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五日,加德满都连续第二天发布外出禁令。时间从中午到深夜零点,共十二小时。上午结束采买的人大概觉得好险,不过应该也有很多市民来不及采买吧?
两名警察陪我回到东京旅舍时,已经是外出禁令开始的十分钟前。打开绿色铁门进入建筑中,仍旧让我感到松了一口气。
我原本以为巴朗和詹德拉一整天都会跟着我,但他们却说要回到警察局。
「在旅舍中应该比较没有被攻击的危险,所以Chief命令我们回去。」
巴朗歉疚地垂下视线。
「那倒是没什么……不过现在已经快要到外出禁令的时间了。你们不要紧吗?」
我昨天从警察局回到旅舍时花了二十分钟以上。剩下十分钟不可能赶回去。
「别担心,他们不会突然开枪射击同伴的。」
巴朗笑着这么说,一旁的詹德拉简短地加了一句:
「也许吧。」
即使我阻止他们,但他们接到回去的命令也不得不回去。我只能相信巴朗的话。我在常被认为无表情的脸上尽可能堆起笑容,说:
「巴朗先生,詹德拉先生,谢谢你们。我很感谢你们保护我。」
我正要伸出手,又缩回来了。这个国家是种姓制度的国度,或许他们不想接触我。巴笑眯眯地说「别客气」。这样就够了。
两人推开铁门时,詹德拉转头对我说:
「太刀洗,Chief很高兴发现凶杀现场。」
「……是吗?」
「Chief没有叫我们跟你道谢,所以我来说吧。谢谢你。」
警察和记者原则上是对立的。警察觉得记者是烦人的家伙,记者则忧虑警察会自居正义使者。
但原则只是原则,任何事情都有例外。警察和记者也不是绝对不会彼此感谢对方。
截稿日时间是清晨五点四十五分。
因为外出禁令的关系,到深夜零点之前都无法出门。在夜晚和早晨都特别早来临的加德满都,外面的采访工作可以说已经结束了。我是否已经进行充分的采访?我觉得应该还可以做得更多,不过所有工作都有截止时间。
照片方面,我明天会在街上的电话店借网路后送。报导的排版会由编辑部来决定。我要做的是在明天天还没亮之前写完六页的文章。
为此我还得采访一个人。根据这段采访内容,应该就可以针对是否要把拉杰斯瓦的死纳入报导、是否要使用那张独家照片做出最后的决断。
查梅莉从员工区探出头,仿佛是在等警察出去。
「那个,不要紧吗?」
她大概担心我被警察质问吧。
「请不用担心。对了,晚餐可以请你替我准备面包、最好是三明治吗?我想要在房间工作。」
「哦,好的。如果只是简单的餐点。几点送去昵?」
「七点。拜托你了。」
她受到委托,似乎反而松了一口气,表情变得轻松。她轻轻点头,回到员工区里面。柜台没有人了,不过应该没问题吧。中午时间已经过了。
我爬上阶梯。
住宿在二〇二号房,已经是第六天了。一开始虽然在意过低的天花板与焚香的气味,但我逐渐开始喜欢上这间房间。不过我现在前往的是另一间房间。
除非有人要在外出禁令解除之前一直待在外面某家店,这家旅舍目前有四名住宿客。
日本的自由记者,太刀洗万智。
日本前僧侣,八津田源信。
美国大学生,罗柏·佛斯威尔。
印度商人,舒库玛。
我脑中浮现他们的脸孔,走在旅舍昏暗的走廊,停在某间房间门口。
门上一直贴着手写的「DO NOT ENTER」。我敲了二〇三号房的门。这是罗柏的房间。
咚。
咚咚。
咚咚咚,咚。
日有回应。我轻声朝着门后方呼唤:
「罗柏。你在里面吧?」
我竖起耳朵,但东京旅舍悄然无声。他该不会外出了吧?我举起手,准备用较强的力道再度敲门。这时总算有人回应。
「干什么?」
罗柏的声音含混不清,似乎有些恍惚。
「是我。太刀洗。我有话要跟你说。」
「是吗?我没什么要跟你说的。」
「我有个东西想要给你看。开门吧。」
门后方只依稀传来几乎要消失的声音。
「……我拒绝。」
「罗柏,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虽然继续坚持,但声音却停止了。他是不是离开门口了?我想要再次敲门,不过还是决定耐心等候。
沉默大概持续不到一分钟。接着他回答:
「我在听。你说吧。」
我吁了一口气。
但这回轮到我说不出话。此刻虽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但是在走廊上谈话,就会被其他住宿客人听到。这个话题并不适合公开谈论。
我思索着该怎么舞,忽然想到客房有内线专用电话。
「我不太想要被听到。等一下在电话里谈吧。」
这一来,罗柏似乎也多少猜到谈话内容。他用清晰但带着绝望的阴沉声音说:
「我知道了。」
我打开二〇二号房的门,把单肩背包丢到桌上。我迅速扫视室内,确认没有立即可以察觉的异状。床单有些凌乱。就如我今天早上起床时的状态。也就是说,房间没有人来打扫。平常都是下午较早的时间来打扫,所以在发布外出禁令的今天,客房清洁人员没有来过也是很正常的。
记忆卡放在相机里,因此没必要检视圣经。我把电热水壶中已经冷却的水倒入杯子,放在桌上。我坐在椅背很低、座位很硬的木椅,拿起象牙色的塑胶制电话筒。电话机上面有英文的使用方式。内线只要按下对方的房间号码就行了。
二〇三。电话响了六次停下来。
「哈啰,罗柏。」
『哈啰,万智。』
电话中的声音比譬声清晰许多。
我必须让罗柏开门才行。关键的牌虽然在我这里,但如果突然亮出王牌,他可能会放下电话筒,不再跟我说话。首先要说的话已经决定了。
「你窝在房间里好长一段时间。」
『嗯,对呀。不,其实也没有。』
「我在二日晚上跟你谈过话。在旅舍四楼,你还记得吗?那是葬礼鸣炮的夜晚。现在是五日。五日中午。」
罗柏或许是因为酒精或大麻而处于酩酊状态。我试着在对话中唤起他的记忆。电话另一端传来犹豫的声音。
『嗯,我记得。』
「你当时说,无法想像杀了许多人的凶手会成为国王。」
『是吗?我记得大概说过这样的话。』
我像是要安抚小孩子一般,缓慢地说:
「你在房间门口贴出『请勿进入』的字条,是在知道国王被枪杀之后吧?我可以理解你会变得神经质。那是可怕的事件。但是那一天,你却反而显得很可靠。你说即使这座城市变成西贡,你也能保护自己。对了,你还说也要保护我。」
『万智……我……』
我等他说完,但他没有说下去。我继续说:
「我们在四楼谈话,就是在那天晚上。我采访回来之后,你来找我说话。那天晚上连饮料都没有。虽然是边看BBC边谈天,对话内容也不是愉快的话题,但我不记得你有特别阴沉的样子。对不对?」
『的确。就是那天晚上。』
罗柏用仿佛含着苦汁的声音说。
果然是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们两人谈话之后,查梅莉来到我的房间。她为了我的采访,有些事情要跟我说。当时查梅莉注意到声音。她说,从你的房间传来搬动东西的声音。然后第二天早上开始,你就窝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声音中断了。但通话仍旧持续。
「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回答。
但是他听着我说话。我拿起杯子,用冷开水沾湿嘴巴。
「可以让我来说说看吗?」
我在心中缓慢地数到十。
「大概是……」
又数了三之后,我说:
「你的枪被偷了吧?」
『万智!』
他发出好似被掐着脖子的悲鸣。这是很直接的肯定方式。
『是你!』
「不是我。」
我用清晰的语调说完,为了避免刺激他,尽可能以温和的声音补充:
「昨天进入我房间的是你吧?你觉得有可能是我偷了你的枪,所以来搜索我的房间。」
电话另一端传来噎住的声音。他大概没想到养我看穿吧。
「我不打算责怪你。换成你的立场,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我的立场?』
他的声音似乎快哭出来,但仍旧提出抗议:
『你又知道了!』
我换了一口气,又说:
「你一直暗藏着枪。这就是你自信的来源。碰到国王被枪杀、武装游击队可能开始活动的局势,你感到害怕。你想要逃离尼泊尔,却因为买不到票而焦虑。每个人都一样。当时我也很害怕。但即使如此,你还有手枪这张王牌。就是因为有了心灵支柱,所以才会说,即使这座城市成为西贡……那样的话。」
仔细想想,罗柏在试图订票时曾经说过奇怪的话。他说,这种时候即使选择空路也没关系……
如果是说「选择陆路也没关系」还容易理解。尼泊尔北方有喜玛拉雅山屏蔽,如果要从陆路出国,就得搭乘巴士在恶劣的路况中行驶好几个小时,前往印度或不丹。如果是说宁愿承受如此严苛的行程也要离开尼泊尔,那还可以理解。但他却不是这么说的。
「选择空路也没关系」这句话,有可能单纯是因为罗柏讨厌飞机。不过现在我想到别的可能性。
搭乘巴士只要买票上车就可以了。但是搭乘飞机时,却必须检查手持行李。即使多少能够隐瞒一些,不过手枪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带上去的。他想要说的或许是:如果能够离开这个国家,即使要丢弃手枪也没关系。
「我是这样设想你的立场的。如果有错,你可以更正。」
「你有什么目的?』
罗柏发出怒吼。我把电话筒从耳边拿开。隔着门,我可以听到二〇三号房传来同样的叫声。
『你是记者吧?我拿着手枪又怎么样?你想要在日本杂志上嘲笑有个愚蠢胆小的美国人吗?』
「冷静点,罗柏。」
我没有碰过听到这句话而冷静下来的日本人。这是我第一次对美国人说这句话,不过他也同样无法冷静下来。
『没错,我是胆小鬼!在美国我连大麻都不敢抽。离开美国之后,我总算得到勇气。我取得手枪、抽了大麻、也买了女人!我以为自己不再是个胆小鬼,但是我错了。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吗?可恶的偷窥狂!』
我原本把他当成有些轻浮的年轻朋友。在旅途相识,一起用餐,搞不好会在某个地方拍摄纪念照,回到日本可能会通个两、三次信。
但即使这个国家的骚动明天就完全收拾,这些事也绝对不可能发生了。我摧毁了这个可能性。
我把电话筒拿到另一只手,说:
「罗柏,手枪找到了。」
『听好,我绝对……你说什么?』
「手枪在某个地方找到了。我怀疑那就是你的枪。」
他听了是否安心了,或者产生更大的动摇?我听到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无法判别是哪一种情况。
『即使在城里某个地方找到枪,也不能证明是我的。』
「我觉得有可能是。」
、为什庆?万智,你没看过我的枪吧?』
「没看过。可是我听你说过……你说,你有Chief在。」
罗柏在尝试订离开尼泊尔的票失败后,看着我说:「别担心,我有Chief在。」
Chief这个词有各种意思,可以翻成各种词,包括主任、长官、署长等等。巴朗和詹德拉也称呼上司为chief。我当时不知道罗柏指的是什么意思。
刚刚在茉莉俱乐部听到巴朗的话之后,我应该立刻想到的。实际上我花了更长的时间,直到离开地下室的前一刻,才想到在哪里听到chief这个词。
但我不认为太晚。
「找到的手枪是史密斯&威森M36,通称Chief Special……也可以称作chief。那是小支的手枪,应该很适合旅行用。」
『M……』
罗柏一时语塞。
『M36到处都有吧?提到左轮手枪,马上就想到chief。』
「也许吧。所以我拍了照片。」
『喂,万智,告诉我,那把枪是在哪里找到的……?』
罗柏自己似乎也无从判断,他希望找到的枪是自己的,或者刚好相反。虽然不是很坦率的做法,不过用交易的方式,或许反而能让他冷静下来。
「请你看照片来判断。这样的话我就告诉你。」
罗柏犹豫了很久。他或许害怕会知道某件事。我想不到其他说服的话,只是静静地拿着电话筒。
在极端干燥的加德满都,我的额头上冒出汗水。
回答只有一句。
『我知道了。』
于是我放下电话筒,嘴里含着冷开水,缓缓地吞下去。
我来到走廊上,反手关门,然后转身锁上钥匙。在发布外出禁令的此刻,东京旅舍悄然无声。因为太过安静,感觉不只是这座小小的旅舍、甚至连加德满都整座城市都陷入沉默当中。
我站在二〇三号房前面,首先把眼睛凑近钥匙孔。门锁的种类和二〇二号房同样是圆筒锁,不过这个锁没有明显的新刮痕。虽然说试图开锁不一定会留下刮痕……
我举起拳头。二〇一号房应该是舒库玛住的。我先前完全没有在意,但这个瞬间突然忌惮发出太大的声音。我用手背轻轻敲了三下门。
门往内侧打开。就如我所预期的,开到一半就停止了。罗柏挂着门链,从门缝探出苍白的脸,说:
「给我看。」
我点点头,打开数位相机的电源。在茉莉俱乐部拍摄的手枪照片当中,仍旧以相机感应器自动开启闪光灯的第一张最清楚。
我不需等太久的时间。现场找到的M36手把上缠着胶带,是很明显的特征。我也想过缠上胶带的有可能不是罗柏而是偷走枪的人,但情况并非如此。罗柏一看到照片就发出呻吟。
「这是我的枪。」
「是吗?」
「我觉得太滑,所以就缠上胶带。连缠法都一样。这不是模仿得来的。这是我的枪,绝对不会错。」
这种话题不适合在走廊上谈,可是罗柏终究不肯拆下门链,我只好继续对话。
「枪是在哪里买的?」
「在印度。」
罗柏出乎意料之外很干脆地说出来。
「以前在我家附近做生意的印度人回国之后开了店。我跟他很要好,也有通信,所以就去造访他。我说我想要枪,他就介绍我卖枪的地方。」
「于是你就选了那把枪?」
我只是随口答腔,可是他不知道是怎么误解了我的话,愤慨地说:
「美国男人怎么可以选俄国枪!」
「哦,说得也是。」
「我来到尼泊尔也是那个朋友安排的。他说刚好有熟人要去加德满都,要去的话可以搭便车一起去。后来就如你所知道的。」
接着罗柏低着头,抬起眼珠子从门缝看着我。
「好了,轮到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找到我的枪?」
就算回答茉莉俱乐部,他大概也没听过,因此我说:
「我是在市区某栋废弃建筑内、一家倒闭的夜店找到的。」
「倒闭的夜店?」
罗柏歪着头。
「为什么会在那里……而且你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
「去采访。」
「采访什么?」
我原本觉得最好不要告诉他,但既然已经决定跟他交易。于是叹了一口气,说:
「前天有个男人被枪杀了。这支枪掉在疑似凶杀现场的地点。」
我听到尖锐的「咻」一声。隔了半晌,我才想到那是罗柏吸气的声音。他高喊道。
「那是防身用的!我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带着的!可是……哦哦,上帝!」
如果他知道被害人是有走私毒品嫌疑的军人,他会怎么想?或许他会感觉轻松一些,不过如果给予他更多刺激,他大概会陷入惊恐状态。所以我决定不要谈及被害人的事情。
相对地,我问了他几个问题。
「罗柏,你在这把枪里有装子弹吗?」
他不知是否还没有从冲击中清醒,眼神飘忽不定,回答:
「嗯。总共五发都装了。」
这么说,犯人没有必要在得到枪之后另外寻找子弹。
「有谁知道你有枪?」
「你问我谁,我也……对了……」
我问他问题,他才稍微冷静下来。他把手放在嘴边认真思考。
「印度那个朋友当然晓得。他叫拉玛。还有卖枪给我的男人。让我搭便车的男人应该不知道。」
「是吗?J
「只是……唉,该死!」
他突然抱住头。
「我没有刻意隐藏甚至还在炫耀。我当然没有到处拿给人看,可是就像跟你说『我有chief在』之类的,这种话我其实很常说。我甚至也曾把枪插在腰带后面走在路上。如果有人发现也不奇怪。」
罗柏的行动确实太过轻率。不过我无法嘲笑他。当一个人得到自信的时候,即使是来自外部的短暂自信,也会让人走起路来格外威风。我了解他的心情。当我第一次戴上「记者」臂章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
「枪是在二日晚上被偷的,没错吧?」
「嗯。」
罗柏是在我入境的前一天来到尼泊尔,也就是六天前。枪是三天前被偷的。在四天内察觉到他有枪,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罗柏或许不论见到谁都会露骨地暗示自己拥有枪。既然无从检视他的言行举止,那么去思考谁知道枪的存在就是白费工夫了。
「那天晚上,我和你谈话之后,回到房间发现被人翻过。虽然不是弄得很乱,但我立刻觉得不对劲,于是翻开枕头。枪不见了。找遍房间都……」
「我再确认一次。在我被警察带走的时候,进入我房间的是你吧?」
罗柏看着我的脸,战战兢兢地点头。
「抱歉。」
「你是在哪学会开锁的?」
这时罗柏的视线首度移开。他没有否定进入我的房间,却不便说出开锁方式,会有这种事吗?
如果有的话,可能是因为——
「……有人帮你开的吧?」
罗柏犹豫着是否应该说出协助开锁的共犯名字。
最有可能开锁的是查梅莉,毕竟是她管理钥匙的。但她不太可能这么做。她几乎独自一人经营重视信用的住宿业。即使房客要求,也不可能会让他进入其他客人的房间。当我思考着究竟是谁,我的视线变得固定。罗柏或许觉得被盯着,搔搔头又晃动身体,最后终于狠狠地说:
「唉!可恶,我说吧!」
这时出现的是意外的名字。
「是撒卡尔。」
「撒卡尔?」
「你也跟他说过话吧?就是以这一带为地盘的小鬼。」
我之所以反问,是因为一时无法相信。撒卡尔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冷静点想想,就会觉得不是那么奇怪的事情。撒卡尔总是说他得赚钱。
「你给他多少钱?」
「开一个锁十块美金。」
如果是这个价格,撒卡尔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开锁。我觉得遭到背叛,只是自己任性的感伤而已。
我想要询问更进一步的细节。
「他知道你在找枪吗?」
罗柏对这个问题摇头。
「不知道。如果随便告诉他,就会被他抓到弱点。我出去的时候,他对我说我好像遇到问题、要不要帮忙,我就半开玩笑地要他帮我开锁。只告诉他说在找寻失物。」
撒卡尔大概不是很在意所谓的失物是什么。不过他很敏锐,或许察觉到一些事情。我摇摇头。撒卡尔只是凭技术费赚零用钱。就只是这样而已。
话说回来——
「为什么找上我?」
话锋一改,罗柏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问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最不可能偷枪的是我吧?你的房间遭小偷的时候,我跟你在一起。」
「当然…」
他这时才左右张望,窥探走廊的情况。不过从门链内侧应该看不到多少东西。接着他把声音压得更低,说:
「我也进了其他房客的房间,可是没有找到。舒库玛和八津田的行李都很少,马上就能找完。」
「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怀疑我吧?」
「不。」
罗柏说。
「虽然我不知道偷走的方式,但是我觉得你最可疑。」
「为什么?」
我忍不住拉高音调。我不记得做了什么可疑的事情。
「那是因为……」
罗柏说到这里,视线开始飘移。或许是因为深信不疑,以至于忘了最初怀疑的理由。这也是常见的情况。
我做了什么让他怀疑的事情?当我回顾自己的行动,罗柏的视线突然变得强烈。
「没错。因为是在你找我出去的时候被偷的。」
「我?」
我有找罗柏出去吗?
……听他这么说,我回想起一件事。那是葬礼鸣炮的夜晚,所以是二日夜晚。
我采访完回来之后,罗柏来找我。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困惑地说:我听说你有事要跟我说。
我虽然感到困惑,但以为只是他想要谈话的小谎言,因此没有在意。不过到此刻,这件事就有全然不同的意义。
「我没有找你出来。」
「没错,你说得对。当时你也显得很惊讶。」
「是谁跟你说我在找你?」
「就是那家伙!该后,是谁呢?」
罗柏在门链后方敲头,好像要把朦胧的思绪敲正。我听到「巩、巩」的沉重声音。
「那天……那天,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出国,为了订票打了好几通电话,每次回到房间都紧紧握住枪。有人告诉我万智在找我,从傍晚就在等我。说话的是……」
他突然喊:
「该死!就是管客房那个小鬼!」
「戈宾?」
「我哪知道他的名字。就是每次来打扫房间的小鬼!」
一定是戈宾。罗柏突然抓着门把往后拉。门当然被门链阻挡,发出坚硬的声响。他啧了一声,开始拆下门链。
「罗柏!你要做什么?」
「是那小鬼把我引出去的。是他偷走我的枪!」
门链打开了。门往内侧打开,罗柏冲到走廊上。我来不及阻止他。他奔下楼梯。我也转身追上去。罗柏今天情绪起伏太过激烈。不知道是因为一直窝在房间里做最坏的想像,或者是受到某种药物影响。
罗柏已经在大厅质问查梅莉。
「我在问你,那个扫客房的小鬼跑到哪去了!」
他的言语虽然激烈,但没有动手。我原本以为他抓着查梅莉的领口,因此稍微松了口气。查梅莉以求助的眼神看着我。
「太刀洗小姐,佛斯威尔先生在说什么?」
我勉强站在两人之间,尽可能平淡地说:
「他说打扫客房的戈宾欺骗了他,所以在生气。」
接着我朝着罗柏,把双手放在胸前,用向外推的手势示意他离远一点。
「罗柏,现在城里发布了外出禁令,警察和士兵在巡逻。如果有人外出,就有可能被枪击。戈宾应该在外出禁令发布前就回去了。」
「外出禁令?」
罗柏呆住了,似乎不知道这件事。趁这时候查梅莉退后两、三步,叹了一口气抬起头说: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戈宾今天没有来。」
我感到诧异。我原本以为他来过之后提早回去了。
「今天他请假吗?」
「不。」
查梅莉皱起眉头。
「不是的。昨天因为发布外出禁令,我让他提早回去,结果后来发现收银机变空了。他大概是偷了钱逃走了。」
「逃走了?」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查梅莉叹气说:
「这是常有的事。」
然而我并不觉得理由只有这个。当我们就快要知道是谁从罗柏房间偷走枪,戈宾就消失了。这不是偈然,而是被抢先一步。
「可恶!那个小鬼,可恶……」
我不理会在一旁反覆喃喃自语的罗柏,又问:
「查梅莉,请你告诉我一件事。这是二日晚上发生的事情。二日晚上,戈宾在这间旅舍吗?」
「二日?」
「就是国王葬礼的那天晚上。」
查梅莉立刻回答:
「不在。」
「你确定吗?他也可能偷偷潜入吧?」
我虽然追问,但她的回答很坚定。
「我在下午四点给了他当天的薪水,让他回家。东京旅舍除了白天以外,晚上只有我一个人。我都会在大厅注意进出的人。」
「你也可能离开位子吧?」
「离开的时候即使只是几分钟,我也一定会锁上门。住宿客人全体都回来之后,我就会锁门睡觉,后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他做了什么?」
「不……后门呢?如果可以开锁,应该可以偷偷进来吧?」
「不用担心。后门平常都会上门栓。」
我记得那天晩上舒库玛很晚才回来。
我在四楼和罗柏谈话,回到房间之后查梅莉来找我。那时她对我说,从罗柏的房间传来声音。那是罗柏在寻找手枪的声音。—这么说,手枪被偷走是在舒库玛待在外面的时候,也就是查梅莉在大厅的时间。犯人有办法偷走枪的时间,进出旅舍的人都受到监视,没有办法由外部进入。已经回去的戈宾不可能回来偷东西。
——这时我感到全身战栗。我脑中闪过某个极重要、但实体朦胧不清的东西。此刻,真相的一角是否显露了?我为了避免错失一闪即逝的思绪,重复刚刚听到的句子。
「平常后门都会上门栓?」
「是的。」
「这么说,门没办法从外面开。那么从里面呢?只要拉开门栓,是不是就可以轻松打开了?」
查梅莉虽然显得困惑,但还是很清楚地说:
「没这回事。我会锁上挂锁。虽然只是简单的锁,不过只有我能打开。」
「你平常都会这样做……三日晚上也是吗?」
「三日?」
查梅莉转动着眼珠子。
「那是国王葬礼的次日。就是我和拉杰斯瓦见面的日子。舒库玛说他要使用网路,所以你应该待在大厅计时。那天晚上你也有上锁吗?」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知道什么,只是兴奋地一再问问题。
「当然了。这一带的治安称不上良好。即使是后门,也不可能没人在还不上锁。」
「舒库玛曾经说,有时候打电话时你未必会陪在旁边……」
「有时候可能会这样,不过那天晚上他想要上网。我因为不是很懂,觉得或许可以学到一些东西,所以一直陪在旁边。」
「你记得时间吗?」
查梅莉歪着头说:
「警察也问过我。虽然可能有几分钟的落差,不过大概是六点到八点。因为迟迟无法连上网,所以花了一些时间。」
原来如此。我再度感受到从脚底到头顶上方的战栗。原来如此。竟然会有这种事。后门上了门栓和锁。这一来就可以理解警察的动作了……而且还有一件事变得明朗。
查梅莉狐疑地看着陷入沉默的我。
「该死!」
这时罗柏突然大叫一声,拍了自己的大腿。他的表情变得明确,先前茫然的态度消失了。
「这一来,不能悠闲地等巴士票了。」
「罗柏,现在是外出禁令时间。」
「我知道。」
他挥手要我别担心。
「可是这样下去,我会被当成嫌疑犯。如果没有后盾就被逮捕,我就无法回国了。」
我没办法对他说,没有这回事。
侦讯我的瘦警察、巴朗和詹德拉对我的态度还算公正。如果相信詹德拉的暗示,大概是因为当局判断在尼泊尔国内处于动荡的时候,最好不要制造国际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身为美国人的罗柏应该会受到更客气的对待。
不过这点也要看人。到了明天,警方的态度有可能改变,事件负责人也可能换人。当警方得知手枪持有者是罗柏,很难说他也能够受到跟我一样的对待。
「你打算怎么办?」
罗柏耸耸肩回答。
「我要去美国大使馆。到头来也可能还是得前往尼泊尔警察局,不过至少不会劈头就遭到刑求。」
「……这样啊。」
虽然不知道这样是否真的能够改善局面,不过我也没有其他方案。我只能祈祷罗柏的计画行得通。我只提供一项建议:
「如果要去的话,还是等天亮吧。外出禁令虽然只到深夜零点,但是警察不会一过那个时间就突然变得温和。」
罗柏顺从地点头。
「等天亮啊……」
他看着大厅的挂钟,抬头仰望天花板。时钟的针指着十二点五十分。
「可恶!今天会是很漫长的一天。」
虽然和罗柏的意思不一样,不过我也想着同样的事情。
今天会是很漫长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