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拉兰帝亚内的百万市民唱起革命之歌。
『推翻加门帝亚王室!』『在王都内把他们斩首示众!』『处死公主法妮雅!』『让断头台尝尝公主的血吧!』『此刻正是革命之时!』『吾等争取自由之时!』『敬伟大的卢卡•巴路克!』『杀了公主法妮雅吧,卢卡•巴路克!』
距今短短五年半前的凯旋仪式时,这座城市的市民们口中还歌颂著带领第七次堤拉诺勒战役以胜利坐收的公主法妮雅。如今却期望处决王室成员,渴求著新领导者卢卡。常言道人心善变,但也未免变得太迅速了。
公主法妮雅•加门帝亚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眺望街区的夜景,如此心想。
──到了明天,就会涌进这里。
漆黑的街区内闪烁著有别于煤气灯的小团光芒,持续移动。每当有马车想驶过大马路,光团便会陆续集结拦下马车。法妮雅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是市民们挡下意图逃离王都的高官贵族,并把他们拖出马车加以施暴。途中也不见卫兵出面制止,暴徒们就这样大摇大摆横行街头,袭击马车,闯入商店擅自拿走商品。
史提法诺历一七九四年,十一月十六日,拉兰帝亚宫殿──
平时总是贵族们夜夜笙歌,直到朝阳升起都灯火通明的不夜城拉兰帝亚宫殿,如今却像废墟般鸦雀无声。
四天前──
在斐代尔•博卡日,乔治•帕斯帕罗夫子爵率领的一万帝国军西方派遣师团与卢卡•巴路克率领的一千四百乌奇奥勒反叛军陷入激战。最后由反叛军颠覆将近六倍的战力差距,成功击败帝国军。
这个消息眨眼间传遍王国全境,给了同时起义的其他都市之反叛军莫大勇气,逼得在国内四地战线与他们对峙的王国军萌生畏惧。
加上一直以来就很同情居民的王国军士兵及下级士官们也趁此机会,逼问起其他士官们:
「本该保护国民的王国军,此刻为何在和国民对峙?」「我们不该做出残杀兄弟手足的行为。」「敌人难道不是下令我们杀国民的加门帝亚王吗?」………结果军纪紊乱,拋弃军务者陆续增加,感受切身危险的士官们也接连逃离军中。
王国军已失去身为军队的功用。士兵与下级士官和反叛军同一个鼻孔出气,公然反抗起长官。王国军总司令克劳迪奥枢机卿一下令军队彻底抵抗后,自己便早早搭上马车逃往王国外,实质指挥权转移至参谋长马希连上将身上。
马希连观察局势的眼光十分精准。比起军人更偏向政客的他,把革命成功后的自身处境视为最优先的考量,于十五日一早,对分为四军的王国军下达指示。
『为了让子民顺利抵达王都向陛下陈情,王国军当保障他们沿途的安全。』
不得不说马希连发挥了见风转舵的真本领,动起三寸不烂之舌,让直到昨天都还誓言退敌的王国军一夜之间改称反叛军为子民,并保护起反叛军朝王都进军。
朗哥力亚、黎叶拉、乌列多、以及马耶斯卡斯,所有战线的反叛军都在王国军的护卫下,高唱革命之歌朝王都迈进。
如今守护著王都的只剩公主亲卫军团,其中大多数的士兵已经逃亡,留下的只有不到两百人,怎么想都不是能对抗反叛军的战力,但是──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逃跑。
法妮雅默默做好觉悟。
我不想做难看的挣扎。即使民众希望我死也无所谓,既然生为公主,不逃离这座宫殿就是我的责任。
──我就守护王政到最后一刻吧。
住在宫殿内的数百名高官贵族已将所有财物家当通通塞上马车,逃往国外投靠亲戚了。聪明的是在得知帝国军于斐代尔•博卡日一战败北消息当晚开始收拾行囊,较愚笨的则是等到马希连背叛后才决定逃亡。而后者早就为时已晚,此刻就像这样在夜巷内被暴徒们逮个正著,夺走财物家当。
然后昨晚──十五日深夜,加门帝亚王和王妃,以及其他亲戚同样假扮为富商,搭上六头马车逃出王都。
『本王将暂时到边境的城镇隐居。革命政府想必将于不久后从内部瓦解,当时代潮流再度倾向王政,再度回到王都即可。』
法妮雅听著亲生父亲这番遥远的话。
然后拒绝跟著他们一起逃离。
『这不是聪明之举吶,法妮雅,下贱民众下手可不知分寸的。』
法妮雅默默忽视王这句话,退开右脚垂下头来,说出道别之言:
『我有约定在身。』
王与王妃对独生女投以哀怜的视线,深深叹息。再继续说更多对双方都没有意义。自从他们趁夜逃出宫殿后,就没再听过一行人平安与否。
现在,法妮雅以最后王族的身分独自一人留在拉兰帝亚宫殿内。
──我就负起愚蠢犯错的责任吧。
全因当年在那场乌奇奥勒暴动时,十七岁的法妮雅教唆卢卡引发革命,此刻才会导致王国即将灭亡,而法妮雅自身却什么都没做。帝国军进驻、反叛军同时起义、斐代尔•博卡日之战、王国军造反……一连串与革命相关的事都未经过法妮雅的意思,而由他人之手来实行。
──我不过是个窝囊废……
──王政崩坏的话,与杰弥尼皇帝的婚约也毫无意义……
为了恩宠大地的和平,法妮雅才会选择与素未谋面的皇帝订下婚约。然而既然王政遭到推翻,由革命政权取代,法妮雅的结婚将不具任何意义。本来预定下个月七号举行典礼,届时想必做为会场的拉兰帝亚大圣堂将等不到当事人和与会者,就得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法妮雅注视起玻璃窗外的夜景。
沿著南恩大街道西进的乌奇奥勒反叛军,据说将于明日抵达王都。
五年前,在要塞都市乌奇奥勒立下的约定──
『我总有一天会在这个国家引起革命。为了再见你一面。』
如今他照著那句话越过重重困难,即将兑现承诺。
『好的。无论多久,我都会等著你。』
那么法妮雅也非得履行诺言不可。即使此刻自己只是个毫无实权,弱小无力的一般人。
──在这里等卢卡来吧。
──就算等在路途前方的是断头台。
──无力的我至少也该尽到义务。
心中怀著悲怆决意,法妮雅独自一人等著夜晚过去。
明天卢卡就会抵达王都。自从那之后过了五年,一段绝不算短的岁月。相遇时年仅十七,如今已是二十二岁。两人的立场大大改变,法妮雅现在只是名即将灭亡的王国最后的王族,卢卡则是反叛军的领导者。现在的卢卡有实力制裁法妮雅。
心中认为,如果是被卢卡制裁,也好。
──卢卡,以我之死来达成革命吧。
法妮雅怀著平静心情望著王都的夜色。明天就能见到卢卡──唯有这个事实悄悄替法妮雅的内心带来温暖。
†††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八点半。
看见王都拉兰帝亚的城墙浮现在地平线彼端的瞬间,超过两万名的乌奇奥勒反叛军欢声雷动。
「太好了,终于到啦,那就是拉兰帝亚!」「喂喂,不是在作梦吧?真的来到这里啦!」「国王大人就在那里对吧?就让他听听我们的话吧!」
两万人当中的九成九,都没有造访乌奇奥勒以外的都市的经验,甚至有许多人连出外旅行都是头一遭。历经九天来挨饿著露宿野外,终于抵达王都前,他们的感动和激动自然特别剧烈。
卢卡就骑著鲍沃走在最前方,遥望远方的拉兰帝亚。
牺牲了众多的伙伴,终于抵达这里了。
绝不能下错最后一步棋。卢卡再度确认起自己该完成的使命。
──摧毁王政。
这也就代表著。
──尽全力剥夺王侯贵族的特权。
制定新宪法,将所有王侯贵族的利益重新审视,再将他们所持有的领土、建筑、股份、债券、其它动产等等全收归国有,重新分配给国民。只要完成这件事,王侯贵族将名符其实从世上消失。
──届时革命就算成功。
──那群死去的家伙们才会瞑目。
斐代尔•博卡日之战中,反叛军死亡人数一百三十六,重伤者超过三百人。大伙都是跟随著卢卡牺牲宝贵性命,或是失去手脚,肉体受到一辈子无法痊愈的伤。
──我必须背负起那些家伙的心愿……
博卡日之战赢得胜利后,步行抵达此地的五天来,卢卡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惨死在眼前的民兵们。相信卢卡一路追随他的熟练炮兵们的死状。步兵们不怕被踩扁,拼死攀爬上机兵的样貌,通通深深烙印在卢卡的视网膜上,盖过了眼前整片的平原。
起初只是因为和法妮雅有约才立志革命,而现在这个梦想则背负了太多人的心愿,已无法拋之不理。要连著和约定一同逝去的人们怀抱的心愿,构筑出新的时代。卢卡如此下定决心。
这时,一旁的梅比尔望向远方天际,不悦咋舌。
「又是伊甸舰队,他们难道没有其他事做吗?」
可以远远看到伊甸舰队正从拉兰帝亚系留塔方向飞来。三、四道扁平的舰影缓缓接近王都,看样子是想来欣赏这场革命的最高潮。
「可能是认为情况还会发生变数吧?真是群无聊的家伙耶。」
卢卡把单眼望远镜抵在右眼,观察著拉兰帝亚。
在被切成圆筒状的视野中,可以看到城墙内侧飘出烟来。
不是烹饪时的炊烟,一道、两道飘散在十一月天空的浓密黑烟是火灾导致的。虽然因城墙挡住看不到起火点,城内似乎有多处发生火灾。
「有人在作乱。」
卢卡短短应声,拿开望远镜。梅比尔于是用自己的望远镜确认黑烟,说道:
「……听说昨晚马耶斯卡斯反叛军进入了王都,或许是他们干的好事。」
「也可能是得寸进尺的市民吗。不管是谁,看样子我们得快进城了,出发吧。」
催促完后,卢卡转头望向周遭的传令骑兵。
「进入王都后绝不允许掠夺,犯者必将重惩。我绝不容忍贬低革命本质的行为。去向大家宣布,无论何种状况都要严守纪律,规规矩矩行动。」
骑兵们点了头,开始将卢卡的话带到全长四公里,为数两万人纵队的每一处角落。
卢卡清楚,事到如今才下达这种命令也于事无补。现在王都内肯定正被原本的居民加上涌入的马耶斯卡斯反叛军搞得天翻地覆。没有烧杀掳掠的战争根本只是天方夜谭,对拼命奋战获胜的士兵们下达「什么都别抢」的命令,未免太过不解风情。
但是卢卡仍然希望,至少自己的部下能不和这种野蛮行为扯上边。动用暴力强闯他人住家抢夺财物的行为,是与「建立弱者不再遭受践踏的社会」这条革命理念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行为。反叛军要是真做出那种事,等到革命成功后,一定会变成很复杂的局面。
在鼓笛乐队演奏之下,乌奇奥勒反叛军高唱革命之歌继续出发。王都城门已被打开,无需交战便能入城。如今公主亲卫军团应该还留守在城内,却不见他们抵抗。恐怕军团长伊西德罗伯爵已经拋开保护公主的使命,早早逃之夭夭也不一定。假如真是这样,王都内已没有任何人能保护公主法妮雅。
──拜托你平安无事啊,法妮雅。
卢卡边祈祷,边挺身站在纵队最前端。
不知在王都内活动的法比安倶乐部成员怎么样了。要是卡谬之类的人能扛起领导者职务,顺利统率群众的话自是再好不过……
城门内果不其然,处于极度的混乱中。
既没有欢呼迎接卢卡进城的民众,也没有阻挡他们的亲卫军团或王都守卫队。在未受任何阻扰之下穿过东门,一行人抵达了荒废残破的街道。
「…………!」
银灰色的帷幕覆盖了整条街道。这个时期民家会开始焚烧煤炭火炉,王都的景色总是灰蒙蒙一片,不过今日更充满不悦的气味刺激著鼻腔黏膜。
各地都有马车和货车倒地,疑似家当的碎片、木板和服饰的衣角散落一地。马车周遭也能找到发黑的血渍,而被松开缰绳的马匹感觉都一脸无助地呆杵路旁。
道路沿途的建筑也是窗户玻璃碎的碎,被拆下的招牌沾满泥巴。另外不乏从展示窗内冒出黑烟的商店,房屋被烧毁的居民们都蹲在路上哭泣。
如果连这个不算富裕的街区都是这种状况,中央街到底成了什么惨状?还有拉兰帝亚宫殿呢?怀著不好的预感,卢卡驾著鲍沃往宫殿前进。
越往前进,混乱情况也越严重。
衣衫褴褛的人们在街头三五成群,享受著疑似掠夺品的酒,把看似昂贵的布料、餐具和地毯直接堆叠在路上,发出没品的笑声。而在其他街道的一角,披著骯脏毛毯的父母及两名孩童倒在路上,面露无助的神情望著卢卡一行。从他们的长相和丰腴体型来推测,应该是打算逃离王都的贵族或富裕家庭吧。如今四人都呈半裸,披头散发,脸上被血和泥巴搞得脏兮兮的。
就在反叛军通过时,路旁建筑物中突然冲出大量女人和孩童前来求助。根据他们解释,昨晚开始贫民们在街上为非作歹,但并没有任何警察或卫兵来取缔。王都拉兰帝亚中有处名叫「麦格洛当」,恩宠大地最大的贫民窟,这次似乎就是超过二十万居住在里头的贫民到处掠夺与施暴。
在贫民窟长大的卢卡十分瞭解贫民们凶暴的内在。在王侯贵族失去权力,没有出面取缔不法行径之人的现在,贫民们沿路发泄出累积许久的不满与怨恨。长年来遭人践踏的群众,这次成为践踏他人的一方,闯入民宅抢夺家产财物,包围打算搭马车逃亡的贵族们,扒光全身行头后弃于路旁。
其实早就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时代的转捩点总会发生这类混乱场景,但实际目睹到惨状,仍让人心寒。
──已经难以控制。
二十万贫民的负面情绪如今化为暴力传遍王都各个角落,意图将既有事物破坏殆尽。明明这是场为了从王侯贵族的蛮横中拯救市民的革命,此刻在卢卡眼前的却是为了逃离脱缰失控的贫民带来的威胁,市民们叫苦连天的表情。
这时,道路前方出现骑著马的一群人,火速朝卢卡的方向驰来。
最前头的痩弱男子十分眼熟。那名脸颊枯痩,戴著眼镜,活像条小黄瓜的男子是──
「卡谬!你终于来啦!」
卢卡痛快高呼,迎接来自法比安倶乐部的盟友。卡谬在卢卡面前下了马,简短解释了王都目前的状况。
「少数马耶斯卡斯反叛军开始掠夺,而随行的王国军岂止没有制止,更主动加入掠夺行列……!贫民们见状后开始大量涌出麦格洛当,才演变成现在这种无法收拾的局面!」
「加门帝亚王在做什么?宫殿也遭到掠夺了吗?」
「王的消息不明!现在是公主亲卫军团的一部分在防守宫殿,正和马耶斯卡斯反叛军对峙当中!」
根据卡谬解释,公主亲卫军团长伊西德罗伯爵早早便逃离王都,连带让军团内大半士官放弃职务做鸟兽散。不过仍有将近两百名仰慕著公主法妮雅的士兵守著拉兰帝亚宫殿,没让暴徒闯进去。而指挥著这群勇敢亲卫兵的正是乌各男爵,一名卢卡也熟识,为人耿直的贵族。
「马耶斯卡斯反叛军激动喊著要杀了公主!想必再这样下去,没过多久他们就会冲进宫殿内捉住王族了。如此一来将让马耶斯卡斯一派掌握革命的主导权……!」
「……法妮雅她人在宫殿里?」
「既然公主亲卫军团没有离开宫殿,就代表公主还留在里面啊!」
卢卡瞬间倒抽一口热气。
从法妮雅的个性判断,的确难以想像她会逃出宫殿。
再加上,或许。
──你在等我吗,法妮雅?
五年前在接吻后立下的誓约之言,再度于卢卡耳中响起。
『好的。无论多久,我都会等著你。』
卢卡顿时焦心难耐,对身旁的梅比尔说:
「……我先一步去宫殿,拜托你带著大伙随后跟上。」
梅比尔耸了肩,开了个玩笑。
「要去拯救公主大人是吧?」
卢卡只扬起嘴角,笑答:
「是啊,我可能会就这样一去不回了呢。」
一用玩笑回应玩笑,梅比尔突然面露严肃表情。
「那真是太好了。你和公主实在都太笨拙了,稍微学著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吧。」
卢卡闻言一愣,傻傻看向梅比尔,心想这个讨厌女人的男人难得说出这种话。而紧接著,更不像他的话再度出口:
「若为了心爱的女人,什么多余的东西都该舍弃,以免你感到后悔。」
「……怎么?你吃了什么怪东西吗?」
「我很正常好吗。废话少说快去吧,公主正在等著你,抢了她,然后快逃,别再回来啦。」
卢卡耸耸肩,重新握好鲍沃的缰绳。
「……我会回来啦……事到如今怎么可能逃嘛。」
一本正经告诉梅比尔后,踢出兽镫。卡谬连忙跟在卢卡身后。
边驾驭鲍沃袭步奔驰,卢卡瞪视街道前方。
你等著,法妮雅,我现在就去救你……!
拉兰帝亚宫殿的外门就座落于一座能俯瞰市街区的丘陵山脚。
在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数千名手拿种类杂七杂八的武器,身上只穿布衣的市民们群聚在外门前高声鼓噪。这些人正是昨晚早一步进入王都的马耶斯卡斯居民。距离王都最近,沿途大肆掠夺的他们显得意气风发,作势要冲进宫殿内搜刮财宝,人人昂首高歌。
『推翻加门帝亚王室!』『在王都内把他们斩首示众!』『处死公主法妮雅!』『让断头台尝尝公主的血吧!』『此刻正是革命之时!』『吾等争取自由之时!』『敬伟大的卢卡•巴路克!』『杀了公主法妮雅吧,卢卡•巴路克!』
边听著野蛮的歌,卢卡缓缓钻过人群缝隙。
歌词虽然没有印象,旋律倒似曾耳闻。
要离开王都前夕,卢卡拜托钢琴教师劳菈作词作曲,写出一首能激起大众斗志的革命之歌。
看来她确实有依照卢卡的请求,现场的确群情激昂,但是──
「这歌词是怎样……」
卡谬回应了卢卡错愕的疑问:
「在酒吧徵询众人的意见,结果就变成这种感觉了……」
卢卡愣愣张口听著赞扬自己的歌。不知为何,民众似乎希望卢卡•巴路克能杀死法妮雅•加门帝亚。
「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量散布民众容易接受的讽刺图画,似乎导致舆论朝向我们也没能预料的方向成形……」
局面虽变得复杂难解,操控舆论难为确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先别在意枝微末节,思考进入宫殿的事吧。
「哦,是卢卡大人!各位,卢卡大人光临啦!」「让路让路!英雄现身啦!各位快让让吧!」
马耶斯卡斯的人们以盛大拍手与口哨迎接卢卡。斐代尔•博卡日一战击败帝国军让卢卡的名声在庶民之间更加响亮。卢卡于是对著群众大喊:
「托尼纽在吗?我有要紧的事要和他私下谈谈!」
一呼唤马耶斯卡斯的掌权分子,贸易商托尼纽•贾斯可夫之名,人们马上带著卢卡去见本人。
长相和善,体态丰腴,同时也胸怀野心喜弄权谋的托尼纽兴高采烈迎接卢卡到来,把周遭其他人群通通支开。
两人在远离群众的树荫下独处,卢卡小声告知来意:
「麻烦你们让让,由我率乌奇奥勒一行最先踏进宫殿。要是让你们马耶斯卡斯把宫殿搞得一蹋糊涂,之后我会很头痛。」
一提出这件相当自私的请求,托尼纽那对反射了叶间阳光的双眸不怀好意地一闪。
「回报是?」
「国民议会的议长席位,还有伊萨科街道通行费的徵收权。」
「……很好。不过如今我也没办法控制那些家伙们。实际上,昨晚一进到王都,一半我所带来的居民便展开掠夺。现在待在这里的家伙们口中虽激动喊著是为自由而战,其实也只是打算抢夺宫殿内财物。假如让乌奇奥勒一行先行进城,一部分居民可能会爆发不满吶。」
「麻烦你拼命压住。我现在要去找亲卫军团的队长谈谈,希望你能管好那些杀气腾腾的家伙,不要来碍事。」
「……这倒无所谓……但这样你的风险是否太大?毕竟对亲卫军团而言,你可是他们恨之入骨的仇人啊。」
「我认识他们的队长啦。没问题,我会处理得妥妥当当,拜托你监视好自己的部下,不要让他们暴动。」
得到托尼纽的同意后,卢卡注视外门。
倒刺的铁栅栏布满整条路宽,从栅栏另一侧堆积起的土堡垒后方共有八门野战炮的炮口,以及约五十把卡斯柯特枪的枪口朝著这边。那些正是直到最后都意图保护公主法妮雅的亲卫军团精兵。一旦马耶斯卡斯方打算推倒栅栏硬闯,想必他们会先赏一顿碎铁弹大餐,接著再一齐发射卡斯柯特枪吧。
──如果耍小手段将受到警戒。
卢卡确认了怀表。下午两点三十分,假使再继续浪费时间下去,其他都市的反叛军也将抵达王都,届时各方势力将上演宫殿争夺战。
──由我来一决胜负。
下定决心后,拜托起在背后待命著的卡谬。
「我一个人去。要是我没有回来的话,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卡谬倒抽口气,眼镜底下的视线变得严肃。
「一个人去!?风险太大了啊!」
「既然法妮雅是一个人等著我,我也非得一个人去见她才行。」
只见卡谬嘴巴愣愣大张,双手抱起头来。看样子这位死脑筋的律师没能理解卢卡说的话。
卢卡扬起微笑,甩动缰绳。
鲍沃缓缓靠近铁栅栏前。
卡斯柯特枪的枪口瞬间一齐瞄准卢卡。在亲卫兵恶狠狠的视线注视下,卢卡放声大喊:
「乌各男爵在不在!?拜托帮我转告男爵,卢卡•巴路克有事前来商讨!」
炮兵们神情紧张地互望彼此。一阵寂静笼罩在双方之间,唯有寒风拂过。
不一会──身著亲卫军团将领服的乌各男爵出现在土堡垒的另一侧,走到铁栅栏前。
两人隔著栅栏面对面,先开口的人是男爵:
「这是你第二次只身来到敌营啊,卢卡•巴路克。」
卢卡扬起贼笑回应。当年乌奇奥勒暴动之际,卢卡也曾应法妮雅之邀,一个人进入王国军司令部交涉。在与法妮雅谈完后,和他一起协助乌奇奥勒居民解除武装的正是这名乌各男爵。
「我听说有个傻瓜贵族还在努力保护公主。心想如果是那个傻瓜,或许愿意和我谈谈呢。」
「……你这人真是乱来。你分明是革命的领导者,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抓你当人质,下场会变成怎样?」
面不改色地说完,乌各男爵微微打开铁栅栏的门。
「假如你表示这样也无所谓,就请进来吧。这样一来我就能尽情宰割你。」
「好啊,就任你宰割吧。不过不管你想怎么料理,希望能等我见过法妮雅。我和她约定好要相见呢。」
乌各一脸不爽地扭曲嘴角。卢卡就这样骑著鲍沃穿过城门,进到宫殿内,背后的铁栅栏门再度被关起。眼见卢卡独自一人通过城门,马耶斯卡斯那群民众间开始鼓噪起来。
乌各叫来轻骑兵,拜托他传话。
「转达殿下,说是卢卡将军只身前来谈话。」
「……是的!」
轻骑兵甩动缰绳,奔驰过广大庭院往宫殿而去。
卢卡环顾宫殿。宽敞绿色草皮,经过修整的林荫道,随处都伫立著白石灰岩打造的建筑物,从亚克隆河引来的水流,以及睥睨著这一切般,耸立于小山丘上的豪华壮观宫殿。法妮雅人就在里头。
「我来带路。」
「嗯。」卢卡点了头。
「法妮雅有没有生气啊?」
试著询问在意的问题。
「你问我也没用吧。」
牵著爱马与爱兽走在宽敞的庭园中,卢卡再度开口问道:
「法妮雅她对我是怎么想的啊?」
乌各沉默了一会,接著抬起略含怒气的视线。
「……你没有自觉吗?」
「欸?」
「……………………」
似乎不太高兴的乌各不再出声回应,两人就在尴尬的沉默中爬上坡道,抵达宫殿正门前。
完全感受不到人的气息。朝臣、佣人和园艺师们通通逃得不剩半个人。把鲍沃的缰绳托给一名亲卫兵后,卢卡下了鞍踏进宫殿。
迈向毁灭的宫廷寂寥,让走过宫殿内的卢卡心有戚戚焉。
过去肯定有数百穿戴华服的朝臣来来往往,不分昼夜召开奢华飨宴,欢笑声不绝于耳的「水晶殿」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座留下壮观绘画和精致家具装潢,散发不适光泽,徒有宽敞面积的空壳罢了。
「如果让居民进到这儿来,可会被他们搬个精光啊。」
倘若能带走这里的一盏银烛台,即便是贫民也能发大财。
「目前已经是大部分家具被搬走之后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无法塞进货物马车上的残留物而已。」
乌各的回答让卢卡不禁叹息。看在卢卡眼里如同藏宝库的地方,对王侯贵族而言不过是堆放挑剩物资的仓库吗?
「也难怪民众会气成那样,毕竟实在太不公平了。」
「……王必须维持强大。相信你们诸位日后马上能体会到统驭人心有多么困难。」
「嗯……」卢卡沉重回应。毕竟眼下反叛军已不受控制开始掠夺,相信遭到掠夺的市民们往后将对革命政府投以怨恨的视线吧。
卢卡爬上长长阶梯抵达三楼,被带到一间等候室。
「……请在这里稍候。」
法妮雅似乎正在换装打扮。这时还留在宫殿的忠心侍女端来红茶,卢卡身体往沙发一沉,伸手拿起茶杯。
侍女走出去后,宽敞房内就剩卢卡一人。
深邃沉默再度降临。此时日已差不多西落,鸟叫声听似十分遥远。这个将成为时代转捩点的场所,实在太过寂静,且令人寂寞。
「让你久等了,请往这边走。」
被要求等了超过一小时后,乌各男爵喊了他。卢卡从沙发上起身,走出了等候室。
卢卡就这样跟在乌各背后穿过长廊。
背对著卢卡的乌各这时缓缓开口:
「……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吧。」
「……………………」
「这五年来,殿下一直在等著你。」
「……………………」
「因为有了和你立下的约定,才能不逃避留在此地,直到今日。」
说完这些后,乌各再度恢复沉默,继续往前走去。
「……这样啊。」
卢卡望向窗外。夕阳即将落到尽头,被窗框切割的晚霞长长映照在地毯上。
「谢啦。」
一出言道谢,乌各再度缓缓停下步伐,撇过侧脸。
「……能容我稍微自言自语吗?」
「……?」
「……王与王妃,以及克劳迪奥枢机卿早已离开王都,唯有殿下以最后王族的身分留在宫殿。殿下该不会,是打算以命偿还自身教唆卢卡引发革命,导致国家陷入现状的责任呢?」
「……………………」
「殿下实在太过正直,但也太傻了。或许……若挚爱之人能够拼命把她带离此地,两人一起亡命天涯,不也是桩美事吗。」
乌各并未看向卢卡,而是维持看著窗外的姿势这么说。
「我认为这难道不是殿下……不,名为法妮雅•加门帝亚的女性唯一能获得幸福的方法吗?要是挚爱之人选择这么做,我想我不会去碍事,而会默默目送两人私奔吧……」
过程中卢卡没有插嘴,听著乌各自言自语。
从小时候起,卢卡就痛恨著贵族。只顾自己奢侈浪费,态度傲慢嚣张,不把没有爵位的人当人看。原本多么希望那种家伙最好消失得一个都不剩,但是──
「认识你之后,让我觉得其实也有优秀的贵族。勇敢、诚实又有同理心……要是能有更多像你这样的贵族,局势或许不会变成这样了呢。」
乌各闻言,嘴角浮现皱纹。
「……这只是我自言自语,请当作没听到吧……就是这里。」
乌各在长廊的正中央,一扇刻有藤蔓状浮雕装饰的白色大门前停下脚步。
法妮雅就在门内。
乌各敲了门,说道:
「……殿下,下官带卢卡将军前来了。」
房内传出了怀念的声音。
「请进。」
短短一句话,就让卢卡心跳瞬间加速。
终于来到这里了。这五年来在地狱般的战场上东奔西跑,于沙龙内努力施展不擅长的辩才,更跨越了许多战友的牺牲,爬到反叛军领导者的地位,目标都是为了抵达此地。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乌各对卢卡投以真挚视线,眼神中诉说著「殿下就拜托你了」这般无声的话语。卢卡点头回应,抬头挺胸,下定决心踏入室内。
一道道高达天花板的玻璃窗并排,能将窗外拉兰帝亚市街区的景象尽收眼底。
天空不知何时染上了浅粉色,泛红的夕阳凝聚在大理石地板上,将整个空间染成了朱红色。
法妮雅•加门帝亚身著深蓝色加门帝亚王国军将领服,站著迎接卢卡入室。
表情中没有浮现任何情感。一对葡萄色的眼眸中映照出卢卡的法妮雅也没说出半句欢迎的话,就只是默默注视著他。
变得比以前更美了。
卢卡这么心想。法妮雅也和卢卡一样,经历这五年来的风霜,外貌自是有所改变。
明明身处室内,一头放下的长发却彷佛受风轻拂,从银白转为浅紫色光泽。体型高挑凛然,修长玉腿紧紧并拢,与生倶来的威严与高尚甚至化为神圣气息,从身体轮廓中浮现。
卢卡并不介意什么礼节,那些玩意将不再具有任何意义。所以他轻轻一笑,不管室内紧绷的气氛,直接了当地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了,殿下。我终于来到这里了。」
杵在原地这么一说,法妮雅的铁面具仍毫无变化。
「我实现约定了,你不夸夸我吗?」
边轻浮傻笑,边故意假装得一副没什么的态度这么问。其实光看一眼,卢卡就明白法妮雅已经处于十分危险的状态。
一身简直打算要随王国灭亡一同殉国的军装打扮。现在的法妮雅已经被逼上绝路。不能怪她,毕竟整个王国都对王政高举反旗,父王和王妃早早逃之夭夭,留在国内的王族只剩法妮雅一人。就如同乌各男爵所言,她目前感觉就会说出「我将与王政共存亡」或「由民众来决定我的处置」之类的话。
──我是来这里救法妮雅的。
让法妮雅从身分的牢笼获得解放。卢卡想做的只有这件事。
过了一会,终于传来了法妮雅压抑住情绪的凛然回应。
「那种态度是怎么回事,卢卡•巴路克?这不是面对王侯时该有的礼仪。」
至今依然崇高,严肃的声音。
「跪下。什么事都是之后才开始。」
不蕴含一丝情绪,化身天神代理者的口吻。简直就像在主动挑起卢卡反感,高高在上的语气。
法妮雅打算寻死。她宛如紧绷琴弦的表情与举动,让卢卡如此确信。
卢卡依然杵在原地,装得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耸耸肩。
「不要。接下来我就是打算把这些繁文缛节通通废除。」
「……………………」
法妮雅的眼神变得严厉,直直朝卢卡刺来。面对彷佛将王侯的威严实质化的透澈视线,卢卡仍是不从。
「殿下,请你遵守诺言。当时你答应只要我引发革命,就会告诉我关于Vivi Lane的事对吧?」
「……………………」
「抵达这里为止,我自己也调查了许多关于Vivi的事。所以说……我希望你能听听我的推理,能占用一点时间吗?」
「……………………」
「我认为,该不会殿下你就是Vivi Lane呢?」
突然间切入正题后,法妮雅用右手抚著胸前,抬头往这里瞪来。而她的右手上一如往常戴著手套。
自从德尔•多勒姆战役时,被一头不可思议的白猫头鹰告知「你已经见过Vivi Lane了」以来,卢卡有机会就去一一验证至今遇见的人物说过什么无法理解的话,或做了哪些诡异举动。
结果感到最可疑的,正是法妮雅的言行。
「根据就是……以前和殿下一起搭乘贝葛目击到米迦勒的时候。当时殿下见到大肆破坏的米迦勒,说了『到底是谁?』对吧?」
约五年半前,第七次堤拉诺勒战役中,进驻圣都卡罗维瓦利的那天。
从伊甸飞行舰队中被放出来的上级三队第一阶「炽天使(Seraphim)级」机兵米迦勒发挥其超常的战斗力,光靠一台就将圣都内的王国军逼得险些全军覆没。目睹了米迦勒如同生物般进行破坏举动的法妮雅,开口第一句话正是「到底是谁?」。在回想起过往一连串的经历后,卢卡最感质疑的就是这点。
「看到那种玩意在大肆破坏的话,一般的反应应该是『那怪物是怎么回事?』才对吧?可是殿下你却说了『到底是谁?』……那个时候虽然不懂意义,不过在那之后从雅思缇口中听说Vivi Lane就是米迦勒的专属驾驶,我才突然恍然大悟,『到底是谁?』这句话的前后究竟省略了什么话。」
「……………………」
「除了自己之外,到底是谁在驾驶米迦勒?殿下当时是不是想这么问呢?明明只有自己能驾驶的米迦勒,究竟是谁坐在上头,没错吧?」
法妮雅并未回应,只是直直注视著卢卡。
顺带一提,若要说言行诡异,弭兹奇也一样。毕竟他对机兵实在太熟悉了,而且也对以前认识翼龙巴斯希跋的事蒙混过去。
弭兹奇的过去肯定有著某些不可思议的经历。不过根据希尔菲所言,Vivi Lane的右手背上刻著「正教十字」,也就是所谓「炽天使(Seraphim)的纹章」,但弭兹奇右手背上却没有。相较之下,法妮雅总是用手套护著双手。无论是两人独处突破敌军重围,突受豪雨侵袭躲进洞窟时,她一整晚都没有想脱下手套的意思。
该不会就在法妮雅的右手手套下方,藏著炽天使的纹章呢?
为了确认这一点。
「能否请你脱下右手手套?」
一用傲慢的态度如此拜托,法妮雅脸上表情终于浮现出些许愤怒。
得到的是她冷淡的回应。
「你晓得拜托王侯贵族『脱下手套』的意义吗?形同在要求裸露身体喔。」
「……不过是区区手套,手背不算在裸体范围吧。」
「你要我在人前脱衣?此言已超出非礼,根本是种侮辱。收回你的话。」
卢卡耸耸肩,双手往天花板一摊,装出一副伤脑筋的表情。
「你什么心愿都不肯听我说吗?这样我岂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明明我这五年来都是听了殿下的话在努力,结果别说被称赞了,反倒遭受鄙视耶。然后又不肯告诉我关于Vivi Lane的事,待遇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
「就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会对王政感到不满,演变成这种局面。我可是依殿下说的拼命努力过来了,脱掉手套这点小事应该无所谓吧?好歹也遵守个约定啊。」
一装出明显不满的表情,法妮雅的视线越来越严厉,接著一度垂头叹了口长气,才抬起头来。
「……尽管并非本意……我确实答应过要告诉你关于Vivi的事……就念在你努力的份上……让你看吧。」
法妮雅用颤抖的左手,捻住右手套的指尖。
卢卡忘记呼吸,看著白丝手套缓缓被扯下。
手腕外露后,右手手套随著衣物摩擦声被脱了下来。
「…………!!」
法妮雅害臊地羞红脸,直接抬起右手给卢卡看。
裸露的右手背上──并没有炽天使的纹章。
卢卡愤愤咬紧牙根。
到底在哪里啊,Vivi Lane?
法妮雅重新戴上手套,开口解释:
「一七八一年五月……至今约十三年前,伊甸的运输船在达司•佛罗列斯平原坠落。当时王受伊甸特区之请,派遣王国军前往坠落地点回收船上积载货物。而在被救出的乘客当中……包含了Vivi Lane。」
卢卡默默听著法妮雅的话。关于伊甸运输船坠落一事,以前在和弭兹奇及雅思缇三人旅行的过程中,曾在港镇朗哥力亚听一名青年提过。根据他的说法,当时是由伊甸和王国双方共同回收货物,最后不知拿到何方去,不过这是卢卡头一次听到Vivi也在现场。
「出于好奇跟著王去到现场的我,遇见了被送进野战医院的Vivi,和同年龄的她成了朋友。当时我只有九岁,虽然没有聊太多话,不过从Vivi口中听说了她是米迦勒的驾驶,从犹大环遭人带走,以及拥有一名重要的双胞胎妹妹……」
「……………………」
「Vivi只被收容短短不到一天,马上又被运进伊甸特区的飞行战舰飞离。光阴流转,当我十五岁在拉兰帝亚宫殿的舞蹈会中接见来自伊甸特区的大贵族时,曾问了Vivi的消息……结果得知Vivi在米迦勒启动实验遭逢意外,成了植物人……那时我之所以会喃喃自语『到底是谁?』,是因为不晓得除了Vivi以外,是谁在驾驶著米迦勒。」
Vivi Lane成了植物人。卢卡把事实深深记进脑海后,问了法妮雅在意许久的问题。
「那你记得Vivi Lane的外貌吗?例如发色、肤色、五官之类……」
「是的。」法妮雅点了头,明明白白地说:
「长得和雅思缇一模一样。」
卢卡心底响起某股沉重的声响。
纠缠交错的线经由这一句话,彷佛一口气都解了开来。
「……雅思缇就是Vivi Lane?可是那家伙表示,自己是听米迦勒说『去把Vivi Lane带来』后被吐出机外……」
「……第一次遇见雅思缇时,我明白她即使长得很像Vivi,却是不同人物。我所认识的Vivi年纪虽幼,但正直又聪明……而不像雅思缇的性格那般自由奔放。只不过,Vivi本人似乎来自犹大环,据说该地存在著已失传的魔法,超越人类智慧的技术等等……要是雅思缇身上运行著我们并不知道的技术……」
卢卡陷入沉思。第一次遇见雅思缇时,自己也因她长得太像希尔菲而惊讶。然后现在知道Vivi和雅思缇长得一模一样,更有个双胞胎妹妹。
希尔菲,雅思缇,Vivi。
外貌相同的三名少女。
卢卡回想起头一次遇见希尔菲的那个夜晚。坠落到地上后,失去意识的希尔菲曾呻吟「Vivi,等等啊」。想必那个时候,她的双胞胎姊姊Vivi就搭在燃烧著飞离的运输船上吧。
听了法妮雅的话,再回顾至今为止调查的内容,整理一连串的来龙去脉。
约莫十三年前,生于犹大环的希尔菲和Vivi不知出于什么理由遭伊甸飞行舰队掳走,即将要被带回伊甸。对此感到愤怒的翼龙群袭击了伊甸的运输船,卢卡遇见了从运输船掉下来的希尔菲,法妮雅则在达司•佛罗列斯平原认识了坠落的Vivi。希尔菲在事故的三年后冻死街头,被带到伊甸的Vivi至少在坠落后六年内的米迦勒启动实验中失败而成了植物人──到这里为止都不会有错。
──不过,连雅思缇都长得跟Vivi一模一样……又是怎么回事?
感觉就要水落石出,却仍身处雾中。眼看就要解开的杂乱线团又被其他线给缠上。当卢卡因此感到焦躁,法妮雅恢复原本严肃的态度说:
「……这样你满意了吗?好了,我已达成约定,接下来轮到你履行责任了。」
法妮雅宛如在抵抗似地注视卢卡。
「抓住我,把我送进审判庭。我将赌上加门帝亚王家的荣耀,在公开场合主张诸位统治民众的正当性。」
法妮雅紧绷的话语中,听得出她已做好临死觉悟。
卢卡这时吸了口气,再吐出来。
──才不让法妮雅死,我来到这儿就是为了救她。
接著一本正经抬起头来。
「要是送进什么审判庭,保证会被杀喔。长年遭受王和贵族欺压的民众累积的恨意可不是开玩笑的。」
「若民众希望我死,那正如我所愿。假如以己身敲响迎接新时代的响钟就是我的使命,我愿高高兴兴走上断头台。」
卢卡以增添几分锐利的目光刺向法妮雅。法妮雅只静静站著,正面接下了卢卡的视线。公主继续说了下去:
「如同你完成身为革命领导者的职责一样,我也必须尽完身为最后王族的使命。尽管过去没能尽到政治上该完成的义务,我想至少能用这条命实现自己的职责。」
两人的视线默默相望。卢卡内心万分焦虑。法妮雅果然对于自己没能站在王政核心地位迎击反叛军的事懊恼,才会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替革命划下休止符。
这种职责未免太过哀伤,多想拯救这位可怜之人。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刚才乌各那一番自言自语在卢卡脑中回响。
──光靠言语无法拯救她。
──唯有付诸行动。
卢卡一对红色双眸瞬间闪过一道光,往前踏出一步。
「……怎么……我还没准你靠近……退下。」
「我才不要。」
卢卡再朝法妮雅踏出一步。
法妮雅睫毛一沉,往后退开一步。
「我叫你退下。」
「我拒绝。」
卢卡继续往前一步,靠近法妮雅。
法妮雅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
只见她抬起蕴含怒色的脸。
「给我退下,无礼的男人……!」
卢卡任凭激动,掴住了法妮雅的右手腕。
「已经够了,法妮雅。」
一直以来持续压抑著的思念,化为话语。
好想让这位可怜之人从名为王族的诅咒中释放。
「身分这种玩意,就由我帮你剥除吧。」
近距离注视著法妮雅,卢卡如此宣誓。
法妮雅闻言,表情底下痛苦扭曲。
「给我认清……自己的身分!」
硬是挤出的声音深处,听得出言外之情。握住的右手腕也感受到法妮雅并没有使力。
「已经不存在什么该认清的身分了。」
卢卡硬是一把搂过法妮雅纤细的背。法妮雅畏惧地缩起身体,从极近距离抬头瞪来。
看不出她真正的心意。不过在眼眸中、字里行间中都感受得出某种她拼了命想隐瞒的事,使卢卡的手腕添了几分力道。
「一开始只是想见你。」
真正的心意化为言语。
「和你一起走在街上,随便找间店吃著相同的餐点,讨论书籍的感想,笑著聊些天南地北的杂事。为了想和你一起做这些事,我才决定引发革命。」
言语不经思考接连说出口。随著绕到法妮雅背后的手上益发施力,法妮雅也逐渐失去意图抵抗的力道。
「我很努力地奔跑……过程中结交了,也失去了许许多多重要的伙伴。他们的梦想和希望,如今都由我背负著。我不后悔,往后也打算抱著逝去伙伴的思念继续奔驰下去。可是,假如因为实现了和你的约定害得我得失去你,未免太令人难过了。」
「……放开我……」
「身分制度就由我亲手解体,王族的荣耀、义务和责任都将失去意义。你也没必要和杰弥尼结婚,往后你就是个名为法妮雅的普通女孩。」
法妮雅纤瘦的背颤抖著。诸多在她内心纠结的强烈情感传达进卢卡心里。
卢卡说出了心愿:
「希望你让我来守护你。和我一起活下去吧,法妮雅。」
「……无礼之徒!!」
法妮雅在哭泣。双拳抵著卢卡胸膛勉强抵抗著拥抱,泪珠一颗颗随著垂下的头滴落到大理石地板。
「……我是王族……!君临万民之上,压榨民脂民膏,为民牺牲奉献,即为我的荣耀……!你的话……对我是最大的侮辱……!」
这么说的同时,法妮雅的泪水仍不停流下。她嘴上说得毅然决然,头却一直往下垂,不让卢卡看到表情。
卢卡用右手端住法妮雅下巴,硬是让她抬起头来。
被泪水沾湿的葡萄色眼眸中,映照著卢卡自身的模样。
颤抖的樱唇微微张开。
心想此时无声胜有声,再来只需有思慕法妮雅的心情就够的卢卡,放弃了继续克制自我。
法妮雅拼了命忍住泪水。然而就算收集威严的残骸拼凑到表情与态度上,卢卡的话语,绕到背部的手臂,仍逐渐把王族的甲胄从法妮雅身上剥落。
我是第一公主,流著高贵骄傲的加门帝亚王家血脉,身躯岂是这个无礼的男人能轻易碰触。现在马上放手,然后五体投地赔罪吧──王族的荣耀所编织出的这番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快剥下这层身分。
取而代之的是意识深处传来的嗫语。
法妮雅顽强抵抗著卢卡的拥抱,闭耳遮蔽嗫语。
──带我离开这里。
然而从心灵的裂缝中,无声的言语彷佛血液般持续流出。
──好想和你两人一起走在街上。
无法制止,身体使不上力。明明想往双脚施力维持威严,脚却只能不停地颤抖。要是没有卢卡绕到背后的双臂支撑著,自己早已瘫坐在地。
──想和你读同一本书,交换讨论感想。
心中响起的声音化为泪水滑落脸颊。多么悲惨,多么懦弱。明明不想让卢卡知道自己如此没用的模样。
卢卡的手掴住下颚,将法妮雅维持低垂的头硬是抬起。不想被看到的哭泣脸庞被看得一清二楚,双唇不禁微微张开。
──好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彷佛在呼应这句无声之言,卢卡的唇堵住了法妮雅的唇。
法妮雅已经没有力气抵抗,只能任凭卢卡摆布。等到唇分离后,出声骂道:
「卑鄙小人……!」
卢卡再度堵住了法妮雅的话。法妮雅接纳了他,经过久久一吻后──
「恶魔……!」
再度责备起卢卡。
卢卡什么都没有回答,冷不防双手将法妮雅的身体抱起到胸前。
「……!」
卢卡已经放弃抵抗自身的冲动。
也不打算全盘听信法妮雅之言。
经过刚才的相吻,卢卡明白了法妮雅想活下去,希望能活下去。只要得知这点便够了,人类本来就该顽强地活下去,就算一切都只是错误亦然。
双手抱起法妮雅的卢卡走过室内。
哭得满脸泪水的法妮雅从极近距离出声道:
「放开我……无礼之徒……!」
「抱歉,但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卢卡就这样走过房间,伸手往隔壁房间的门把握去。
「…………!?」
那是法妮雅的寝室。附有天盖的豪华床铺被橘红色的夕阳染得鲜艳。
「啊…………」
法妮雅瞪大的双眼直直朝卢卡刺来。
卢卡选择放弃思考。思绪、道理和论点通通没有意义,如今只想忠实面对自己和法妮雅的期望。既然言语只会分隔两人,不愿拉近关系,那么就只能付诸行动了。
如今宫殿的外门有将近两百名亲卫兵正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不顾安危挺身与反叛军对峙。
望向转暗的窗外,法妮雅思绪仍清醒的一部分这么提醒她。
天下局势即将迎来风云骤变,而我和卢卡就身处漩涡中心。此刻本地应该是个决定恩宠大地未来百年的历史舞台才对。
可是,我和卢卡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明明今晚将有数万名反叛军包围这座宫殿。
我们却以一丝不挂的模样,彷佛动物般渴求著彼此。
接受彼此,让心跳声同步,委身于相同的韵律中。
无论是历史的鸣动,时代的不协调,此刻都被推到离我们遥不可触的地方了。
极不负责任,不配当一名王族,不,甚至不配当人吧。明明今日应该由反叛军的领导者在此制裁王家最后一人,我们却将该做的事通通拋诸脑后,放弃思考,彷佛著了魔般互相潜入彼此的深处。
「法妮雅。」
卢卡呼唤了我的名字。健全的思绪早已燃烧殆尽,只能不断呼唤著彼此之名。
「卢卡。」
不管阶级概念或王族矜持,在最根本的欲求面前都失去意义。身分、威严、军服,一切都被扒光的我不过是具血肉之躯,而我如今庆幸自己成了这种最低等的存在。
只接受卢卡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若两人能融为一副躯体,共有同一颗心脏,体内流著相同血液就再好不过了。
只要这样就够了,不再奢求更多。如果能和卢卡两人共同在这个被世界切离之地持续这样下去,就已心满意足。
明明要是世界能静止不动就好了。
明明这样两人就能一直交合为一活下去了。
神啊,希望这个夜晚不要终结。
希望明日的太阳不要升起。
只需这个剎那就够了。
不需要什么永远。
只想留住当下。
朦胧的思绪久久没能恢复。
明明疲惫得好想马上进入梦乡,双眼却精神十足地望著床铺的天盖。
卢卡调整呼吸,边望向身旁。
衣衫不整的法妮雅依偎在卢卡身旁。
她的体温和柔软,让卢卡清楚刚才数度的翻云覆雨并非梦境。
在黑暗中钻进床上的苍蓝月光照亮了法妮雅的表情。
「……………………」
法妮雅以安详表情,从卢卡肩膀处抬头望来。
一双透澈的葡萄色眼珠,锐利贯穿卢卡的胸膛。
「啊…………」
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却鲠在喉咙出不来,唯有被贯穿的部位掠过刺痛。
法妮雅默默拉开距离,穿上放在床边桌上的浴袍。月光只在一瞬间,隐约照出了法妮雅裸露的背。
「……我去沐浴……」
法妮雅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这么说。
「啊……嗯……」
卢卡勉强从喉咙浅处挤出回应。看样子隔壁的房间就是浴室。对著法妮雅脚步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卢卡出声喊道:
「那个,法妮雅……」
「嗯……?」
「……你会回来吧?」
尽管连自己都认为这问题有够蠢,卢卡仍开口问了。
法妮雅暂时沉默盯著卢卡好一会,不声不响迅速转过身,回到床边后双手双脚蹭上床单,用活像猫的姿势靠近卢卡,亲吻他的脸颊。
「……我会回来的。」
「啊……喔……」
爬行的公主微微一笑,维持这个姿势往后退,这才真的走进了浴室。
看不见法妮雅身影后,卢卡再度把后脑勺往枕头一躺。
「……这是怎样?」
床铺天盖上浮现法妮雅的微笑,接著再度重播起远超越手背、方才在此处感受到的,法妮雅一切的声音与气味。
卢卡理解到法妮雅已成为自己存在的核心意义。自从失去希尔菲后一直空了个大洞的地方,如今由法妮雅填补上去,使卢卡回想起何谓幸福的感觉。
──我不会再离开法妮雅了。
内心深处如此嗫语。不想松手放开这分幸福。要是往后能和法妮雅一起活下去,自己别无所求。
然而──卢卡有一群伙伴。这群为了推翻王国而与他共同东奔西跑到今天的伙伴们,和身为最后王族的法妮雅水火不容。只要法妮雅还活著,王政之芽也会持续残存。畏惧王政复古的革命政权,必定不会允许法妮雅的存在。
卢卡脑海中回响起梅比尔和乌各说过的话。
──两人一起亡命天涯……
就这样拉起她的手,把身分、立场和伙伴通通弃之不理,和法妮雅逃到某处遥远边境。这实在是股甘美且危险的诱惑。
就在卢卡烦恼的当下──
「……嗯?」
微弱震动传进寝室,桌上的水壶喀匡喀匡摇晃起来。
上空逐渐洒落不吉祥的轰隆声。天花板和侧墙嘎吱作响,不一会整片地板开始上下摇晃。
不是地震──是来得更为狠毒,某种人为的物体正从空中降下。
「…………!」
萌生不祥预感的卢卡从床上弹起身,一只脚慌忙套进军服长裤。
「法妮雅!」
直接把外衣往裸露的上半身一披,往隔壁房间一喊的瞬间──
「咻嗡嗡!」一阵格外高亢的声响撼动宫殿。伴随著犹如地鸣声的沉重低音,烛台倒的倒,装饰柜内的物体也歪斜摔落。
声压是从空中逼近,简直就像住在天空的巨人用巨大手掌朝拉兰帝亚宫殿压来。
这是──伊甸飞行战舰的降落声!
卢卡连忙跑到玻璃窗旁推开上方,把身体探出窗外仰望夜空。
星空已遭伊甸舰队的下腹部掩盖。
高度约莫五十公尺的超低空飞行。
是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的?这根本就像为了不让卢卡发觉,压抑索玛引擎声默默逼近,等到抵达宫殿正上方才突然间压低高度。
突然间──如同巨大鲸鱼的舰影陆续喷射出钢索。
星河惨遭撕裂。彷佛蛇一般扭曲甩动落下的钢索前端,是纯白的装备……!
「帝国兵!?」
就在彻底错愕的卢卡面前,顺著钢索降落的士兵们借助劲道把双脚往前一伸,踹破了宫殿的玻璃窗。
「呜哦!?」
卢卡忍不住往后方跳开。三名帝国兵也不管飞散的玻璃碎片,突然之间闯进法妮雅的寝室,在地板滑行并重整态势。手上拿著的是装有刺刀的卡斯柯特枪。
「臭家伙……!!」
卢卡马上抓起掉在地上的烛台。然而帝国兵迅速把刺刀对准卢卡,封住他的行动。一连串的反应明显受过降落训练。
「别动,陛下有令不许杀你,给我老实待著。」
「……!?」
转瞬间已有三把刺刀架在卢卡脖子上。束手无策的卢卡只能放下烛台,举起双手。
──该死,失算了……
尽管对自己太过大意感到懊恼,也已于事无补。法妮雅她没事吧?
「卢卡……」
两名帝国兵从隔壁浴室带出身穿浴袍的法妮雅。背后同样被刺刀抵著,看似无法抵抗。
──怎么会这样。
从刚才的幸福天堂瞬间坠落地狱。
这世上只有一人,会做出这种不看场合的事。
索玛引擎不祥的燃烧声缓缓靠近。
碎裂窗户的另一侧,突然间停靠了一道飘浮的巨大舰影。
飞行舰的升降舱开启,长长银色空桥可说是硬伸进法妮雅的寝室。前头的士兵将碎裂的玻璃踢走,开出一条通道后,一道熟悉人影通过空桥,悠然降到寝室内,对被困住的卢卡微笑道:
「嗨卢卡,我来迎接我的新娘啦。」
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皇帝亚黎维安五世杰弥尼在褐色脸庞上绽放妖艳笑容,把视线从卢卡移往法妮雅身上。
「晚安,初次见面呢,新娘小姐。我是你未来的丈夫杰弥尼喔。登场的方式很帅对吧。」
法妮雅只用僵硬表情注视著眼前爽朗的笑容,接著看向卢卡。
「卢卡……」
卢卡摇了摇头,示意要她别抵抗。尽管现在一脸开心地笑,杰弥尼可是个危险的男人,天晓得他会当场想到并实际做出什么好事。
「我本来很期待结婚典礼,不过眼看局势似乎不太稳定,于是决定亲自来接你啦。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国家根本办不了结婚典礼,想说乾脆去我的帝国举行就好了。」
杰弥尼边解释边走到卢卡面前,把脸凑了过去。
「好久不见啦卢卡,听说你这些年威风得很耶。努力再努力,终于如愿以偿的瞬间,奖赏通通被我抢走,感觉如何呀?」
「……我没叫你来,回去啦。」
「呵呵呵呵~才不要~」
杰弥尼愉悦地拒绝,接著像在秀给卢卡看似地揽过法妮雅的腰。法妮雅虽恐惧地缩起身子,但由于双手被身后的帝国兵抓著,使她无法逃避。
「的确是个大美人呢。」
杰弥尼边从极近距离细细打量法妮雅的长相,边开口这么说。
即使明白是在挑衅,卢卡还是忍不下去。
「别给我碰她,垃圾……!」
杰弥尼欣喜看著激动的卢卡。
「呵呵,不甘心呀?欸,你超气的对吧?」
杰弥尼的手往法妮雅的浴袍带一滑,弄松了绑结。
前襟敞开,但法妮雅的双手被帝国兵抓在后腰际,没办法拉住浴袍。葡萄色眼眸中渗出耻辱的泪水。
「别给我乱碰!!」
深红双眼布满血丝的卢卡大吼。
「这是我的新娘啊,要怎么碰是我的自由喔。」
「再给我碰试试!看我杀了你!绝对毙了你!」
一这么吆喝,杰弥尼满足地吊起嘴角。
「反叛军冲进来的话,法妮雅就得被送上断头台对吧?放心吧,我会替你保护她的,毕竟你根本保护不了她呀。」
「…………!!」
「好了,我们走吧法妮雅。不要待在这种危险的国家,回帝国和我快快乐乐生活吧。再见啦卢卡,我会让她幸福,你就好好忙你的吧。」
杰弥尼出手搂了法妮雅的腰,硬是将她拉往空桥。
双手被士兵掴在身后的法妮雅勉强扭动身体,转向卢卡。
「卢卡……!!」
沉痛呼喊。
杰弥尼把脸凑近法妮雅,用卢卡听不到的细微声量耳语:
「你再抵抗的话我就杀了卢卡喔,这样你愿意吗?」
「…………!!」
法妮雅怒目圆睁瞪向杰弥尼。
杰弥尼笑得凄艳,单手把弄著松脱的浴袍,继续说下去:
「不想让卢卡死的话,就乖乖听我的,懂了没有?」
颤抖的法妮雅侧眼瞄向卢卡。如今正有三名士兵用刺刀抵在卢卡脖子上,杰弥尼只需一声令下,那些刺刀就会刺穿他。
「…………」
法妮雅愤愤咬唇,再度瞪了杰弥尼。
杰弥尼在空桥前转向卢卡,掴著法妮雅的下颚往上抬。
「卢卡,你就是证人,来见证我们之间永恒的爱吧。」
说完,将自身的唇和法妮雅的唇交叠。
卢卡瞬间全身毛发倒竖。
「杰弥尼────!!」
彷佛像在享受著卢卡怨恨的叫唤,杰弥尼肆无忌惮入侵法妮雅的口腔。
泪水从法妮雅眼角滑落,但她只紧紧握紧右手忍耐。
卢卡不惜用脖子往刺刀挤,陷入疯狂。
「杀了你!!我杀了你!!」
杰弥尼结束纠缠许久的亲吻,面露裸家洋洋得意的表情望向卢卡。
「好啊,放马过来,让我的帝国和你的王国打一架吧。为了争夺法妮雅,把几十万人卷进来交战(打架),光想就有意思呢。」
杰弥尼就这样带著法妮雅单脚踏上空桥,回到飞行战舰上。尽管卢卡作势追上去,却遭到其中一名士兵从背后架住,压制在地板上。
「法妮雅……!!」
卢卡仍硬把头抬起,仰望法妮雅。
空桥上的法妮雅勉强探出身体回望卢卡。
「卢卡……!!」
那副眼泛泪光的表情,深深烙印在卢卡眼中。
「我一定会救你回来……!!」
扯开嘶哑嗓门,挤出这句话。
双眼湿润的法妮雅微微点了头。
「那就这样啦卢卡,我等著你喔,前提是你能来到我面前啦。」
留下这番挑衅之言,杰弥尼把法妮雅推进升降舱门内,再对卢卡得意一笑,消失在战舰内。
「…………!!」
卢卡只能呆然看著两人的身影离去。
飞行战舰开始提升高度。留在房内的三名帝国兵边朝卢卡举著刺刀边后退,接著把垂在地板的钢索勾到腰带上。
留下索玛引擎的巨响,帝国兵们跟入侵时一样来如风,去如风。
卢卡一个人被扔在房内。
花了好一会儿,卢卡才总算回过神来。
「……喂……是怎样……开什么玩笑!」
踩破玻璃碎片冲到窗边,抬头看向夜空。
载著法妮雅的飞行战舰反射著月光,逐渐拉高高度。
「法妮雅……!!」
呼喊声已传达不到。只见飞行战舰鲜红的警示灯埋没于星空,没多久连引擎声都彻底消失。
寂静再度降临,但法妮雅已不在身旁,哪里都找不到。明明好不容易才见到面,眨眼间又被带到遥远彼方……黎维诺瓦帝国皇都帕葛洛奇昂。
怎么会……这五年来拼命努力……却得来这种结果吗?
「法妮雅……」
卢卡独自对星空呼唤。
刚才所见的笑容,真真实实的法妮雅浮现在星幕上。
那位美丽、无可取代的人,往后将于远方之地任凭杰弥尼玩弄。
「呜哦哦……」
宛如动物的吼声从卢卡腹腔深处泄出。双膝往地上一跪,漆黑情绪彷佛要将五脏六腑焚烧殆尽。
「咕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卢卡像头野兽般高声咆哮,因为他不晓得该做什么其它反应。经过漫长努力终于完成革命大志的卢卡,如今除了化为一头痛苦挣扎的动物外,竟什么都办不到。
「法妮雅!!……杰弥尼!!」
最爱之人,以及最恨的家伙。两人的名字把卢卡的意识翻搅得一团乱。
「哦哦哦哦哦哦!!」
不断、不断咆哮,也只能这么做了。卢卡如今只能将源源不绝涌现的感情化为怒吼,直到己身燃烧殆尽。
五颜六色的数百发烟火于蓝天盛开,点缀了十二月的寒空。
数十万市民争相挤到拉兰帝亚宫殿前广场,鸣指吹哨,高举手帕到头上挥舞,脸上无不绽放著笑容的花朵。
庄严耸立在群众面前的,是由圆柱并排支撑起门前的五百人议会堂。
此刻──门上打了铁钉的厚重铁门随著巨响敞开,经由议会任命的新革命政府领导人们于群众眼前现身。
数十万形同黑森林的群众发出如雷欢声,响彻天际。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时代将迎来巨大的转捩点。
史提法诺历一七九四年,十二月七日,拉兰帝亚宫殿前大广场──
本来预定为杰弥尼和法妮雅举行第一次结婚典礼的这一天,成了象徵加门帝亚王国终结,以及新国家诞生的纪念日。
五百人议会会长,托尼纽•贾斯可夫往前一踏,朗读起宣言:
「我在此宣布全新国家的诞生!诸位历史见证人务必将今日的宣言刻进胸中,长长久久传承给子子孙孙!」
惊人欢声再度窜上天际。托尼纽在充分煽动群众后,顿了一拍挺起胸膛,公布才刚从议会出炉的国家名称。
「我们的国家名为卢那•席耶拉!!我们于此时此地,宣布卢那•席耶拉共和国正式成立!」
将创世神话中的竖琴女神之名作为国家名高声宣布,居民们口口声声群起呼唤,广场上充满了喜悦。
「卢那•席耶拉!!卢那•席耶拉!!」
「令我们引以为傲的自由国家!没有国王也没有贵族,只属于我们的国家!」
人们感动相拥,彼此予以祝福,对于今日能亲眼见证这个瞬间喜极而泣。
托尼纽更拉开嗓门:
「我们的国家没有国王!由以下三名执政官来掌管行政及立法!第三执政官,古斯塔柏•帕鲁玛!」
经过介绍后,乌奇奥勒管区长古斯塔柏走到群众面前鞠躬致意。
「第二执政官,卡谬•洛贝尔!」
接著是法比安倶乐部的代表卡谬接受群众的欢呼与口哨。
这时托尼纽停了一拍,彷佛在卖关子似地环顾群众。
「再来是……各位等待许久的,第一执政官……!」
群众无不屏气凝神。孩童们双眼闪闪发亮,年轻女性双手交合于胸前,大人们则为了即将到来的下一刻大口吸气。
托尼纽停顿了好一会儿做足效果,才喊出了英雄之名。
「卢卡•巴路克!!」
撼天动地的欢呼声沸腾,甚至让蓝天震动出波纹。
身著一如往常的漆黑军服搭配披风的卢卡一走上前轻举单手,群众便极尽所能大声吼出卢卡之名。
「卢卡•巴路克!卢卡•巴路克!」「我们都跟定你啦,卢卡!!」「拜托你往后为了孩子们的未来,务必打造出富强国家喔!」
第一执政官其实是这个卢那•席耶拉共和国的实质统治者。名目上虽是由三名执政官形成的合议制度,但两人都算是卢卡的魁儡,行政权完全由卢卡一手掌控。至于由五百人议会负责的立法部分,提案权和否决权仍都为卢卡所有。卢卡指派的这个「国民议会」的成员将担任各行政机关的实质中枢,负责将卢卡的意思传遍国家每一处角落。
换言之,卢那•席耶拉共和国美其名行共和制,其实却是徒有虚名,只属于卢卡的独裁国家。
卢卡的一念便能动员国民,朝著卢卡指示的方向发动战争。卢卡如今正选择了如此危险的国家型态,来接替原有的绝对王政。
群众欢呼声久不止歇。
卢卡虽挥手回应欢呼,一颗心却宛如槁木死灰。
自从失去法妮雅后,已过了三个星期。卢卡持续怀著不再跳动的心,露出不含情感的笑容面对群众,一心只望向东北方的天际。
这片天空的彼方,存在著黎维诺瓦帝国皇都帕葛洛奇昂。
失去自由的法妮雅也在那里,好想救出法妮雅。只为了这个目的,卢卡下定决心化身为独裁者,君临这个新的国家。
──我说,法妮雅,我想你一定会生气。
他默默对著天空呼唤。
──我想接下来,我要欺骗在场所有的人。
浮现黏贴上去的虚假笑容回应群众欢呼的同时,卢卡仍全心全意想著法妮雅的事。
──就算在场数十万市民通通战死沙场。
终将被称为「灾厄魔王」的独裁者怀著冰冻的心,对遥远的天空这么发誓。
──我也一定会夺回你,法妮雅。
日后被称为史上最大战争的「恩宠大地大战」,即将藉由卢卡之手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