂没有惨叫,而是发出了呻吟。
或许是为了保护六坂,蛇神都朝朔攻过去;而朔轻轻松松地闪避,然后收割对方的首级。
就在此时——
——唆叽唆叽唆叽〜
六坂的左臂发出怪异的声音后再生了。
「你真的是不死身吗?」
听到朔的喃喃自语后,六坂一边满头大汗一边目中无人地笑了。
看来朔上次袭击六坂时,那个他并不是替身。
春果然没有背叛。
朔瞄了春一眼。春站在白身边,一脸认真、毫不大意地观察周围的情形。
朔在心中向曾经怀疑她这件事道歉。
(话虽如此,但不死身还是很麻烦啊。)
对方恐怕感受到朔的惊讶与焦躁了。
「现在才焦急已经太迟了!」
六坂的声音拉高了八度。
「我可没焦急哦。」
朔努力保持平静地说道。
但是朔这句话被看穿根本是在逞强,蛇神们顿时齐声嘲笑他。
猫八老大说过,要是六坂的神力耗尽就无法复活了。那在他神力耗尽之前,要杀他几次才行呢?
搞不好会砍到发神经啊。
然而他可不能认输。他不可能原谅凌虐白的六坂。
就算他是被Akariyazagama赋予不死身的蛇之后裔,都非得杀掉这家伙不可。
(咦?Akariyazagama?)
这时朔突然灵机一动。
Akariyazagama是受太阳与月亮之命,下凡把不死之水带给人类,并把死之水带给蛇的使者——但他却误把不死之水赐给了蛇。
结果蛇就获得了可以靠脱皮来复活的不死身。
既然如此——
朔用死水注满了变若水之杯,接著将它缓缓地倒在镶金太刀的刀身上。
对朔的行动感到困惑的蛇神们陷入沉默,六坂也是一脸讶异。
「那么——」
朔只低语了一句,就往六坂那边猛扑过去;六坂遭到朔趁虚而入,也立刻就伸长手臂迎战。
朔用太刀架开了六坂的右臂,而且脚步并没有停下来。
接著他抓住了六坂飞过来的左臂。但因为其速度实在惊人,所以并没有完全抓住;他抓到的只有中指而已。
被抓住的只有一根指头。当然,除中指以外的四根手指上的蛇牙都咬在朔的右臂上。
朔的视野立刻扭曲,他中毒了。
「活该!」
六坂随即大叫,蛇神们也欢声雷动。
为了展开追击,蛇神们纷纷发动攻势。
六坂的左腕仍然咬住了朔的右臂。他不能动,也无法完全闪避,这让他开始负伤了。
不论自己被咬伤几次,朔还是一刀砍断了六坂的左臂;接著朔抓住咬著自己的左臂,随手就将它扔在脚边。
「不管你砍几次都没用的!」
朔忽视了六坂高兴的发言,然后持续让变若水涌出并喝下,身体里的毒素逐渐消失了。
朔身上的伤可不轻,不过只要解毒那就不算什么了。白可是比这个更痛呢。
他继续涌出死水洒在太刀上。
朔把太刀扛在肩上,然后目不转睛地盯著六坂。
他祈祷六坂的左臂不要再生。朔没有向神祈祷,因为他自己就是神。
六坂一脸奸笑,可他的笑容逐步扭曲起来。一直以来的再生并没有发生。
死水生效了。
「怎么啦?快点再生啊,你这条臭蛇。」
朔开口挑衅对方。
原本还在高兴的蛇神们也终于发现六坂的异常了。
「你这家伙,你做了甚么?」
「我砍下了你的左手。」
朔泰然自若地回答。六坂既像愤怒又像是恐惧,摆出一副吓人的模样死盯著朔。
他这种眼神让朔有种快感。
「接下来我要你的右手。」
朔十分平静地宣告,六坂则张开了双眼。
朔往六坂那边冲过去。
蛇神们连忙对朔发动攻击,他则边闪避边斩杀对方。
接著朔加速前进。
焦躁的六坂十分草率地射出了右臂。
以不平衡的架势发动的攻击,实在是个好标靶;简直就像在说「砍我吧」。
朔把对方的右臂齐根砍断。
——咻咻咻咻咻啉!
六坂手臂上喷出的血飞溅在地上。
应该是为了替他的再生争取时间吧,三位蛇神往这边扑过来,朔也随手砍了这三人的脑袋。
然后他又看著六坂。
「难得你的小弟在帮你拖时间,你就快点再生吧!」
他再度用死水装满变若水之杯,然后洒在太刀上。
接著他故意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该不会……你无法再生了?」
蛇神之间也产生了骚动。
「呜、呜呜呜〜」
朔又再度向正在呻吟的六坂发出宣告。
「接下来我要你的脚。」
「喂、咿咿咿!」
失去双手的六坂脸上浮现了恐惧,一个转身就想逃离现场。
就算没有手臂你还有嘴巴啊,嘴里还有又长又粗的利牙呢。
但即便如此,六坂还是逃走了。
「休想逃!」
朔往前一跃一口气拉近距离,接著一刀把六坂的双脚从膝盖上方砍断。
「咕咕哇啊啊啊啊!」
伤口上血如泉涌,让六坂发出了令人作呕的惨叫。
「你不是说就算砍掉脑袋你也不会死吗?现在只不过是砍掉手脚,你叫个屁啊。」
六坂役顿时泪流满面。
「无法再生,我无法再生了!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蛇神们看到四肢都被砍断而发出惨叫的老大,立刻同时拔腿开溜。
「你、你们这些家伙啊啊啊啊啊丨」
六坂又大叫起来。
然而首先企图逃走的就是六坂本人,所以他实在没有资格对组员们说三道四。
「搞什么喵,事到如今你们还想逃啊————!」
铃尽情地四处跳来跳去,以惊人的气势猎杀那些企图逃走的蛇神。
眼下的铃看起来生气勃勃。她一直都为了不妨碍朔而很老实地在旁边不动。
现在她终于得到大显身手的机会,立刻到处蹦蹦跳跳。
在从后方偷袭正在逃走的人这方面,铃似乎比朔更擅长。
少数蛇神在铃的攻势中钻了空子并逃到室外,但却碰到终于赶到的犬吠埼组员迎面剿杀。
朔边用太刀的刀尖指著失去四肢的六坂,边远眺蛇神们逐渐倒地的情形。
确认犬吠埼组员们进来保护白后,春来到了朔的身边。
「胜负已分啦。」
朔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后,一脸苦闷的六坂立刻跪下。
「我、我认输了……只、只求你饶我一条小命!」
明明头被砍掉也不会死,但他却怕死得很。
春也一副傻眼的模样凝视著六坂。
「你杀了老爸,我怎么可能放过你呢。」
说完这句话后,他停了一拍——
「不过你要是肯招出和你勾结的叛徒,我会用太刀乾脆地送你上路。」
「要是我不招呢?」
「你的恢复力很强对吧?总之你脑袋掉了也不会死,我可是有一堆手段想在你身上试试呢!」
「一堆手段?」
「对啊,一堆手段哦。挖掉你的眼睛的话,你要花多久才能再生呢?睪丸如何呢?牙齿又如何呢?下齿和上齿哪边长得快呢?连指甲我都想剥剥看呢。把你的身体纵向砍断的话,你会怎样复活呢?我还想对你的内脏做各种尝试哦。把你的腹部切开,然后让你进食会怎样呢?」
面对吓得颜面痉挛的六坂,朔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还想玩你的脑髓哦。听说脑髓没有痛觉,这是真的吗?只要破坏言语运动区,就无法说话了吗?不、不行,言语运动区得留到最后才行;因为我想听你惨叫哦。首先要破坏运动区,接下来轮到体感觉区比较好。」
朔故意笑容满面地说个不停。
「朔、朔……」
春感到已经冷场了,但倒是不在意。
「我、我知道了。我全招、我招就是了……」
朔故意露出了大失所望的表情。
「要招就快点,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快招。」
「知、知道了。别惊讶哦?是你们的本部长稻羽一郎。难以置信吧?一定很难相信啦!」
「不,没什么啊,我都在想八成就是他了。」
「少在那里逞强啦!」
六坂大叫,但朔根本不理他。
春的脸上浮现了惊讶的表情,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唉,既然约好了也没办法啦。」
朔把死水洒在镶金太刀上。
「如果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复活,那我会考虑一下跟你和谈。你就努力点让自己复活吧!」
发出这项宣告后,朔就一刀砍下了六坂的首级。因为这一刀够快够锐利,所以对方的头部还连在脖子上。
朔再度重新把死水洒在太刀上,然后立刻一刀从头顶直劈到胯下,将他一刀两断。
六坂的身体被分成四块,如果连之前已经砍掉的四肢也算进去的话就是大卸八块了。
他仔细地在尸体上洒了不少死水。
「这样他就不会复活了吧?」
不知何时过来的铃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六坂的尸体。
「我用洒了死水的太刀砍掉他的四肢,他好像就没办法再生了。所以脑袋应该也不能再生,不是吗?」
「原来如此啊。你在太刀上洒了什么啊?我本来还在想这个,现在才发现是死水;但是为什么这样他就不能再生呢?」
「猫八老大应该说过了吧,六坂役是从Akariyazagama那里拿到不死身的蛇之后裔。」
「……是这样吗?」
「让Akariyazagama带著不死水和死水下凡的,就是月亮与太阳;既然如此,那么月神的死水也能杀他不是吗?」
「嗯〜是这样吗?」
铃歪著头思考起来。
「我还是搞不懂耶。哎,如果这样还不死那也太恐怖了吧。」
「我倒是觉得总长比蛇神更可怕啊。」
「……我也觉得朔好可怕。」
春也和铃有同感。
◇05
月夜见神社。在总长室里,朔和一郎正在面对面;自从六坂役被杀后,其实还没到一个钟头。
「一郎,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没有。」
一郎笑容满面地回答。
白、新月和受伤的兔神们都被送到犬吠埼神社去了。六坂的遗体则由铃运到梓见组的神社,由他们负责看守。
朔一个人回到月夜见神社,然后把一郎叫来。
「一郎,六坂役已经全都招了。」
明明只有他们两个在,但朔却没叫一郎「哥」;因为他觉得如果叫对方「哥」的话,就没办法维持冷静与透彻。
一郎把视线往斜上方移动,然后看著朔的眼睛。
「啊啊,是吗?那六坂呢?」
「我杀了他。」
「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是春的功劳。她发现了梓见组真正躲藏的位置。」
「这样啊?把犬吠埼拉进来果然是一大败笔啊。」
一郎轻轻地笑了。
「你是为了不让自己被怀疑,才把犬吠埼拉进来当成背黑锅的对象吧?」
「哎,就是这么回事啦。」
一郎很乾脆地承认了。
在结业典礼当天,朔遭到犬神袭击。当时一郎说那两个犬神招供说是受鬼众会的委托来袭击朔。
如果他相信一郎的话,那么犬神就是在撒谎。
犬神要赌命说谎的理由,会变成那样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并没有赌命为工作的委托人隐瞒,那么唯一想得到的就是为他们的老大,也就是春而说谎。
一郎可说是彻头彻尾地唆使大家去怀疑犬吠埼啊。
「你为什么要背叛?」
「……因为我会变得很可怜,所以我不能说。」
一郎脸上浮现了自嘲的笑容。
朔在那一瞬间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才改变主意。
即便一郎背叛,但他对朔来说依然是兄长。他不想让自己仰慕的兄长感到可怜。
「……是吗?」
朔召唤出变若水之杯,然后用死水注满杯。
一郎沉默地跪坐,同时闭上眼睛。
一句「你就静静地逃走吧」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但朔还是把话吞回去了。
身为月夜见家族的总长,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好烦恼的。叛徒唯有一死。
但是朔心里很矛盾。
这就是妇人之仁。他实在不想杀从小就当成兄长来仰慕的一郎。
「白怎么样了?」
一郎闭著眼睛问道。
「她平安无事。虽然受了点伤,但倒是没有生命危险。」
「这样啊。」
一郎嘴角微微翘起看向朔。
他要让我想起他企图害死白这回事。朔觉得一郎想说的就是这件事。
朔必须对白、春、佐波良以及月夜见家族的五百位神人负责。
朔必须绝情绝义,于是他把装满死水的变若水递给一郎。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不,没有。只是……」
「只是?」
「请您务必要长命百岁。」
「感谢你。」
一郎端起变若水之杯,然后一飮而尽。
一郎的脸上瞬间就血色褪尽,从原本跪坐的姿势仰天倒地,最后一动也不动;朔替一郎把脉,确定已经完全停止了。
一郎从朔手里接过杯后喝光了死水,也就是说他是以月夜见家族成员的身分去世的。
他死时的表情十分安详。朔看著一郎那宛如沉睡般的脸,接著他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朔拚命忍住不让眼泪滑落。
他觉得哭泣会污辱自己对肃清一郎的判断,进而会污辱一郎之死。
如果要哭的话,那不要杀他就好了。朔其实也有不杀他的选择。
他是基于明确的自我意志而杀了一郎,所以他认为自己根本没资格哭哭啼啼。
朔心里涌上了混杂了悲伤、悔恨和愤怒,可说令人无可奈何的感情。
「可恶啊!」
朔毫无节制的一拳轰在总长室的桌子上。桌面从中断成两截,使得整张桌子沦为一堆废物。放在桌上的花瓶也掉在地上摔个粉碎,红色的花瓣也随之散落在地。
在慷慨赴死的一郎那张苍白的脸,以及凄惨的桌子与散落的花瓣之间,朔就呆呆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