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空之下,米迦勒朝著北方持续飞行。
越过弥朵尔湖,并在眨眼间飞过伊甸特区上空,俯瞰下方北伊甸特区蓊郁的山岳地带。
前方埋没在黑暗中的闪烁星光,在高度三千公尺以下的部分同时被切断。彷佛将天空的裙襬用黑色帘幕遮起来一般,极度不合理的景象。
帘幕的真面目就是无限横跨东西方的「伊甸峭壁」。
在这上方就是伊甸。任何恩宠大地人都没见过的天上世界。
米迦勒指定的空域周遭找不到能停机的位置。
抱著路西法身体的米迦勒降低高度,在山岳地带上空徘徊了好一会,总算发现溪谷。
在高度四十公尺,沿著被星光照射出的狭窄河面往上流飞行,便发现一处沿岸的岩壁被大幅冲刷,削出大洞的场所。压低高度仔细一看,具备足以让大象和长颈鹿遮风避雨的宽度和深度。若是这里的话,应不必担心被从上空发现。
发出「嚓……」的沉重声响,米迦勒的双脚踩踏在沙砾上。进入岩壁的坑洞后,以生物般柔软的动作缓缓放下路西法。
双膝并起跪地,路西法机身猛然往前一倾。「咻……」的蒸气声响起,路西法的胸部舱门打开,茧状驾驶舱从后颈部露出一半。
米迦勒则在一旁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停机,垂下头部。
「抱歉,法妮雅,因为神经连接的影响,我二十四小时动弹不得,你一个人先下去吧。」
用无线电这么说完后没多久,驾驶舱内注入星光,星空和法妮雅的笑脸出现在舱门外。
「我背你一起下去。」
法妮雅走到Vivi身旁的狭窄空间,松开安全带,抱起她的上半身。
「不可能,你也受了神经连接的影响,两人一起摔下去的风险太高了。我在这里休息二十四小时后再自己走下去。这里算是张很舒适的床,不要紧的。」
「……这样吗?老实说,我的身体的确有点使不上力。」
「虽然只是辅助,你身上也残留著神经连接的影响。不用担心我,去看看卢卡和弭兹奇吧。」
「……我明白了。」
法妮雅让Vivi的上半身再度躺回驾驶座上。如同Vivi所言,凭自己现在的状态,想背著她从这里下去很危险。距离地面将近十公尺高,摔下去很可能没命。再说驾驶座上有坐垫,比起地面更适合休息,甚至可以边欣赏舱门外的星空边进入梦乡。
「有什么事就请喊我一声。」
「嗯,谢谢。」
留Vivi在驾驶座上,法妮雅一人依靠月光爬下米迦勒的背,降落到沙石地上。
接著缓缓走向垂头跪坐在地的路西法的胸部舱门。一往副驾驶座内看,过去公主亲卫机兵军团的王牌瘫坐在位置上,一头红发遮住了脸。
「弭兹奇,你没事吧,弭兹奇?」
她边呼喊边松开弭兹奇的安全带,背起他走出机外。从胸部舱门到地面并没有多高,有办法背著个头小的弭兹奇出来。还有,身穿特殊套装的弭兹奇身体曲线明显是女性。尽管法妮雅感到意外,不过仍背著弭兹奇,让她躺到沙地上。看来并无外伤,只是昏过去而已,希望明天就能动了。
接著法妮雅调整呼吸,抬头仰望上方,爬上路西法的后颈部。高度十公尺的位置,光是攀爬就费好大工夫。爬得她气喘吁吁,深怕一不留神手脚就没了力气。但总而言之,得确认卢卡是否平安。
靠近一半凸出在外的茧状驾驶舱,在朝上的舱门前跪下,用手打开,窥探里头。
满月的苍蓝光芒照出一名脸上半部被头盔罩住,身穿贴身特殊套装的男子。
左颊上有道如闪电般曲折的刺青。
她伸出双手,取下头盔。
月光照出闭著双眼的卢卡。
噗通。
法妮雅心脏一跳。伸出手,摸上卢卡胸膛。
心脏在跳。没问题,他还活著。
又见到面了。
「卢卡。」
没有反应。法妮雅像刚才替Vivi做的那样,踏进驾驶舱帮忙解开安全带,抱起卢卡的上半身。
羞红著脸,从极近距离注视卢卡。
卢卡沉睡的面容近在咫尺。
驾驶舱内很挤,两人的特殊套装彼此摩擦。隔著薄薄一层布料,确实感受到他的心跳、体温以及弹力。
连带让自己的心跳跟著加快。而他似乎没有清醒的迹象。
法妮雅用右手撑起驾驶座上的卢卡,呼喊他的名字。
「卢卡,请你起来。」
在苍蓝月光照射下,卢卡仍闭著双眼,没有清醒的迹象。
已经确认他活著,或许没必要硬叫醒他。
法妮雅缓缓坐上驾驶座,上半身露在舱门外,让卢卡的头枕到自己的大腿上。同时回想起过去在乌奇奥勒暴动之际,也曾像这样照顾受伤的他。接著,法妮雅感触良多地俯视著卢卡的睡脸。
「……又见面了呢。」
她怀著感慨这么说。从那场革命之夜被杰弥尼掳走后,至今过了约一年半。奇妙的命运又再一次让这个人和自己重逢了。
──星之意志。
她熟虑起安娜塔希亚说过的这句话。超乎人智想像的某种东西操控了她和卢卡的命运,于今日带到这个地方。身处闪烁星空之下,令法妮雅自然而然这么认为。
法妮雅缓缓用手指梳起卢卡的头发。
能和这个人相遇,她打从心底感激。
然后,从现在起,他们必须面对「World Trigger」,决定世界的命运。
卢卡届时将会做出什么决定?
「我爱你。」
她对著沉眠的卢卡这么说。
法妮雅已经明白握有扳机启动权的卢卡会下的决定,以及那决定将完全背离自己未来应该踏上的路。
「我会一直爱著你的。」
这么说完,法妮雅闭上双眼。身体逐渐没了力气,今天想就这么进入梦乡。
†††
虚无。永恒和无限都无法存在的压倒性虚无。
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微生物,微粒子,甚至整个「物质」的概念都不存在的虚无。
而就在那片虚无中──
『卢卡,回话啦!你没被吞噬对吧?拜托出个声啦!』
声音响起。一股某人拚命哭喊的声音。
『喂路西法!!别吃卢卡!改吃我啦!!我比较好吃!别挑卢卡,挑我啦!!』
这个人彷佛在用生命嘶吼。
除了这股声音,又多了一道别的声音。
『卢卡,没事吗?是我,法妮雅。』
曾在哪里听过的,怀念的声音。
『我搭上米迦勒了。有听见吗,卢卡?你启动路西法了吗?』
这个人的名字是──
……歌声传来。
我在你身边 即便寻不见 摸不著
在那风中 在那蓝天上 我的确 存在喔
……这首歌……听过这首歌。在某处……某个人……唱过的歌。
心 相连著心 心 接续著心
会和你一起 活下去喔 要和你一起 笑开怀喔
啊……对啊。
雅思缇•艾尔哈特。
和希尔菲长得一模一样的,我重要的家人。
一开始的声音是……弭兹奇。再来是法妮雅。
然后我是……卢卡•巴路克。
……什么都看不见……这里是哪里?好暗……好寂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才会在这种地方?
「为了再见到卢卡。」
什么?是谁的声音?
黑暗破出洞来。有一只右手,是声音的主人吗?
我也伸出手。
回握了某人的右手。
「我遵守约定了喔。」
某人的右手更加使劲。
光芒洒落,另一头有人在。
刺眼的金色秀发,浅浅发光的翡翠色眼眸。美丽的少女看著我,脸上又哭又笑。
「卢卡。」
这名少女是……
「雅思缇……!?」
不……虽然很像,但不是。既是雅思缇,却非雅思缇……
少女哭著微笑,张开双臂。
「我是,Vivi Lane。」
搂过来的少女把脸颊贴近我。
「初次见面。又重逢了呢。」
流著泪水的灿烂笑容近在咫尺。
「谢谢你,找到了我。」
光芒四溢,将半哭半笑的Vivi Lane淹没。
接著,强烈光芒形成的空间包覆了我。
声音响起。
【向她们三人道谢吧。是她们呼唤回一度消失的你。】
这声音是──路西法。
【也让我加入你们的故事吧。】
路西法的声音消失,光芒消失,黑暗重新降临。
不过这次的黑暗似乎和刚才为止的性质不同。
有种湿草地的气息。虫鸣声传进耳中,湿暖的风拂过发间。
然后,头部后方感受到柔软又温暖的触感。
非常舒服,令人安心,甚至一直保持这样也无妨。
「我爱你。」
这股声音从极近距离传来。
「我会一直爱著你的。」
难道这股声音是──
卢卡睁开双眼。
最初见到的是星空。
再来是被月光照出的,俯瞰著自己、正陷入沉睡中的美丽女子的脸庞。
他惊讶得睁大眼睛。
「法……!?」
硬是将脱口到一半的呼喊吞了回去。
身穿白色特殊套装的法妮雅•加门帝亚竟然让卢卡枕在大腿上,在狭窄的驾驶舱内睡著了。
隔著彼此穿在身上的薄薄布料,感受法妮雅的触感。身体起伏毫无遮掩,简直像在裸体上直接涂上白色及金色颜料似的,一点都不像公主会有的打扮。躺在大腿上的卢卡如今等于视线往上,穿过宏伟双峰的缝隙才看到法妮雅垂下头的睡脸。
现在是怎样?什么状况?
「嗯…………」
或许是听见声音了吧,法妮雅顿时面容扭曲,接著缓缓睁开眼。
「……………………」
卢卡能做的只有继续用羞红的脸仰望近在咫尺的前公主。
「啊…………」
葡萄色的眼珠映照出卢卡困惑的脸孔。
「嗨、嗨……好久不见啊……」
一出声喊她,那双眼睛瞬间用力张开──
「……这、这是!!那个!!我并未做任何亏心事!!」
发出飙高的嗓音慌忙起身,逃出驾驶舱外。失去柔软温暖的东西,令卢卡感到可惜。
法妮雅羞红著脸,伫立在茧型驾驶舱的表面好一会儿,视线难为情地飘移,重复咳了好几声。
经过尴尬的沉默后,才在舱门前屈膝,从上方俯瞰卢卡。
「……那个……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咦?啊,从刚才就……」
「……………………」
法妮雅原本羞红的脸变得更红,默默俯瞰卢卡好一阵子──
「……你有听见什么吗?」
「啊……嗯。」
「……那你听见的是什么?」
「……那个……嗯……」
支吾其词后的沉默就是答案了。法妮雅脸上的红色越来越深,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卢卡只能出言安慰:
「呃、呃,我很开心喔?嗯,超开心的。因为我、我也对你……有这种想法啊。」
「……………………」
「……嗯……可能的话,我希望你是在我醒著的时候说啦。」
两人间沉默了好一阵子。彼此都难为情地移开视线后,法妮雅胀红著脸梳起头发,拈起发尖,最后突然聚焦起视线,挺直背杆,重新俯瞰卢卡。
「那是你在幻听。」
「…………啊,好。」
「…………好久不见了呢。你过得好吗?」
「……嗯……我一直在担心你。根据安娜塔希亚的说法,你一直待在伊甸特区……」
「……是的。在被杰弥尼掳走之后,格列高公爵马上搬出三界不侵条约将我带回伊甸加以保护。接下来大约一年半,我都待在公爵的别墅内。」
法妮雅简单扼要地向卢卡解释到目前为止的来龙去脉。
听完之后,卢卡松了口气,说:
「……这样啊,太好了……我每天都在担心你有没有被杰弥尼下毒手……」
被月光照射的法妮雅微笑道:
「……我没有被任何人做什么。当时我也苦于无法传达现状给你。虽然我多次要求格列高公爵向你转达我平安无事,却一再遭他拒绝……」
「……这样啊……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话说回来,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嗯?」
「再一次……让我躺大腿……」
「……………………」
卢卡难为情地撇开视线。法妮雅也脸颊绯红,视线从驾驶舱转向星空。轻咳一声后,她再度踏进驾驶舱内,然后抱起卢卡的上半身,自己则坐到位置上伸出腿,把卢卡的头摆回原位。
「好幸福……」
躺在法妮雅大腿上的卢卡绽放开怀笑容。
法妮雅也轻声微笑。
「真爱撒娇呢。」
「要是身体能动的话,我想更尽情撒娇呢。」
法妮雅将指头伸进卢卡发间,宛如慈母呵护孩子般梳起头发,摸起他的头。
「……我能够对你为所欲为。」
「我会被做什么哩?」
「……譬如像这样。」
法妮雅用指尖拈起卢卡右脸颊,轻轻拉扯。
「……还有这样。」
接著拉扯起左脸颊,开心地笑了。
「发依啊。」
「嗯。」
「窝唉以。」
「咦?」
「窝唉以。」
脸颊被拉扯的卢卡说出含糊的话。其实能从声调听出他在说什么,大概是在回应刚才的幻听吧。法妮雅不再继续拉他的脸。
「好好说。」
「不要,太害羞了。」
「不说的话就不让你继续躺了。」
「那可不好受。」
「说,快点。」
「……我爱你。」
法妮雅满意地微笑。
「再说一次。」
「……我爱你。」
法妮雅脸上绽放宛如春天花朵般的灿烂笑容。这是她舍弃王族威严及其他的一切,第一次流露出的天真笑容。
「……我也……爱你。」
法妮雅摸著卢卡的头,腼腆回应。卢卡也感受到强烈的幸福。
一个两人独处的夜晚。
一直想见面,担心著彼此,却仍然见不著。这一年半来累积的悲伤与痛苦,都在路西法狭窄的驾驶舱内溶化消失。长年受苦下来,让两人此刻备感幸福。
──只有今晚,想这样待下去。
处于幸福之中的法妮雅默默心想。
因为天亮之后,有件必须由他们四人决定的事。
卢卡会选择的路和法妮雅非选择不可的路将完全相反。两人恐怕没有朝著相同方向前进的可能。
正因为明白这点,至少今晚。
──想以普通人的身分度过。
一面开朗欢笑,法妮雅尽情享受了与卢卡两人共度的时光。
不知名的鸟群齐声鸣叫,飞向清澄的天空。
黑暗的视野逐渐明亮,银白色晨雾缓缓染上金黄色。
明明朝阳已经升起,险峻的溪谷只看得到被切出来的蓝天,阳光仍照不进来。冷风只把金黄色朝露送进卢卡等人躲藏的空洞内。
突然间,大片雾气裂开。
从裂缝中出现一只翼龙,降落到空洞内。
表情温和的翼龙轻步走过沙地,舔起仰躺在地的弭兹奇脸颊。
「嗯……欸?」
勉强把眼睛睁开的弭兹奇,看到的是朋友的脸。
「哇!巴斯希跋!咦、怎么搞的?这里是哪!?我应该搭在路西法上才对……」
弭兹奇弹起身来,警戒地环顾周遭,也不忘摸巴斯希跋的头。巴斯希跋开心轻鸣,摇起尾巴表达重逢的喜悦。
「弭兹奇,你醒了吗?哦……那只龙是……?」
身穿白色上衣和蓝裙的法妮雅从岩石后方现身。似乎是早起换了衣服。
「呜哇、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什么时候碰面的!?」
「事情我等会儿解释……那只龙是朋友吗?」
「是的。它叫巴斯希跋,是从以前就认识的朋友……」
法妮雅将至今为止的过程简短告诉弭兹奇后,抬头仰望各自从停驻的米迦勒和路西法两台机兵后颈部凸出的茧型驾驶舱。身体在神经连接的影响下动弹不得的Vivi和卢卡,各自在驾驶舱内度过一晚。
「来,帮卢卡和Vivi从那边下来吧。请一起来帮忙。」
「咦?我、我右脚骨折了……不过巴斯希跋可以帮忙!」
「……那只龙可以帮忙?」
「它聪明得很喔,而且又懂人话。巴斯希跋,你愿意帮忙吧?」
弭兹奇这一问,巴斯希跋张开双翼,振翅高飞。
接著降落到卢卡待著的路西法茧型驾驶舱,彷佛在邀约似地歪过头去。
「哇……」
见法妮雅露出佩服之色,弭兹奇笑道:
「看,很厉害对吧!」
「好可靠呢。」
法妮雅点了点头,爬上路西法的机体,抱起动弹不得的卢卡。
「抱歉啊……」「这是使用了庞大力量之后的代价吧,没办法……」
法妮雅费力将卢卡拖出驾驶舱,载到巴斯希跋背上。巴斯希跋轻鸣一声,张开双翼,将卢卡载到地面。在法妮雅的搀扶下,让他靠到河岸一块大岩石上。至于弭兹奇也用掉落的树枝当拐杖,勉强撑起身体,替法妮雅加油。
「再来是Vivi!!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好怀念喔。」
「外表长得和雅思缇一样,不过内在似乎差异蛮大……」
巴斯希跋又先飞到米迦勒头部,法妮雅则一个人从米迦勒的背爬上去。
背倚在岩石上,只坐起上半身的卢卡将视线移向凸出的茧型驾驶舱。
──Vivi Lane……
──终于能见面了……
自从受希尔菲之托寻找起Vivi Lane,已经将近十二个年头。
回过神来,自己已被称为「灾厄魔王」,爬到统治半片恩宠大地的地位,结果又一落千丈,不知为何来到这种地方,如今终于要迎来面对面的时刻。
──说是这么说,其实已经见过了啦。
在魔女称为集体潜意识的那个奇异空间中,卢卡已经清楚见到半哭半笑,张开双臂迎接他的Vivi Lane。
『初次见面。又重逢了呢。』
矛盾至极的那句话,却理所当然溶进卢卡的心中。
──因为Vivi就是雅思缇。
那句话并没有错。是初次见面,同时也是重逢。
当卢卡沉浸在回忆中,载著Vivi的巴斯希跋和法妮雅回来了。
「卢卡,这位就是Vivi Lane。」
被法妮雅从巴斯希跋的背搀扶下来,Vivi Lane默默俯视卢卡。
金色秀发在晨雾中稍显湿润。毫无尘埃的翡翠色眼眸、五官、身形,一切都和雅思缇一模一样。不同之处只在表情非常僵硬严肃。
「终于找到你啦,Vivi Lane。」
坐著的卢卡这么说,扬起得意的笑容。
「我找你找了十二年了。」
Vivi沉默了一会,在搀扶之下从高处看向卢卡。
「在集体潜意识中已经见过了。你记得吗?」
她以冰冷的口吻这么问。和雅思缇的说话方式完全相反,有如经过训练的军人。
「记得啊,包括你那句矛盾的话。」
用略显高傲的态度这么回应,Vivi便不太开心地单眼俯视卢卡,不一会才撇开视线,愤愤说道:
「……给我忘记。……那只是场梦。……而且那不是我,是雅思缇意识的残渣所说的,绝对不是我说的话。」
看样子,就算是在梦中,半哭半笑抱住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果然还是让她难为情。视线依旧盯著对岸,Vivi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来告诉你事情的,攸关世界的命运。让我们这四人一起讨论出结果吧。这就是继承炽天使级之人的使命。」
「哦?世界的命运,规模真夸张耶。好啊,就我们四人聊吧。」
卢卡和弭兹奇都不晓得Vivi要说的是什么。被扶到卢卡附近的岩石靠背坐下后,Vivi将视线转向卢卡,二话不说就丢出话题:
「……路西法有对你说关于World Trigger的事吗?」
卢卡翻找起记忆。
在被一千亿人的人生淹没之际,感觉似乎有掠过几个与这个词相关的场景。但脑中彷佛笼罩著一层迷雾,想不起来。
「……应该……有看到,但想不太起来……总之先告诉我吧。」
弭兹奇、法妮雅以及巴斯希跋也在附近的沙地坐下,四人和一只围坐成圆形。Vivi继续话题:
「……没有人知道真面目,只听说那是种具有足以改变世界之力量的兵器……我也是在昨天成功驾驭米迦勒时才知道详情。法妮雅和我都透过神经连接体验到相同的经历。问题在该怎么解释那个才好……」
Vivi闭上嘴,思考该怎么解释。
「……什么啦,别卖关子,快点告诉我啦。」
「那个……该怎么说啊……法妮雅?」
略显伤脑筋的Vivi把话题扔给法妮雅。法妮雅沉思片刻后,转向卢卡。
「……那是古代……在我们的文明诞生前的影像。机兵和飞天交通工具理所当然存在的,距今好久好久以前的世界……」
「……喔,犹大环的皇帝说的确存在过那样的文明,还说机兵正是当时的产物之类的。我是觉得有就有,无所谓啦。」
「……嗯。……然后,那个时代并不存在三界。地面也是一望无际的平坦。」
「…………嗯,希尔德迦达也那么说……」
「然后……组成上一代文明的三个民族在某一天展开内战。理由是对肤色不同的人种的不认同、不宽容、歧视与偏见。并非由政府主导,而是一般民众之间对其他人种的不信任持续累积之下,最终才引发暴动。暴动演变为斗争,原本庶民用来当成生活道具的机兵成了人人可得的兵器,恐攻频传,连毒气都用上了……其中最具威胁的莫过于只对其他民族有效的指向性病毒。一种利用民族基因特性的差异,让自身民族不会感染,却会将传染病传到其他民族身上的可怕生物兵器……濒临灭绝危机的三民族不再一起生活,而转为寻求实质上的国境。各自移居到由两道又高又长的断崖分隔开的三块大地,认为只要断绝一般交通手段的通行往来,就不会继续主动追求斗争了……为此诞生的便是World Trigger。想启动Trigger的话,必须要有两名清廉正直,意志坚强的人物……所驾驶的两台炽天使机兵合作才行。」
法妮雅持续说明。
古代的人们把如昆虫般的极小机器无穷无尽灌输进地底的岩盘,在岩盘下层挖掘出巨大空洞,并将一种称为「索玛」的特殊气体灌进空洞内,使得地底的岩盘同时隆起。隆起三千公尺高的岩盘称为「恩宠大地」,而这块岩盘分裂,再往上隆起三千公尺的岩盘称为「伊甸」。
「……索玛至今仍持续抬高伊甸和恩宠大地。我们用来当燃料的索玛则是将这种古代灌输的气体液状化的产物,World Trigger则是用来将索玛灌进空洞的装置。若再次启动的话,就能抽出目前抬起岩盘的索玛气体。」
「……抽出气体……那不就……」
「……是的,伊甸和恩宠大地将会坠落,和原本的大地犹大环合而为一。」
卢卡眨了三、四下眼皮,愣愣出声回应法妮雅的解释。
两道峭壁消失,三界相连在一起?
尽管实在无法想像,总之先让话题继续下去。
「……我和Vivi体验到两道峭壁诞生的景象……无论怎么表现,都难以正确传达那幅景象……但大地确实裂出无止尽的断层,就这样往上隆起。看著无限延伸至地平线的大地直直往天空伫立的景象……堪称开天辟地。完全无法想像是凭人类的科学实现,怎么想都只能说是神迹,只会发生在神话世界的事……」
法妮雅努力挑选词汇,想表现出自己所见之物,卢卡脑中却无法浮现她描述的场面。不过法妮雅的样子也不像在说谎。和路西法神经连接过的卢卡,清楚炽天使级会将自身的记忆让搭乘者体验。
「……嗯……虽然难以置信……不过你确实看到了吧……」
「……是的,我亲眼所见……然后,重新思考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那两道往东西无限延展的悬崖峭壁,高度也刚好都是三千公尺……这个事实十分奇特,有种人为干涉的氛围。」
卢卡回想起昨晚晋见希尔德迦达时听到的话。
『明明都将原本只有一个的世界分成三个来保护自己,结果却被憎恨淹没啦。就算文明再怎么进步,只要人类的内在不进步的话,只是徒增危险罢了。』
法妮雅见到的景象和希尔德迦达知道的传说。从不同情报源得到的情报一致……代表可信度相当高。
「……嗯……先不论是真是假,继续说下去吧。所以说,我们掌握著那个索玛灌输装置的操控权是吧?」
卢卡看向Vivi这么问。Vivi沉重点头。
「……这个世界被分为三界后,经过了五万年。时至今日,五万年来持续拒绝数万名驾驶候补的米迦勒和路西法两台一起受人类控制。……这可是前所未见的状况。……我和你现在获得了足以消灭分裂世界的两道高墙,宛如天神般的力量。然后,在我们之后能获得这股力量的人,哪怕再过五万年都不一定会出现。」
翡翠色眼眸中蕴含的情感相当真诚。卢卡则因为话题规模太过庞大,到现在都没有真实感。高度三千公尺,东西向无限延伸的伊甸峭壁和犹大环断崖,阻隔三界的巨大屏障将会消失?
「……如今想想……希尔菲肯定已经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要你找出我。虽不晓得希尔菲预测未来到什么程度,但恐怕她已经明白我和你会成功驾驭炽天使级吧?不然我实在不懂她宁可虚弱冻死街头,也选择和你一起生活的理由……」
从Vivi口中听到希尔菲的名字,让卢卡胸口瞬间一揪。这么说起来,Vivi和希尔菲是双胞胎。
「……米迦勒让我们体验的事就这些了……你相信吗,卢卡•巴路克?」
Vivi继续说了下去。卢卡则彷佛在翻找记忆似地注视虚空──
「……我听你们说的途中,想起路西法让我看的一部分景象……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机兵似乎把手放到正教十字的纹章上,眼前的大地就开始隆起,而机兵则俯瞰著大地分成三块的样子……」
「……就是那个。米迦勒昨晚让我们看的景象。」
「……原来如此……如果那是真的,的确很不得了啊。」
卢卡沉思片刻,抬头看向Vivi。
「……嗯,说真的,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会是我来驾驶路西法。那乾脆顺便相信你好了。」
「……很好……就这样吧。」
「要是启动World Trigger的话,两道墙会消灭,三界将合而为一,而这个权利就掌握在我和你手中。再来只需要决定启动或不启动……事情就是这样,对吧?」
「是啊……正确来说,若选择启动的话,伊甸将从六千公尺高,恩宠大地则从三千公尺高各自下沉,与原本的大地犹大环相连……没有时间再拖拖拉拉了,伊甸和犹大环都在寻找我们的下落。既然亲眼看到了米迦勒和路西法的力量,他们肯定不惜动用武力来抢夺。在情况演变成那样之前,由我们在场四人决定要启动,还是不启动吧。」
卢卡、Vivi、弭兹奇,以及法妮雅。
呈圆圈坐著的四人互相注视彼此。
战战兢兢举起单手,最先开口的人是弭兹奇。
「那、那个,我想你们都知道我脑袋不好,不懂太难的事……哪一边我都无所谓,或者该说会赞成多的一边……所以你们三人讨论吧。」
她低下头来,早早离开讨论圈,摸起乖巧坐在旁边的巴斯希跋鼻头。这确实像弭兹奇的作风。
Vivi略显傻眼,单眼瞥向弭兹奇。
「……你还是老样子呢。明明手握影响往后几万年世界的资格,却对驾驶机兵和肥皂以外的事物不感兴趣。」
「吵、吵死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肥皂啦!是说你未免变太多了吧?明明以前从来不跟我讲话,现在又变得这么多嘴……」
这么说来,Vivi和弭兹奇小时候在同一座神殿内生活。明明是久违的重逢,两人的交情看来不怎么亲密。
「……是吗?……以前的我那么少讲话啊?」
「拜托自己想起来好吗?这可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话喔,虽然很常和希尔菲聊天啦……」
「……会是和雅思缇融合的影响吗?我不记得我有那么寡言。」
「是说,你光顾著说我,那你自己又怎样?」
「我怎样?……喔,这个嘛……」
Vivi稍微沉思后,环顾众人──
「我从小开始就被教导驾驭米迦勒,启动World Trigger是我的使命,也为此一路接受训练,所以理当站在赞成启动的那一方……只是刚才体验到过往的景象后,老实说我有点迷惘……可能是和雅思缇融合后的影响吧,现在的我无法认为启动是绝对正确的做法……所以说,卢卡、法妮雅,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因为你们两人都当过统治者,我想听完你们的经验后,赞成认同的那一方。」
她慎重地说出这些话。
卢卡和法妮雅互看彼此一眼。这样一来的话,等同世界的命运将透过卢卡和法妮雅的辩论来决定。
法妮雅率先开口:
「……我反对启动,应该维持现状。」
她平静表达自己的意见。
卢卡心想果然没错,法妮雅的确会这么选择。
「伊甸肯定拒绝和其他世界降为同等位置,很可能会派出尖端兵器展开侵略。即便是现在主张不干涉其他世界的犹大环,若是断崖消失,应该也会做出应对。这样一来,被双方夹在中间的恩宠大地将成为战场。消灭断崖峭壁只会唤来斗争……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保持下去吧。」
坚定说完后,法妮雅笔直望向卢卡。
「最重要的,过度急遽的变化将对恩宠大地的庶民造成影响。我不支持将害他们受苦的决定。」
蕴藏在法妮雅毅然的口吻中的真心,卢卡已经明白。
「……原来如此。……卢卡的意见呢?」
Vivi催促起他。
「我想要启动。现在什么都不做的话,恩宠大地永远都只是给伊甸人欣赏的猴子山,必须持续永无止尽的战争来取悦那群家伙。既然只有现在是把那群家伙扯下来的机会,那就应该启动,为了让这场无聊透顶的战争到此终结。」
毫不犹豫这么回应后,卢卡望向法妮雅。
法妮雅并不显得惊讶,理所当然接受了卢卡的答案。
果然没错。
昨晚你之所以那么温柔……是因为明白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意见分歧了呢。」
Vivi交互看了看卢卡和法妮雅的表情,首先问起卢卡。
「启动Trigger,让三界变成相同高度的话,恩宠大地赢得过伊甸吗?会不会因为地面相连,反倒遭到更严重的支配?」
「不,反而会增加战胜的可能。」
「根据是?」
「战争的基本就是隐藏我方真正的情报,且让敌人相信假情报。其实不怎么强,却透过巧妙隐瞒真面目来展现得比实际上强,能够不战便统治他人就再好不过了。根据这个想法……或许『伊甸峭壁』正是被拿来隐瞒伊甸的真面目。虽然我们相信峭壁之上是天上世界,但其实搞不好是处只有一排排破房子的贫民窟呢。」
「……………………」
「飞在天上的舰队,以及靠GP制度给予他人的大量尖端兵器。即使和拥有那些东西的军队打起来,也是必败无疑……恩宠大地的国家元首们长年以来都这么认为,选择放弃交战行为。但是我自己当上元首后,在GP相关的交涉上和伊甸大使及外交官互动的过程中,发现一件怪事……来恩宠大地的伊甸人全都是跟恩宠大地人之间的混血儿。」
「啊……」
对卢卡这番话有反应的是法妮雅。她不禁身体前倾,开口道:
「……没错,我在伊甸特区也注意到这一点。当时我曾经讨好格列高公爵,破例参观了伊甸人的居住区……里头混杂了大量银发的居民。明明在飞行战舰的参观甲板上的每一名伊甸贵族都是金发……」
银发在恩宠大地属于高贵的象徵。由于发色等同血统的证明,贵族们不会和银发以外的人结婚。而明明伊甸国内的贵族也很执著于金发,在伊甸特区的伊甸人却混杂著银发……也就是恩宠大地人的血。
「而且,我遇见的伊甸人几乎都未满四十岁。伊甸第一次攻打地表是距今约六十年前,一七三三年动用武力大胜黎维诺瓦,夺下当今的伊甸特区和北伊甸特区后,突然主动提出三界不侵条约,往后再也没发动过任何一次武力侵略。取而代之的是施行GP制度,间接支配著恩宠大地……考虑到六十年的岁月,我所见到的伊甸人应该是殖民者的第三代。发色之所以参杂银发,大概是父母或祖父母中有地表人吧。那么第一代和第二代又去了哪,做了什么?」
卢卡交互看了法妮雅和Vivi,得意一笑。
「或许是身体欠佳,回国内去了呢。我不敢说全部,但相信绝大多数都是。伊甸人或许不适应恩宠大地的水土。假如正是三千公尺的落差造成的水土差异,让伊甸人犹豫该不该侵略……那么恩宠大地的大地本身,将能化为对抗伊甸人的武器。」
法妮雅讶异睁大双眼,颤抖著开口。
「……意思是伊甸人会感染上我们持有抗性的水土病?」
「有这个可能。毕竟人类的血是经年累月,几十代传承下来的过程中,自然而然获得当地特有的病菌抗体啊。现在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我们体内流动的,是为了适应恩宠大地的水土而经过最佳化,形同前人努力结晶一般的血。进化过程相差五万年之久的话,就算是恩宠大地人不会得的小感冒,伊甸人或许也会感染。」
「……………………」
「若把重点摆在病菌来看,就能解释至今为止伊甸人的行为。明明一度进攻地表却马上撤军的理由,正是军队中出现感染者。在伊甸特区内的居民几乎都是第三代,则是因为靠著混入恩宠大地人的血,让他们得以在地表生存下来……」
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卢卡边观察著法妮雅的反应。
法妮雅虽显动摇,仍坚定地说:
「假如这项假设是正确的,我更加反对启动。当高低落差消失,三界合而为一的话,恩宠大地人和犹大环人同样可能感染上没有抗性的病菌。最终将演变为三界居民都染上传染病,形同末日的世界。」
「嗯,可是你看,身为犹大环人的弭兹奇在恩宠大地仍然好端端的。加上从以前就有翼龙和魔兽来来去去,因此犹大环的病菌应该早已传进恩宠大地。那么或许不必担心犹大环的水土病会在恩宠大地传开呢。」
「就算我们不要紧,伊甸人也可能会染疫不是吗?我绝不能容忍会牵扯进与战争无关的一般民众,并让他们受苦的决定。」
我想也是──卢卡心有戚戚焉。其实卢卡非常清楚,自己和法妮雅的路绝对没有交叉的可能。
──实在太温柔了啦,这个人。
──不只对同伴,连对敌人都展现温柔。
但是。
──这样的话,无法往前迈进。
卢卡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
「世上没有不会流血的变革。当社会往下一阶段迁移,通常会伴随庞大的牺牲。很抱歉地,就让伊甸人染上恩宠大地的水土病吧。这样一来将对我们有利。」
法妮雅哑口无言,以更加严厉的眼神瞪向卢卡。
「……你的意思是,就算和战争毫无关系的妇女、孩子和老人将因传染病丧命,也无所谓?」
「嗯,无所谓。」
「……卢卡……你……」
当法妮雅打算厉声叱责时。
脑中突然回忆起第一次和卢卡相遇的那一天。
距今约七年前,第七次堤拉诺勒战役之际。
相邻的会客室内响起的年轻士兵话声,传进了以加门帝亚王国军总司令身分坐镇在办公室内的法妮雅耳中。
『明明我拚命拯救了大量我军,您却要将我送去处刑吗!』
『阁下,请问您懂战争和运动之间的差别吗?违反与对方的协约?这是击剑比赛吗?明明是在战争,为何得遵守什么规定?』
士兵争辩的对象,竟然是公主亲卫军团长的伊西德罗伯爵。讶异竟有士兵敢对贵族这样说话的法妮雅竖耳细听。
年轻士兵的言词越来越犀利。
『如果对方指责我们违反规则,那不是该打到对方再也站不起来,再将对我方有利的规则强塞进对方口中就没问题了吗?』
『阁下,拜托您认真、全心全力地动用一切手段来战争好吗。』
『战争不就是恶魔做的事吗?不管是指挥官、士兵还是国王陛下,参与战争的所有人都是杀人犯啦,还装什么文明人啊?就是你们这种挑起战争还自以为好人的人最恶劣啦。』
『还谈什么骑士道啊。与其装成圣人让战争一直拖下去,还不如出现个魔王破坏一切来终结战争好上太多。就是因为连这点事都不懂,你们这些贵族才活该一辈子当伊甸的奴隶啦。』
被这些话吸引之下,法妮雅走出办公室,将险些遭到处决的二等兵卢卡•巴路克招进亲卫军团。假如当时法妮雅没有走出办公室,往后恩宠大地的历史也将大幅改写吧。
没错。
打从第一天认识起,卢卡就一直是这样。
破坏阻挡在眼前的一切事物,才冲到今天这一步。
王政、阶级制度、社会制度、战争的方法。
卢卡破坏了一切,自己化为魔王,大大改变了恩宠大地的状况。
──正因为是这样的卢卡,我才对他著迷。
卢卡这个人的核心,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改变。
为求进步不惜牺牲,放眼破坏之后的未来。所以才能不畏全世界的憎恨,成为一名魔王。
只懂高举悦耳的大义,什么都不做且旁观现状的人,和卢卡彻底相反。
佯装善人,高揭骑士道精神,自以为圣人,让冗长的战争持续下去的人──对,我和卢卡从一开始就位处南北两极。
但是我要有自信地,继续坚持走我的路。
抬头挺胸,走在王道之上。
法妮雅面对卢卡,如此宣言:
「……卢卡……我已经预料到你会选择启动Trigger。从你的性格判断,为了摆脱伊甸这层枷锁,宁愿选择破坏现状。」
「……………………」
「……可是,你打算破坏的规模之大,远远超乎了我的想像。三界将可能会有总计数百万,甚至数千万人染病……假如这样你仍然决定启动……我会……看不起你。」
法妮雅是认真的。
深爱著卢卡,但绝不会往卢卡将要走的路靠拢。
必须阻挡那条路,甚至让整条路消失才行。
卢卡注视著法妮雅好一会,诚恳说道:
「……那也无所谓。只不过,我不打算对即将在恩宠大地上演的地狱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的话,地表只会更加恶化。由杰弥尼统治的恩宠大地将会迎来什么样的下场,你也清楚不是吗?」
「……………………」
黎维诺瓦帝国皇帝杰弥尼对殖民地的管理方针是「不宽容」。遭到征服的民众不具有任何权利。夺取土地、夺取家产,再卖到伊甸当奴隶。已经有超过五十万荒芜狂野的居民被载运到伊甸来换取GP。在卢卡败给杰弥尼的现在,同样的地狱将于日后的恩宠大地上演。
「把峭壁破坏的话,也能把黎维诺瓦搞得一团糟。帝国军目前正在侵略卢那•席耶拉的领土,但或许会因此中止。毕竟从距离上来看,黎维诺瓦离伊甸较近。不调动大军回防首都帕葛洛奇昂的话,黎维诺瓦将无招架之力。这么一来,卢那•席耶拉就还有机会。」
「……………………」
「正如你所说,破坏峭壁的话,大量伊甸的妇女和孩童或许会死于疾病。可是如果继续保留峭壁,恩宠大地的妇女和孩童也会被卖到伊甸当奴隶。我想要破坏峭壁,守护恩宠大地。难道你打算为了保护伊甸,对恩宠大地人被卖掉的现状袖手旁观吗?」
卢卡一双红眼直直瞪向法妮雅。
法妮雅同样一步都不退让。
「就算不破坏峭壁,也有更多能改善现状的路。去说服杰弥尼,让恩宠大地齐心合力对抗伊甸,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或许这样是拐弯抹角,进步缓慢,过程中也得忍受许多不合理的事。然而,所谓的进步必须随著人类的意识抬头才行。你的步调太过急进,也伴随太多牺牲。我怎么看都认为你前进的方法实在异常。」
「我算异常?那你认为现在这样在猴子山内争夺游客扔进来的饵,才算是正常的吗?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能把游客一起拖进猴子山。是让那些家伙明白我们是人,往后别想继续欣赏我们来取乐的机会。」
「为此不惜在这个世界散播病菌吗?未免太过粗暴蛮横,只会替后代种下祸根。无论再怎么艰难,人类都该和伦理共同进步。若为了赢得战争而拋弃伦理和美德,我们等同达成徒有其表,实质上却仍然野蛮且空虚的进步。如此一来会重蹈上一代文明的覆辙,总有一天被自己给烧毁。」
「伦理和美德等到战胜之后怎么高歌都没差,但受到践踏之下的伦理又有什么价值?有美德就能拯救在贫民窟内饿死的孩子吗?就算歌颂那种玩意也填饱不了肚子。我宁可将伊甸人赶尽杀绝,也想将面包分给恩宠大地上饿肚子的孩子们。」
「把用血腥双手揉出的面包分给孩子们?那样的面包只会养育出恶魔。就算又坚硬,又冰冷,也该分给孩子用清洁的手揉出的面包。那样的面包才能养育出大量的天使,领导这个世界走向永恒的和平。」
卢卡和法妮雅都堂堂正正向对方提出自己的意见。
过程中,Vivi默默听著两人的辩论。
连Vivi都听得出来,卢卡和法妮雅立志前进的道路打从一开始就完全相反。
卢卡希望马上破坏世界,迅速改变现状。
法妮雅希望维持目前的世界,追求平稳的进步。
双方都正确,同时也都错了。法妮雅的意见乍看之下虽善良,却只是对当前恩宠大地的困苦坐视不管,反过来替敌人伊甸帮腔。卢卡的意见听起来完全是坏蛋,一旦成功的话将替恩宠大地带来福音,同时让伊甸堕入地狱吧。
不能以善恶来当成判断基准。
为了未来的幸福,如今的我们要牺牲什么,放弃什么,拯救什么来传承给下一代?非得做出选择才行。
──我必须决定立场。
──世界的命运将因我决定。
Vivi开了口。
「……我知道了。继续讨论下去也不会有进展……所以我支持的那方以二比一获胜。你们两个能接受吧?」
(插图016)
卢卡点了头,法妮雅则是慢了半拍才缓缓点头。
Vivi大大吸了口气,斩钉截铁地说:
「……我赞成卢卡。」
卢卡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法妮雅也默默接受这句话。
「……让那道峭壁传承到下一代,只是把问题往后拖延罢了。那道峭壁对伊甸来说是遮掩真面目,再方便不过的一道帘幕。想要去除帘幕只能趁现在,要是无视这次机会,往后将再也没有机会吧……」
阵风刮过四人之间。Vivi继续说道:
「……十五年前,和魔女一起逃到犹大环的我搭乘飞行舰艇跨越峭壁,在短短一瞬间从狭窄圆窗俯瞰了伊甸的大地……文明水准的确领先恩宠大地五、六十年,但是气候非常寒冷。大地被雪覆盖,森林稀疏,也没看到农地……我在一抵达伊甸后,就被软禁到用来启动米迦勒的设施内,因此不清楚人们的生活和都市的景象,但人口感觉实在不多。既然人口少,代表就算能够武力压制他界,却不擅于之后的占领和经营……」
卢卡点头赞同Vivi的意见。理所当然地,能够动员的士兵数量取决于人口多寡。若士兵太少,就算在战争中获胜,也难以管理赢来的土地。所以伊甸才替恩宠大地灌输「打仗也不可能赢」的印象,改采名为GP制度的间接统治政策,让恩宠大地进贡地表的产物。毕竟就算真的开战,并成功压制地表,也会因为母国士兵人数不足而管理不了广大的殖民地。
「要和伊甸开战的话,问题在兵器,尤其是飞行舰队……但现在我们能靠炽天使级机兵来歼灭飞天的敌人。」
卢卡再度点头赞同Vivi的话。米迦勒和路西法能飞这点真的造成巨大影响。毕竟赢不过伊甸的最大理由,就在没有能攻击飞行战舰的手段。不过在卢卡和Vivi能够驾驭炽天使级的现在,飞行舰队再也不是无人能敌。
「要是能说服希尔德迦达,就能拉拢龙骑兵队为伙伴。和犹大环结盟的话,或许能和伊甸拼个高下喔。那位大婶看起来挺明事理的。」
Vivi听完卢卡的话,也点头赞同。
「……没错,只要恩宠大地团结一心,再和犹大环合作的话,就可能和失去峭壁的伊甸抗衡。我认为不该眼睁睁错过这个能替三界的斗争划下休止符的机会……当然,以人道观点来看,法妮雅的意见是正确的。要是无视伊甸的普通民众暴露在病菌下的风险,我们的文明将丧失谈论伦理道德的资格……只是,既然目前已有伊甸特区的混血儿生活在恩宠大地上,就表示能从他们的血清制造疫苗。假如伊甸当真害怕水土病,很可能已经制造出疫苗。我想该不会这六十年来伊甸犹豫攻打地表的理由,就是想培养能抵抗恩宠大地水土病的血统呢……」
这么说完,Vivi面向法妮雅,压低语气说:
「……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今掌握的钥匙只有现在能用,重大到无法以人道为由舍弃。所以说……我认为应该行使掌握的权利。」
法妮雅一对葡萄色的双眸直视Vivi,出声回应:
「……我明白了……虽然我不会接受这项决定,但如今的我并没有能力阻止你们。」
这么说完,法妮雅闭上嘴,缓缓将视线移向卢卡。
「……直到你身体能动为止,我就留在这里吧。只不过,我无法对你破坏世界的行为坐视不管……等到你们恢复健康状态,我将离开此地,前去找杰弥尼。为了说服他不再向伊甸进贡,而是协助恩宠大地团结一心对抗伊甸。」
「杰弥尼……!?」
卢卡错愕惊呼,但法妮雅仍平静地说了下去:
「假若断崖峭壁会消失,那才是最好的办法吧。等到说服杰弥尼后,我会前去拜访犹大环皇帝。如果恩宠大地和犹大环联手,伊甸或许会愿意坐下来谈判。」
卢卡哑口无言地注视著法妮雅,殷殷告诫似地摇了摇头。
「……别那么做。杰弥尼对你很执著,一旦你去见了那家伙,别说讨论了,甚至可能只会遭他羞辱。」
「届时我会自我了断。何况,假如真有所谓的星之意志,事情肯定能顺利的。」
「别随便牺牲性命。伦理道德对杰弥尼不管用,你只会被他玩弄而已。」
「那么就停止启动,如此一来我也没必要去见杰弥尼了。」
法妮雅的反论让卢卡再度哑口无言。虽说担心法妮雅的安全,但这件事和启动Trigger并不能相提并论。
「这和那是两回事吧!」
「是同样一回事。峭壁消失的话,就没必要再送奴隶给伊甸。那么只要由杰弥尼向恩宠大地各方势力呼吁,组成恩宠大地联合军去迎战陆地相邻的伊甸,或许就能战胜。不要一味贪图GP而对伊甸俯首称臣,是时候鼓起勇气对抗了吧──我只是要去告知他这件事。」
卢卡激动制止她打消这个念头,但法妮雅却坚持不退让。眼见双方你争我吵没有进展,Vivi叹了口气,介入两人。
「……恩宠大地的统治者执著于法妮雅的话那正好,因为只要法妮雅愿意,就能马上晋见皇帝。没道理不好好利用这项他人没有的特权。虽说多少伴随一点风险……」
「何止多少而已!那家伙绝对不可能乖乖答应讨论!拜托了,法妮雅!你太不瞭解那家伙了……!」
然而,卢卡的哀求遭到Vivi和法妮雅回绝。
「为了恩宠大地的幸福,我愿牺牲性命。」
「二比一啊,卢卡。必须考虑启动Trigger后的事来行动才行。」
唔唔唔……双眼不甘心燃烧怒火的卢卡吞回反论,低下头来沉思了一阵子,抬起表情严肃的脸庞。
「……好,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等到启动Trigger后,我和Vivi也跟你一块去。只要有炽天使级当护卫的话,那家伙也动不了你。」
卢卡的提议马上遭到Vivi否定。
「不能那么做。要是得知米迦勒和路西法的所在地,伊甸和犹大环都不会默不吭声,会马上有舰队和龙骑兵队飞来,引起战斗。」
卢卡的红眼掠过凶猛之色。
「谁怕谁,反正伊甸舰队迟早都是要打倒的对手啊。」
「要是知道我们这边的位置,那群家伙就会先进行研究,做好准备后再攻来。不怕炸裂弹,却怕穿甲弹的弱点已经被他们知道。炽天使级绝非所向无敌,如今路西法就因为受到炮击损伤,无法独自飞行……和伊甸舰队间的决战,必须由我方发动奇袭才行。不和有所准备的敌人交锋,而是积极找没有准备的敌人下手。虽然在你面前谈这种军学的基本形同班门弄斧,但你可别说你连这点都不清楚啊?」
卢卡的视线瞪向Vivi,锐利到都快能听见钻刺声了。
Vivi是正确的。米迦勒和路西法是对抗伊甸舰队时无论如何都需要的机体,能够驱逐飞天舰队的只有这两台机兵。直到决战前都该好好隐藏,等到伊甸峭壁消失后用来对慌张地倾巢而出的伊甸舰队发动奇袭──这个道理卢卡懂。
「启动Trigger后,我和你再度躲起来是最好的办法。当伊甸舰队现身,开始攻击地表时,我们突然从这里升空奇袭,彻底歼灭飞行舰队。这样一来就剩下地面战的胜负。只要杰弥尼能动员恩宠大地联合军的话,想必能多少提升胜算吧。我想将说服他的任务交给法妮雅去做。」
卢卡虽咬牙切齿,最后无奈垂头。
自己当然清楚她们说的。若卢卡和Vivi和法妮雅同行,等于主动舍弃难得驾驭成功的炽天使级。清楚归清楚,却还是难以忍受好不容易夺回的法妮雅只身前去找杰弥尼。
至少──
「……弭兹奇,拜托你陪法妮雅一起去。有你在的话就能安心了。」
卢卡垂著头拜托身旁的弭兹奇。一直摆出忧郁表情的弭兹奇一听,头抬了起来。
「咦?我?World Trigger没有炽天使级的话无法启动吧?难道不需要副驾驶吗?」
听了这句话,Vivi冷冷回答:
「副驾驶充其量是主驾驶失败时的备胎,但米迦勒和路西法都接受我们了。在主驾驶就能完全驾驭的现在,已经不需要副驾驶了。」
弭兹奇的表情明显黯淡下来,沮丧垂头。
「不要那么说得那么白啦,很伤人耶……明明我只有驾驶机兵这项专长啊……」
「法妮雅需要你。而且和巴斯希跋一起的话,旅程也会更轻松对吧?再说你也认识希尔德迦达,能介绍法妮雅和她见面。一路上肯定需要你的帮忙啦,好吗?」
听卢卡直接拜托,弭兹奇向法妮雅抬起头来。
「……卢卡是这么说啦……可是我不会碍到殿下吗?」
法妮雅嫣然一笑。
「怎么会呢。说服杰弥尼之后我还想去见犹大环皇帝,有弭兹奇和巴斯希跋在的话,我就安心了。」
「真的吗!?殿下真的那么认为的话,我好开心……!虽然是重责大任,但我会加油的!」
原本弭兹奇就是公主亲卫军团的王牌驾驶,当然很高兴自己受法妮雅需要。刚刚还无精打采的脸上恢复生气,单臂搂住巴斯希跋的脖子,把脸凑近法妮雅。
当巴斯希跋「啾~」打招呼似地轻鸣,法妮雅扬起微笑,单手回摸它冰凉的鼻头。接著面对弭兹奇说:
「我已经不是殿下,叫我法妮雅就好了喔。」
「咦!?没关系吗!?」
「讲话不用那么客气,因为我现在只是一介市民。」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法妮雅!?」
「嗯,途中请你多多指教了。」
「呜哇!帅耶!我和法妮雅变成朋友了耶!」
「嗯,请和我当朋友喔,弭兹奇。」
法妮雅微笑回应,弭兹奇则高兴得满脸通红。
「好~我要加油!因为我和法妮雅是朋友嘛!我这就搭巴斯希跋出去一趟喔!如果附近有村庄的话,或许能弄来旅程中需要的东西!」
「喔,快去快去,顺便帮忙买点吃的回来。我这几天什么都没吃,肚子饿扁啦……」
卢卡拜托起雀跃的弭兹奇,法妮雅和Vivi也互看一眼,扬起笑容。
明天等到卢卡和Vivi的身体能动,法妮雅和弭兹奇就会搭乘巴斯希跋去找杰弥尼。卢卡和Vivi启动完Trigger后便回到藏身处,等待伊甸舰队出击。
只要事情顺利,在卢卡和Vivi压制空域时,下方就会有响应法妮雅说服的恩宠大地联合军高声欢呼,攻进地面相连的伊甸去吧。虽说一切都以事情顺利为前提,究竟会有何变局?
总而言之──已经得出结论。
能和法妮雅共度的时光只剩一点。
一路走来已历经太多悲伤,那么至少,享受当下短暂的欢乐吧──卢卡如此希望。
溪谷的狭窄天空终于等到太阳露脸。
将无法动弹的卢卡和Vivi留在河岸,法妮雅在稍远的树后方确认起背囊。这是在巴巴罗萨上被迫穿上特殊套装的法妮雅拜托安娜塔希亚的助手后,才扔进米迦勒驾驶舱的东西。
除了现在穿著的白色女用上衣,深蓝色裙子外,还有伊甸的骑装,加上在房间内被迫换上的伊甸女学生制服。以随手挑选的结果来看算是不错了。
她毫不犹豫地换上骑装。在上衣外披上一件高质感的黑外套,并换白裤袜搭配黑皮靴。
从树后方回到河岸,发现出去的弭兹奇和巴斯希跋已经回来,手上拿著装有面包和苹果的纸袋。弭兹奇直到刚刚仍穿著特殊套装,但现在已换上农村女孩的打扮。
「我回来啦~不远处就有座小村庄!大伙看到我穿的紧身衣都很好奇呢!拿东西和他们交换,结果你们看,换到这些、马鞍,连缰绳都送我了……!」
弭兹奇露出开心的笑容,右手拄著拐杖的同时,用左手递出装满食物的纸袋。一旁的巴斯希跋身上则装了改造过的马鞍和马镫,胸前也装上缰绳。
躺著的卢卡兴奋地说:
「哦!赞啦!快给我面包吃啊弭兹奇!」
在神经连接的影响下,手脚仍无法自由行动,没办法自己进食。看样子得等到今天深夜左右,身体才能动了。
「哦!好是好啦,但与其选我,你更希望法妮雅喂你吧!」
弭兹奇此话一出,法妮雅和卢卡顿时僵住。弭兹奇可能觉得自己很识相,得意洋洋地扬起嘴角。
「我去照顾Vivi,法妮雅就好好照顾卢卡吧!」
法妮雅微微羞红了脸颊。
「啊、好……没问题。」
「你听,太好了呢卢卡!好,Vivi,我来照顾你,尽管放心吧!快吃面包,快!」
弭兹奇精神百倍地在躺平的Vivi身旁坐下,冷不防把粗鲁撕碎的面包往Vivi嘴里塞。
「噗呼!?」
「怎样,好吃吧!」
Vivi紧闭双眼左右摇头,痛苦挣扎并勉强咀嚼后──
「别突然塞过来啦!撕得更小块!温柔放进来!!」
「什么嘛,要人家喂你吃还那么嚣张。哼,这样可以了没?」
「噗耶!?」
又是一块偏大的面包塞进口中。Vivi双脚不停甩动,好不容易才吞下去后──
「想杀了我啊!」
「是怎样啦,抱怨个不停耶……是说你的脚在动了吧?既然那么有精神,应该站得起来了吧?」
「……嗯?真的耶……脚稍微能动……」
从神经连接解除后还没过二十四小时,不过用点力的话,还不到动弹不得的程度。
「站不起来吗?」
「……没办法,不过比平时好很多。难道成功驾驭的话,影响也会跟著减轻吗……?」
Vivi一副摸不著头绪的样子。另一方面,法妮雅温柔地让卢卡躺到大腿上,彷佛在喂小鸟般细心将小块面包放进卢卡口中,如同母亲似地默默等卢卡吞下,才继续喂下一口。眼见两人忘了刚才的激烈争辩,微笑著进食的温暖场面,Vivi单眼投以羡慕的眼光。
「好羡慕那边那么细──噗耶!」
话说到一半就被塞了大块面包,又开始甩脚挣扎起来。结果Vivi花了三十分钟以上才吃完,一脸疲惫地赶走弭兹奇,独自陷入沉思。相较之下卢卡和法妮雅则有说有笑的。
「得去确认一下弭兹奇找到的村庄位置。毕竟我们得躲在这里好一阵子,能够获得食物的地方相当重要呢。」
「的确是呢……要和弭兹奇一起搭巴斯希跋飞过去吗?让我帮忙你坐上鞍吧。」
「OK。欸,弭兹奇,抱歉喔,可以再载我飞一次吗?我要确认一下村庄的位置。」
被喊到的弭兹奇天真地笑了。
「你不如和法妮雅一起飞啦。法妮雅也是,要踏上旅程的话,得学会怎么操控巴斯希跋啊。」
法妮雅一听,面露惊讶之色。
「没事,巴斯希跋很聪明的!村庄就在那边,走路就能到的距离喔。只要一起飞,马上就看得到一座小村庄。」
弭兹奇指著东南方这么说。法妮雅和卢卡互望一眼,扬起了嘴角。
「OK,好像可以啊。」
卢卡跨上巴斯希跋的鞍,把脚伸进镫内。保险起见,弭兹奇用绳子将卢卡的脚踝绑到镫的固定具上。
「坐起来的感觉不差呢。」
法妮雅跨到卢卡前方,握起缰绳。考虑到双人共乘飞行的弭兹奇,拜托村人帮忙装上两人份的镫。确定脚踝固定在镫上后,法妮雅转向身后,正把自己抱在怀中的卢卡。
「…………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事呢。」
「嗯,真怀念啊。」
法妮雅说的是约七年前,卢卡救出被蓝胡子囚禁的法妮雅那时的事。当时骑著鲍沃的卢卡把救出的法妮雅抱在怀中,甩开了缠人的追逐。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心中倒是都同样小鹿乱撞。
「卢卡,要好好抱紧法妮雅喔!不然可能会摔下去的!」
弭兹奇贼笑著挖苦卢卡。卢卡尴尬地回应:
「知道啦!抱歉,法妮雅,因为我身体还使不上劲……」
「请你牢牢抱紧喔。」
卢卡的双臂交错在法妮雅的前腹部。法妮雅转向后方一笑,用略带恶作剧的口吻这么说。
「好,飞吧,巴斯希跋!」
弭兹奇号令一下,载著两人的巴斯希跋便张开双翼,剧烈拍动。
「呀!?」「呜喔!」
法妮雅轻声尖叫,卢卡则欢乐惊呼。
即便载著两名成人,巴斯希跋也毫不介意,持续攀升高度。
已看不见下方的空洞,穿过树群俯瞰蔚蓝小河,没多久,整座溪谷都映入卢卡眼帘。
「巴斯希跋帅耶!」
「好舒服喔!」
法妮雅也像个市井少女般痛快高呼。这是法妮雅第一次骑翼龙飞上天空。她紧紧握住缰绳,从约七十公尺的高空俯瞰世界。
「哇……」
任凭舒爽阵风拂过脸颊,水平伸直双翼的巴斯希跋斜斜滑过天空。
在清澄蓝天之下,倾斜的蓊绿树林拓展开来,宛如湖面般颤动起浪。
卢卡和法妮雅就这样游过无穷无尽延伸下去的春季天空。
「这是我第一次飞上天。」
「我是第三次。不过,白天飞果然舒服呢。风景也这么壮观……」
「村庄是那边呢。」
法妮雅指向斜前方的地面。离卢卡等人的藏身处没多远的位置,蓊绿森林被挖出一个小圆,大约四户小房子飘出烧炭的烟。
「OK,这么近真是帮了大忙。机会难得,还想再飞一会儿。」
(插图017)
「是啊。或许附近还有其它城镇或村庄,再稍微在空洞周遭飞一阵子吧。」
法妮雅一拉动缰绳,巴斯希跋便缓缓回旋。景色跟著旋转,两人的前进方向,水平距离约莫三十公里的远方,能看到广阔无边的伊甸峭壁耸立。
「……………………」
法妮雅默默注视峭壁。
启动World Trigger的话,那面峭壁将会消失。
尽管仍难以置信,但体验到过去那道峭壁隆起的法妮雅已经明白那是人为下的产物。
不只伊甸峭壁,连犹大环断崖都会消失。
如此一来,当前恩宠大地的秩序也会彻底崩坏吧。
一切都将沉入破坏的漩涡。
透过现在从后方抱著法妮雅的这名青年之手。
──难道无论如何都必须那么做吗?
这股念头忽地掠过脑海。
──将路西法和Trigger都拋弃,两人一起逃亡……也并非不可行?
再来更萌生这种念头。
对世界的命运坐视不管。那种事全交给杰弥尼、格列高、希尔德迦达等等去处理就好。
──根本没有必要把我和卢卡牵连进去……
法妮雅已不再是公主,卢卡也非第一执政。
两人如今都成了一介市民。
没有必要背负世界的命运这种沉重的负担。
──追求普通的幸福……不也没关系吗?
在此时此刻,萌生了这些念头。
法妮雅转头往后看。
若拋弃什么星之意志,或许就能和这个人像这样一起活下去。
与其犯险前去见杰弥尼,待在最爱的人身边岂不来得更……
「卢卡。」
不知不觉间,她呼唤了他的名字。
卢卡的表情隐约变得僵硬。该不会这个人光听到我这么喊,就察觉到我内心的波澜了?法妮雅不由得这么认为。
──我们逃跑吧。
这句话逐渐从心底涌上。
──不能说。
──说出口的话。
──我会被卢卡瞧不起的……
法妮雅瞬间自我告诫。
──我不想让卢卡失望……
法妮雅一声不吭,将自己的右手覆到卢卡手上。
明明已严厉自我告诫,那股自私的心愿仍持续从心底涌上。
──可是,如果你愿意那么说的话。
──如果你开口说一起逃的话,我……
自身的自私念头令法妮雅打了冷颤。然而,那股独善的祈求仍未止歇。
自己全部的心情都凝聚在眼神中了。这时,卢卡的手也微微反应,回握了法妮雅的手。
卢卡默默注视法妮雅双眸中映照出的自己,回握了她的手。
──就不能两人一起逃跑吗?
风中彷佛响起这句话。
不启动Trigger的话,法妮雅就没必要去见杰弥尼了。自己难道真有必要让这位珍重之人遭逢危险,也要亲手消灭那道峭壁吗?
──世界局势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找出Vivi Lane吧。为了希尔菲托付的这个心愿,持续奔波了十二年,就在今早终于找到她了。
──希尔菲的心愿已了。
──往后我能过我喜欢的日子。
卢卡这么心想。过自己想过的人生,没有人有权指责自己。
法妮雅已非王族,卢卡也不是第一执政了。
两人之间的身分隔阂已经消灭无踪。两人都不再有肩负世界局势的责任,就只是普通的市民。
就算启动Trigger,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那么和法妮雅一起逃跑岂不是更好?对世界的命运充耳不闻,逃到天涯海角,和法妮雅两人开心过日子。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对了?
──为了拯救法妮雅,不启动Trigger,而是逃亡。
──这样的选择也行得通吧?
当如此想法掠过脑海的那一剎那。
『卢卡•巴路克!卢卡•巴路克!』
群众激动呼喊卢卡之名的景象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拯救我们的国家吧!』『赶跑那群贵族!』『根本不需要什么国王!换你来当我们的领袖吧!』
将希望托付给卢卡的数万,不,数十万的市民们。
『我们与卢卡并肩作战!』『为自由!为平等!革命之刻到来!拿起武器吧市民们!』
不惜牺牲性命,拿起农具蜂拥起义,高歌革命之歌走过街道的农民们。
『别怕死!!燃烧斗志!!我等为自由而战!!』『在卢卡旗下战到最后一刻!!奋战吧同志们!!为了我等的未来!!』
在枪声中倒下,踏过同伴尸首继续向前冲的义勇军、徵集兵们。
于风中喷溅血花,怀著革命之梦死去的雄吼,从前方的蓝天传来回响。
『你所规划的未来蓝图究竟如何?是值得我托付一切的未来吗?』
骑兵梅比尔浮现在前方的天空。
在那场乌奇奥勒暴动中察觉出突然出城野战的卢卡的意图,从后方奇袭敌军司令部的优秀骑兵。更在德尔•多勒姆战役中做出背叛杰弥尼的觉悟,跟随一无所有的卢卡走上前途未明之路。
『……现在战争起来,死伤的会是百万名士兵。可是一旦时代进步……跟战争无关的女人、小孩、老人,几百万人会在战争中丧命……卢卡的动机是什么都好……但把问题遗留给孩子们,才更为糟糕。』
步兵队长葛布。珍爱的家人被卖去伊甸的葛布将自己的梦想托付给卢卡,再三翻转了艰难的战况。在底定革命大势的斐代尔•博卡日会战中,也是多亏葛布才能获胜。若没有葛布在的话,整场革命根本成不了大局吧。
『就算如此,我们还是得宣扬这些宛如童话故事的理想。要是放弃宣扬的话,革命本身将失去意义!』『……就算有任何理由!我也绝不会……绝不会赞同你的,卢卡!!』
第二执政卡谬。孤儿院出身的律师。靠著热情理想和巧妙口舌煽动民众,成为革命推手的男人。原本打算赢过杰弥尼之后,将世界交由卡谬治理。相信即便在战败后共和国遭到解体,那家伙也不会拋弃理想。
受希尔菲之托踏上旅程已经十二年。
与几十人,几百人相遇,不只唇枪舌战,也一起奔驰在相同的战场。起初明明只是想找出Vivi Lane,但不知不觉间,在卢卡心里,已经在认识众多人、彼此互相交流的过程中,建立起只属于自己的信念。
而如今就要赌上这股信念。
──是要破坏?
──还是逃跑?
──现在,就在这里,做出决定吧。
卢卡往前方的天空,阻断世界的伊甸峭壁瞪去。
至今为止相遇的数百伙伴们的表情,都浮现在蔚蓝天空。
希尔菲、梅比尔、杰弥尼、葛布、卡谬、弗拉德廉、希尔德迦达……敌我双方众多豪杰们的长相和话语,再度于卢卡灵魂深处震荡。
卢卡做出了在这场旅途的最后,自己该下的决定。
「法妮雅。」
「……我在。」
「我要破坏那道峭壁。」
这么一说,眼前的葡萄色双眸略显湿润。
她没有反驳。唯独风声在两人之间响起。此刻卢卡心中感受到的折磨,法妮雅也感同身受。两人同样疼痛,同样想手牵手逃离此处。既然在受尽百般煎熬后好不容易才又重逢,往后好想一直待在一起,只为彼此消耗时光。好想天南地北地聊天,吃著相同的食物,读同一本书、分享各自的心得,或一起在街上散步。就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幸福,对两人而言却遥不可及。
可是,卢卡无法拋弃至今以来在相同道路上奔驰的伙伴们的心愿。为了追寻更好的社会而战死沙场的伙伴们、市民们已将心愿托付给他,那么自己就该一辈子背负他们遗留的希望,往他们向往的社会笔直奔驰。
所以──
「我要同时破坏三界。」
不逃避,完成自己背负的使命。这就是对一路上和自己共同奔驰的伙伴们最好的回礼,也是对壮志未捷身先死的伙伴们的饯别。
听了卢卡的决意,法妮雅双眼中浮现新的神色。
「卢卡。」
突然间,一股清澄且强烈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涌出,让法妮雅开口:
「那么,由我来修复。」
彷佛受到涌出的某种感觉猛推一把似地,毫不迟疑说出远大的承诺。
「你所破坏的这个世界,就由我来重新修复。」
啊,原来如此吗。
法妮雅感觉心中的烦恼应声消散。
──这就是我真正的任务吗。
明明是一句目前既无身分,也无居所,家人、领地、佣人通通没有的自己无法胜任的话,法妮雅却彷佛未来已经如此定调似地,理所当然接下这份过于庞大的任务。
──我们肯定是为了这件事才相遇的。
和卢卡之间结下的奇妙缘分,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走到这一步吧。
由卢卡破坏,再由法妮雅修复。
──这就是星之意志。
超乎人类智慧的巨大意志,打算藉由我们两人演出一场破坏与重生的磅礡大戏。法妮雅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个无稽的念头。
理解的同时,法妮雅不禁悲从中来。内心深处默默呢喃,自己即将在此与卢卡离别。
「卢卡。」
「嗯。」
「能遇见你,是我人生的骄傲。」
「……………………」
「你也觉得遇见我,是你的骄傲吗?」
她硬是挤出笑容,这么问道。
卢卡默默注视法妮雅。
「……从第一次见到你那时,我就这么想了。」
他老实回应,表情也跟著放松。
「希望自己能配得上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一直以来都抱著这个念头,奔驰到今天。」
马上就要别离了呢──卢卡也这么心想。
「往后我也会持续这样奔驰下去。」
「……嗯……我也一样。……想配得上你为我做的一切。」
为了让这个星球的未来变得更美好,在星之意志指使下相遇的两人,接下来必须分道扬镳。
「我会全力奔驰。」
已无须多说下去,两人用行动传达彼此的心意。
晶莹闪烁的某种东西,参杂在法妮雅拨乱的发缝间。
风声如歌,温柔拂过。
隔天清晨──
用河水清洗裸身后,法妮雅换上骑装。
晨雾依然笼罩在清晨的河岸边。强烈到仍残留天空的星光,即将被早晨的阳光拂拭。
装上鞍的巴斯希跋乖巧坐在河岸,默默注视著准备好启程的两人,以及送行的两人。
「可惜时间短暂,但相信我们会再相逢的。」
Vivi对法妮雅这么说。法妮雅则拥抱Vivi。
「好想和你再多聊一些。你也要保重喔,Vivi。」
Vivi伸手回抱法妮雅,接著看了打扮成农村女孩的弭兹奇。
「弭兹奇也别太乱来啊。」
弭兹奇把双手枕在后脑勺,「嘿嘿~」轻笑出声。
「你真的变了耶,Vivi。明明以前你绝对不会替我担心啊。」
「……吵死了,我也是会成长的。」
在一旁的卢卡不客气地拍起弭兹奇的头。
「再见啦。法妮雅就拜托你了,可得好好保护她喔,搭档。」
「喔!包在我身上!这可不是永别对吧!我们还能再见面对吧!」
弭兹奇咧嘴一笑,抱住卢卡。卢卡也笑著拍了拍弭兹奇的背。
接著卢卡把视线移到法妮雅身上。
以身后的涓涓细流为背景,一身笔直整齐的骑装打扮。修长银发受溪谷徐风轻拂,她的轮廓也散发微弱光芒。
卢卡回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见面时,被法妮雅的姿态震慑的事。那是一种彷佛一敲即碎,梦幻且脆弱的美丽。当时她脸上总是板著一张正经严肃,不容他人介入,王族独特的冷漠铁面具。
对法妮雅而言,在那之后的七年充满艰辛苦难。在经历与卢卡的丑闻事件后,暗地里遭王侯贵族及民众以「妓女公主」辱骂,更因为革命失去家、身分与家人,只能在格列高的庇护下过著近乎幽禁的生活。相较于卢卡以堪称异常的速度从贫民跃升为共和国第一执政,法妮雅却从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沦为无家可归的流民。
不过,如今在卢卡眼前微笑的法妮雅,有著七年前没有的柔软与坚强,威严与气质更与她融合得更均匀了。苦难岂止没有削减,反倒更加深了她的魅力。过去不知哪国的王妃曾说过的「人要经历苦难,才能认清自己的真面目」这句话,正浮现在法妮雅的微笑中。
好漂亮,好成熟啊。日后法妮雅肯定将随著年龄增长越变越美吧。可能的话,真想待在法妮雅身边看著她成长,但所走的路却彻底相反。
「……你要小心。虽然我其实还是不希望你去啦。」
卢卡勉强挤出了这句话。
「好的。不要紧,星之意志与我们同在。」
法妮雅为了让卢卡安心,半开玩笑地这么说。
压抑想把法妮雅留在这里的冲动,卢卡开口拜托:
「……我希望你替我转告杰弥尼。『我还记得你的梦想』──对那家伙这么说,他就会懂了。」
法妮雅略显讶异地接下请求。
「我还记得你的梦想……我明白了,我会转达的。」
「……祝你平安。我会一直帮你祈求的。」
「……好的。我也会祈求你平安。」
两人轻轻相拥。「日后再见」这句话被卢卡吞回肚中。因为他没办法轻易说出无法保证的话。
法妮雅跨上巴斯希跋的鞍,弭兹奇则坐到后方,把脚掌穿进镫内。
巴斯希跋缓缓撑起上半身,张开双翼。
「那么,祝你们平安。」
「拜啦卢卡!要把伊甸舰队打得落花流水喔!还有,和Vivi好好相处!」
道别完,法妮雅甩动缰绳。
巴斯希跋的双翼猛然拍动,雾气应声消散,庞然巨躯飘浮起来。激起河面水花的巴斯希跋眨眼间便消失在树群的另一侧。
卢卡和Vivi两人并肩,盯著巴斯希跋消失的天空。
「……这样真的好吗?」
仰望天空的Vivi小声问道。卢卡则苦涩地微笑。
「……谁晓得。或许根本不好……我只能相信会有好结果。」
接著将视线移向路西法。
「赶快走吧,再拖拖拉拉下去会有舰队或龙骑兵来搅局。得赶在被发现之前启动Trigger才行。」
「……是啊,走吧。」
互望一眼后,Vivi和卢卡各自搭上米迦勒及路西法。
「去破坏世界。」
进入驾驶舱,戴上头盔后,卢卡喃喃自语。
啪嚓!整件特殊套装掠过一股刺激,周遭笼罩黑暗──
「……!!」
突然间,视野被分割为三十部分。
而且能够掌握所有部位。透过与路西法的神经连接,电子仪器的性能直接化为卢卡的五感,光靠念头就能进行整体操纵。
「这可厉害啦……」
虽然事前已听Vivi解释过,实际体验后仍然深感佩服。光是心里想著前进,十八公尺的庞大机身就往前踏出步伐。
「呜哇……糟糕,感觉成为神了耶。」
当卢卡感动得不禁举起双手,吓起对岸的猴子时,耳边冷不防传来声音。
『听得到吗,卢卡?』
「呜哇!这是怎样?听得见Vivi的声音耶?」
『这是种叫做无线电的东西,能够远距离进行通讯。看来收讯不错呢。』
「真的假的?明明隔这么远也能对话喔,好帅喔。」
『能飞吗?试著展开飞行组件吧。』
「哦哦,就是你说的那个吗?这种大块头真的能飞喔……」
卢卡边说,心里边用念头叫路西法「给我飞」。
背部出现弯曲的飞行组件,并且逐渐展开。透过三十分割画面确认自身的翅膀,看起来却像断了一般。
『昨晚因为巴巴罗萨的炮击损坏的。飞行组件似乎十分脆弱。』
「嗯,看上去的确不怎么坚固,毕竟只是骨架嘛。」
和机身相比的话,飞行组件只像细长黑棍,感觉不太可靠。若遭受大口径炮的直击,理所当然会坏。
『看来你难以飞行。还是像昨晚一样,由我抱著你飞吧。』
「嗯,拜托了。」
米迦勒轻轻踩踏河岸的沙砾走近,伸出一只手绕过路西法的右腋下,展开飞行组件。
『走啰。』
米迦勒突然纵身一跃,苍蓝翼膜在半空中点起火,急遽往高空攀升。
「厉害耶──!!!」
卢卡惊呼连连。单手抱著另外一台还有这种推进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样的话飞行舰队根本不足为惧嘛。」
『你可别忘了昨晚受到的损伤啊。战舰一艘就算了,若对上排列阵形的舰队,可不会像昨晚那样顺利。太小看伊甸可是会吃苦头的。你也算有地位的人了,不该随口胡说八道。』
被Vivi这么一训,卢卡闭上自己的大嘴巴。的确如Vivi所言,光靠两台炽天使级机兵绝不可能与伊甸的全战力抗衡。何况路西法已经无法飞行,只凭米迦勒一台的力量,对付舰队应该十分吃力。
回过神时,视野已染成一片蔚蓝。
米迦勒切换成水平飞行。
不停用念头尝试各项功能。譬如增减画面数量,缩小放大等等,光是脑中思考就能操控,实在有趣极了。
「好好玩喔!」
『别玩啦……就快到了。』
米迦勒逐渐放慢速度,不一会儿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World Trigger。」
在卢卡的视野内,约莫伊甸峭壁的中段,一千五百公尺的位置,映照出发著蓝光的正教十字纹章。
「要怎么启动?」
『米迦勒让我看的影像中,炽天使级就像这样……』
米迦勒朝著纹章伸出左手,就这样固定著不动。
『你也伸出右手吧。』
卢卡照著指示,朝纹章伸出路西法的右手。
如此静待了一会,但是──
「什么都没发生。」
『……再怎么说也过了五万年之久,可能坏了吗。』
「感觉古代兵器应该不太怕时间磨耗耶。」
『到了World Trigger这种规模的话,细微的故障也会日积月……!?』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阵强光笼罩。
「……!!」
墙面上刻著的正教十字纹章开始发光。
『来了……!!』
「喂,这不太妙吧……!?」
『别动,保持这样……!!』
光掩盖了卢卡的视野,三十个画面通通被强光淹没。
什么都看不见,也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启动完成】
路西法出声,但卢卡仍然什么都看不到。
唯独路西法的冰冷声音在耳边响起。
【已经无法复原】
【三界将永远合而为一】
†††
「法妮雅,峭壁好像在冒烟……!!」
搭在巴斯希跋背上,从后方抱著法妮雅的弭兹奇眺望远方耸立的伊甸峭壁,激动尖叫。
法妮雅同样双手握住巴斯希跋的缰绳,往左手边望去。
水平距离约二十公里的远方……
将无垠蓝天的下半部切断的伊甸峭壁下方,不断有大量粉尘扬起。
细微的大气震动毫不间断地传上飞在一百二十公尺高空的巴斯希跋这边。
「是怎么样啊?Trigger启动了吗?」
底下的树林寂静无声,没有显著的变化,也不见鸟群齐飞。
诡异的地方在于,沿著视野内无垠延伸的高耸峭壁底端,同样在视野尽头无限扬起的红褐色粉尘。
若竖耳细听的话,便能听见远方的震动声传来。不过,并不如传说中创世神话开天辟地时风暴四起,雷电交加,愤怒的火山喷发大量岩浆等等那么壮观。
就只有伊甸峭壁底下持续喷出粉尘罢了……
「难道那……是在下沉!?从这边虽然看不清楚啦……!!」
法妮雅凝视著峭壁,开口回答:
「……我所见到的景象是峭壁逐渐隆起。既然二度启动会让峭壁消灭,代表整块大地应该会下沉才对,但是……」
米迦勒让她看的景象是大地宛如有巨人从下方撑起般迅速隆起。然而光靠肉眼观察,根本看不出眼前正发生著什么。只有微幅的空气震动持续不断,远方传来的微弱鸣动声,加上粉尘不停扬起。假如不知内情的话,根本不会发现大地正在下沉。
「……好像正在缓缓下沉。以一种不会让建筑物损坏或造成人员伤亡的速度,甚至有可能根本感觉不到下沉……?」
法妮雅朝伊甸峭壁的反方向,南方的天空看去。
感觉不出发生多大的怪象,不过恐怕在Trigger启动的同时,犹大环断崖也开始下沉。那么伊甸和恩宠大地应该都正往犹大环下降才对,但是──
静得令人畏惧。
该不会所谓的索玛气体是像气球泄气般,慢慢从岩盘底部外泄的?突然往下掉的话,在岩盘上生活的人类通通会没命。毕竟对伊甸人而言等于坠落六千公尺,速度越快的话,对生活的影响也越严重。为了不造成这种结果,才会设计成以缓慢到在岩盘上的人类察觉不到的速度下降吗?
「就算再怎么慢,没多久还是会注意到吧!?即使得看到底有多慢,可是总有一天事情会穿帮,整个世界会陷入大恐慌啊!」
如弭兹奇所言,混乱将慢慢扩散,没多久后国家元首会面临不得不做出重大国策的局面。下沉速度慢的同时,就代表给了各地时间来准备战争……
法妮雅毅然抬起脸来。
「加快脚步吧,弭兹奇。得去见杰弥尼才行。」
目的地是东南东,皇都帕葛洛奇昂。
去见击败卢卡,成为恩宠大地实质统治者的「褐色皇帝」杰弥尼。
──乐园即将坠落。
巴斯希跋转动双翼,像在鼓励众人似地高声咆哮。
嘶鸣声传出的前方,笼罩在伊甸峭壁底部的粉尘裙襬颜色变得越来越浓,朝向恩宠大地逐渐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