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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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期望地诞生于世,又因无丧命之由而苟活于世,不被人需要,不被人怜爱。既然如此,为何非得活著不可?明明麻烦透顶了。
今日维克多仍因为心中这股杂念无法专注读书,在房里踱步一阵子后,决定去看看父母亲在做什么。
出了房间,蹑脚潜入行宫一楼主房。当他从窗帘后方窥探房间中央,看到的是白皮肤的父亲与黑皮肤的母亲在长毛绒毯上行鱼水之欢。
一想到眼前玩弄著自己母亲的肥胖中年男子,就是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皇帝亚黎维安四世,维克多实在忍不住内心的笑意。
——君临这个世界顶点的竟是头肤浅至极的猪。
维克多不急不徐咽下了即将出口的笑声,感觉喉咙深处乾燥灼热起来。
——岂不像条野狗?
涌上心头的只有不屑。看在十五岁的维克多眼中,两人与街上闲晃的发情期野狗没有两样。
史提法诺历一七八二年十一月,神圣黎维诺瓦帝国首都帕葛洛奇昂——
忍不住叹了气。
——唉,所谓皇帝也同样是生物,区区的动物吗。
如此一鄙视,腹中积蓄的不协调感全由嘲笑覆盖,感觉稍微舒坦了些。
就在维克多为了不被发现而蹑脚离开主房时,与一位叫波多科夫的男佣擦身而过。尽管男佣一脸讶异,维克多也没多加理会,便穿过了行宫回廊。一阵冰寒夜风吹过,维克多一身自白人父亲和黑人母亲遗传的褐色肌肤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此处不算巨大,不过是皇帝为了幽会情妇,才将以前便存在的行宫加以补修改建的建筑物。维克多回到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内,点亮烛台,望向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从一排排整齐排列,散发气势非凡的书背中抽出昨天读的物理学参考书,坐到书桌前。
近来维克多热衷于数学和物理学。不只对以数学算式解开世间森罗万象的冒险感到雀跃,也醉心于看似乱无章法的物理现象被用一行算式表现出来时的优雅。在钻研数学问题时,脑中可以不去烦心为了拢络皇帝无所不用其极的母亲,而是全心投入冰冷无情,宛如月球表面的苍蓝数学世界。
在数学之海游得精疲力尽后,独自钻进被窝中闭上双眼。
明明已经累得能马上进入梦乡,父亲白色及母亲黑色的身体却浮现于黑暗中,再次上演起愚蠢的动作。
——烦死了,尽是群蠢货。
维克多紧紧闭起眼,想将无耻的父母赶离黑暗中。
——滚开,别出现在我面前。
维克多用毛毯完全盖住头,同时以弹道学的难题来掩盖生物骯脏的气息。
数学公式实在很棒,冰冷乾燥,不具人心,既不会抱怨、说谎、嘲笑,甚至一声不吭,只拥有一种单纯且美丽的解答。
「快给我起来,维克多,然后赶快换衣服。」
突如其来闯进房间的母亲这低声一喊,使得美梦顿时烟消云散。身穿由缎子织成的睡衣,大幅露出胸口的母亲一脸慌张地走近床边。
「波多科夫那个蠢蛋对陛下告密,说你偷窥了主房,这下正气著呢。这是真的吗?」
「我只是经过时刚好看到而已。」
母亲叹了口气,敲了维克多的头。
「你这傻孩子……假如是其他老头也就算了,这次的对象太不妙啦。毕竟跟那家伙讲不了藉口。反正你快换衣服,然后记住,绝对不能看他的脸。只能盯著脚,对于你偷窥的事好好磕头道歉,懂了没有。」
「我为何得那样做不可?」
「因为不做你就得等死!给我听好,千万别顶撞陛下。不要紧的,管你有做还是没做,陛下问啥你都承认再道歉,至少不必杀头。」
维克多就这样被催得没时间思考,几乎是被迫换上衣服后,被带到刚才的主房。
身著睡衣坐在沙发上,吹著烟斗的亚黎维安四世一脸不悦,斜眼瞄了五体投地的维克多说:
「听说你偷窥了好几次是吧。」
维克多维持额头紧贴地面的姿势,回答了质疑:
「我没有偷窥,只是刚好经过。」
一如此辩解,跪在身旁的母亲小声提醒。
(我不是叫你别顶撞陛下吗。陛下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就算是错事也一样。)
未免太乱七八糟了吧——想归想,维克多仍改口说:
「不过经过时确实看见,您说得对,我偷窥了。」
「这是第几次?十次了吗?」
「是的,第十次了。」
其实今天才第三次,但现场气氛似乎不容他狡辩。沉闷气氛在维克多头顶持续了好一阵子,才等到皇帝宣判。
「朕将你流放国外。」
维克多心脏猛然一震。
皇帝接著看向母亲。
「你留下,朕只流放这家伙。生活费就算赏给你的,但在朕允许前,不准再踏入帝国半步,懂了没有?」
「遵命。」
维克多二话不说接下命令。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下去吧。」
这时母亲的叹息声传进单边耳朵。本来心想或许她会揪著皇帝衣角,挺身为自己求情「不要流放他到国外」,但看上去并非如此。
回到房间后,维克多开始收拾行李。不一会,管家来到维克多房内打招呼:
「请太子谅解,让您受苦绝非陛下本意。」
「我知道。要是我待在这边,会造成许多困扰对吧?」
听了这个问题,管家只沉默以对。
据说皇后十分挂心私生子维克多的存在。即使皇帝与皇后间育有享第一皇位继承权的太子弗拉德廉,男嗣却独他一人。万一弗拉德廉有个三长两短,激进派或许会动手脚认维克多为太子,拱他当下任皇帝,因此「皇后欲夺维克多之命」的风声不绝于耳。
不过谁管上头那些达官贵人怎么想。他担心的只有一点。
「我想把这些书全部带走耶。」
「小的准备了货物马车,若是这点程度的行李,应是不成问题。」
「很好,那我没意见了。话说回来,我要被流放去哪?」
「尚未决定。您有想去的地方吗?」
维克多思考片刻,回答道:
「加门帝亚王国王都,拉兰帝亚。」
于恩宠大地上被誉为「花之都」,一座蕴含历史文化,绅士淑女居住的城市。更重要的是,距离这座皇都帕葛洛奇昂相当遥远。
「明白了。小的会准备新的户籍与护照,预计将于后天启程。」
管家接著默默翰了躬,离开房间。
在晨雾笼罩下,接送的箱型马车与两台货物马车来到行宫前。
将藏书塞进货物马车,做完启程准备的维克多对著出来替他送行的母亲投以假笑。
「再见啦,妈妈。」
母亲百感交集地看著维克多的笑脸。毕竟过去母亲成天只顾挟著皇帝权势狐假虎威,鲜少关心维克多,维克多也不记得受母亲呵护过。
心想机会难得的维克多,开口问母亲一件一直以来想问的事:
「我生下来是对的吗?」
只见母亲头一歪,两手一摊,老实回答儿子:
「自从生下你后,其实没碰上多少好事呢。」
「果然我不存在会比较好?」
「随便啦,反正我们也不会再见了,往后各自活各自的吧。」
「我也赞成,真不愧是妈妈。那么,我们彼此都自由啦。」
随意挥挥手后,维克多进入箱型马车。
这时下起雨来。马夫将缰绳往两头马上一甩,蹄声哒哒,维克多从马车后窗往后方望去,却被倾盆大雨遮蔽,无法看见母亲身影。
维克多回位置上坐正,盯向管家替他准备的假护照。
杰弥尼。
试著念起护照写的这个名字。想将过往的烦人事通通忘记,展开新的生活,或许连名字都焕然一新也不赖。
「我叫做,杰弥尼。」
实际说出口确定没有任何不协调后,维克多便成了杰弥尼。
杰弥尼的新居位于王都拉兰帝亚中央街与被称为「麦格洛当」的贫民窟交界附近的公寓三楼。居民大多为拥有个人商店的商人或受雇于人的劳工等中流阶级的市民,虽称不上贫困,却也没多少闲钱,是群所谓「第三身分」的人们。
虽是个只有最基本家具的简朴房间,倒也宽敞得足以让一名十五岁少年独居。在将带来的书通通堆进房内地板后,名符其实地没了立足之地。看来非得买座大书柜不可了。
杰弥尼接著一个人来到街上。
时值十二月,拉兰帝亚的空气全被石炭炉排放的煤烟染得乌漆墨黑,浓厚的味道刺激著鼻腔黏膜。路上行人几乎清一色穿著深灰色衣服,头戴帽子低头步行。杰弥尼身上的浅棕色上衣眨眼间也染为骯脏的深灰色。在石地砖上走了一会后,杰弥尼才明白原来众人低头是为了闪躲路上的「这玩意」——同时将沾满马粪的靴底往石地砖上抹。
徘徊于街上寻找家具店的途中,杰弥尼发现行人不时狐疑地盯著自己。尽管待在皇都帕葛洛奇昂时都居住在行宫内,鲜少去到街上,仍多少感受得出视线中充满敌意。
杰弥尼观察起路上乞讨和捡破烂的贫民,和走在路上的普通市民的外观相比,再仔细看了自己映照在商店展示窗上的模样,察觉到敌意的原因来自人种歧视。
贫民们多为土黄、青铜或黑色这类混有各人种血液的肤色,但穿戴整齐的普通市民均为白人。现在世界上唯一用来展示身分的指标正是身上穿的服装,杰弥尼的行头自是无话可说,肤色却是混种——复数人种的混血儿,再加上银白色头发与双眼,如今整条街上只有自己一人是这种打扮。也就是说袭向杰弥尼的敌意其实是来自「明明只是个 杂种(brute),竟然穿金戴银啊」这类歧视吧。
——真是群无聊透顶的家伙。
看样子,被视为代表恩宠大地文化的绅士淑女们似乎是徒有其表。杰弥尼暗自鄙视的同时也找到了家具店,买了四座书架并用支票付款,完成搬运手续后,出了店外。
尽管并未直接受害,第一天外出就突然碰上了不悦的事。即使很想成天窝在房内看书渡日,但与出生成长的行宫不同,此地没有佣人使唤,自己的事只能靠自己处理。
回到住处后,环顾著被搬来的货物堆得乱七八糟的房内,杰弥尼叹了口气。
——好想要一名随从。有教养的随从。
若能有个只需零用钱程度就能替自己效劳,处理大小杂务的人就好了。由于大人难使唤,希望是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不过又不想面对蠢蛋,希望最好是个有点教养的孩子。
杰弥尼心生一计,前往公寓房东的房间打招呼。闲话家常的过程中,杰弥尼提及自己房内有将近一千册藏书,有兴趣的孩子能来自由阅读。多嘴的房东眨眼间便将此事在友人间传开,三天后第一号访客造访了杰弥尼的房间。
「………………」
一名打扮还算高贵,年纪约莫十二岁的少年默默盯著杰弥尼那些排满难解的皮质封面书籍的书柜。
「你对这类的书有兴趣吗?」
杰弥尼对少年递出一本机率论的参考书。然而少年并未接过,而是摇摇头问道:
「没有冒险小说吗?」
「没有耶,读小说会变笨喔。」
目送少年离去的背影,杰弥尼扬起愉悦的微笑。
过了一个月,来访杰弥尼房间的孩童虽超过二十人,却无任何一人对那些艰深的藏书感兴趣。有时会有大人来访,不过他都以不需年纪比自己大的随从为由赏了对方闭门羹。当命中注定的对象总算出现,已是再也无人问津的三个月后的事。
最初杰弥尼一打开门时有点吓到。
因为,一反平时那些打扮得体的少年,出现在眼前的竟是名衣衫褴褛的贫民。
「…………我叫卢卡•巴路克,很想看书。」
眼神凶狠的少年一脸不乾不脆,撇著头对杰弥尼这么说。瞧他大概连饭都没好好吃,骨瘦如柴、气色又差,感觉出指一戳就会倒下。明明光想存活就很困难了,竟然还想看书吗?原本打算把他赶走。
然而从黑发缝隙间露出的深红目光却蕴含著一股非比寻常的气势。一问年纪后发现少年年仅十岁,想理解自己这些收藏的价值或许过于稚幼。
「…………算了,想看的话就进来吧。」
不知是受了谁的驱使,杰弥尼仍让少年卢卡进房。
「………………」
形同幽灵般无声无息的卢卡杵在书柜前,望著排列出波浪起伏的黑色书背。
「……你有兴趣?」
「有。」
自招待孩童来看书过了三个月,终于等来这声即刻回答。没想到——
「有是有,但我不识字。」
卢卡这句话让杰弥尼吃惊。
「你不识字,却还想读我这些书?」
只见卢卡貌似丢脸地咬著唇,同时果断点头承认。接著抬起头来,以炯炯的鲜红目光望向错愕到接不上话的杰弥尼。
「我想变得更聪明,好好读书,去找一份正当工作。」
「………………」
「我想租一间有窗户的房间和妹妹一起住,所以教我读书写字吧。」
卢卡面露一本正经的表情如此拜托。
杰弥尼伸手扶额,俯视了卢卡好一会后,从他愣愣张开的嘴中漏出笑声。
「哈哈、你真有趣耶。哈哈哈。」
「………………」
「嗯,你合格,过关啦。虽然和我的盘算不太相同,倒也不坏呢。」
睽违数年,杰弥尼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好,我就教你读书写字。」
「……真、真的吗?」
眼见卢卡一听凑近身子,杰弥尼伸出食指比向他。
「但我有个条件。」
「嗯、嗯。」
「你得当我的随从。假如你接受的话,我就教你读书写字。」
「………………」
「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无理要求,我只希望你能在我需要时以行动报答我。我希望的就只有这样。」
感觉卢卡仍有些犹豫不决。毕竟被强迫听命于一个初次碰面的人,会犹豫很正常。
「不必那么警戒,我只是想要一名有教养的随从,因为我讨厌蠢蛋。你虽穿得破烂,但看起来既聪明,又有上进心,只要跟著我做事定能出人头地。到时别说有窗户的房间,连住进城堡都不无可能。」
卢卡抬头,默默盯著微笑的杰弥尼,才总算点了点头。
杰弥尼于是马上让卢卡坐到自己的书桌前,递给他纸和铅笔。
「很简单,首先我们一个个从文字的读法开始吧。开始了喔?这是α,这是β……」
宛如家教般站在卢卡身旁的杰弥尼边出声,边将文字写在纸上。卢卡则是默默盯著文字看。
「……出声跟我念。α、β、γ……」
「……α、β、γ……」
边复诵杰弥尼的话,卢卡盯著纸上文字,拚了命想将形状和声音记忆起来。
夕阳从窗户照进房内,将两人周遭染上如蜂蜜般的金黄色。每当卢卡动起铅笔滑过蜂蜜色的纸上,便有新的文字出现。
「δ……ε……ζ……」
一片寂静中,唯有杰弥尼和卢卡的声音响起。
两名近距离接触的少年就这样持续学习。等到日落西山,煤气灯亮起,将二十六个字母的读写法彻底记住的卢卡抬起头来,向杰弥尼道谢。
「……谢谢你……我妹妹还等著我,所以我得走了。」
「嗯,改天再来吧。我想你不出半年,就读得懂我这些书了喔。」
被杰弥尼这么一夸奖,卢卡回以稚拙的微笑,离开了房间。
送走他后,杰弥尼怀著不可思议的兴奋回到房内。
「嗯,不错的人才。」
杰弥尼自顾自地点头,庆幸自己终于遇见了好随从。
在那之后,卢卡一周会造访杰弥尼的房间两、三次。杰弥尼为了卢卡,去街上书店买了几册给孩童看的单字练习帐和图画书当礼物送给他。卢卡迟疑地收下,背起基本单字,边查字典边读图画书,日渐提升阅读书籍的层级。
卢卡头一次拿起杰弥尼那些皮革封面的书籍,是在开始来访房间后二个多月,第七十五天的事。记忆力超群的卢卡一旦从字典查过单字就不会忘,以远超过杰弥尼预期的速度提升语汇能力。而卢卡第一本挑选的,是古代的将军巴尼贝尔的战记。
「战记类吗,真艰深的选择呢。为何挑那本书?」
「因为看起来似乎很有趣。」
「高品质的战记或传记内蕴含前人所累积的知识结晶,对于想迅速理解世界结构的你确实是个好选择。」
卢卡马上一边配著字典开始读。刚开始还得三番两次翻查字典,不过次数逐渐减少,卢卡最终完全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
「你能把这本书借我吗?」
到了日落回家的时间,意犹未尽的卢卡开口如此拜托。那是本若卖给旧书店便足够贫民吃喝一个月的高档书籍,但杰弥尼仍大方地将书连字典一起借给卢卡。
「谢、谢谢!我、我总有一天会报答你的!」
「我期待你的表现啊,随从。」
兴奋得面红耳赤的卢卡一把将高档的书与字典塞进小布袋,踏著雀跃步伐离开公寓。
卢卡的阅读速度日渐提升。花了三星期读完超过七百页的《巴尼贝尔战记》后,又花十六天读完身为巴尼贝尔对手的将军的传记,日后更拚了命将从古代至中世纪为止主要的君王、皇帝及将军的传记都读过一遍。
随著卢卡读得越多,他的语汇能力、知识与思考能力也随之增加,原本就锐利的眼神更含带起深度。透过阅读大量精良书籍,让他得以看见原本看不见的社会构造。
杰弥尼从最近距离见证卢卡的成长,偶尔出手相助,偶尔则诱导他走向自己希望的路。
「数学很有趣喔。」
在与卢卡相遇过了一年,他已读完大部分著名传记和战记的时期,杰弥尼递给卢卡一本帮助学习加减乘除的数学入门书。
「能将复杂的世界转换为单纯美丽的算式之艺术,就是数学。总之你先从理解那本书开始吧,我相信若是你,一定能抵达高等数学的世界。」
卢卡讶异地盯著算数的书,打开看了内容。过去未曾见过的大量数字让他顿时一愣。
「哪怕一天只有三十分钟,也试著将数学排入你的学习行程吧。有不懂的地方我会教你。若想在往后的社会出人头地,学懂数学是条近路喔。」
在杰弥尼的引导下,卢卡僵硬地点点头,将入门书放到书桌上打开。
迎来两人相遇后的第二个冬天。
杰弥尼十七岁,卢卡则成长为十二岁。
「杰弥尼,你有目标吗?」
当两人一如往常在同个房间内看书,卢卡冷不防开口问。
「目标……?」
坐在沙发上看著炮学解说书的杰弥尼抬头看向卢卡。
「没什么,没有就算了。」
略显害臊的卢卡回应后,打算继续看起桌上的弹道学参考书。
「目标吗?我还真没想过啊……经你这么一问,我的确没有活下去的目标呢。」
卢卡侧眼瞄去,看到杰弥尼整个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仰望天花板。
「你有著『想住进有窗户的房间,以治好妹妹的病』这个目标,也因此努力学习。相较之下,我虽拥有学识,却不晓得该发挥在何处。每天只顾漫无目的地贪图享用知识,解开困难算式罢了。我的人生毫无方向。」
杰弥尼喃喃自语的同时,一脸不解地双手叉胸。无论面对怎样的数学难题时都怀著至高无上的愉悦解题的杰弥尼,此时竟难得陷入苦思。
卢卡望著一语不发沉思的杰弥尼,说:
「活得没有目标的家伙多得是,不只有杰弥尼你而已。」
「是这么说没错,但总有点不能接受。」
「………………」
「……你会看不起我这漫无目标的人生吗?」
被这么问的卢卡只眨了眨眼,耸肩道:
「……不会啊,想做什么是杰弥尼你的自由吧。爱怎样就怎样啊。」
听了卢卡语带讶异的回答,杰弥尼难得露出正经表情。
「那我该做什么才好?」
卢卡皲起眉头。
「这种事你问我,我问谁啊?」
「我想我的内心根本不会萌生所谓的人生目标。与那些能成为传记的伟人和贤者相比,我欠缺了名为『热情』的要素。我既不想主动为他人做些什么,对社会也完全没有不满或要求。若真要说的话,大概只剩待在这间房内,埋没于书海中独自老死是我的目的吧。不过……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不知是不是被你这么一点醒,有股无法释怀的感觉在我心中蠢动。」
杰弥尼从沙发上起身,以姆指和食指托著下巴在房内踱步,用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说出心中念头。
「恐怕我的才华正追求著发泄之处吧。如同汽缸内的连环爆炸最终能让巨大机兵动起来一样,我的内燃压已十分高涨。我已经十七岁了,会想要利用过往累积的学识成就一番大事并不奇怪。」
这时杰弥尼停下脚步,放下托在下巴的手,以更严肃的表情转向卢卡。
「但我并没有想做的事。」
卢卡眼神一变,活像看到了珍奇异兽。杰弥尼则继续说下去:
「你能不能替我决定一个使我奉献生涯的目标?」
卢卡愣愣张嘴:
「我为何得帮你?」
「因为我无法决定啊。」
「这种事不应该由他人决定吧。再说没有又没关系,不会有什么困扰啊。」
「我就是不能接受。」
卢卡傻眼地眺望著一脸高傲地背靠沙发,说著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的杰弥尼。
「既然要做的话,最好是个庞大得毫无必要的目标。我想要的是个光靠自己绝对想不到,既有点丢人,活像傻瓜,路上随便一个孩童都憧憬的巨大梦想。」
杰弥尼竟面露未曾见过的认真神情如此拜托。
「赐与我一个像傻瓜般的梦想吧,卢卡。你得负起点醒我人生漫无目的的责任。」
「搞不懂你在胡说什么!那种玩意你自己找啦!」
「我就是办不到啊。虽然我擅长破解数学难题,但不给我问题就什么都办不到。例如现在的状况是,我没能获得人生命题,所以无法更往前进。我希望你能替我命题,我将赌上人生去试著达成它。」
尽管越来越一头雾水的卢卡多次拒绝,每当拒绝一次,杰弥尼便走近,用他俊美的褐色脸庞凑近卢卡哀求。
「拜托你卢卡,你的话一定——不,是只有你才能办到。」
「脸!你的脸太近啦!」
「这件工作只有你办得到。我发誓将全心全力,投入你替我下达的指标中。」
眼看杰弥尼的脸已经近得额头都要相碰,被烦得受不了的卢卡于是随口说:
「不然这样,你去把伊甸烧光吧。那些家伙实在令人不爽。」
「哦?」杰弥尼低吟一声,总算把脸移开,再度用姆指食指托住下巴,在房内踱步。对于间距终于拉开而松了口气的卢卡也重新转回书桌,继续看起他的书。
经过两分左右的沉思,杰弥尼突然发出欢呼。
「太棒啦卢卡!你这的确是如今能想得到的最远大梦想啊!」
冷不防被这么一喊,卢卡吓得挺直背杆。
杰弥尼面露灿烂笑容,正眼盯著卢卡。
「消灭伊甸!由于文明水平相差甚巨,不知不觉间把他们视为神一般绝对神圣的存在。但经你这么一提,他们确实是该打倒的敌人!值得我花一切去打倒的强敌呀!多亏了你,我找到人生方向啦!就在此时此刻,终于找到我诞生于世的意义啦!」
杰弥尼史无前例地激昂起来。对于这名总是文静的男人心中竟蕴含如此激情感到震惊的同时,卢卡也安抚起他:
「呃、欸,你冷静点啦,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不,我心中真的热血激昂。打从懂事以来一直都感到无趣的世界,如今可是光辉灿烂呀。我彷佛重获新生,绝不夸张。我要感谢你,卢卡,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意义啊!」
或许是被自己说的话感动,杰弥尼张开双臂紧抱卢卡。卢卡连忙挣扎。
「你、你搞什么!放开啦!!」
「只是一般展现友情的反应啊,你大可不必害羞,引以自豪吧。毕竟现在这个瞬间,你可是亲手让一名流芳万世的英雄诞生了啊。」
「你在胡说啥啦!!快放手啦热死了!!」
杰弥尼只面露微笑,丝毫不打算放开挣扎的卢卡,同时感觉一直以来盘踞于心底的不协调感逐渐消逝。
「你是怎样!?捡了啥不乾净的东西乱吃吗!?以后不准再碰我啦!!」
总算逃离拥抱后,卢卡脸红脖子粗地指著杰弥尼宣泄怒火,但他并没在听。
「我就专心投入毁灭伊甸的游戏吧,希望你也能帮忙。就让我们两人携手,尽一切努力将那群令人不爽的伊甸人从三千公尺的高空赶下来吧!」
眼看兴高采烈的杰弥尼再度张开双臂逼近,卢卡满脸惊恐地不断逃离杰弥尼的魔掌。
「灾厄魔王」卢卡•巴路克与「褐色皇帝」杰弥尼。
拥有千年难得一见的强大军事才能的两人,光是诞生于同一时代、同一场所就已称得上奇迹。没想到两人竟从少年时代便相识,杰弥尼教导卢卡识字,卢卡则给了杰弥尼目标。关于如此偶然,后世众多历史学家将争相验证真伪。
尽管大半的意见都认为,如此奇迹是后世的历史作家捏造出来的,仍有名诗人用以下诗句来歌颂这个奇迹:
『偶尔,这个星球为了让时代步上乐见的轨道,会使一对肩负重大使命的人类同时诞生于地表。
犹如日夜不容,犹如南北回归线绝不相交,犹如光明诞生黑暗。若说卢卡是岩浆,杰弥尼就是冰河。若说卢卡是直觉,杰弥尼就是理论。卢卡以情爱,杰弥尼则以算式奋战。
于一切方面相反的两人相交为友,彼此促使对方蜕变,之后却又于世界史上刻划下两名天才终成宿敌,激烈交锋的命运。无论是两人的相遇、合作、背叛、对立,均是这个星球的期望,当中并无渺小人类置喙的余地。
为使人类社会发展,这个星球不择手段,将用尽一切方法迈向进步。卢卡与杰弥尼不过是被这个星球玩弄于股掌之间。跨越两人的死斗所产生出的数十万尸体后,这个星球仍不厌其烦地迎来下一回的朝阳,安排怀有全新使命的星之子们呱呱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