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佐尔丹乘船向南航行约一小时。
拿钱付给要去岛上卖杂货的商人以后,他就让我们上船了。
小船上的一根桅柱扬起三角帆。
这种船只需要两个船员就能运行,在有风的状态下就算是逆风也能够前进。
这是阿瓦隆尼亚王国以东的南海常见的小型船,尽管装载量少但能灵活移动,遇上逆风或弱风也不必担忧,因而广泛受到利用,在渔业与贸易等领域都看得见。
这艘船似乎是从移居佐尔丹的行船人那里买来的二手船只,以柚木制成的船体充满岁月的痕迹。
尽管我们不是乘上豪华客船游览……
「爸爸,你看!海豚跳起来喽!」
「真的呀?爸爸没看到耶。」
「真是的!你要好好看着啦!」
坦塔和米德的身子探出船边,开心地喧闹着。
娜欧在一旁告诫他们俩不要吵吵闹闹,不过最后还是一起欢笑。
他们看起来都很开心。
我看向操纵船只的商人,便发觉他看着吵吵闹闹的坦塔一家人露出暖心的微笑。
这位商人是个好人啊。
「谢谢你啊,雷德,邀我们来一段这么开心的旅游。」
「冈兹,我们都还没到岛上耶。」
「你看他们都兴奋成那样了。坦塔可是第一次离开佐尔丹,这将会是他一生难忘的回忆。」
冈兹眯起眼睛,好像很高兴地望着仍在嬉闹的坦塔的侧脸。
「就老矿龙气象台的预报来看,好像暂时不会有暴风雨,这天气正好出来旅游!」
莉特如此说道。
她手上的盘子里摆着切好的梨子。
露缇、媞瑟与忧忧先生在莉特身后津津有味地吃着梨子。
亚兰朵菈菈则是在帮忙商人操控船只。
船尾的舵则是商人的部下在操作。
「大家能一起来真是太好了。」
「是啊,真不愧是佐尔丹。」
「就是这样,假如有谁在全家出游的场合说要留下来工作啊,那个人一定不是佐尔丹人!」
冈兹抬头挺胸地这么回答。
他的样子有够得意。
「啊,坦塔!有海豚喔!」
米德喊出声来。
看见平时沉稳的米德兴奋成那样,邀他来的我也跟着高兴起来。
「我们是第一次全家出来旅行。」
「原来是这样啊。」
「毕竟外头有怪物呀。我一个人出来倒是还好,要带坦塔一起出来果然还是会害怕……莉特小姐有一起来让我很放心就是了。」
「包在我身上,无论是巨龙还是巨人我都会摆平的!」
「啊哈哈,岛上没有那种怪物啦。」
掌舵的商人笑着说道。
「注意,看得见岛屿喽!」
所有人的视线一起转向商人手指的方向。
可以看见远处有个小小的影子。
那正是我们的目的地「悔恨(Regret)岛」。
「这名字听起来有点毛毛的耶。」
「刚发现那座岛的时候,岛屿四周好像有奇怪的海流。」
商人如此回应。
「奇怪的海流?」
「那种海流好像要被吸进东边的礁石一样,害得许多渔船遇难了的样子。」
「原来是那么难登陆的岛啊!」
「没啦,不晓得是有地壳变动,还是以前的故事加油添醋太多,至少现在是没那样的海流。别靠近东边的礁石,海面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岛上的居民也很少用悔恨岛这名字来称呼,大多都是从岛的形状取名,叫它面叉岛。」
「面叉岛!」
坦塔听见那番话,似是觉得很有趣地笑了出来。
「尽管没有危险的海流,靠近岛屿的时候还是会因为波浪而有点摇晃,麻烦各位客人坐着等一下啊!」
船只逐渐靠近夏季阳光所照耀的岛屿。
* * *
「白色的沙滩、蓝色的大海、随风摇曳的椰子树、在水边行走的螃蟹……嗯~太完美了!」
莉特高举双手喊叫。
她身旁的露缇、媞瑟、忧忧先生也高举着双手。
眼前这一大片景色确实美得令人情绪激昂。
「好~立刻来游泳喽!」
「等一下等一下,要先把行李搬下来。还得去聚落打声招呼才行。」
「咦~」
莉特鼓起脸颊。
当然了,莉特也知道外人突然来到岛上,就会让聚落的居民有所戒备。
到达旅行者不会频繁来往的地方后得先去知会一声,这是所有旅行者的常识。
莉特她们那样只是在开玩笑。
大家就是开心到会想开这样的玩笑。
「先别说那些了,快来船上帮忙搬行李。」
「好~」
我们分工合作把行李搬下来。
不过行李也没有多到会花很多时间。
* * *
聚落位于岛屿西方。
由于我们登陆的海边栈桥位于北方,要往西南方步行一阵子。
路上的杂草都有割过,清理得很干净且便于行走。
道路整顿得比佐尔丹还要好啊。
「在那里喔。」
走在前面的商人说道。
岛上稍微往内走的地方有个聚落。
那是由椰子树林围住,一个平静的地方。
那里的地形刚好也容易让风势消散,遇上暴风雨的时候应该也相对安全。
从房屋数量来看,大概有二十人住在这吧。
「居然有旅客,这可真是稀奇啊。」
村长搔着厚实的眼皮说道。
这村子的地位似乎是世袭制,他家似乎是继承渔船时也一并继承了村长一职。
「这里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各位就放轻松待在这吧。还请千万不要对渔网动什么手脚。」
「这是当然。」
「食材等物品我们多少可以帮忙处理,现在这个季节是肥滋滋的南海鲑(South Salmon)向西游的时候,很好吃喔。」
「真不错,我带来的食材预计在明天会全部吃完,之后就来做鲑鱼料里吧。」
聚落对我们的态度很友善。这有一部分或许是因为他们个性悠哉,不过主因应该是我们是会提供银币的稀客。
商人接下来会回佐尔丹,预定四天后再来接我们。岛民也因为届时可以用我们支付的银币购买想要的杂货而十分高兴。
既然能营造出这样的状况,旅游中遇到麻烦的机会也就很少。
看来这次旅行会过得挺开心。
「……啊,话说回来。」
「怎么了?」
「没什么……岛屿东南边很危险,最好不要靠近那边喔,那里也没有什么看了会开心的东西。」
「嗯,我们知道了。」
他到底是指什么呢,这种说法有点令人在意耶。
后来我们平安地打完招呼,商人也回去佐尔丹了。
现在就要开始旅游的重头戏啦!
* * *
终于……
「「是大海啊──!」」
我和坦塔异口同声地大叫。
尽管我们从早上就一直看海看到现在,不过接下来要看见的景色可不一样。
我们身上穿着泳装。
也就是说,接下来要去游泳。
我们选择停留的地方,是从有栈桥的沙滩沿着海岸往东走的岸边。
这里应该不会影响到聚落渔夫们的工作,可以大玩特玩一番。
「我是第一次来岛上游泳耶。」
「喂~你们几个游泳前要先暖身喔。」
米德和冈兹也身穿泳装。
米德好像是为了今天特地去买了一套新的泳装。
说不定他比坦塔更期待这次的旅游。
「暖身很重要。」
「哇!」
坦塔背后忽然传出声音。
这让他吓得跳了起来。
「媞瑟、忧忧先生。」
媞瑟穿着一件式的泳衣。
忧忧先生头上也戴着小小的像泳帽一样的物品,不过那应该没什么意义。
「真要说起来,忧忧先生能游泳吗?」
对于我的问题,忧忧先生用力地挺起胸来。
看来他对游泳挺有自信。
蜘蛛也擅长待在水中吗?
「咦,你说如果有风还能在天上飞?」
他在风很大的地方好像可以把蜘蛛丝编成帆状,借此飞上空中。
就连与戴密斯神对战过的我都没办法飞耶……好令人羡慕。
「媞瑟,你换装速度也太快了吧。」
「每次都是媞瑟一下子就换好衣服,她是换衣专家。」
莉特、露缇、亚兰朵菈菈、娜欧也晚了一步过来。
莉特身上的是以前穿过,带有红白条纹的绕颈露背式泳衣。
露缇穿的是和头发上缎带颜色一样的比基尼,外头再套上一件薄衬衫。
亚兰朵菈菈那件则是在胸口中央用缎带打结固定,较为宽松的泳装。
「我有带浮标过来,大家就放心游到没力吧!」
「不不不,娜欧小姐,那样有点……」
说了那种话而豪迈地笑着的娜欧小姐,则是在白色泳衣上头套了件衬衫。
「娜欧小姐不游吗?」
「啊哈哈……其实我还有点晕船,打算在岸边再休息一下。」
「妈妈晕船了啊?」
「这也没办法呀,毕竟我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搭船。」
如此说道的娜欧露出有点害羞的表情。
本来还想说她比吵闹的坦塔和米德沉着稳重,原来是晕船了啊。
有些人晕船会晕得很严重还呕吐,也有人症状很轻却会不舒服很长一段时间。
看来娜欧属于后者。
「还好吗?如果不舒服,我留下来陪你。」
米德担心地这么说。
娜欧甩了甩手掌。
「没必要啦,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别管我了,你就跟坦塔一起去玩吧。」
「可是……」
「啊~别婆婆妈妈的,快给我去游泳!」
米德好像还有点犹豫,不过他点头后就让坦塔坐到他肩膀上。
「好啦~坦塔,我们冲喽!」
「嗯!」
他们俩在沙滩上奔跑。
后来就这样直接冲进海里。
「唉,你们也快点去玩吧。」
「知道啦,只是你如果有说一声就可以给你晕船药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在晕船嘛……这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啊。」
出生至今第一次乘船旅游,出生至今第一次晕船。
坐在椰子树树荫下的娜欧脸色看起来有点差,不过表情看起来满开心的。
* * *
白色沙滩上受波浪拍打的岸边染上湿透的颜色。
映出蓝天的水平线上飘着白色云朵。
「好舒服喔~!」
刚才还潜在海里的莉特溅起水花,探出头来。
她大幅摇动的胸部好像要把我的视线吸引过去一般,不过现在有其他人在,我就自律点了。
「雷德也来游嘛!有够赞的!」
「嗯,我再等一下就过去。」
我望着大家在水深差不多到膝盖的位置玩乐的景象。
亚兰朵菈菈正以俐落的泳姿游泳。
她锻练得柔中带刚的身体很美。
媞瑟只有脸蛋露出海面,随着波浪摇摇晃晃。
忧忧先生……好像是靠缠在脚上的蜘蛛丝漂浮,乘在波浪上享受着大海。
真是一只高性能的蜘蛛。
「哥哥。」
「露缇。」
身穿泳衣的露缇站在水边。
她两手交握在背后,我重新面向她之后,她的脸颊有点泛红,羞涩似的笑了。
「泳衣……」
「这是你为了今天买的泳衣吧?」
「嗯。」
露缇点点头。
「其实我本来想订作一件,但时间来不及。」
「这件泳衣很可爱,也很适合你喔。」
「这样啊……太好了。」
实际上,露缇穿泳衣的样子很适合她,也很可爱。
她套在身上的衬衫浸湿成半透明,使得上半身的红色比基尼十分显眼。一开始还想说「难不成她要就这样穿着衬衫游泳」而吓了一跳,原来这种设计是要营造出这样的效果啊。衬衫底下透出来的身体曲线给人很健康的印象,也很美丽。
她下半身穿的是用绳子在侧边打结,偏低腰的小泳裤,这也挺可爱的。
我觉得露缇本来就很可爱,穿什么都很好看,不过她今天穿的泳衣又特别可爱。
佐尔丹是高温地区的河边城镇,居民因此有穿泳装的需求,会制作泳装的店铺也很多。不过露缇现在穿的泳衣,想必也是特别可爱的一件。
她到底是在哪间店买的呢?
晚点是不是该去道个谢啊?
「哥哥?」
「嗯,这件真的很适合你。」
由于这件事很重要,我就再说一次吧。
无论是什么事情,明确地传达给对方都很重要。
「呵呵。」
露缇开心似的露出微笑。
她好像在害羞。
不过露缇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
「怎么了?」
「哥哥,我有个心愿。」
「只要是露缇的心愿,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帮忙达成喔。」
露缇先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来。
然后她看着我的眼睛,张嘴说道:
「接下来,我会用『Sin』的力量让我的『勇者』完全沉睡。」
原来是要让「勇者」加护沉睡啊,她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然后我想在海边跟哥哥一起玩耍。」
「咦?」
露缇的表情很认真。
不过她的提议十分平稳。
「不行吗?」
「不,不是不行。」
露缇有点收敛地小动作对我泼水。
「你很敢嘛!」
我刻意夸张地这么说,也对露缇泼回去。
露缇让海水正面喷上自己,然后眨了眨眼。
「眼睛会刺刺的呢。」
「因为是海水啊。如果不使用『勇者』的力量,就要记得别开脸蛋,或者闭上眼睛才行。」
「原来如此。」
露缇手一碰上海水,就用比一开始更大的力气泼水过来。
我立刻把脸别开,淋着海水。
我们互相泼水、相互追逐,后来两人一起倒进海里。
封住「勇者」的力量后,露缇尽全力玩耍也不会伤到玩伴。
露缇对于玩耍倾注的心力渐渐地变多。
然后──
「啊哈哈……!」
露缇明确地发出了声音。
她眯起眼睛、放松脸颊、露出白牙,用这里的每个人都能清楚听见的声音──
「啊哈哈哈!哥哥,好开心喔!」
十分开心地笑着。
这里已经没有「勇者」了。
无论看在谁的眼里,那都只是一名在享受夏天的少女。
* * *
黄昏时刻。
设置好由我们使用,以及坦塔他们一家人用的两个帐篷后,我们就为了达成下一个目的进行作业。
「雷德哥哥,我完成喽!」
「嗯,坦塔,你很会耶。」
坦塔得意地要我看的是烧烤器具中烧红的炭火。
用打火石生火需要点窍门,但坦塔没花多少时间就俐落地生起火来了。
「来,这是奖励。」
我递给坦塔的盘子里摆着几份前菜,那些前菜是将番茄和乳酪放在切成薄片的长棍面包上。
「你什么时候做好的!」
「烧烤食材备料时顺便做的喽!帮忙分配给大家吧。」
「什么嘛,不是只给我的奖励喔。」
坦塔尽管这么说还是露齿微笑,去其他人那边分发前菜。
「那么来烤吧。」
我把带过来的猪肉切成厚片再串起来。
蔬菜则是抹上橄榄油再烤。
培根与香肠的准备也很充分。
我们也有带乳酪和腌黄瓜过来,到时跟烤好的肉一起放上长棍面包配着吃应该也不错吧。
「嗯嗯,雷德先生的作风是这样啊。」
「媞瑟、露缇、忧忧先生。」
媞瑟和露缇似是充满兴趣地看着我的做法。
在媞瑟头上的忧忧先生轻轻一跳,便俐落地捉住被肉吸引过来的虫子。
「就像黑轮一样,不同地区的烧烤做法也差很多。」
「是啊,我的做法是上一份工作里学到的。」
待在巴哈姆特骑士团的时候,有人教我怎么烤肉……应该说是被逼着学会。
不知道为什么,王都的骑士团对烧烤非常讲究。
一年有三个场合,也就是骑士团全体演习、王都走龙枪技兢赛,以及建国纪念日的那一天,各个骑士团的见习生都得安排好烧烤的相关事务,可是资深的骑士们对烧烤十分严厉,彷佛那攸关骑士团的门面一样。
巴哈姆特骑士团的规矩是要选用猪肉串起来烤,等待烤好的时间要上前菜。
见习时期的我觉得那是麻烦到莫名其妙的活动,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觉得……那是能与伙伴建立团结、学习怎么规划事情,与克服战场上一切不合理的一种训练。
「我的职场是会把肉切成薄片,直接拿去烤熟。」
「哦,那样也不错啊。」
杀手公会似乎也很讲究烧烤。
烧烤是在野外制作的简单料理,只需要把食材拿去烤,不需要细致的器具与工法。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许多的人制作这种料理,进而产生地区性的差异……真是有趣呢。
「明天换媞瑟来做烧烤如何?」
「这座岛上能拿到肉品吗?」
「顶多就野鸟吧,要用鱼肉应该可以得到就是了。」
阿瓦隆尼亚王国很少有地区是用鱼肉和贝类来做烧烤。
我是满想吃一次看看……待在岛上的时候就来做做看吧。
虽然不知道详细做法,不过重点是有烤熟就行,再怎样应该都不会多难吃。
「或许就是这样才出现地区性的差异吧。」
「嗯嗯,跟黑轮一样。」
媞瑟好像十分同意般点了好几次头。
「也就是说,烧烤竹轮也很合理。」
媞瑟一副想到什么灵感的样子,自己在那边碎碎念。
取得料理技能以后,媞瑟就时不时会用竹轮做一些创意料理。
目前成功率大概占六成。
「哥哥。」
聊着这些事的时候,露缇像要贴近我身边一样站过来。
「我也想帮忙。」
「嗯──注意火候的部分由一个人来负责比较好耶。」
「这样啊……」
「这部分的做法也有地区性的差异,有些地方是每个人各自顾好自己那一份烤得如何。」
我这么说的同时把肉翻了一圈。
肉汁滴落,炭火发出滋滋声。
看起来很好吃。
「我想说待在岛上的期间还要再来一次烧烤,露缇下次要不要也来做做看?」
「嗯,我想做做看。」
「那你要好好看清楚我怎么做的喔。」
露缇在旁边十分认真地凝视我和正在烤的肉。
我烤着这些肉的同时也对她说明。
既然能让露缇乐在其中,我在骑士团辛苦学到的烧烤知识也不是白学的。
* * *
赤红的太阳渐渐接近水平线,洁白的月亮也挂上紫色的天空。
「雷德哥哥,这个有够好吃!」
「坦塔喜欢吃香肠啊。」
「嗯,不过这比家里吃的香肠还好吃!有什么秘密吗?」
「这就是我昨天去市场买的香肠喔。只是拿来烤一烤再洒上盐巴和胡椒。」
「可是这香肠绝对比较好吃耶?」
「其实我有个私藏的秘密喔。」
「什么秘密!」
「料理的味道会依据用餐地点而有所变化。」
「咦咦!意思是在岛上吃料理就会变好吃吗!」
坦塔讶异地大声说话。
我把手指抵在嘴上发出「嘘──」的声音,坦塔就用两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并且点了点头。
味道是用心来感受的。
就算料理的味道相同,只要内心有所变化,感受到的滋味也会改变。
和平时居住的城镇隔着一片大海,在孤岛海岸边吃的烧烤……这个地方想必就是最棒的调味料了。
「正如雷德所说,在这么棒的地方吃的肉就是会比平时好吃呢。」
「莉特。」
莉特拿着装有大量料理的盘子,表情一脸幸福。
「这个肉啊,就会让人觉得『是肉耶!』,有够棒的!」
「调味比较单纯,使得肉本身的美味更突出了。」
「我也想吃!」
看来坦塔是因为莉特吃得津津有味,也想吃吃看。
我笑着把坦塔的那一份肉放到盘子上。
「来,请用。」
「好耶~!谢谢雷德哥哥!」
「这些是为大家做的烧烤料理,想多吃一些就不要客气,尽管说吧。」
「嗯!」
坦塔很高兴地抖了抖耳朵,并且跑向已经没在晕船,提起精神的娜欧那边。
「坦塔真是个乖孩子。」
「是啊,虽然也有顽皮的一面,但他这种时候一定会好好道谢。」
当然了,坦塔这个孩子并不会将大人所说的话照单全收,也会恶作剧,并不是老是受人夸赞。
他也会因为做坏事而被责骂,会闹别扭也会哭。
包含这些要素在内,我可以断言坦塔是个好孩子。
「我认识坦塔大概一年半了吧,比起刚遇见的时候,他真的成长了许多。」
「孩子成长得很快呢。」
坦塔踮起脚尖把脸靠到娜欧耳边,说着悄悄话。
我想他应该是在对娜欧透露我刚刚说的,料理的味道会依据用餐地点而有所不同的秘密吧。
「呵呵。」
看见坦塔一家人那样的光景,莉特露出暖心的微笑。
「我说啊,雷德。」
「嗯?」
「孩子要取什么名字好呢?」
「咦!」
「订婚的下一步就是结婚,再来就是生小孩了吧?」
「啊,嗯,说得也对。」
我不禁在坦塔他们一家人身上重叠自己和莉特的身影。
我们的孩子,也会养成像坦塔那么好的孩子吗?
「如果不是好孩子该怎么办?」
「当然还是会爱他啊。」
孩子不可能完全依照父母的想法成长。
甚至也有可能会讨厌我。
「就算是那样,既然他是我和莉特的孩子,我就理所当然会爱他。」
听了我的回应,莉特悄悄地靠到我的身边。
「好期待我们的将来呢。」
接下来是结婚,再来就是生小孩……莉特这番话在我脑海里不停重复。
还在旅行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像过的幸福未来。
「嗯,真的很令人期待。」
我感受着莉特靠在身上的体温,说出这样的话语。
「……!」
这个时候,我和莉特感受到背后有股气息便回过身去。
后面有一大片椰子树和灌木构成的树林。
「是谁?」
我对着树林里发问。
有个身材高挑的身影动作缓慢地自黄昏树荫下的暗处出现。
「对不起啊,我听见好像很开心的声音,又闻到似乎很美味的味道,就不禁想来查探状况。」
出现的是一名身穿白衣的女性。
以女性来说,她的身高非常高。稍微超过一百八十公分。
不过令人瞩目的并不是她的身高。
「你眼睛不好吗?」
女性用皮带覆盖着她的双眼。
那样应该什么也看不见。
「因为我很久以前生了一场病。」
女性露出浅浅地笑容,就这样把话说下去:
「没事的,我也因为这样,耳朵和鼻子变得十分敏锐。敏锐到可以像这样子遇见各位,而且……」
女性细长的手臂朝我伸出来。
「我用这只手来触碰,其实比起用眼睛看更能够深入了解对方。」
女性缓慢地行走着。
她双手的手掌心面向我的脸,一步步靠近过来。
「雷德……!」
莉特有所戒备而摆起架式。
「你是教会的人啊。」
女性的动作停止了。
「你怎么知道?」
「有各种原因,不过重点是我是个药商,仔细一看就知道你是不是因病失明。」
「……原来如此。」
「你是自己毁掉双眼的吧?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顶多只有圣方教会的苦行僧。」
说是这么说,单靠这点也无法断定。
能够断定她是教会人士的理由,除了前述的原因外,还有她身上具有圣职者系的高阶加护。
至于她的加护具体来说是圣职者系的哪一种加护,目前并不晓得。
她想必是为了苦行,以不合常理的方式取得了技能吧。
若一个人没有以高效率的方式取得战斗用的技能,就很难从动作判断特定的加护。
「这真是失礼了,由于我仍在修行,才不想被说是苦行中的圣职人员。假如有人以为我是德高望重的僧侣,可是会陷入傲慢之罪。」
苦行僧伸向我的手缓缓地垂下。
「我是苦行僧爱蕾麦特,就向戴密斯神感谢这一天吧。」
爱蕾麦特对我伸出垂下的右手。
「单纯握个手应该没关系吧?」
爱蕾麦特嘴巴微微张开,露出笑容。
我看向爱蕾麦特的手。
她的手既白皙又纤细。
该怎么做呢?
一般状况下要我握几次手都没问题,但她刚才所说的话很令人在意。
会不会是有什么用手触碰后便能发动的技能?
不对,她会不会是要看我对握手有没有戒备,进而判断我是不是单纯的药商、是否和许多危险的对手战斗过?
「你好~」
莉特迅速地从一旁伸出手来,握起爱蕾麦特的右手。
「我叫莉特,在佐尔丹是满有名的冒险者,你应该知道吧?」
「莉特小姐……是吗?」
「对,我和佐尔丹教会的席彦主教也是旧识。但不晓得这座岛上有苦行僧呢。」
「我的修行叫做孤独之行,也就是毁掉五感之一,并且在没有人帮助的自然当中独自生活。毕竟要是寻求教会援助,就不算修行了。」
莉特自然地继续交谈。
这段时间我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雷德哥哥,那个人是谁?」
「什么啊,是一位有够美的小姐耶。」
坦塔和冈兹过来了。
(插图009)
爱蕾麦特对娇小的坦塔露出笑容,不过坦塔看见她用皮带盖住眼睛的面容后,有点害怕。
「我叫爱蕾麦特,是在这座岛上修行的僧侣。」
「你、你好,我叫坦塔。」
「我叫冈兹,是个木匠。」
冈兹一脸悠哉地笑着。
多亏有他们,我得以自然地离开交谈。
冈兹和莉特成了谈话的中心,向爱蕾麦特询问一些事情。
如果去人称「圣地」的那种地方是可以看见教会的苦行僧,不过佐尔丹的城镇应该没有苦行僧才对。
冈兹和坦塔对于第一次看见的苦行僧好像满有兴趣的。
「苦行僧都要做些什么啊?」
坦塔这么发问。
「这个嘛,就我来说,我的修行是在这座岛上的森林里独自生活。」
「这样不寂寞吗?」
「一开始或许挺寂寞吧,想必有感受到『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独。可是借着那份孤独,我也发觉到神的爱其实就伴随在自己身边。就是为了察觉这点才要修行的喔。」
「听不太懂。」
「我发觉到,我们打从出生就充满了神的爱。」
爱蕾麦特继续说下去。
她好像有点亢奋……可以看出她有坚定不移的信仰。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得到了一切,于现世取得的事物全都是空虚的。只要察觉到这点,就能看见这世界真正的美好之处。来,看着我的眼睛吧,失去之后才知道已足够,我这双眼正是真理的一部分。」
爱蕾麦特的手指触碰盖住双眼的皮带。坦塔的脸因恐惧而僵硬。
她做过头了。
「快走开,我会生气喔。」
「你别这样吓我们家的孩子。」
在我行动前,莉特和冈兹先插手了。
爱蕾麦特触碰皮带的手指停下动作,悄悄地放下。
「这可真是失礼,看来是我太习惯孤独了……我这种人果然还不适合传教。」
爱蕾麦特退开一步。
「我们的情况如你所见,你在做孤独的修行,混进我们这群烤肉的人没关系吗?」
莉特的话语让爱蕾麦特露出微笑。
「嗯,我是感受到和岛民不同的气息才想过来看看,看来是心慌意乱了呢,不小心在这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爱蕾麦特这么说并低下头。
「非常抱歉叨扰到各位,愿神的庇护与各位同在。」
「你住在哪一带?我们不想妨碍到修行,不会去靠近你居住的地方。」
「感谢各位的顾虑。我住在岛屿东南边的森林里,那里叫做阴暗森林。」
又是听起来不太吉利的地名啊……
不过就地形来推测,东南方应该是植物容易生长的环境,所以有蓊郁茂密的森林。
林木遮挡了阳光,森林里连白天都很阴暗,为了不让小孩子跑进去就取了个不吉利又容易理解的名字……大概是这样吧。
「那我就先和各位告辞了。」
「好,希望你的修行顺利。」
爱蕾麦特回到森林里。
她应该有把草丛拨开才对,却没有制造出任何声响。
「苦行僧可真是奇怪的人。」
「冈兹舅舅,对方听得见喔。」
冈兹耸了耸肩。
我露出苦笑。
「我也有一样的感受呢。」
「雷德哥哥也这样!」
我们笑了出来。
已经恢复至原本的氛围了。
我把烧烤料理盛进冈兹和坦塔的空盘子之后,他们俩就回去米德他们那里了。
「……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我询问莉特。
「嗯,没有受到魔法或诅咒的迹象,也没有对方用加护技能探查我加护或心智的感觉喔。」
莉特以坚定的口气这么回答。
看在我的眼里莉特也是没有异状,也没有爱蕾麦特对她做了什么的迹象。
「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晚点还是让露缇检查一下吧。无论是怎样的未知技能,都能靠露缇的『治愈之手』解咒。」
「『勇者』的力量无所不能呢。」
「毕竟也有与那股力量很不相符的限制啊……」
不过那种限制现在也因为「Sin」而去除了。
「勇者」以前摆布了露缇多少的人生,今后就要为露缇派上多少用场。
* * *
烧烤结束,露缇的「治愈之手」也确定莉特身上并没有被施咒之类的。
虽然因为爱蕾麦特异样的氛围而有所警戒,我们或许是反应过度了。
在遥远边境的岛屿修行的苦行僧。
她是个怪人却不造成威胁。
「可是,要是她用了探查系技能,我现在来检查也什么都查不到。」
露缇说得没错。
使用技能时若要瞒过莉特这样的高手可是相当不容易,但也不是绝对做不到。
举例来说,贤者艾瑞斯想必能在莉特没有察觉的状态下「鉴定」莉特的加护。
不过我和艾瑞斯认识很久了,也知道他发动技能时会有什么习惯。
「我们明天还是去聚落问问看吧。」
我回想起去聚落时村长话中有话的样子。
岛民们想必也知道爱蕾麦特的事情。
尽管瞒着当事人,把有一名苦行僧孤独修行的事情讲出去应该不太好,可是什么都不说也不太对……我在左右为难当下还是觉得该去聚落问一问。
「爱蕾麦特啊……」
我把地垫铺到沙滩上后躺下,仰望星空。
没有半朵云,满天星斗。
「那应该是化名吧,爱蕾麦特(Eremite)的意思是隐士,完全就是在讲她目前的状态。」
就像用化名过着慢生活的我一样,有点虚伪。
「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呢。」
有声音传来。
「原来你还没睡啊?」
「唉嘿嘿,太开心就一直睡不着。」
是坦塔。
我稍微往旁边挪一下身子。
坦塔好像很高兴地在我身旁躺了下来。
我挪到地垫外的手肘有碰到沙子的触感。
「你会害怕吗?」
「……嗯,有一点点。」
「没想到我们旅游的地方会有教会的苦行僧……不过就算比较奇特,大部分的苦行僧还是满好聊的,原来也有像爱蕾麦特那样的人啊。」
「这样喔,还以为他们都是些可怕的人……苦行僧到底是什么啊?」
「苦行僧指的是,一群会去实践教会圣典上所写的修行的人。目的是让肉体处于极限状态,借此累积功德。」
「功德指的是好事吧?为什么做一些会痛,还有会寂寞的行为会是好事呢?」
这下可困扰了,老实说我也算不上戴密斯的信徒,要回答这个问题也太难。
「也只能说是圣典里那么写了,教会里头有许多人会直接照着圣典写的内容去做事。」
与其说有许多人会那样,倒不如说那是主流。
他们的原则是,圣典是神所说的话所以不会有错。
「我也去做让自己痛苦的事比较好吗?」
坦塔有点不安地这么说。
我摇摇头,明确地表达否定。
「不必,所谓僧侣的苦行让想做的人去做就可以了。佐尔丹教会的人们也没在做什么苦行吧?席彦主教曾经要你去做苦行吗?」
「没有!」
「如果有什么能够经由苦行累积的功德,那也是依据自己『主动选择痛苦路途』的意志所得到的……我是这么觉得。」
「感觉雷德哥哥很少像这样讲得不太笃定呢。」
「毕竟我也不太懂教会的情形。」
「原来雷德哥哥也有不懂的事情啊。」
我耸了耸肩。
关于苦行,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才好。
圣典基本上是以加护为中心来撰写,内容鼓励人们为提高加护等级而战。
不过苦行与加护没有关联。伤害身体反而会让战斗能力降低。
我第一次读到圣典的时候,甚至觉得苦行的章节并不是神的教诲,是后来别人另外加上去的内容。圣典里写的加护信仰与苦行看起来就是如此不一样。
「总而言之呢,重点是我不希望坦塔受到痛苦。」
「可是若要成为木匠,多少要受到一些痛苦才行。」
「是这样吗?」
「是啊!像我前阵子用凿子练习削木头的时候,手指也割破皮了!」
「用听的就觉得痛呢。」
「要是没有雷德哥哥的药,可就不得了了。」
坦塔摆出夸张的动作对我这么说。
他说的应该是冈兹买的药吧。
那是很常见的止血消毒用药,不过能为坦塔缓和痛楚,我当药商也当得很值得了。
「等你当上木匠以后,想必需要更多的药呢。」
「没那回事!冈兹舅舅也说过,厉害的木匠不会犯下以前犯过的错!」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本来还很期待坦塔常来我店里呢。」
「咦,嗯~那我成年以后啊,会像冈兹舅舅那样喝酒,喝到宿醉再去买药喔。」
「你还是不要那样比较好。」
「晕头转向啊~雷德快救救我~」
坦塔模仿冈兹宿醉的样子。
我们在沙滩上笑出来。
然后有一阵子陷入寂静,我俩都看向夜空的繁星。
「这片星空真美呢!」
坦塔这么说。
「是啊,黑色的海面映出星空也是佐尔丹的城镇看不见的景色。」
占尽视野的辽阔星空。
海面与天空的界线相互混合,给人一种倘若游过海面,终究会触及夜空的感觉。
「坦塔,这种在佐尔丹看不见的景色,你想多看一点吗?」
「我想看!」
「那你要不要去旅行之类的?」
「嗯~我觉得应该不用到那种地步吧。毕竟我喜欢佐尔丹。」
坦塔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
他的话语中毫无迷惘。
坦塔的梦想就在佐尔丹。
「嗯,这样也好。」
我摸了摸坦塔的头。
看见坦塔好像有点害臊地笑出来的模样,不禁希望他的心愿能够实现。
月亮升高许多,我们也差不多该睡了。
今天是很不错的一天。
拂晓时分,坦塔的叫声把我们都吵醒。
外头还很暗,太阳还没升起。
水平线染上了黎明的色彩。
那一天,坦塔终于触及加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