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紧绷的大气松弛下来,风随之趋缓,喀萨科瓦河沿岸堤防上一片枯萎的浅棕色也开始冒出参差绿芽。
在彷佛一戳就会戳出裂痕的美丽蓝天下,响起不知来自何方的春鸟鸣啼声。雅思缇试图找出鸟的位置,沿途将堤防的枯树找了个遍,却依然没找著。
「春天马上就到了呢……」
白色女用上衣搭配红色裙子,一身市井少女打扮的雅思缇望著水量因融雪上升的河面。相距三百公尺远的对岸可以看到数名穿著雪白军服的黎维诺瓦帝国哨兵正望向雅思缇这边。
转向身后,开口抱怨:
「你至少今天脱个军服嘛。」
抱怨的目标,穿一身漆黑军服骑在鲍沃上的卢卡同样眺望著对岸。
「这是我的便服。我还有好几套同款式的。」
「太显眼了啦。你看帝国的人一直在看这边耶。」
「对方早就看腻我们两个了吧。毕竟整个冬天都在大眼瞪小眼啊。」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今天是几个月来难得拋开军务,跟知心伙伴们碰面的日子,好想忘掉剑拔弩张的日常。
雅思缇鼓起脸颊,单手压住被风吹乱的头发。若仔细一望,还能看到蝴蝶在脚边飞舞著。
史提法诺历一七九六年,三月十三日,喀萨科瓦河西岸,拜虔驻扎地──
眼前流动的这条喀萨科瓦河,如今成了卢那•席耶拉共和国与黎维诺瓦帝国的国境。今年一月并吞杰诺比亚都市联盟后,卢那•席耶拉共和国如今已成为统治半片恩宠大地的大国。
在亚克隆同盟后,又吸收了旧杰诺比亚军的卢那•席耶拉联合军目前已膨胀为总数超过五十五万的大军,分别屯驻于喀萨科瓦河西岸的三个驻扎地。恩宠大地历史上最大的军团,正是由雅思缇眼前这名不良青年领军。
「你的眼神越变越凶狠了耶。」
「有吗?反正我也不照镜子,无所谓啦。」
雅思缇一听,傻眼地仰望天空,轻声抱怨起来:
「要是变得太像坏蛋,可是会被法妮雅讨厌喔。」
「……嗯?你有说什么吗?」
「没什么。啊,就是那里吧?你看那一头,人好多……」
堤防下方的乡间小路扬起烟尘。骑著马的一群人正朝卢卡他们驰来。最前方戴著眼镜的小个子男察觉卢卡,挥起了手。
「就是了吧。不过人也未免太多……」
「不是军人对吧?看起来全都好有钱的样子。」
带著约十五、六名的跟班,卢那•席耶拉共和国第二执政卡谬•洛贝尔驰上平缓的堤防,略带紧张下了马。
「好久不见,卢卡,夏天以来了呢。感谢你愿意听我这次突如其来的拜托。」
「没关系啦,反正今天正好是军团长们齐聚于此的日子。边吃边聊吧。」
卢卡从鞍上俯视卡谬这么说。
没多久,葛布和梅比尔也抵达了这处拜虔驻扎地。这几天的安排是今晚与弭兹奇、雅思缇等老伙伴们共进晚餐,明天起则开始跟高阶将领及同盟军的军团长们召开作战会议。
葛布目前正于喀萨科瓦河上游,靠近北恩大街道的法兰克福特驻扎地统领为数十八万的第二军,梅比尔则于喀萨科瓦河下游,靠近南恩大街道的堤贝鲁纳驻扎地统领为数十五万的第三军。然后卢卡亲率的二十五万第一军则于位在两地中间的拜虔驻扎地过冬。
「原本是你们从乌奇奥勒暴动以来的伙伴相聚的场面,我来凑热闹实在不好意思,但我能跟你谈谈的机会只剩今天了……」
卡谬讲起话畏畏缩缩,表情僵硬,卢卡像是要安抚他似地笑道:
「你也同样是革命前就认识的伙伴啊。有什么话尽管说,我同样无所不谈。」
「好的……然而如我信中所述,非得提到严肃的话题不可,恐怕不会是场愉快的议论。」
约莫一个月前,卢卡突然收到来自卡谬的一叠又厚又充满热诚的信件,内容是质问关于这场恩宠大地统一战争的必要性。从字里行间能感受出卡谬也经过苦思,拼命说服寻求与黎维诺瓦帝国共存的可能。卢卡决定与其回信,乾脆直接把他叫来今天这个场合。他认为得把首都拉兰帝亚的运作交给第三执政处理,叫上老伙伴们一起好好谈谈才行。
这时,卡谬背后一名身著马术装的淑女骑马靠近,对卢卡莞尔一笑。
由于卡谬信中写了「会带未婚妻去」,自然也就明白了对方的身分。
这位淑女俐落地下了马,走近卢卡,敛起眉目屈膝一礼。
「我是有幸成为法比安倶乐部党员的爱洛伊莎•阿尔吉诺。今日能一睹大名鼎鼎的执政阁下,实为我的荣幸。我太想认识阁下您,才会拜托卡谬带我一同前来。」
长长银白秀发与一对葡萄色眼眸令人联想起法妮雅。然而表情底下暗藏谄媚之色,且对自身美貌具有强烈自信。传闻党员们异口同声褒扬爱洛伊莎提升党的向心力,一见到本人便马上理解了。将来要是当上议员,想必很受庶民的支持吧。
「我是卢卡,卡谬就拜托你多照顾了。要是这家伙说了啥我的坏话,麻烦告诉我啊。」
半开玩笑这么一说,爱洛伊莎一时之间愣住了,望向身旁的卡谬。
「我只听他口口声声称赞执政阁下,让我都不禁忌妒了呢。」
爱洛伊莎这么讶异一说,卡谬羞红了脸。
「嘘寒问暖就到这吧……卢卡,我带了新的出资者前来,请向他们打声招呼。」
「是那群人吗?」
卢卡俯视骑著马在堤防下方待命的一群人后,侧眼看了卡谬。
「他们和爱洛伊莎一样,都是想见你一面才从拉兰帝亚跟来的议员、投资家和富豪。每一位都是为了追求共和国的繁荣,不吝奉献的义士。」
卢卡只意兴阑珊哼声回应。毕竟他已离开拉兰帝亚半年,完全不晓得这段期间有哪些崭露头角的新人。
发现自己正遭卢卡注视的一群人摘下帽子打招呼。由于他们是出钱负担这次出征军费一部分的人,不能草率应付。卢卡于是走下堤防,一个个问候他们,简短交谈。
「开战已迫在眉睫了吗?大约会在什么时候呢?」
一名自称是地方工厂经营者的发福富裕阶级男子这么问。
「哪能说呢。麻烦各位对于在此看到的任何东西都得保密。但假如各位期望败北,那就到处张扬也没关系啦。」
卢卡一这么开玩笑,一行人哈哈大笑起来。联合军的出资者当然不会希望输了战争。卡谬拍了拍手,提醒道:
「各位,请待明天再行畅谈。如同事前所说,本日执政阁下需要养精蓄锐。直到明早之前,还请任何人都不要进入宅邸。」
支开这群有力人士后,卡谬露出更充满歉意的表情。
「接下来这阵子,爱洛伊莎会负责接待他们。这群人似乎想参观参观战场,会一直跟著军队行动,还请你体谅……」
「呃,想参观是没差啦……但你可别把重要情报告诉他们喔。要是泄漏出去,事情可就严重了。」
虽然有钱人贪图玩乐跟著一起行军只会徒增困扰,但若是出资者也没办法。只要不泄漏军机,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卢卡无奈呼了口气,催促道:
「那我们走吧。梅比尔也差不多要到了。只有今晚我连佣人都赶出去了,想谈什么都行。」
卡谬歪头不解。
「没有佣人吗?那食物怎么办?」
听了这个问题,卢卡得意一笑。
「葛布会煮。」
「咦……」
这时侧坐在卢卡鞍前的雅思缇,对著哑口无言的卡谬补充说:
「葛布亲手煮的料理超好吃的喔。」
卡谬虽一脸错愕,仍望向载著卢卡与雅思缇前往地主农庄的鲍沃屁股。被誉为恩宠大地最强的常胜将军「不败葛布」进入厨房的模样,实在难以令人想像……
唔啊……!
吃了口葛布特制奶油炖菜的卡谬发出怪声。
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手握汤勺代替平常的铁球,身著围裙代替军服的葛布。
「端菜夹菜自己动手。」
低沉话语在食堂内回响。肉汁四溢的香气甚至窜升到粗梁裸露的高耸天花板,从大圆桶锅冒出的水蒸气包覆住六人。听著暖炉内的柴火爆裂声,卢那•席耶拉共和国的核心人物们自己盛起料理,拿起饮料尽情吃喝。
「虽然好久没吃了,不过葛布的料理果然好吃啊。」
大口扒著蒜炒番茄牛肉的卢卡身旁,撕咬熏制鸡腿肉的梅比尔说:
「毕竟他以前是杰弥尼家的管家兼保镖兼厨师啊。那个时候我会拜访杰弥尼家,都是冲著葛布的料理去的。」
单手拿著红酒缅怀过往。
弭兹奇双手抓著一块大肉派,张开大嘴咬下的同时道:
「好怀念待在帝国军那时候耶。只要让部下们吃葛布亲手煮的料理,大伙什么话都听啊~」
回忆起德尔•多勒姆战役时代,弭兹奇旁边的雅思缇也边和大份量的沙朗牛排奋斗,边开口:
「这个恰到好处的熟度,比例绝妙的辛香料……!!葛布你天才耶!比起打仗你绝对更有这方面的才能啦!」
边连声称赞,边将葛布精心烹煮的料理以惊人速度吞下肚。
太阳穴冒汗的卡谬再度尝了口炖菜。
嗯嘎……
果然好吃到会让人发出怪声。肉脂被烤得又香又嫩的鸡腿肉,热呼呼的大块马铃薯,咬了会回甘的洋葱和红萝卜。只含了一口,浓缩这些蔬菜的美味彷佛渗透全身,每动一次汤匙,肠胃黏膜就会要求下一口。
「比拉兰帝亚的主厨们煮的还好吃对吧?」
卡谬赞同卢卡这句话。
「战斗和厨艺都精通呢……这种实力有朝一日定能成为世界第一。」
尽管卡谬说出发出内心的称赞,穿著围裙手握长柄勺的不败将军却连笑都不笑,只细声嘀咕:
「煮太多了。」
梅比尔也点头。
「你为了今天干劲全开啊。你用货车载来亲手煮的肉汤对吧?」
「那个需要熬煮一整晚。」
见葛布正经八百点头,卢卡催促道:
「葛布你也吃啊。反正这里只有我们,像以前那样随便弄弄就好。」
「唔。」葛布只抽动下颚应声,脱下围裙入座,面无表情动叉子刺起肉块,如机械般不断大口吃下。
「明明煮得这么细心,怎么吃得那么粗鲁啊~」
也不在意雅思缇的揶揄,葛布丝毫不对美食感到满意,反而像在勉强吞下难吃食物,粗鲁地把肉块、馅派和炖菜往肚里塞。
「德尔•多勒姆战役那时,各位都是这样用餐的吗?」
卡谬这一问,雅思缇回答:
「虽然没用这么豪华的食材啦,不过只要有拿到肉或蔬菜,都会拜托葛布帮忙料理呢。好怀念喔,已经六年了吗?」
「是啊,离第一次德尔•多勒姆战役的确过了那么久。当时真的过得挺惬意的啊……」
卢卡边用面包沾著炖菜,边望起远方。趁著乌奇奥勒暴动的纷纷扰扰逃出加门帝亚王国,跟杰弥尼一起当起佣兵走遍遥远异乡之地,一路奋战过来的记忆随著这股味道苏醒。
一路上打起仗来绝不轻松,也死了许多伙伴。尽管大多为难受的经历,一旦过了六年时光,只剩那些美好回忆留在内心重要深处。
雅思缇边嚼著饭后的苹果,边说:
「那时杰弥尼也在一起呢……」
「嗯,是啊,他在呢……」
君临于相隔一条河的帝国皇帝,过去也和在场的伙伴们一同走遍广大平原和乾燥荒野,吃著同一锅饭,撑过长达半日不间断的炮弹雨,也曾彼此照应掩护来突破重围。然而到最后,杰弥尼为了皇帝之位选择牺牲卢卡,卢卡也像这样牵扯进将近百万的士兵,为追求恩宠大地霸主之位和杰弥尼一决胜负。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雅思缇说出了卢卡心中的感慨。卢卡听了耸耸肩。
「起初只是为了找到Vivi Lane,但途中发生太多事,才成了这样啊。」
在桌子边缘喝著咖啡的卡谬眼镜底下忽然一亮,欲言又止。
「你后悔吗?」
卢卡马上回答了梅比尔的问题。
「才没有好吗。都走到这地步了,我会冲到最后一刻。」
梅比尔一如往常闭上双眼,只留下满意扬起的嘴角。
「你还记得吗?在你逃出加洛勉台地,却被我和葛布追上那时,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
「……嗯,我记得。」
当时梅比尔问了卢卡引发革命的目的,卢卡则以希尔菲说的话为依据,这么回答。
『是弱者不再遭受践踏的未来。』
梅比尔和葛布都是决定追求卢卡这个理想,才会离开杰弥尼身边。也正因为有了他们两人,卢卡才能一路战胜至今。
「只要胜过杰弥尼,就能将共和国的理念传遍全恩宠大地。虽然杰弥尼在殖民政策上相当刻薄,但既然我们举著自由与平等的理念,就非得维持宽容。既不会把输家当奴隶卖去伊甸,也会让社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你说是吧,卡谬?」
被带到话题的卡谬瞬间倒抽口气,接著沉重抬头望来。
「我就是……来提这件事的。」
看到卡谬支支吾吾,卢卡对他一笑。
「我知道。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如果是你提的意见,我当然多少会听听啦。」
「虽然你们这群老伙伴久违相聚,我怕会坏了兴致……实在是因为这件事不挑现在,不是在场这群人就没办法说……」
「别再拐弯抹角了。你是觉得这场统一战争没有必要打,对吧?然后你还想,不要透过战争,而该寻找其他和黎维诺瓦交好的方法,没错吧?」
卢卡一开口转述卡谬写在信中的内容,葛布和梅比尔互望一眼,弭兹奇不解歪头,雅思缇则短暂注视半空后,双掌「啪!」地一拍。
「这样好耶!对嘛,就算不用打仗,只要跟杰弥尼谈谈,两个和好就行了嘛!我想就算是杰弥尼,也不会想跟现在的你战争才对呀!」
或许是雅思缇这番话打了剂强心针,卡谬深深点头。
「如她所说,支配亚克隆同盟,并吞杰诺比亚后,如今的卢那•席耶拉联合军已拥有与黎维诺瓦匹敌的战力。杰弥尼皇帝应该也想避免打这场不知鹿死谁手的会战,十分有可能答应进行谈判。我们应该主动向皇帝派出特使,以求缔结互不侵犯条约。」
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卢卡则默不吭声,思考该如何回应。
如同卡谬所言,若是一般的君主,目前的确会选择坐上谈判桌。所谓的会战几乎都是君主认为「一定赢得了」,派军队进攻时才会发生。不会有君主在「不晓得鹿死谁手」的状况下进攻敌方领地。要是胡乱开战导致亲卫军团蒙受损害,将失去保护君主自身的战力。当势均力敌的国家相邻的情况下,比起交战,更倾向靠谈判制定国境线彼此并存,君主承担的风险才会较小。
话虽如此。
「我不会谈判,全靠会战一决胜负。」
卢卡果断拒绝卡谬的提议。
卡谬一听紧紧抿唇,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做好觉悟的话语从第二执政口中发出。
「为了夺回公主法妮雅,是吗?」
卢卡随即回答:
「没错,这场会战将因我个人的感情付诸实行。」
卡谬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只为一个女人……就要挑起史上最大的会战?」
「是啊。不管会死伤几百万人,我愿为了法妮雅烧尽整个世界。」
卢卡回答的同时,嘴角跟著斜斜吊起。
──灾厄魔王。
脑海中再度浮现这个词的瞬间,卡谬一拳重重捶在桌面,站起身来。
「……就算有任何理由!我也绝不会……绝不会赞同你的,卢卡!!」
激动的反驳声在食堂内回响。
「你变了……!!你已经不是革命前的那个你。如今你根本是践踏弱者的暴君!带给世界灾厄的魔王!!」
卢卡打算开口,却停了下来。因为坐在一旁的葛布大掌一张,阻止了卢卡。
「……非让战争结束不可,不该一直持续下去。」
葛布沉重的言词撼动了地板。
卡谬依然站著,边缓缓起伏著肩膀调整呼吸,边默默等待下一句话。
「……就算选择并存,总有一天仍得一战。均衡不会永远维持下去。」
低沉声音的间隔中,响起暖炉柴火的炸裂声。
「均衡遭到破坏时……就得轮到孩子们上战场……拿起远比现在进步的武器,引起更大的战争……到时受害的不只士兵,连庶民都会遭殃。」
正因为是一直以来活在战场上的葛布,才更清楚这点。武器发展日新月异,只为了能在更短时间内杀害更多的人。
「……现在战争起来,死伤的会是百万名士兵。可是一旦时代进步……跟战争无关的女人、小孩、老人,有几百万人会在战争中丧命……卢卡的动机是什么都好……但把问题遗留给孩子们,才更为糟糕。」
葛布这么说完后,静了下来。
这时,卢卡对正思考如何应对的卡谬耸了耸肩。
「……嗯,如果要反驳你的话,大概就如葛布刚才说的,只要一天不统一,等于把问题搁置罢了。有钱人是资本主义的奴隶,不持续成长就活不下去。就算缔结什么条约,只要被迫在有限的土地上持续成长,总有一天彼此的经济圈会饱和并发生冲突。由于拖越久武器会变得越强,最终会发生动员飞行舰队把整座都市焚烧殆尽这种最无可救药的战争。」
卡谬让呼吸平静下来,思考起卢卡说的内容。尽管展望太过长远,道理却说得通。
「以战争终结战争,这就是我的想法。我和杰弥尼间的会战将会造成战史上死伤人数最多的纪录吧。可是死的只有士兵,民众不会有任何伤亡。然后就让这场战争成为最终战争,只求往后别再出现第二个跟我一样的蠢蛋。」
卢卡说得斩钉截铁。卡谬持续盯著他,让沸腾的思绪冷静,思索如何回应。
道理是能明白……明白归明白,动机实在太诡异了。就算为了自己的女人统一了恩宠大地,之后又打算拿这个世界怎么样啊?
当整桌人鸦雀无声时,梅比尔补上一句:
「与其宣称为了土地或财富,我更赞成为了女人而战的傻瓜呢。毕竟比起装好人的官员,我反而愿意把这条命献给装坏人的浪漫主义者。想让这个疯狂的时代划下句点,由这个宁为女人烧毁世界的儍子来最合适啦。」
弭兹奇听完点头,咧嘴一笑。
「……我也是!要为了夺回法妮雅而战!比起为了国王大人的一时兴起出战好上太多啦!再说战争这档事,扯上关系的全都是坏人啦。要是好人用嘴巴讲就能结束战争,老早就结束了嘛!你说对吧雅思缇?」
被带到话题,雅思缇纳闷歪头,看向卢卡。
「……好复杂听不懂啦!可是如果往后都不会发生战争,不是很好吗?只要你一个人当坏人,被大家臭骂扔石头就能解决问题了对吧?」
「是啊。毕竟等于为了我个人的理由害几百万人死伤,无论打赢打输,肯定会遭人憎恨吧。」
雅思缇一听,竟开心微笑。
「那就好了啊。反正你早已习惯被讨厌了吧?再说就算被大家讨厌,还有法妮雅会安慰你嘛。」
卢卡一听,摆出前所未见的臭脸。
「我说你啊……乾脆趁这个机会先讲清楚,我可一点都没有期待『救出法妮雅然后两人去过逍遥快乐的生活~』这种事喔。」
「欸?是吗?一点都没有?」
「……要说完全没有是骗人的啦。但反正就,基本上不抱期待。」
卢卡羞红脸,垂下头来。雅思缇则从下方窥探起他的表情。
「什么啊,到底是有没有啦?你一定稍微有所期待对吧?想跟法妮雅卿卿我我对吧?」
「……烦死了别再问啦,这种事怎样都好。」
「想?还是不想?你说清楚讲明白啊,哪边啦?」
「你很吵耶。想啦,但是怎么想都没用啦。就算能夺回法妮雅,我和法妮雅也九成九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啊?你不就是为了和法妮雅卿卿我我才打仗的吗?」
「最好是啦蠢货。就算发动这场战争夺回法妮雅,她本人也绝对不会高兴啦。再次碰面的话,大概会狠狠挨她巴掌,或被拳打脚踢吧?」
听了卢卡显得自暴自弃的回应,雅思缇越来越满头雾水。
「咦,会吗?我觉得法妮雅一见到你,肯定会哭著跑过来亲你,皆大欢喜才对啊。」
卢卡一副厌恶的样子扭曲表情,单手搔起后脑勺。
「不不,绝对没这回事……『引起战争伤害民众,你当真认为我会高兴吗?』『只为了夺回我一人,为何得牺牲这么多人呢?』『我打从心底鄙视你这种选择把我一人之命置于百万人之上的人。』大概会被这样臭骂再呼巴掌结束吧……毕竟法妮雅基本上是个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奉献世界的人,只为一己私情就挑起战争的家伙,无疑会被她鄙视厌恶。」
卢卡预测了法妮雅的发言和行动。雅思缇听了也试著想像两人再会的场面,若按照法妮雅的性格,的确会这么说没错。
可是──
「既然如此,你又为了什么这么拼命啊?不只未来永远要被世界当成大坏蛋厌恶,然后更得被法妮雅呼巴掌甩掉耶?」
「……没关系啦,只要能从杰弥尼手中救出法妮雅就好。何况就算被法妮雅甩了,又不代表我的人生就这样完蛋了,到时候顶多继续去寻找Vivi Lane而已。虽然绕了一大圈远路,但那才是我原本的目标啊。」
一听卢卡冷冷回应,雅思缇呆滞地盯著卢卡好一会,接著露出「呜哇……」前所未见的悲伤表情。
「好可怜喔~明明那么拼命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却已经确定被甩,往后还永远会被全世界当成蠢货,超可怜的啦~」
用明显嘲笑的口吻可怜起卢卡。
「吵死了闭嘴啦蠢女人,那样就对了啦。再说你不也在找Vivi吗?等我被法妮雅甩了之后来帮我一起找啦。」
雅思缇把手放上卢卡肩膀,像在同情淋成落汤鸡的小狗般不停点头。
「看你那么可怜,我就陪著你吧。尽管放心,就算全世界都讨厌你,法妮雅也甩了你,我也会一直陪著你喔。」
她一脸洋洋得意地对卢卡摆起架子来。
「……烦耶去死啦蠢女人,谁会跑去求你啦。」
被彻底看扁的卢卡摆出一张臭脸,转向卡谬。
「……事情就是这样。有什么抱怨我都听,有哪里不满吗?」
被这么一催,卡谬暂时垂头整理思绪,接著一脸正经抬起头。
「听你刚才说完,我有许多在意的地方,可说多到数不清……但总而言之最在意的一点……卢卡,你赢了这场战争后,打算继续踏上寻找Vivi Lane之旅吗?」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那共和国怎么办?那可是统一整座恩宠大地,属于你的独裁国家喔?随你高兴把世界变得怎样都行不是吗?既然是你经过长久努力才赢来的,就尽管打造你理想中的世界啊。」
「呃……」卢卡发出呻吟,盯著半空中整理话语后,才回望卡谬。
「关于这一点……我想交给你。」
卡谬错愕地注视卢卡。卢卡一脸尴尬地搔著头,接著道:
「我想你也隐约察觉到了……我这人没有理想。不过是在寻找Vivi Lane的旅途中,一回过神来就变成这样罢了。老实说,我提不起劲搞政治。要是我继续当国家最高领袖,只会让敌人越来越多,造成不必要的混乱。所以说……战争结束后,拜托你代替我当第一执政。到时看是要宣布我失踪,被流放还是怎样都好,总之我离开表面舞台,才是对恩宠大地最好的选择。」
「……………………」
眼见卡谬哑口无言,卢卡皱起眉头,略显伤脑筋地笑了:
「如你所说,我就当灾厄魔王,然后你代替我成为正义使者,打造弱者不再受践踏的社会吧。这样一来,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家伙也能稍微含笑九泉了。」
卡谬愣愣张嘴,凝视卢卡伤脑筋的表情。
经过漫长沉默,卡谬终于开口:
「你……不是个独裁者吗……为什么……」
「要挑起战争的话,独裁比较方便啦。要是还得一一等议会通过才能展开行动,根本裸不了战争。现在我所施行的,是为了打赢战争的临时政体。像是一种为了存活下来,而逼迫国民进行短期集中训练的感觉。」
「……………………」
「等到恩宠大地被统一,不会再有战争的同时,世界将追求真正的共和体制。到时该处于核心地位的不是独裁者,而是像你这种理想主义者,卡谬。」
卡谬脚底猛然一震。
透过厚厚镜片观看的世界剧烈摇晃。
「我不相信自由和平等,但若是你打算迈向的道路,我就能相信。」
卢卡的眼神和话语当中,充满了他最大程度的诚意。连卡谬都感受得出,如今卢卡是把发自内心的真正想法说出口。
「对于我的任性,我感到很抱歉。不过正因为能把这些都托付给你,今天才会把你叫来。你长久以来抱持的那不可能实现的理想,尽管等同痴人说梦,但我很欣赏。虽然我不相信自由与平等的世界真会实现,不过往后等著你来超乎我的预料喔。」
卡谬回不上话。
只能紧握拳头,杵在原地。
至今为止在法庭或议会场上挑战一场场的辩论,靠著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收买、争赢那群泛泛论客的自己。
竟对眼前打算只为一个女人,让百万人伤亡的大罪人说不上半句话。
他舔起乾燥的嘴唇,摸索言词。
然而平时能脱口而出的反论,此刻却一句都想不到。
眼前的这个男人选择集百万憎恨于己身,永远背负起「灾厄魔王」的恶名,却将能改变世界的权力让给卡谬。
目的只是为了从杰弥尼手中解救法妮雅。
而最重要的,是明明法妮雅绝不会原谅卢卡。
──你打算扛起所有罪过?
──却将好不容易捞起的光芒托付给我?
这种行径──岂是灾厄魔王会做的。
这种行径──遭世界无情鞭笞的同时,祈祷这个世界能得到救赎──是圣人的职责啊。
──这个笨蛋是怎么搞的啦。
涌上心头的千思万绪擅自化为言语。
「……你这人是怎样啊……」
被这么一问,卢卡轻皱起眉。
「没什么怎不怎样,我只是个卑鄙的家伙啊。」
「不对,你是装坏人的浪漫主义者。」
梅比尔从旁插嘴。
「神圣的独裁者。」
葛布说出自身的评价。
「耍帅的笨蛋。」
弭兹奇笑著张开双手这么说。
「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回报的可怜虫!」
最后雅思缇下了相当过分的评价。
卢卡搔了搔头,不悦回应:
「……我再说一次,卑鄙的家伙。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除此之外啥都不是。不管是英雄啦逆贼啦或魔王怎样的,爱叫啥就叫啥吧。」
各种关于卢卡的两极评价在卡谬脑海中错综交缠。
是圣人、魔王、革命家、独裁者、无私的英雄、还是沉溺女色的蠢货?
得不出答案。
越是探讨卢卡的为人,越会产生一种如孩子般单纯的质疑。
──善是什么?
──恶是什么?
若裁定的女神用天秤衡量卢卡,将会倾向善恶的哪一边?
「所以说……就是这样了,卡谬。想抱怨啥现在快说吧。」
卢卡这么一催,卡谬反倒想不出话。
「你还是反对打统一战争吗?这部分你怎么想?」
集中到某个论点上,才终于挤出回答。
「……我的意见还是不变……无论有任何理由,我还是不能放任你凭一己之私让百万人伤亡的状况发生。」
在场众人并未谴责或表达同意,只默默望著卡谬。
「……我已向你报告,再来则视你的决定,而我只能遵照你的决定。」
卢卡略带愧疚望著低头挤出这句回应的卡谬。
「……其实,呃,总是让你操劳这点我很抱歉,可是再忍一会就好。只要赢了战争,你就能摆脱我这累赘了。」
「……我从来不觉得……你是个累赘……我非常感谢你,卢卡。把我带到今天这个地位的人,正是你啊。」
卡谬低头盯著桌面这么说,深深叹了口气后,才又抬起头。
「……今天就说到这吧。爱洛伊莎还等著我呢。」
「这样喔?我是不勉强你啦,不过我们这群人难得齐聚,你坐一下再走也没关系啊。」
「那我才更该走。我无法干涉你们这群战友的情谊。而且我有点……想要一个人静静思考你说的话。先别过了……」
卡谬说完站起身来,向葛布为了准备餐点道谢后,一人走出农庄去了。
「太认真了吧那家伙,感觉他光活著就好累喔。」
弭兹奇说完后,彷佛要一扫沉重议题的余韵,咧嘴笑道:
「难得大伙聚在一块!开心点吧!马上就到最后决战了,去把杰弥尼修理得满地找牙,夺回法妮雅,大家再一起热闹热闹吧!」
高举装了柳橙汁的杯子后,梅比尔和雅思缇跟进,葛布和卢卡也凑过酒杯。
留下的五人随即将议论之事拋诸脑后,高高兴兴聊起无关紧要的回忆或近来的趣事,度过欢乐时光直至深夜。
这就是五人最后一次齐聚的夜晚。
†††
这个箱子将会毁灭卢卡。
怀著如此确信,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皇帝杰弥尼操作著设置于一座微高的小山中段的全新尖端兵器。
头顶可见满天星斗。由于不想让这个必将成为决胜关键的秘密兵器曝光,才会选在夜晚进行试验操作。
单手拿著从伊甸大使那儿拿到的说明书,杰弥尼蹲在长宽都约一公尺的黑色箱子前,不停把弄著附在箱子前方的按钮或轮盘。箱子除了传出哔哔、嘟嘟等高亢电子声,还不时夹杂了沙沙沙、兹兹兹等令人想到沙尘暴的刺耳噪音。与箱子连接在一起,名为「发电机」的手提包型机器,正在把液态燃料(索玛)转换成电力往箱子送。
「这个箱子具有飞行战舰以上的价值吗?」
自德尔•多勒姆战役以来,一名一路跟著杰弥尼,名叫悉葛尔的亲卫队士兵,在杰弥尼身旁露出一脸不太能接受的表情。这也难怪,毕竟为了得到这个箱子,杰弥尼竟把卖掉五十万名奴隶给伊甸才换来的GP全用光了。
箱子的名称叫做,无线通信机。
伊甸的「型录(Catalog)」上标注著「若于半径十公里内,即便相隔两地也能进行对话的装置」的说明。所需GP竟然多达九十五万GP。能于空中飞行的航空舰为八十五万GP,更胜于那个拉斐尔的上级三队第二阶机兵「加百列」、「乌列尔」值九十八万GP。因此这个箱子至少得具有与这些超一流尖端兵器同等甚至以上的价值,但外表怎么看都不像。
然而,杰弥尼却陶醉地把弄转盘。
「别觉得GP分配上有问题。这玩意少说有超过机兵十倍的利用价值。如果能把它装在航空舰上就再好不过,可惜GP不够啊。」
「呼呼呼~」笑著抬起头,望向相距约六公里的另一头,在月光照射下银光闪燥的喀萨科瓦河河面,卢卡所率领的大军就布阵于河的对岸。
「我就在这里喔,你马上就见得到我了喔,卢卡。」
边露出妖艳笑容,边按下箱子前方的按钮后,对通信机出声。
「……啊~啊~听得到吗?是我,杰弥尼。请说。」
然后他把手指从按钮上放开,把耳朵凑近黑色箱子的反响板。还是一样传出阵阵诡异声响而没有反应。杰弥尼再度按下按钮。
「爱洛伊莎,在?还是不在?要是听不到的话可糟透了啊。请说。」
又放开手指,竖起耳朵。当持续呼喊了几声后,不一会微微响起:
『……下……这……是……』
反响板深处传出听来像人声的声响。杰弥尼「哦?」张大双眼,再一次按下按钮呼喊道:
「听到了,我听到啦爱洛伊莎。请说。」
接著终于──
『……里……爱洛伊莎……陛下……听得到……请说。』
黑色箱子的另一头传来潜入特务的回应。
杰弥尼笑容满面对单手拿著的小型机器开口:
「听得到!我听得到啊爱洛伊莎!太厉害了,竟然能从远处对话!」
『是……的……听得到……太棒了。请说。』
「你那边如何?没穿帮吧?还可以吗?」
『卢卡……准许……参观战场。从这边……看得到西岸一带。请说。』
「干得好……!这次的战争,全军的命运都握在你手上喔。」
『包在……我身上,陛下。请说。』
「……穿帮就不好了,先中断吧。到正式上场前要小心……」
杰弥尼把手指离开按钮,拉下黑色箱子的拉杆,爱洛伊莎的声音和杂音都在一声噗嚓的低沉声响响起后听不见了。
杰弥尼朝应该正待在对岸的卢卡望去,说出传达不到的言语。
「这场战争是我们赢了喔。」
在这个远距通信手段只能靠马的时代,我方已经确立了能从相隔十公里远的地点即时回传敌情的手段。再加上负责发送情报的是我方优秀的特务,能在不被怀疑之下与敌军一起行军。
「这样还输的话,简直是个蠢货呢。」
虽然还不晓得卢卡何时开始渡河,杰弥尼已经等不及想开战了。
这时──
「大叔,会用了吗?」
背后响起少年的声音。杰弥尼笑著转头。
「最好称我为陛下比较好喔,臭小鬼弟弟。」
视线前方,身著贴身纯白军服的少年用一副看不顺眼的眼神望著杰弥尼。这名身高只有约一百五十公分的少年又说:
「大叔,你好像很嚣张耶。」
「嗯,在这个国家,至少比你这帮伊甸跑腿的臭小鬼来得嚣张喔。」
丝毫不改脸上的爽朗笑容。少年稍作思考后,说出冷静的话。
「……我不是伊甸人,是犹大环人。这会让我不高兴,希望你别搞错了。」
「哦?原来犹大环人会听伊甸人命令,被派来这种地方出任务喔。」
少年一对藏在看似柔顺黑发下方的深绿色眼眸浮现怒色。当他一往杰弥尼靠近一步,悉葛尔马上挡到少年前方。
娇小的少年用冰冷眼神抬头瞪向块头大上自己一轮的悉葛尔,开口道:
「……听说拉斐尔被弭兹奇那家伙抢走了呢。这表示说大叔你们很没用吗?」
悉葛尔拔出剑,瞄准少年下巴下方刺出剑尖。
「就算是个小鬼,这句话实在不能饶恕啊。」
没想到少年丝毫不动声色。
「可以离远一点吗?我不太喜欢距离感太近的人耶。」
悉葛尔的太阳穴冒出愤怒的青筋。杰弥尼制止了他。
「没关系的,悉葛尔。这年纪就是爱耍嚣张,我就原谅他吧。……你也真有胆量呢,罗洛少校。虽然我是很欣赏啦,但我不晓得身边其他人怎么想,你还是注意点喔。」
瞥了眼把剑收进鞘内,往后退开一步的悉葛尔,罗洛•罗索把扫兴的眼神移回杰弥尼身上。
「……我只为了打倒弭兹奇而来。毕竟光凭你们根本挡不下驾驶拉斐尔的那个女人。」
「听你说得一副认识弭兹奇的口吻呢。然后他本人坚称自己是男的耶。」
「哼!」罗洛嗤之以鼻的声音响起。
「弭兹奇好可怜喔,竟然因为没被路西法选上而不甘心,跑来这种地方装成男人。」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杰弥尼歪头,罗洛却径自中断话题。
「弭兹奇的背景根本无所谓。总而言之,要是弭兹奇搭著拉斐尔出现,就包在我身上。」
「悉听尊便。不过你都夸下海口了,要是输给弭兹奇的话我可会指著你好好大笑一场,做好心理准备吧,臭小鬼弟弟。」
罗洛不屑一抬下颚,顶撞杰弥尼的话。
「要是我输了,把我舌头拔掉也没差喔。还有别看我这样,我已经十八岁了,希望你别叫我小鬼呢。」
因为体型实在娇小,加上一张稚嫩脸庞,让他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杰弥尼心里烦躁,嘴角仍露出微笑。
「知道了啦,救援专家。虽然不晓得会是什么时候,但开战了就会叫你。」
罗洛听了,无趣环望起周遭。现在杰弥尼带到此地的只有两千亲卫军团,据说为数超过五十万的黎维诺瓦帝国军完全不见踪影。要是卢那•席耶拉联合军开始渡河,怎么想都抵挡不住。
「把大军召集来这里,再由你们主动出击啊?这样马上就开战了吧。」
对于罗洛这个意见,杰弥尼的假笑中多了几分厉色。
「不行啦,你以为我为啥要花那么昂贵的GP买来无线通信机啊?」
罗洛一瞬间被那副笑容震慑住了。简直就像有股莫名的感觉一把掴住罗洛的脊椎。
「至今为止的战争都将成为过去。」
杰弥尼望向受月光照射的喀萨科瓦河。今天特地跑来此地,是为了确认与爱洛伊莎间的无线通信能否起作用。既然顺利确认,就没必要继续待在这儿了。再来只需回到驻扎于帝都近郊的五十万主力部队,采取必要的措施便可。
「快点攻过来呀,卢卡。看我送你一次你从未体验过的,糟糕透顶的败北经验啊。」
一抹褐色笑容划开了月光。
†††
「这次也采取分进合击,毕竟我们最大的强项就在这里。杰弥尼想学也学不来,就算知道也防不住,只有我们才办得到的作战。」
军事会议上,卢卡对著梅比尔、葛布、弭兹奇、以及其他同桌的十四名高阶将领这么说。
结束了品尝葛布亲制料理的一夜,在同一间农庄的大厅内,召开了订定五十五万卢那•席耶拉联合军侵攻计划的军事会议。
在面色沉重的将领当中,包含了第二执政卡谬,负责指挥亚克隆同盟军的旧罗曼维骑士团长艾卢•博恩札克元帅,以及曾负责指挥旧杰诺比亚军的卡库•翰森元帅等人。两名败军之将并列而坐,不急不徐地装出不显失礼的态度,祈祷这场无趣的会议早点结束。
卢卡立起从喀萨科瓦河沿岸,包含黎维诺瓦帝国帝都帕葛洛奇昂在内的大张作战地图,说明起自己想出的作战计划。
「根据杰诺比亚战后的反省,这次三军团的距离将拉得非常开。和罗曼维骑士团交战时,三军团的水平距离约为六~十公里,但这次将近百公里。毕竟这次是规模远比当时庞大的大军,必须得空出这么宽的间隔才行。」
军团规模变得多大,就代表需要多大量的粮食。然而一旦军团间彼此距离太近,周遭收割农作物的耕地将会重叠,演变成己方相争的结果。现在三个军团之所以分别选在喀萨科瓦河沿岸的法兰克福特、拜虔、堤贝鲁纳,彼此相隔将近百公里的三地驻扎,也是因为粮食问题。
再加上,这是在侵略杰诺比亚后明白的道理,其实进军时也把军团分散才更有益处。杰诺比亚那时,卢卡率领二十六万人的第一军进军之际,在长达数十公里的南恩大街道上造成堵塞。假如当时敌军另派部队从第一军侧面突击,无疑会产生严重伤亡吧。为了不重蹈覆辙,这次将进军路线分为三路。
「将于三月二十五日,从最南端的堤贝鲁纳,由梅比尔所率之第三军展开侵攻。接著二十八曰,由我率第一军从拜虔这里,四月一日由葛布率第二军从法兰克福特渡河。估计约会在这个四月一日或二日,将于进攻帕葛洛奇昂的某条路线上碰上杰弥尼的主力部队,展开史上最大规模的会战。碰上敌军主力的军团马上派出快马并尽力支撑,等待其他两军团前来救援。」
博恩札克和翰森这时互望一眼,耸了耸肩。卢卡注意到了,向两人询问意见。
「有什么话想说请便,博恩札克阁下。我很高兴能在作战会议上听名将发表宝贵意见。」
被这么一拱,博恩札克一副「真拿你没办法」似地把上半身往椅背一躺,郑重开口:
「传闻分驻于帕葛洛奇昂近郊的敌军若集结起来,将成为总数五十万以上的大军。万一敌军不等我方进攻,就先主动攻击法兰克福特的第二军,恐怕就算强如葛布将军,仍难免遭到击破不是吗?」
被这么一说,卢卡点头回应:
「没错,葛布的第二军驻扎在帝都附近,在出击前先遭受敌军侵攻的危险相当高。那种情况下……」
这时,葛布擅自接替卢卡说了下去:
「第二军会逃跑。等到敌军追上来,再靠其余两军团包夹,在领内解决掉就好。」
简短回应让博恩札克「唔……」低吟一声,再度把双臂叉回胸前。卢卡继续开口:
「……就是这样。第一军和第三军也一样,在四月一日前碰上敌军主力时无须死守,而是逃回喀萨科瓦河西岸的卢那•席耶拉领内。倘若敌军追来就留在领内会战,没追来的话就按照预定,其他两军团持续进攻,而逃跑的军团也渡河回东岸就好。三个军团都能自主判断该驻扎、行军还是会战,我军的强处就在于此。」
梅比尔和葛布这两名值得信赖的军团长能靠自我判断把握状况,并且独立行动。这就是杰弥尼无法模仿,属于卢那•席耶拉联合军的强处。
「杰弥尼的弱点就在缺乏能够托付自主行动军团的军团长。要是采取这种做法,有高风险遭到自主行动的军团背叛。毕竟杰弥尼当年自己正是让东方派遣军掉头,攻陷帝都杀害亲生父亲的始作俑者。既然没有值得信赖的部下,杰弥尼只能把五十万大军集中一地,想办法找出兵分三路的我军再求各个击破。若在这个条件下,敌军只能在帕葛洛奇昂近郊迎击我们。总结以上,会战将推定于四月一日或二日,在帕葛洛奇昂近郊展开。有其他意见吗?」
博恩札克和翰森都垂下头来,闭口不语。尽管看上去还有话想说,但毕竟这两人正是在被认为绝对有利的状况下败给卢卡,也不好继续纠缠追问下去。
确认在场众人都接受后,卢卡向众人宣布。
「名称定为帕葛洛奇昂作战。我想你们都清楚,千万别将进攻日、进攻路线外传,刚才提到的三军团行动也属于机密事项。杰弥尼正想方设法打探我军的内情,切记机密外漏将成为致命关键。」
尽管是理所当然的事,还是再度强调。在众人应声附和下,军事会议到此结束。接下来只等十一日后的三月二十五日,帕葛洛奇昂作战正式展开。
卡谬和高阶将领们全都离开农庄,只剩梅比尔和葛布留下陪卢卡。
卢卡再度对这两位已经并肩奋战六年以上的战友说: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啊。就让这成为最后一仗吧。」
梅比尔微微一笑。
「简直像是一场梦呢。原本不过是个骑兵的我,现在竟率领著十万人以上的军团。全多亏了你啊。」
接著他面带笑容,握起拳头伸向卢卡。
「于乐园(瓦尔哈拉)再会吧。」
这是骑兵突击前的暗号。象徵已视性命于无物,即使肉体四散,依然能在战士之魂齐聚的乐园(瓦尔哈拉)再会。
卢卡一脸困扰地搔了搔头。
「别乌鸦嘴啦,岂不是说得一副要去送死一样吗?」
「这是战士的宣誓。偶尔说说没关系吧。」
梅比尔这么一催,葛布也默默握起拳头,伸到卢卡面前。
「于乐园(瓦尔哈拉)再会吧。」
竟然两人都那么说也没办法。卢卡呿了一声,握起拳头。
三人以拳碰拳。
「不是乐园(瓦尔哈拉),而是在帕葛洛奇昂再会吧。只要我们三人齐心协力,过去从没打过败仗。这场仗也要赢下来,让战争从此结束。」
「知道了吗?」卢卡这么一强调,梅比尔保持微笑,葛布则深深点头回应。
三人就这样分道扬镳。
彼此率领的军团相隔一百公里,全待在喀萨科瓦河沿岸静待侵攻时机到来。再会的地点则是帝都帕葛洛奇昂。卢卡在内心默默发誓,绝对要击败杰弥尼所率的帝国军,再度与他们见面。
†††
结束军事会议走出农庄的卡谬,踏著沉重步伐走过乡间小径。
随处可见驻扎于近郊的士兵们。在空地上排列纵队的义勇兵正在行进,从横队变为方阵,再变为纵队,努力进行迅速转换队形的训练。道路上的货物马车络绎不绝,装载著大量弹药箱、马草、食粮、烙有医疗用品标志的木箱,沿著喀萨科瓦河移动。
口径二十公分以上的野战炮大约三十门把炮口对准东岸排排坐,每一门都堆有U字型垒包,内侧常驻了四名炮兵,时时警戒著对岸。
驻扎于此地拜虔的第一军总数二十五万,葛布的第二军十八万,梅比尔的第三军十五万。史上最大、南北总长两百公里的大军如今只等著十一天后,卢卡的一声令下。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办到。
卡谬边如此自嘲,边垂头丧气回到下榻的旅店。此地已经没有卡谬能做的事,因此预计在今天傍晚搭马车回拉兰帝亚去。
──善是什么?
──恶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从昨晚开始一直在卡谬脑海中回绕。卢卡当真是恶人吗?而自己又是善人吗?与卢卡直接交流意见后,自己的根基开始摇摇欲坠……
一进到在乡下城镇中算气派的旅店三楼,宽敞的房间内,爱洛伊莎已经等著。
「哎呀,卡谬,真早呢。我以为会拖得更久。」
爱洛伊莎说完便抱住卡谬,往他脸颊吻去。卡谬也伸手环抱住爱洛伊莎。
「……我根本提不出什么像样的反对意见。目前已经来到制止不了战争的阶段了。」
两人自然而然往床上倒去。爱洛伊莎用她湿润的双眸近距离仰望卡谬。
「你已经尽力而为了。」
「结果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又即将有大量士兵伤亡。」
「不是你的错。能够当面对卢卡大人提意见的也只有你对吧?你很棒喔,卡谬,你很有勇气……」
被爱洛伊莎这么一夸,卡谬枯萎的心灵瞬间得到滋润。耳边诱惑的甜言蜜语让思绪融化,将自身的一切交付给她,沉溺其中。
当完事后疲惫不已的卡谬正准备阖上眼,在出发前稍作休息之时,爱洛伊莎随口一问:
「对了对了,马努柏商会的会长跑来拜托我,说想亲眼看看开战时的景象……」
疲倦的卡谬闻言张开单眼。马努柏商会是爱洛伊莎直到前阵子的职场,更是于本次战役中捐赠三百万贝利耶的大赞助商。
「会长是位个性难搞的人。要是他跑到完全不对的地点而没欣赏到开战瞬间,可能会害他不高兴。明明他都捐赠了那么大笔金额,没办法好好答谢实在说不过去……能否偷偷告诉我,会在什么时候,哪个地方开战,又会怎么行军呢?要是能事前得知的话,相信会长就能紧跟著军队移动,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卡谬睁开另一只眼,姿势改成仰躺,只把头转向爱洛伊莎。
爱洛伊莎面露伤脑筋的笑容,注视著卡谬。
「毕竟我受了不少照顾,也考虑到往后关系,这次就破例……好吗?」
卡谬轻吐口气,眼神中添加了几分爱意。
「既然是马努柏会长,实在没办法呢。不过你可不能将地点和时间告诉会长喔,因为这是军事机密啊。」
「当然。我只要装得不经意,在前一天左右带他靠近那个地方就没问题了。」
「……三月二十五日早晨,在堤贝鲁纳。之后会相隔三天,分别从拜虔和法兰克福特渡河,全军兵分三路往帕葛洛奇昂进军。再详细的部分我不能说了。」
卡谬细声耳语,对恋人露出微笑。爱洛伊莎也展露美如玫瑰的笑容,亲吻卡谬。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嘴唇离开,恢复仰躺姿势的爱洛伊莎望著天花板。
「是我们赢了喔。」
†††
系留塔的顶端,强劲狂风吹袭当中,飞行战舰巴巴罗萨三百一十二公尺长的巨大舰身,静静等待著出发时刻来临。
白色罩衫搭配深蓝紫色裙子,胸前绑著蝴蝶结。一身朴素打扮的法妮雅•加门帝亚单手拂发,一面被周遭卫兵们保护著,一面走向空桥。
史提法诺历一七九六年三月二十三日,伊甸特区,阿基厘俄之塔──
带路的格列高•欧纳席斯中将身著深蓝军服,在巴巴罗萨前方停下脚步,平时面无表情的脸上参杂了些许示威之色,转向法妮雅。
「欢迎莅临寒舍。」
听了以格列高来说略显调皮的这句话,法妮雅陪笑回应:
「感谢你答应了我无理的请求。」
「无须客气。若是殿下希望,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法妮雅跟在格列高后方走上空桥。加门帝亚革命时就是被这艘战舰停靠在拉兰帝亚宫殿旁,再以这座空桥闯进房内强行掳走自己。从那之后过了一年四个月,没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爬上相同的阶梯。
心中浮现莫名感慨的同时,法妮雅走进了巴巴罗萨舰内。舱门随即关上,阵阵索玛引擎的驱动声和不太凉的空调笼罩全身。
「本次大概会是场十日左右的航程。您可以自由在舰内移动参观,但是当中有一部分禁止进入的区域,还请切记不要靠近。」
格列高这么说完,走在狭窄通道前方,带法妮雅前往观望甲板。
战舰下腹部攀附著倒半球状,由全罩式玻璃保护住的甲板。空间宽敞到能召开百人规模的派对,而此时里头已有十五、六名穿著正式服装的客人坐在吧台或沙发欢谈。从每个人都是壮年以上的金发贵族来推断,他们明显为伊甸人的贵族。
地板上有个朝地表突出的半球体铁框防弹玻璃,而球体底部则铺了合金板,上头凿开了十几处观察窗。想必在参观会战之际,就是从此处来俯视地表的吧。
「这块地板是为了殿下铺设。因为原本就算被地表人抬头仰望,伊甸人也不会介意。」
「……感谢你替我著想。」
原本认为自己说话已经够真心诚意,法妮雅的内心仍冰冷不已。这代表了就算被地表的猴子看到裙底风光,伟大的天上人也丝毫不在意,是吧。
这时,一旁传来搭话的声音。
「这岂不是法妮雅殿下吗,真是在难得的地方一睹尊容了。」
惊讶得一转过头,一名不知何时靠近,样貌奇特的女性就面带微笑出现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
「……?」
宛如从中世纪时期跑出来的黑色长袍。袍帽遮住上半脸,只看得到嘴巴。隐约可见的鼻子下方找不出一丝皱纹,犹如二十出头的女性肌肤,声音却沙哑得像个老太婆。
然而,格列高投以相当怀疑的口吻:
「……你也要去啊,安娜塔希亚。」
明明是在法妮雅面前,语调中却明显蕴含拒绝,眉头也跟著紧皱。看样子他讨厌这位名为安娜塔希亚的女性。
「近期我的最高杰作将发生有趣的事吶。史上最大的会战偶然发生在这个日期,著实令人感兴趣。就算汝身拒绝,我也跟定了啊,格列高。」
听到「咿嘻嘻~」的老太婆笑声,格列高再也不隐藏厌恶,直接撇过头去。
「这位是……?」
即使法妮雅开口问,格列高仍维持撇头姿势。
「自称犹大环魔法师的怪人。在伊甸评议会的邀请下,待在阿基厘俄之塔内生活。有鉴于此人诸多诡异言行,还请您尽量不要理会。」
「喀喀喀~」笑著忽视过分的介绍,安娜塔希亚对法妮雅说:
「我名为安娜塔希亚,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殿下于今日此刻莅临此地,相信也是巨大命运的一环吧。即使我也不晓得详情……看样子巨大转捩点已经进逼眼前。相信从这里能够欣赏到相当有趣的东西吧。」
法妮雅只能默默接受这名自称魔法师的女性说出的奇言妙语。
「给我闪边去,别造成殿下困扰……殿下,我这就带您去房间……」
格列高把魔女从法妮雅身边支开后,带头走出观望甲板。
边走过狭窄通道,他边对法妮雅道歉。
「虽然很想赶她离开,毕竟是评议会眼中红人。只要是在阿基厘俄之塔和巴巴罗萨舰内,她便有自由行动的权利。连我都无法限制她的行动,著实懊恼……」
格列高难得流露出厌恶,看来相当不擅长应付安娜塔希亚。不过既然能受伊甸评议会青睐,又自称犹大环的魔法师,大概具有某些特别的能力吧?在这次航程途中,找机会避开格列高的注意和她接触或许不赖。
舰内准备了一间豪华客房供法妮雅使用。
透过房内的小圆窗能欣赏到窗外蓝天。比恩宠大地制的还具弹力的弹簧床。看似产自伊甸,以白色为基底的华丽家具。衣橱中也挂著便服与睡衣,甚至连典礼用的礼服都准备齐全。
「这间房间为了殿下重新装潢。接下来将近十日,都无法离开船内。若有任何需要,请殿下跟负责的人员吩咐一声。」
「真的十分感谢你无微不至的照顾,格列高公爵。」
「不敢当。殿下拥有从特等席欣赏本次大会战的资格。再怎么说,卢卡和杰弥尼都是为了得到殿下而战。」
法妮雅避开格列高望来的锐利视线。
「……你误会了……我的存在与此没有关系。」
「请别再客气了。卢卡和杰弥尼明显醉心于殿下,大概打算透过赢得这场仗来向伊甸评议会示好,再得到殿下吧。」
法妮雅无言以对,垂下头来。
格列高的眼神比平时来得热烈。
飞行战舰内部属于格列高的治外法权范围。从今天起将近十天,格列高能在舰内独占法妮雅,再加上如今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目的地是帕葛洛奇昂吗?」
法妮雅岔开话题。
「您为何这么认为?」
「……会战不是将于帕葛洛奇昂近郊发生吗?」
法妮雅这一问,格列高亲昵笑答:
「……不,最初将于洛革诺瓦要塞近郊开战。」
「洛革诺瓦……?」
法妮雅不解歪头。洛革诺瓦要塞是座位于神圣黎维诺瓦帝国南部的近代要塞,但距离帕葛洛奇昂却将近两百公里远。为何会战会发生在那般偏僻的地点?
嘴角中流露出些许优越感的格列高回应:
「其实本次航程,是杰弥尼拜托我带殿下前往洛革诺瓦要塞上空。据杰弥尼表示──请从天上欣赏卢卡灭亡之旅。」
法妮雅一听,惊讶睁大葡萄色双眸。格列高接著说:
「恐怕是掌握到卢那•席耶拉联合军的机密情报了吧,不然不会特地招待殿下前去那种地方。若非有十足胜算,杰弥尼不可能主动对我提出如此拜托。」
「……………………」
「灭亡的究竟是卢卡还是杰弥尼,就让我们一同见证吧。」
格列高望向小圆窗外。索玛引擎的震动传达至法妮雅脚下。
只闻引擎低吼声两道、三道逐渐增加,当六道都凑齐的瞬间,变得更加剧烈。
「……启程的时间到了。似乎会是场愉快的天空之旅呢。」
格列高此话一出,窗外猛然一晃,飘浮感包覆了法妮雅全身。巴巴罗萨的庞大舰身带著高亢轰声,缓缓往初春的天空上升。
如今自己什么都办不到。唯一能做的只有搭著这艘战舰,从上空俯瞰战局罢了。
然而,还是祈祷。
──卢卡。
──不要输啊。
广阔蓝天接纳了法妮雅的祈祷。就这样,巴巴罗萨的庞大舰身缓缓旋转,将方向转往东南方。
目的地是洛革诺瓦要塞。
杰弥尼预言会发生最初一场会战的地点。
──我相信你,卢卡。
随著这句无声的祈祷,索玛引擎发出更剧烈的咆哮。
载著法妮雅、格列高,以及安娜塔希亚的飞行战舰,直直往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翱翔。
†††
同日,喀萨科瓦河上游地区,法兰克福特方面──
「就在那边。那处低空的位置……」
司令部随身副官指向东北东的空域,递过望远镜。
卢那•席耶拉联合军第二军司令官葛布将接过的望远镜朝指的方向望去。
被切成圆形的视野中映照出暗灰色天空。大约再过十五分太阳便会西沉,眼前将转为一片昏暗吧。葛布数度拿开望远镜,用肉眼确认远方空域后,再度举起望远镜想加以确认。
「有了。」
眼看日落时分逼近,终于在天边一角捕捉到飞翔的物体。对于轮廓更是有印象。
「肯定是巴巴罗萨。」
他举著望远镜这么告诉副官。约莫一小时前,派去潜入敌阵的轻骑兵传回看见伊甸飞行战舰巴巴罗萨从黎维诺瓦帝国上空南下的报告。葛布和副官登上喀萨科瓦河沿岸一处炮兵阵地附近的小山,亲眼确认问题的战舰,交换起彼此的臆测。
「航路不是朝帕葛洛奇昂,而是往南方去。」
「目的不是为了欣赏会战吗……?」
「……不知道。但是,有股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日落西山,巴巴罗萨消失于黑暗中。由于是单独一艘舰艇,并未点亮标识灯,一旦夜晚来临将无法以肉眼辨识。
葛布放下望远镜,瞪著飞行战舰消失方向的夜晚天空,陷入沉思。
「……派三十名卸下装备的轻骑兵进入帝国领内,追踪巴巴罗萨。每隔一日就回报它的航行方向。」
副官立即接下命令,马上告诉传令兵前去召集侦察的轻骑兵队。
「帝国军有动作了吗?」
「……帕葛洛奇昂方面的侦察骑兵没有回来,状况依然不明。恐怕已经布下相当森严的警备。」
「唔……」葛布双臂叉胸。
为数据说超过五十万的帝国军动向至今仍无法掌握。敌军则清楚我方分为三军在喀萨科瓦河沿岸布阵。然后,为何巴巴罗萨会在这个时期南下……
难不成。
「该不会是前往堤贝鲁纳方面吧?」
布阵于堤贝鲁纳的梅比尔第三军将于后天,二十五日早晨实施渡河。若是巴巴罗萨,便有可能赶在当天那个时刻抵达该地空域附近。难不成巴巴罗萨是靠著某些手段掌握了这项情报,打算前去观战吗?
假设真是如此……局势将变得十分艰困。
──该行动吗?
现在第二军展开渡河,追踪飞行战舰南下的话,或许能够阻止最坏的状况发生。但是如此一来,就无法进行本次作战的关键,兵分三路分进合击进攻帕葛洛奇昂近郊。但若巴巴罗萨的行动跟本次作战没有任何关联,太早渡河将直接造成联合军的败北。
情报太少了,还不到该下决断的时候。
葛布对副官下达新的指示。
「派出快马联络卢卡和梅比尔,说飞行战舰正在南下,第二军将根据状况提早渡河,以及战舰下方有遭遇敌军的可能。」
「遵命!」
副官再度跑去通知传令将领。伫立在稍微慌忙起来的自阵当中,葛布瞪视东方天空。
「……别逞强啊,梅比尔。」
葛布替远在两百公里远方的盟友祈祷。胸中那股不吉祥的预感,随著逐渐深邃的夜色越来越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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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提法诺历一七九六年三月二十五日,喀萨科瓦河下游地区,堤贝鲁纳方面──
当日出前便已展开的炮击所造成的烟幕被自地平线后探出头的朝阳贯穿的瞬间,卢那•席耶拉联合军第三军司令官梅比尔高举右手。
「奥拉尔骑兵团,杜•盖克兰军团,前进!!」
一声令下的同时,堤防上出现四列纵队,共计十二兵团,三万六千步兵、八千骑兵在笛鼓乐队的伴奏声中,整然有序面向朝阳开始进军。
只见先是步兵,接著换骑兵陆陆续续伸脚踏入笼罩著晨雾的喀萨科瓦河河面。
眨眼之间,到处传来划破早晨大气的高亢呼啸。
带来死亡的不吉音调在士兵头顶交错重叠──
复数水柱开始随著轰隆巨响在士兵周遭窜起。
惨叫与马鸣声四起,喷溅的鲜红飞沫混进晨雾。五十门野战炮开始从西岸瞄准隐藏在东岸堤防后方的帝国军炮兵阵地,展开炮击。
「别退缩!前进!快前进!!」「帝国军不足为惧!勇往直前,狠狠践踏吧!!」「我等是为了自由与平等而战!一切都为了解放受苛政所苦的黎维诺瓦国民!快上啊!!」
士官们的号令声从后方推了联合军义勇兵们一把。尽管面对事前瞄准好徒涉点的精准炮击仍不畏惧,不管战友们的手脚轰飞四散,血流染得河面一片通红,身著深蓝军服的士兵们还是高歌著革命之歌,前进的步伐绝不停止。
骑在爱马鞍上的梅比尔默默注视著第三军渡河。
向著朝阳勇猛前进的精锐部下们实在非常可靠。在冬天这段期间,为了这场仗不懈缎炼至今的徵召兵与义勇兵们,个个都被培养成了不畏死亡的战士。
「敌军防备薄弱,大概是没考虑在岸边打防卫战吧。」
梅比尔这一说,一位长年跟著他,名叫朱里安的副官回答:
「侦察骑兵传来情报,说帝国军陆续集结至洛革诺瓦要塞。恐怕是打算固守要塞,阻挡我军前进。」
「反正人数肯定不多。敌军接下来能做的只剩拖延时间,我们要加快速度,以接近第一军为优先考量。」
副官还没应声,渡河的步兵们已开始在对岸架设起桥头堡。骑兵团组织列队跨越堤防,确认敌军炮兵阵地位置后,再送出指示来诱导我军的炮击。照这样下去的话,第三军的十五万人似乎能在没有太多伤亡的情况下顺利渡河……
全军渡河成功后,梅比尔让第三军排成行军队形,展开进军。
如同冬天扎营训练时,总数十五万的军团整然列队,把经过铺设的街道让给炮兵队和后勤补给队,步兵和骑兵沿著路旁的平原步行前进。有的高歌革命之歌,有的演奏起进行曲,士兵们怀著各自的思念,热热闹闹深入异邦之地。
恐怕敌军已经得知第三军渡河的情报了吧。分驻于帕葛洛奇昂近郊,为数超过五十万的主力部队开始聚集。接著应该会选择原地待命迎击,或是南下与第三军一决胜负才对。若是前者当然最好,就算敌军选择后者,南下的帝国军与北上的第三军得在三天后才会碰头。届时刚好能等完成渡河的卢卡第一军从帝国军侧面夹击,没有丝毫对我军不利的要素。
梅比尔该注意的,就是不要被沿途的敌人拖延住。对付那些窝在城堡或要塞内的敌人只需另分部队封锁,主力部队直接通过,若碰上一万以上军力则靠野战加以驱逐。在卢卡的作战计划当中,虽然包含了万一第三军在四月一日前遭遇帝国军五十万主力时的可能,不过敌军再怎样也不会让帕葛洛奇昂唱空城计,将大军调来这种穷乡僻壤。
第三军持续北上,来到下午一点时,洛革诺瓦要塞出现在眼前视野中。
这是座具有五角型外廓,从要塞突出的外堡毫无死角,甚至建有能够扫射进攻敌兵的斜堤的近代要塞。假如当真打算攻陷此地,少说得花上一年吧。
「固守的敌军有多少?」
「推估大约七千。」
「尤贝尔师团和摩甘军团留下来封锁要塞,主力继续北上。」
在梅比尔的决定下,切出一万五千兵力做为分队,封锁洛革诺瓦要塞。就算窝在要塞里的敌军试图从后方突袭第三军,也能靠分队加以阻止。梅比尔此举等同用了名为分队的铁牢笼关住了守在要塞内的敌兵。
「没时间拖拖拉拉,快走吧。我们得赶在二十八日前接近第一军十五公里内。」
第三军便这样直接穿过洛革诺瓦要塞,继续北上。
下午三点半,当拋在后方的要塞从视野中消失,梅比尔发现了前方天上那道不吉的舰影。
「……航空舰?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东北方的低空上有道看似飞空鲸鱼的黑影。举起望远镜确认轮廓后,确认那正是伊甸飞行舰队旗舰巴巴罗萨。
「只有一艘吗?就算是想来欣赏我们,也多亏它知道这里啊。」
梅比尔不禁纳闷。除了联合军干部之外,应该没人会知道第三军将在今天这个日子来到这个地点才对。
「会不会是听闻我们成功渡河,才火急赶来此地的?但若是如此,船速未免太过迅速……」
就在副官朱里安讶异歪头之际,前往斥候的骑兵回来了。
「帝国军的大部队正朝此地而来!」
「什么?规模多大?」
「目前其他骑兵正在确认,但乍看之下相当可观,恐怕多达两、三万……甚至更多。」
梅比尔苦涩呻吟。想靠骑兵侦察判断出敌军规模相当困难。若能化为鸟禽,还能从上空俯瞰来掌握全貌。然而在地上移动的骑兵,并没办法正确掌握排成长龙队列行军的敌军准确数量。
「守在要塞内的敌兵为七千。根据邻近都市的规模判断,就算全力召集士兵也顶多三万左右,能靠野战一举除之。」
朱里安这么建议,梅比尔同样这么认为。可是万一这是帝国军主力,杰弥尼领军的五十万大军呢?
──会被一举歼灭的是我军。
该死的!梅比尔难得犹豫起来。
假如身边是平常一起吃同一锅饭,人数只有三千出头的骑兵军团,无论是要退要进,他都能毫不犹豫做出抉择。可是,如今梅比尔率领的是十五万大军,抉择的负担和军团是不同次元的沉重。
──一旦判断错误,联合军将会败北。
──恩宠大地将沦为杰弥尼的囊中物。
这也表示了卢那•席耶拉共和国的居民将遭受杰弥尼毫无人道的占领政策剥削,多达五十万,甚至百万人将被卖去伊甸当奴隶。
然后,当下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一分一秒的判断延迟都将带给自军致命伤害。
梅比尔向身旁除了朱里安以外的另外三名作战参谋寻求意见。
「不可能会让五十万大军南下,帝都帕葛洛奇昂会没有守军。」「在距离帝都只有一日路程远的地点有葛布阁下的第二军驻扎。主力部队放著那儿不管挥军南下的风险实在太高了。」「洛革诺瓦北方或许还存在著某些我等没能掌握到的地方军团。南下的敌军估计最多为三到四万。」
无论是哪个参谋,都认为正朝此地前来的是帝国军的地方军团。
不能迟迟才做出决定。在战场上最无能的指挥,莫过于犹豫不决而浪费时间。
梅比尔对参谋们说:
「靠野战歼灭南下的敌军。全军,转为战斗队形!」
既然对手不过是群杂鱼,那么只须靠数量优势碾压即可。梅比尔如今最担忧的,是自己赶不上三军发动的分进合击。
「遵命!」
眨眼间传令骑兵冲向行军中的各兵团。突然间喇叭声大作,热闹歌声与笛鼓乐队的演奏戛然而止,步兵团跑起步来从纵队转为横队。
梅比尔往北方天空瞪去。
卢卡和葛布正在远方等待第三军抵达,万万不能在这种地方拖拖拉拉下去……
「马努柏会长,似乎顺利成功了呢。您看,战争将从此地开始!」
在匆忙转变为战斗阵形,由梅比尔所率的第三军先锋附近,前来战场参观的共和军大牌出资者,马努柏会长侧眼瞄向爱洛伊莎。
「这下能让杰弥尼陛下高兴了对吧?」
「这是当然,往后陛下将给会长您更多通融。只不过,现在还请您先逃,因为炮弹也会轰到此处。马车就交由我来……」
道路拥挤时,肯定会让装载军需品的货物马车先行。前来游山玩水的普通人不管身分地位再怎么高,都会被马夫和士兵臭骂,并强迫把整辆马车赶出道路外。爱洛伊莎建议会长直接骑马,自己则坐上带篷马车的车夫台。随行的跟班也各自骑上马,不安地看著北方。首次体验到战场的气氛,让商人们均感畏惧。
「总之请会长往后!马车交给我驾驶,请尽量后退!」
如此吶喊,并确认会长退到第三军后方之后,爱洛伊莎甩下马鞭,驾著带篷双头马车前往邻近的山丘。费尽一番苦功驶过凹凸不平的路面,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合适的高地。在场已经有许多附近居民和流浪汉,为了搜刮战死沙场的尸体陆续聚集而来。
「呼、哈……」
时而拼命甩鞭策马,时而洒钱给来战场看戏的居民们要他们帮忙推马车,总算勉强爬上一处能望尽平原的高地。
「看得到……!」
爱洛伊莎兴奋欢呼。从高约二十五公尺的高地上,能看清此时正在平原上激烈冲突的白蓝双色军势的动作。此地距离让兵团宛如鹤展翅般往左右扩张的帝国军大约三点五公里,是一处若与敌军交战则过度遥远而四下无兵,却同时能靠著望远镜看清各兵团动向的绝佳瞭望台。
爱洛伊莎爬上被篷子遮住的马车货台,打开木箱,取出长宽约一公尺的无线通信机,启动发电机开始拼命传送呼叫讯号。
「陛下……!是我啊陛下……!」
对著混入杂音的反响板急切呼喊。战火已经掀起,两军的炮声都能传到这来。焦躁呼喊了数十遍,才终于等到朝思暮想的声音振动了反响板。
『你在战场上了吗,爱洛伊莎。』
爱洛伊莎欣喜发出呻吟,按下按钮。
「陛下,我在!我正从联合军方向的高地俯瞰战场!」
『很好。我要找出你的位置,告诉我现在你看到的东西。』
爱洛伊莎从货台扛起无线通信机放到地面,挺高身体注视起梅比尔的动向。周遭虽然有些来战场看热闹的群众,却没人注意到爱洛伊莎的这台奇怪机器。于是她单手持望远镜,边俯瞰两军动向,边将所见之物传达给杰弥尼。
「我看得见我军双翼逐渐展开的模样。右翼前端此刻正超过联合军的左翼持续伸展,左翼虽也不停延伸,但这边尚未抵达联合军右翼前端。现在联合军右翼后方发动炮击……于我军左翼正中央著弹,步兵似乎受到损害。请说。」
『唔嗯,我渐渐猜出你在哪了。』
「从我的角度来看,左侧是杂木林……有条小河流过杂木林前,蜿蜒地向这块高地的右手方流去。在杂木林后方的敌军野战炮队往左移动,还有两队步兵纵队追过野战炮队跨越小河,恐怕是打算延展侧翼绕过我军右翼……请说。」
把状况详细说了一遍放开按钮后,传回杰弥尼听似满意的声音。
『我找到你在哪了。你待的高台位置绝佳,棒透了呢爱洛伊莎。我人虽待在这,却等同能从背后观察联合军的动向。话说回来,从那边看得到梅比尔的本营吗?』
爱洛伊莎环顾战场,找到了梅比尔的本阵。炮烟与春雾弥漫的远方,飞行于低空处的飞行战舰巴巴罗萨刚好能够当成指标。
「飞行战舰在我的右侧飞行。而我正好看得见代表梅比尔本阵的蓝色军旗往飞行战舰移动的模样。请说。」
『实在太完美了。你持续告诉我梅比尔的所在位置。从那家伙的性格推测,肯定会靠骑兵拼单点突破。我要集中战力给他迎头痛击。』
「我明白了。现在梅比尔正躲在平原起伏后,朝著我军左翼移动。如同陛下所说,骑兵正逐渐聚集到本阵周遭。请说。」
如同杰弥尼的预测,梅比尔接下来似乎打算将骑兵大队聚集到本阵,实施一波大突击。目的是突破帝国军左翼,急冲过后方,一口气攻进杰弥尼所在的本阵吧。
『敌军打算进攻左翼!骑兵队正往梅比尔周遭聚集!光是骑兵便超过一万……数量惊人啊!』
第三军的核心正是梅比尔在冬季扎营期间锻炼出的骑兵队,总数一万一千。如今这支史上前所未见的庞大骑兵团齐奔梅比尔本阵,化为一把利枪,打算刺穿杰弥尼。
『光骑兵就有一万挺多的啊。这边现在烟雾迷漫,看不清楚。是在地脊后方吗?』
杰弥尼的本阵只距离梅比尔的本阵约莫一点五公里。尽管距离相当近,却似乎因战场上的地脊和雾气阻碍而无法辨识。
「如您所言,他们正躲在地脊后方!在我的右手……现在一齐发动炮击的野战炮队位置的更后方!请说!」
放声大喊完放开按钮后,反响板另一头传来咚!磅!沉重的炮弹命中声。
『炮弹轰下来啦。是现在炮击的队后方吧?没搞错吧?请说。』
「没有错!就在后方不远处排成纵队!宽达十列……二十列……甚至更多!共有三个简直像是铁锤的纵阵……!」
梅比尔所率将近一万的骑兵队,形成了宽三十公尺,长三百公尺的极度密集队形。岂不是挤到马蹬都要相碰了吗?队列挤成那样真的有办法突击吗?
『炮烟害这边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我就相信你吧爱洛伊莎。把火力集中到左翼……』
杰弥尼传来回应。爱洛伊莎倒抽了口气,眺望平原。没想到密集到看起来像真的铁锤的骑兵纵阵,周围竟好巧不巧因马呼出的气形成浓雾……!
杰弥尼放开通信按钮,抬起头来瞪视战场。
对峙的敌军步兵团沿著平原地脊交织出一层又一层的横阵,手举卡斯柯特枪伫立在原地。
──敌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暴风雨即将来袭。
之所以连原本狂轰猛炸的炮击都停止,肯定是因为炮兵队打算往决胜关键地点发动猛攻而移动位置。
然后要是爱洛伊莎的报告正确,梅比尔的庞大骑兵队即将在这片雾的另一头组完队形,目标瞄准我方的左翼。
「骑兵要往左翼突击啦!侧翼停止伸展,战列步兵守在原地组成横阵!野战炮装填碎铁弹,瞄准敌军右翼骑兵冲出的位置!机兵大队到左翼前方排出障壁!致胜分水岭要出现了。罗洛,在左翼后方待命,突破重围的骑兵就交给你来收拾!」
杰弥尼一发号施令,帝国军左翼突然间匆忙起来。
──我方是五十三万,敌方是十三万。
──再加上我方还能靠无线通信即时掌握敌军动向。
──没有道理会输。绝不可能……
心里这么认为,但是此时此刻的杰弥尼竟感到恐惧。因为杰弥尼比谁都要清楚,那个男人成为敌人时的可怕之处。
「来啊,梅比尔。」
伸舌舔了乾燥的上唇。克制住恐惧,瞪向共和国军基地。
「要是有办法来到我面前,尽管放马过来啊……!」
感觉全身细胞都在发颤。这是只能在战场上体验到的兴奋和紧张。此时杰弥尼甚至连恐惧都转换成了自身的愉悦。
──此处就是世界史的转捩点。
杰弥尼静待梅比尔的来访。而在他的背后,罗洛•罗索所操纵的巨大机兵缓缓展现其英姿。
「左右两翼!落后于敌军侧翼的延伸速度!要被绕到背后去啦!!」
火急的呼喊声响遍整个卢那•席耶拉第三军司令部。在展开交战前,第三军原本采取运用数量优势延伸左右两翼来绕到敌军背后的战术,却万万没想到帝国军竟采取完全相同的战术抗衡。结果这次模仿鹤展翅来吓阻对手的胜负是由帝国军拿下。能够在延伸侧翼这点胜过总数十三万的第三军,除了由杰弥尼率领,总数五十三万的帝国大军外别无可能。
梅比尔将蕴含熊熊怒火的眼神刺向相隔约莫一点五公里的敌阵。
「杰弥尼……!!」
完全被摆了一道。
谁都料想不到主力部队竟会南下至如此边境。
不,卢卡已经预料到这种可能,并定下若遭遇杰弥尼主力部队就该撤退的规定。只不过即使是名将,也难以看出碰上的会是敌军主力部队还是分队。此时只好采取可能范围内的最佳手段,以求赢得胜利。
「骑兵速速集合!!」
后方的骑兵士官们开始为了突击的准备东奔西跑。将分散各处的骑兵军团聚集成三兵团,打算以最强冲击力贯穿敌军侧翼,直冲杰弥尼本阵。
实可谓乾坤一掷。突击成功贯穿敌军侧翼就算胜利,被挡下则为败北。古往今来从未有过这么简单明瞭的历史分水岭。
「由我亲自去。就算得同归于尽,也会阻止杰弥尼。」
一听梅比尔竟要亲自出阵担任大突击的指挥官,参谋们连忙:
「风险太高了!」
「反正突击失败的话横竖也是输。要是由我亲自带队,士兵能更有干劲。这可不是去送死,而是为了取胜啊。」
梅比尔望向副官朱里安。
「传令给卢卡和葛布,告诉他们杰弥尼的主力部队在这。」
「报告!已经派出!」
「等突击成功或失败的结果出来后再传一次。杰弥尼会出手封锁消息传达,等到陷入最糟局面就太晚了。」
「……遵命!」
梅比尔想说的话已经传达给一路随侍在侧的朱里安。假如第三军当真败阵于此,非得将此事早一步传达给卢卡知道才行。等到残兵开始溃逃才派传令的话,被敌军逮住的风险也更高。
梅比尔跨上爱马,踢下马镫。
战场的喧哗撼动脚下。早已习惯的那股刺进咽喉深处的炮烟与火药味。接连不间断的隆隆炮声与枪响,随著炮弹命中扬起的土沙。在数以百计的死亡人数不停累积当中,身著蓝色军服的联合军士兵并未逃亡,依然英勇奋战。
司令部背后的地脊后方,一万骑兵已排成三个巨大纵阵等著梅比尔。
共计三个宽三十列,长三百公尺的巨大方阵。为了提升突击的威力,挤得马镫相碰的骑兵们平均每纵队多达三千五百。卢那•席耶拉共和国不必多说,当中还包含从罗曼维骑士团、堤拉诺勒慈善同盟、杰诺比亚都市联盟召集来的老练骑兵。梅比尔感受到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对能参加这次名留青史的大突击而兴奋。
无疑会是场史上最大的骑兵突击,没有骑兵不对此兴奋激昂。长年来与爱马一同训练的时日,全是为了今天这一场突击──在场所有骑兵都体悟到这一点。
从棱线上眺望著一万骑兵的英姿,梅比尔同样露出战士的狰狞笑容。
拔出军刀,往天上一刺。
「太完美了!诸位,从此刻起将发动突击!!」
阵阵战吼声回应梅比尔。
「目标杰弥尼!!冲破敌军左翼急袭本阵,拿下敌将杰弥尼!!」
再一次的战吼让骑兵们更加激动。
「只求拿下杰弥尼!!跨越同袍尸身吧!!就算成了单枪匹马都要取杰弥尼首级!!」
梅比尔这一呼,三个纵队,一万骑兵个个双眼布满血丝,高举武器放声咆哮。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没考虑过要活著回来。只求与战友们一同冲刺再冲刺,燃烧生命击垮杰弥尼。一万骑兵共享了这项决心,化身为苍蓝铁枪的一分子。
「速步起!前进!!」
梅比尔自己站在最前方发号施令。
军团长挺身站到最危险的前方。没有部下不对此慷慨激昂。
一骑质量约有六百公斤重的胸甲骑兵为数一万,开始以速步进军,跨越藏身的地脊,于战场上现身。
哦哦!周遭的我军士兵视线往穿越身旁的三团巨大密集队形注视,发出惊叹呼声。眼见史上最大的骑兵突击就在眼前展开,士兵们也难掩兴奋。
率先冲锋的梅比尔往敌军一瞪。
穿著雪白军服的敌军左翼厚实阵容,形同一只白色巨兽。想必冲进里头的瞬间,联合军骑兵将遭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枪击吧。紧接著机兵更于眨眼间移动到左翼前方形成障壁,野战炮也陆续移动到左翼,将炮口对准我方突击的出口。
看敌军迅速的移动就能明白,杰弥尼选择把火力集中在左翼……!
「真是料事如神啊。」
虽说是敌人,实在不得不佩服杰弥尼的调度。明明自认为已经谨慎隐蔽骑兵的行动,却彷佛被从空中俯视一样精准看穿我军的突破点,迅速做出应对。
从我军的最前线到敌阵之间,水平距离约莫四百公尺。
隔阂自阵与敌阵的这片四百公尺的空白地带,正是量产死亡之地。
光是冲过这片地带的期间,就会直接被野战炮瞄准轰炸,导致数千同袍死亡吧。然后即使冲进敌阵,又会有数千同袍遭到卡斯柯特枪齐射洗礼吧。毕竟敌军光是左翼就多达十七、八万人,人墙厚度更将近三百公尺。组成那道侧翼的步兵都在沿途把牢固横队或方阵排列得宛如屏风,戳出刺刀化身刺猬,准备迎头痛击我军。
然而,哪怕只有一骑都好,只要能突破左翼闯进杰弥尼待的本阵,把军刀刺进那家伙眉心的话,就是我军的胜利。将不可能化为可能,这次大突击的目的就在于此。
梅比尔经过我军步兵横队形成的最前线旁,踏入了死亡的空白地带。
「呼!」地一声吐了口气,抬头望天,发出铿锵有力的吶喊。
「驱步起!!跟我冲!!」
亲自站到最前头,甩下马鞭。
爱马的蹄奏出熟悉的三拍子。
眨眼之间,敌军的集中轰炸在四周炸开。
是榴弹。每当滚烫的碎弹往四面八方喷溅,便会有数十名骑兵连哀号都来不及就先崩落倒地。加上人员密集,光是至近弹就造成惨重伤亡。血肉与土沙的浪花遮掩了视野,阵阵逐渐远去的马鸣声彷佛被拋下的货物。不过骑兵们仍持续奔驰,毫不畏惧地和梅比尔并驾齐驱。
每当至近弹在身旁炸开,梅比尔就显得越激昂。
更加用力踢下马蹬。在这片空白地带上,因恐惧停下脚步才是下下之策,唯有奔驰才是最佳的生存之道。梅比尔转向后方,看到所有骑兵都不畏惧,紧跟在后。
──这就是恩宠大地最完美的骑兵队。
露出战士的笑容,下达最后一道命令。
「袭步起!!上吧各位!见杰弥尼去!!」
全力往爱马挥鞭,马蹄的节奏转为四拍子。视野内的风景模糊成了线状,往后方高速流逝。
臀部悬空离开马鞍,往天高举军刀,将这句骑兵的誓言传达给同袍们。
「于乐园(瓦尔哈拉)重逢吧!!」
狂热激烈的战吼从梅比尔身后响起。骑兵们掩盖过周遭的隆隆炮声和轰炸声,发誓要在不属于此的地方重逢。
一万骑兵化为燃烧苍蓝炽焰的利枪。
地面龟裂,四万铁蹄奏出的四拍子甚至掩盖过炮声。面对如此骇人的景象,被瞄准的帝国军左翼的士兵们感到畏惧。要是被那种玩意卷进去,肯定灰飞烟灭到连细胞都不剩吧。
只见苍蓝烈焰贯穿了量产死亡的四百公尺空白地带。排列在左翼前方的野战炮一齐喷射出碎铁弹,滚烫浊流淹没了突击阵的前端。尽管血肉飞沫有如浪花四溅,后方队列仍没停下脚步。踏过同袍的尸身,丝毫未放慢速度,在炽热的浊流中逆流而上。
总重量六千吨的铁块以时速七十公里疾驱,冲击力道大约高达十一亿三千万焦耳。这股媲美历史上前所未见,只出现在神话中的神兽的破坏性能量眨眼间便冲上火焰浊流,冲撞上白色巨兽的左翼。
一切声响在一瞬间消失。
雪白军装的浪花溅起,防壁应声碎裂。
深蓝大军犹如神话世界中的神枪发出亮光,撕裂白色羽翼。拨开从左右两侧挤压来的白羽,撕裂直冲。尽管前方的火流遭到浊流吞噬消逝,后方的苍焰仍持续燃烧贯穿兽身。铁蹄永不停歇的四拍子迫使白色巨兽发出更凄厉的哀号。
「冲啊!!杀啊!!」
骑兵们齐声高呼。倘若前方奔驰的同袍摔落,仍然选择踏过他们的尸身,主动化为新的苍焰尖端,直到粉身碎骨为止都不停止奔驰。
「刺穿敌阵!!」「杀出去!!」「别停!冲啊!!」
一个个死去的骑兵们留下这些话给后继者,从化为线条状的风景脱落。后方补上的我军铁蹄无情践踏落地的战士亡骸,连一点痕迹都没能残留。唯有句句祈祷的祝福,激励著依然存活的战士们前进。
白色巨兽的羽翼当中,流出血肉形成的河。苍蓝神枪沿著鲜红血河逆流而上,谁都没停下,谁都没逃跑,化为枪尖的一分子贯穿防壁,不断冲刺冲刺再冲刺,直到生命燃烧殆尽的那一刻。
一心只为抵达前方杰弥尼待的大本营。一万道祈祷的声响穿越刺刀之壁,追求光明。
──还听得到声音。
梅比尔把上半身往马鬃毛上贴,从鬃毛的缝隙间凝视前方,同时发现到一件事实。
──我还活著。
慢了一步,才自觉到这点。
周遭总是有我军的骑兵并行。似乎是在转为袭步之后,随即提升跑速来保护梅比尔。这群骑兵击退、践踏蜂拥而上的帝国兵,途中一个又一个倒下,却还是永不止歇地坚守梅比尔周围。
──你们这群好家伙……
梅比尔的灵魂滚烫燃烧。
「冲到杰弥尼面前吧,军团长!!」
「请务必解决杰弥尼,军团长……!!」
遭刺刀海吞噬的同袍陆续将心愿托付给梅比尔,接连从视野中消失。
梅比尔咽下涌上喉头的热流,继续透过鬃毛缝隙注视眼前。
不回头,只往前冲刺。
──光芒……!!
刺穿这道墙,通往杰弥尼的光芒。
祈祷的同时踢下马镫,挥出马鞭。左钻右闪袭来的刺刀和滂沱弹雨,将涌上的敌军连著同袍尸身一起踏过,穿越到这道障壁的另一头。
──冲到杰弥尼面前……!!
就在祈祷之后。
梅比尔被鲜血沾湿的视野中,顿时充斥整片白色闪光。
惨叫、惊呼,被托付的心愿,血肉的气味与铁蹄的旋律通通远去。
寂静。
平原的风缓缓拂过梅比尔脸颊。
是一阵挟带嫩草清香的春风。
充满亮光的天空。
「突破啦!!」
后方我军响起的欢呼声让他回过神来。
抬起埋在鬃毛内的脸,环顾周遭。
后方是帝国军横队,前方则是隐藏在地脊后方的野战炮群。一脸错愕的补给兵们纷纷指向这边,嘴里不知喊著什么。
──突破了!!
突破了厚达三百公尺的左翼阵地。放眼周围进行确认,看到脸上沾满血肉与泪水的同袍们都跟在梅比尔背后。
拿同袍们当肉盾,甚至践踏同袍尸身,终于突破左翼的联合军骑兵只剩二十几名。摔落地面被踩成肉酱的一万骑兵的心愿,全寄托在这二十几人身上。
──不会白费牺牲。
梅比尔瞪向左翼的接合处。
平原的地脊稍微变高的位置,一个起伏平缓的小丘上,可以看到白色大军团旗飘扬,身著华丽军服的一群人指著这里,明显展现出焦虑。
──找到了。
──杰弥尼就在那。
用被鲜血沾湿的手甩下缰绳。连发尖都沾上鲜血的梅比尔没有停止他的四拍子演奏。这段在大小战场上演奏至今的铁蹄旋律,正是属于梅比尔的歌。
──取杰弥尼性命。
阻挡在抵达大本营之路上的共有大约两百亲卫队。他们注意到梅比尔突出重围,连忙开始行动想排成横阵。后方我军存活下来的骑兵们正一边疾驰,一边排成两列纵阵。若面对大约两百的横队,有办法靠目前的纵阵突破。
梅比尔更加凝神注视,看向设于平原高台上的大本营寻找目标。
然后──
找到了。
穿著绣金边的白色大披风,褐色脸庞上面露笑容,睥睨著突破重围的梅比尔的那名高痩人影──
「杰弥尼──!!」
放声咆哮。
距离区区两百五十公尺。
能成功……!!
「只瞄准杰弥尼!!就算同归于尽也要做了他!!」
任何一人都好,只要能有一人冲到杰弥尼面前,就是我军的胜利。
举起马鞭朝爱马挥去。爱马尽管已口吐白沫,仍回应鞭笞提升跑速。
要解决杰弥尼,一定要亲手了结他。每当甩下一鞭,踢出一镫,身后牺牲掉的一万骑兵的心愿也在灵魂深处响起。
咽下涌上喉头的热流,全神贯注瞪著视野中央白色大军旗的瞬间──
「……!?」
在杰弥尼待的高地一角,伫立著一台又瘦又高的机兵。
明明刚才还没看到,此时却出现在眼前。全长约十二公尺高的雪白巨躯。
──那家伙是什么玩意?
未曾见过的机体。宛如传教士般穿著交叠于胸前的白色长披风,看不见双手。吊钟形的头部垂下,简直在对天祈祷一般。完全感受不出凶猛气息,如同迎接来访者的庄严圣者似地,虽挡住了梅比尔队的去路,却完全没流露一丝杀气。
梅比尔顿时全身寒毛倒竖。
从未感受过的恶寒于此时此刻,窜遍手脚末端。
梅比尔眼中燃起熊熊斗志,挥除这阵恶寒。
事到如今还怕什么?不过是笨重机兵,靠脚程甩开就好。只需从旁穿越,直取杰弥尼首级。
「别管它!冲啊!!」
马鞭挥下,爱马绞尽最后一股力量全速狂奔。
水平距离五十公尺。
诡异的机兵没有动静。
二十公尺。
咻嗡,咻嗡──
机身传出不可思议的排气声,简直像这台机兵的打呼声,是股奇特的音调。
十五公尺。
梅比尔仰望高地。
杰弥尼已近在触手可及之处。
手放到军刀柄上。离杰弥尼只剩十公尺。
「是我赢了!杰弥尼!!」
就在拔出军刀的那一瞬间──
机兵披著的白色长披风飘上蓝天。
只见全长超过七公尺的巨剑一闪。
本已成为线条状的景象突然间断裂开来。
唰嚓!
随著这声无情的声响,二十几骑演奏出的铁蹄旋律冷不防消失了。
十二公尺高的圣人左膝跪地,以蹲姿将左手拿著的巨剑往水平方向一扫后,垂下头来。
啪哒,啪哒……
剑尖和剑身沾上的血肉滴落。
唯有寂静回到战场上。无论是铁蹄旋律还是梅比尔的歌,都已听不到了。
在空中飞舞的白披风缓缓飘下,盖在惨遭一刀两断的深蓝骑兵群亡骸上。
从高地上的大本营目击整个经过的帝国军高阶将领们全都愣愣张大了嘴,动弹不得。
左翼遭突破之际,原本心想这下完蛋了。直直往这边冲来的梅比尔完完全全就是个鬼神。
就在确信败北的那一刻──
罗洛•罗索驾驶的机兵摇摇晃晃挡到骑兵面前。
上级三队第二阶「智天使级(Cherubim)」机兵,乌列尔。
总是穿著披风包覆全身,犹如圣者的巨大机体,原来是靠著快到肉眼难以辨识的斩击,一刀把二十名骑兵一起砍了。
「……这是拔刀术啊。」
一名将领喃喃自语。居住于荒芜狂野再往东方的蛮族,东匈的战士所使用的技巧。在敌人进入射程范围之前都保持不动,一踏入的瞬间拔刀出鞘,挥出藉由鞘身摩擦而威力倍增的斩击。若是人类还有可能,但笨重的机兵竟能施展拔刀术这种事,别说没看过了,根本听都不曾德过。
就在众人哑口无言之中,突然间响起了拍手声。
皇帝杰弥尼独自一人站起身来,对著乌列尔的背投以称赞的掌声。
「不愧能夸下海口呢,罗洛。干得漂亮。」
边夸赞边从高地斜坡走下。数名亲卫兵则合力将乌列尔的披风挪开。
披风下是许多堆叠弯折的尸体。根本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睁著眼被砍成两段摔落的骑兵们将平原染得一片血红。
「两列纵阵反倒弄巧成拙了呢。毕竟是想往我这边冲,所以罗洛只要挡在前方挥出刀身,就能藉著前冲的劲道砍成两半。」
不过,真的是千钧一发。要是事前没有爱洛伊莎的连络,应当来不及集中火力到左翼,将会有更大量的骑兵闻进大本营。要是这种不要命的家伙再多冲进来两、三百名,杰弥尼恐怕真的已经没命了。
在马匹和骑兵们四散的肉块当中,也看得到梅比尔。
大概是剎那间想闪开斩击吧,尽管躯干没事,左手和左脚却消失了。从断面间断喷出血泉,这名被誉为骑兵王的男人如今倒在地上,仰望蓝天。蓝色军服被染得通红,一头美丽金发也沾上血色,黏作一团。
「好久不见。」
杰弥尼站到梅比尔身旁,俯视这名过往的同伴。
「跟错人的话,就会落得这种下场。」
怀著怜悯之意,用褐色脸庞上的笑容来送最后一程。
梅比尔乾瘪的嘴唇微微张开。
「……没……」
「嗯?什么,听不见啊。」
杰弥尼不解歪头。梅比尔正拼命想传达些什么。
是什么啊,想听听呢──杰弥尼蹲了下来,把耳朵往梅比尔嘴边凑去。
「陛下!!」
在附近的将领发现什么大喊的同时,躺在地上的梅比尔竟靠一只右手挥出军刀。
「呜哇!!」
剑尖掠过连忙往后跳开的杰弥尼鼻头。
嚓!
杰弥尼的鼻子喷出血来。
错愕瞪大的双眼中,看到的是坐起上半身的梅比尔紧握军刀刀柄,凶狠露出战士的笑容。
「没有错。」
梅比尔清清楚楚说了下去。
「和卢卡并肩作战是我的荣耀。」
狰狞吊起嘴角,梅比尔再度仰天倒下。
手撑著身后地面,瘫坐著茫然望了梅比尔好一会后,杰弥尼才终于拿手帕摀住鼻子,站起身来。
只见梅比尔的胸口仍微微上下起伏,仰望著天空。这名勇敢的战士再来也只能等死了。是想忍受著痛苦缓缓死去,还是想早早图个痛快,梅比尔的选择实在清楚得无须多言。
「……你来送我上路吧,杰弥尼。」
这是梅比尔对杰弥尼,这名曾经一同奔驰在同一战场上的战友的请求。
杰弥尼长长地叹了口气,搔搔头拔出腰际的手枪。
瞄准这名过往战友的心脏。
梅比尔对杰弥尼一笑,用与从前不变的口吻说:
「于乐园(瓦尔哈拉)重逢吧。」
「……………………」
杰弥尼把指头放上扳机。
无论杰弥尼还是枪口,都没映照在梅比尔的视野中。穿过这些景象,眼前只看到蓝天,以及怀念的艾拉的笑容。
──太好了呢,艾拉。没有跟我这种男人在一起。
尽情奔驰,粉身碎骨,作为骑兵是再棒不过的人生了。
再来只剩,艾拉。
──我会从乐园(瓦尔哈拉)祈祷你过得幸福。
梅比尔微微地,扬起了嘴角。
杰弥尼扣下扳机。
格外响亮的枪响传上春季的天空后,消失无声。
「……………………」
失去光芒的战士眼中依然反射著蓝天。一只白色蝴蝶翩翩飞来,停在战士染得鲜红湿润的指尖上。
随著阵风拂过,原本还余音绕梁的那股一万骑兵的战吼,也消逝在风声之中。
杰弥尼俯视了从梅比尔心脏流出的鲜血好一阵子,再度跪地,出掌合起那对已黯淡无光的双眼。
「……不会重逢的,因为我应该去不了那边。」
难得稍显寂寞地这么说完,他对身旁的将领下令:
「好好埋葬,那是我以前的友人。」
接著,杰弥尼将双眼转回战场。
押回大突击的余波,将被贯穿的洞填补起来之后,帝国军重启攻势。第三军这时早已无力抗衡,惨遭至少五十万的白色巨浪淹没。
只见单膝跪地的机兵胸部舱门开启,穿著一袭白色特殊战斗服的罗洛下到地面,走近杰弥尼身旁问道:
「大叔,弭兹奇人呢?」
杰弥尼一脸麻烦地回答他:
「不在这里喔。」
「那在哪里啊?」
「那边。」
杰弥尼头也不回,指向自己斜后方,西北方的天空。
「在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耶。」
「我们再来就要回去了。乖乖跟上来。」
「快点让我见她啦。乌列尔无聊没事做耶。」
罗洛抱怨完走回乌列尔旁,开始用手上拿的抹布擦拭刀身上的血肉。
杰弥尼则扬起一如往常的讽刺笑容,踮起脚尖欣赏白色军服淹没整片战场的过程。相信没多久敌军就会开始溃逃,得趁现在压制沿途通往拜虔的街道,把打算将第三军溃败的消息传达给卢卡的骑兵一个不留地抓起来才行。
「你马上就能见到绝望哭喊的卢卡和弭兹奇了喔。」
一在心中描绘出卢卡见到本该是第三军现身的道路上,突然冒出五十万帝国军时的绝望表情,杰弥尼又恢复了神情舒爽的笑脸。
既然已击垮第三军,这场仗已经不可能输了。再来只须调五十万大军北上,偷袭卢卡所率的第一军后防加以击垮。接著等三天后,再击垮葛布的第二军,照著教科书上完成一场标准的各个击破便可。
杰弥尼抬头看了于上空盘旋的飞行战舰巴巴罗萨。
「有不有趣啊,法妮雅。接下来卢卡将要走上灭亡之路,要好好欣赏到最后喔。」
对著战舰下腹部的观望甲板投以热烈视线后,转身回到高地上。看我把第三军杀得片甲不留,断绝联系,从一无所知的卢卡背后偷袭,让他痛哭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