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因为你是我们当中格外嗜血的一个。会产生这么大的骚动,也全是为了你安排的……」
身穿长袍的男子,站在位于马尔特边缘位置的一栋建筑屋顶上,带著笑意这么说道。
而站在他眼前的人是我,伊萨克•霍特。
「在我没有要求的情况下擅自搞出这种事,你以为我会高兴吗?我跟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快离开这座城市吧。」
当我对自己过去的「伙伴」说出这些话时,那冷淡的语气连我自己都不禁有些惊讶。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所谓的「伙伴」,是朋友,是兄弟,也是同志。
那不同于一般的关系,而是一种更胜血缘的深厚羁绊。
正因为如此……我完全想像不到我们会以现在这种方式诀别。
可是人生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玩意。
一个完全无法想像的邂逅,彻底翻转了我看待事情的方式。
对现在的我来说,他已经不是「伙伴」了。
不过对他来说……我知道他并不那么认为。
我很清楚如果情况稍有变化,我跟他的处境就有可能完全对调。
我的话似乎让他受到打击,只见他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开口说道:
「……你……究竟在说什么?伊萨克,你应该要笑得更开心,表现得更加高兴一点啊。就像以前那样。这个计画已经有胜算了。以前我们认为只是妄想的事,现在已经可以……回来吧,回来跟我们合作吧,伊萨克!」
起初他的语气只是充满困惑。
可是那份困惑逐渐转为悲痛,最后他的声音中逐渐转为愤怒。
我能感受到许多情绪在他心里翻腾。
这让我也同样感到难受……可是他提出的要求一点都没有让我心动的部分。
计画、梦想、快乐的过去……
我脑海中浮现种种回忆。
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那都只是已经泛黄的景色。
已经褪色的回忆虽然偶尔回首会令人怀念,但并不会让人想要回到其中。
「舒米尼,看在过去的交情,我再说一次。离开这座城市,否则……」
在我还打算说下去的时候……
「……唔!?」
箭矢伴随尖锐的破空声响从下方射来。
除了箭矢之外,还有魔术。
「找到了!就是那家伙!」
那些箭矢并不是冲著我来,而是冲著长袍男子……换句话说,那是对著舒米尼去的。
这触怒了舒米尼。
「……该死的人类!没看到我们正在说重要的事吗……」
舒米尼边说边在手中聚集魔力。
他似乎是打算施展相当大规模的魔术。
聚集在下方街道上的冒险者约有十人左右,我明白他打算将那些人全部杀光。
所以……
「……存在于万物当中的魔力啊,听从我的命令,将一切烧成灰烬!〈火岚〉……!?」
在他念完咒文的前一刻,我先用火球魔术攻击他的手臂。
虽然我用的魔术并没有多大的攻击力,不过相较于他打算施展的大规模魔术,我的魔术能够瞬间施展,甚至能省略咏唱。
我施展的火球命中舒米尼的手臂,让他的魔术大幅偏离目标。
就结果来说,他的攻击并没有击中位在下方的冒险者。
话虽这么说,他的魔术还是命中了附近的建筑……还好住在这附近的人类都已经完成避难了。
我也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刻意选在这里暴露自己的气息,等待舒米尼来找我,所以这都在我的预料当中。
虽然对住在这里的居民来说,住处遭破坏也不是小事,但毕竟是事后赔偿就能解决的问题。
魔术遭到妨碍的舒米尼瞥了一眼下方依旧在放箭跟施展魔术的冒险者后,用带有困惑与怒气的眼神瞪著我。
「……你刚才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助那些家伙?你应该不是那种人吧?快醒醒,回想一下我们以前一起并肩作战日子!屠杀人类、毁灭城市、畅饮人血的那段日子!」
「我以前确实有过那样的过去……」
那是一段每天都能听到人类哀号的过去。
当时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抱丝毫疑问,只是抱著自己本来就应该那么做的想法,持续从事那样的活动。
「既然你还记得……!」
「那是因为当时我什么都不懂。虽然我并不认为这可以作为藉口,可是……我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听到我明确地如此断言,舒米尼就像是失去平衡似地往后退了几步,接著双腿一软,瘫坐下去。
然后……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我懂了。原来……你真的变了。你一定是被人类给骗了。一定是。那个人在哪?那个无耻的人类……究竟在哪里!我这就去宰了他。那样你肯定就会回来了……对吧!?」
舒米尼激动地吼道。
看来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可能听进去了。我到现在才总算理解这件事。
……我理解得太迟了吗?
这应该是我从一开始就该知道的事。
现在的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他们互相理解,这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再清楚不过的事。
我只是心中还存有些许的期待。
因为我们是长时间为了相同目的,共同见识过许多场面的伙伴。
正因为这样,我才会以为无论状况怎样改变,他们都会听我解释,最后说不定还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早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愿望。
我竟然忘记他们所追求、所期望的东西,根本不可能轻易动摇。
这都是因为我自己是已经动摇的人。
「我并没有被人骗。可是,如果你打算继续对这里的人类动手……就算你是我过去的朋友,我也会不惜与你为敌。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在说完这些话的同时,也抽出我腰际的剑。
那是过去别人给我的剑。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只好直接问你的肉体了。放心,我不会太折磨你的。我只是会在你说出名字之前,让你稍微吃点苦头罢了。」
舒米尼说完这些话之后也抽出了他的武器。
那是一柄颜色彷佛鲜血般的红剑。
──锵!
我的剑与舒米尼的剑刃互相接触,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是吸血鬼特制的〈血武器〉。
那是如果能够彻底发挥力量,就能实现无坚不摧的暗黑魔剑。
那种武器是吸血鬼锻冶师用使用者自己的血来锻造,可以收纳在主人体内,而且还能赋予特别能力的武器。
舒米尼手中的武器让我有十分怀念的感觉。
过去他在身边挥舞那柄剑的时候,就是一个能让人无比信赖的战友。
我们并肩战斗,并深信我们的宿愿终将实现。
然而现在……他的剑让我感觉十分沉重。
作为战友令人感觉无比信赖的身影,在变成敌人的现在,很可能会对我造成可怕的伤害。
而我的武器也是同样的东西……
只是我已经长时间没有使用,也许久没有让我的武器吸血,所以并没有血的颜色,但耐久力并不会因此减弱。
如果是普通武具与〈血武器〉交锋,剑刃立刻就会受损,甚至会断折,所以我之所以能与之抗衡,也是靠著我拥有这柄剑。
可是那终究是长时间没有吸血的武器。
「怎么了,伊萨克!你已经忘记自己过去那像是狰狞猛兽的剑路了吗!?你以为用这种战法能够赢得了我吗!?」
面对接连挥剑还能咄咄逼人的舒米尼,我只能全力防守。
他的剑不知吸了多少人血。
从我跟他分道扬镳到现在,已经隔了很长的时间。
这段时间所积累的差距,全都体现在这一刻……
我自己也远离了激烈的战场。
当然,我偶尔还是会与魔物战斗。
可是也就只是那种程度。
我最近主要的工作就是我身为拉图尔家管家的各种业务,在那当中并不包含对人战斗。
简单来说,我的感觉比起以前要退步许多。
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
就算是这样,我也必须亲自处理这件事。
这不只是为了这座城市,也是为了那位我崇敬的对象。
抱有如此想法的我,加重了握剑的力量。
我这样的动作让剑柄部分伸出类似尖刺的物体。
那个物体刺进我的手掌,让我的手喷出鲜血。
不过我的血并没有因此滴落到屋顶上。
因为我流出的血全被吸入剑中。
被人称为吸血武具的〈血武器〉,能藉由吸收持有者或牺牲者的血液发挥力量,是一种接近诅咒武具的东西。
我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让自己给〈血武器〉吸血,因此这久违的感触让我不禁皱眉。
除了血液流出的感觉外,还有血液被剑猛烈吸走的感触。
看来这玩意相当饥渴。
毕竟我有好几年没有给它喂食,也难怪会有这样的反应。
而我手中的剑在吸了鲜血之后,形状也逐渐产生变化。
在银色的细窄剑身旁边,开始延伸出红色的剑刃。
换句话说,我的剑正从原本的细剑转变成巨剑的形状。
看到我手中武器的变化,舒米尼也立刻与我拉开距离。
因为他明白,这才是能发挥我原本战法的武器。
我俩对彼此都十分熟悉。
无论是武器、战法、思考方式、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全都瞭如指掌。
正因为这样,我们现在才无法容忍彼此的存在。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对方不能理解自己?这种不断在心中涌现的情绪令人难以克制。
……我想这多半是我的问题。
因为变的人是我,他一点都没有变。
他就像以前一样。
正因为这样,我甚至抱有自己或许应该在这里让他杀死的想法。
不过,这是我怎样都办不到的要求。
「……准备接招吧,舒米尼。」
我这么说完,便用双手握住长度几乎与我身高相当的巨剑摆出架势。
舒米尼的脸上露出笑容。
「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伊萨克,你就这样回想起来吧,想起我们一起战斗的时候。」
我早就想起来了。
涌上心头的斗争心,彷佛狗看到肉在面前时的兴奋,对各种不合理的憎恨。
那种我原本以为已经远离的感觉,但现在我才明白那其实只是沉淀在我内心深处而已。
可是我并不打算再次捞起那股感觉。
我想要让那种感觉永远深深沉在那里。
这是我已经决定的事。
我挥动剑身,朝舒米尼逼近。
舒米尼看见我发动攻势,也立刻举剑迎战。
我挥落的巨剑笔直朝舒米尼劈去,不过舒米尼架开我的劈砍,避开了这一击。
由于我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因此我也立即翻转身躯,将纵向的劈砍转变成横向的斩击。
可是,这次攻击也同样被舒米尼用手中的剑给挡住。
不过因为质量差距,舒米尼被我的剑压击退,我见状也顺势逼了上去。
我不打算给对方任何喘息的空间,继续用巨剑猛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冒险者也用箭矢跟魔术对舒米尼发动攻击。
由于那些攻击欠缺威力,舒米尼只需轻松就能化解那些攻势。
「……那些人真是碍事。」
舒米尼在抱怨之后打算再次施展魔术,但我也立刻上前用斩击将他逼退。
「你又阻止我……」
听到他这样抱怨,我接著说道:
「冒险者只会越来越多。如果你不想被人打扰,我们就换个地方吧。」
如果他拒绝这个提议,我就打算强行把他逼走。
不过,舒米尼瞥了一眼下方的冒险者,加上又看到另外一群冒险者接著赶来,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好。」
他这么说道。
看来他自己也不希望被那些像苍蝇般的冒险者,频频用魔术及弓箭干扰。
从以前他就是那种在享受美食时,会挑地方让自己不受到任何干扰的个性。
如果遭到妨碍,就会暴跳如雷。
真是令人怀念……虽然我也许不该有这种想法。
我对他说道:
「跟我来。我知道哪里不会被打扰。」
那里也会是你的葬身地。我是很想这样放话,不过丧命的人也可能是我自己。
我必须绷紧神经才行。我这么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