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艾尼齐德和从马车下车时一样,被一层薄纱般的夜色垄罩著。
或许是两人过度疲惫,总觉得零星闪烁的屋内灯火比起昨天来得昏暗。
在毫无人烟的寂静道路上,只剩踩踏乾砂的声音响起。
脚步虽沉重,一想到再一会就能回到旅店,身体自然而然往前进。
弯过最后的转角,终于看见那间实在称不上漂亮的房屋。
脑海一浮现在房间等待的她,芙兰姆不禁露出微笑。
位于旁边的史提多家──没有亮著灯光。
难道已经睡了吗?
就算听闻乡下地方的人习惯早睡早起,会不会太早了点?
应该是出外不在比较合理。
比起这个,得快点回旅店才行。
正当芙兰姆打算快步通过史提多家前。
却当场停了下来。
没注意到而超过芙兰姆的赛菈这时转过头来,喊了突然动也不动的她。
「怎么哒?」
芙兰姆缓缓转头,面无表情注视著家的玄关。
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没有灯光的房屋。
没有锁上门,半敞开的玄关门。
隔著蕾丝窗帘的窗户另一头隐约看见放著倒下杯子的餐桌。
芙兰姆在脑海中整理起逻辑。
戴因的手下用魔法将两人关在洞窟里。
事先从商店的老婆婆口中得知那里是个有怪物出现,从没有人活著回来的洞窟。
也就是说,他们当然认为芙兰姆和赛菈已经死了。
那么,愉悦回到艾尼齐德的男人们会怎么做?
彷佛受到淡淡血味引导似地,芙兰姆靠近史提多家。
虽然自称冒险者,他们只是群非法份子的集团。
全因戴因具备A级冒险者的力量,并和公会相互勾结,才能在西区为所欲为。
譬如抢夺里奇的提包这种窃盗行为也是说干就干。
若在这个没有教会骑士和卫兵监视的乡下小镇,相信也会二话不说下手吧。
把手放到门上,轻轻推开。
刺鼻铁锈味变得更加浓郁。
几乎熄灭的烛火微弱照著屋内。
不,窃盗根本小儿科,肯定干了更骯脏的勾当。
诈欺、施暴、甚至杀人。
某种程度都能靠戴因的力量掩盖过去吧。
明明如此──这次抢了里奇提包却连关说的余地都没有,同伴就被教会骑士逮捕了。
他们会对此做何感想?
穿著鞋子从玄关踏进屋内,木制地板嘎吱作响。
接著进入从外头隔著窗户看到,摆有餐桌的房间。
各处都有翻箱倒柜的痕迹,还能见到一名男性趴在餐桌上。
背部被刺伤,流出的血染红身上的蓝衬衫。
是名不认识的男人。
大概是得知史提多回故乡来,跑来找他的朋友吧?
芙兰姆握紧拳头,愤愤咬牙。
看地板上附著血痕──恐怕是谁流著血爬过地上吧──从椅子开始,正好往芙兰姆站著的房间出口延伸。
还有其他牺牲者。
用视线寻著痕迹。
红色指标形同在引导她一般通往走廊深处。
这种惩罚太过没有道理。
因为窃盗这种能小事化无的罪而受到裁罚。
那么,为了蒙受不明之冤的同伴,非得进行报复不可。
他们正是出于这种念头,才会想把芙兰姆她们关在洞窟里害死。
嘎吱、嘎吱穿过走廊,最后抵达寝室。
芙兰姆战战兢兢打开半敞开的房门。
叽嘎──生锈铰炼振动,发出刺耳声响。
不过,光死还不满意。
毕竟杀人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小到能掩盖过的罪。
区区杀人并不足以泄愤。
所以就算害死两人,仍要将她们除了性命外的东西通通夺走。
不惜把和仅仅她们有丝毫关联的其他人一并拖下水。
判断思绪逻辑到此结束。
再来只剩和眼前景象重叠来对答案罢了。
果然。
意料之中。
床上倒著两名男女。
尽管房内昏暗视野不良,还是知道那是谁。
一人是仰躺的老婆婆。
另一人是像在护著她压在上方的男性。
史提多和他的母亲。
房内充满才刚流出的浓浓血腥味。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罪过,不过是好心让芙兰姆她们借住,过著和平生活的一般市民。
竟然遭到利欲薰心、放纵欲望的家伙们杀害。
「啊……啊啊啊啊……」
胸中是有牵连进他们的自责。
但是有股更加沸腾的漆黑情绪。
「喔啊啊啊啊──!唔啊啊啊啊──!」
绝对、不放过。
情绪爆发,放声嘶吼。
对邪恶的咆啸。
然而,最根本的理由并非为了正义。
而是种严重自私,称之为爱情太过扭曲的依存。
也就是一股对于即将发生,或者正在进行中的惨烈悲剧的怒火。
芙兰姆瞬间忘记疲惫,任凭爆发的情绪支配身体的她全速冲出史提多家。
「姐、姐姐!?」
她扔下困惑的赛菈冲向旅店。
那群家伙、那群家伙、那群家伙──绝对不会就此心满意足。
「磅!磅!磅!」用简直要把地板踩穿的强劲力道蹬地,重重踏著步伐狂奔。
总之往前!往前冲!哪怕快一刻一分一秒都好!
家伙们会因为这股声响注意到吧,而她也会注意到吧。
但谁管这么多。
想逃尽管逃,想反抗就反抗吧。不管发生什么,就算那些恶人们五体投地断指求饶甚至剥下自己的脸皮向神忏悔──也绝不饶恕。
◇◇◇
这是在芙兰姆抵达旅店稍早前发生的事。
米露吉特坐在床边,等著两人归来。
周遭没有任何打发时间的东西,也由于天色彻底暗下而不能外出走动,只能任凭平淡无味的时间流逝。
不过她并不觉得无聊。
因为这点程度的闲置是家常便饭。
她悬空晃起双脚。
愣愣望著脚的途中,时针的长针走动。
既然两人只有带午餐出门,代表应该预计晚上就会回来。
然而眼见外头天色暗下两人仍未归来,就算是米露吉特也难免感到一丝不安。
「主人还有赛菈小姐都没事吧……」
这么一喃喃自语,反而更加担心。
早知道别说出口。
但是为时已晚。
埋进心中的不安种子,在夜晚的漆黑光芒下逐渐成长。
感到胸闷难受的她,忍不住将手放到心脏的位置。
噗通、噗通跳动的心脏比平时来得刺耳。
「主人、赛菈小姐……」
正当米露吉特心悬两人。
房间外传来有人接近的脚步声。
还是两个人的。
她站起身来,小跑步靠近门边。
当心想「不能劳烦主人动手」的米露吉特一主动打开门──
「主……咦?」
出现在眼前的竟是陌生男子。
成年男性的大手掌直接隔著绷带摀住她的脸。
「嗯咕!?嗯!唔嗯!?」
嘴唇上穿了无数唇环的男子露出嗜虐笑容。
「欸,真的要干喔?」
紧接著后方又走进一名右半脸刺了满满刺青的男子。
刺青男这么一问,唇环男扬起嘴角回应:
「以妓女来看是丑了点,但总比干老太婆或大叔的尸体好吧。」
「与其干得这么不爽快,不如乾脆点直接杀掉啊。」
「这我可办不到啊。」
「呜嗯!」他将脸凑近出声挣扎的米露吉特。
唇环男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呼吸也很急促。
接著兴奋说出符合他目前状态的一句话:
「好久没杀人,害我勃起啦。不找个女人,把她干到像破布一样实在平息不了这股亢奋啊!呀哈哈哈!」
听唇环男高亢激昂的叫声,摆明就像吃了什么危险药草。
彻底胆怯的米露吉特被摀住脸的手往后推,结果脚绊到床缘,就这样被男子推倒。
力量差距大到令人失去抵抗意志。
就算挣扎想摆脱男子的手,对方也是文风不动。
再加上,遭到体格比自己大上许多的男性压在身上的恐惧,令米露吉特彻底丧失希望。
要是随便反抗,天晓得会落得何种下场。
「咦,挺乖的嘛?难不成已经习惯这回事了?」
唇环男边脱起上半身衣物边问米露吉特。
「……」
「怎么不说话啊?回答啊。欸、欸、欸!叫~你~回~答~啦~!听到没有喂!」
唇环男揪起米露吉特的头发,一而再再而三又扯又撞地板。
当然,过程中米露吉特也回答不了,但唇环男对闭口不语的她怒气越来越高。
没想到唇环男突然露出笑容。
接著放开手,拨掉缠在指缝间的银发。
「对不起唷,哥哥我呢,一激动就会不小心对女孩子动手啦。然后她们大多都会死呢。不过看著女孩子痛苦挣扎的模样也~很~爽~呢♪」
「呜……呜……」
「唉唷~哭了耶~不过可以回答我了吧?你是处女吗?」
米露吉特默默点头。
结果男子一脸扫兴地俯视著。
「你不说我哪知道啊?」
「……没、错。」
「不行,不管声音还是答案,都给我说清楚!」
「……是、处女!」
「太小声啦~~~!」
「我是处女!」
听到米露吉特自暴自弃地大声宣言,唇环男放声大笑。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让女孩子说下流话太赞啦!我超幼稚的啦?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唉~」
不过,笑声马上停止了。
看来是对这种交流腻了。
只见他缓缓拔出腰际短剑,抵在米露吉特胸口。
剑刃往上一滑,佣人服嘶嚓一声裂开。
看了露出的胸罩,唇环男开口道:
「欸,你想要哪种死法?」
「死法……?」
「等我爽完之后啊。我是想和十来岁的新鲜尸体干上一炮啦,所以不准你说要破坏下半身喔。想从嘴巴捅刀?插脖子?痛快点直接刺心脏?还是你喜欢捅进肚子里翻搅之类?」
竟然还让我挑选死法,多么温柔啊──当然不可能这样想。
这种事根本选不下去。
可是反应一稍微慢了,唇环男的心情再度变差,米露吉特头发被狠狠抓起。
不赶快回答不行,早一秒都好。
「那副嫌弃的脸是想怎样?」
「咿……」
期限来得比想像中早。
唇环男的表情激动扭曲,满脸胀得通红。
这种情绪不稳的反应,是典型的药物中毒者。
肯定常用在王都内流通的非法毒品。
跟这种人讲常识根本不管用。
唇环男用双手掐住米露吉特脖子。
「嘎……啊……!」
「还敢反抗呀~这么想一开始就玩掐脖子吗~~!?最近的处女也太重口味了呢,哥哥我很担心你们这种太过早熟的小妹妹呢~!呀哈哈哈哈!」
「呃嘎……啊……」
在朦胧的意识中,米露吉特一心思念著尚未归来的主人。
◇◇◇
抵达房间的芙兰姆一把头探进不知为何敞开著的出入口,最先喊了她的名字。
「米露吉特!」
三人的视线同时望向她。
陌生的刺青男、唇环男,以及被那家伙压倒在床上,不知为何还被掐著脖子的米露吉特。
只见她衣衫破裂凌乱,晶莹白皙的胸口裸露在外。
四人视线交错。
全部人的动作彷佛成了一幅静止画定格不动。
在场发生了什么事,又即将会发生什么事,连想都不用想。
「主人……」
如同寻获救赎,以微弱声音呼喊芙兰姆的米露吉特。
被呼喊的芙兰姆紧紧握拳到指甲刺进掌心,紧咬牙根到几乎碎裂。
──如果不做到那种分上。
征服弱者,单方面玩弄。
假如不靠连累他人的这种禽兽不如的自慰行径就无法上天堂的话。
──就如你所愿。
「下地狱去吧…」
芙兰姆用自己都难以想像的冰冷声音说完。
右脚一个蹬地,往前跨出一步,两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刺青男。
他作势从腰际拔出刀子而握住刀柄──但到此为止。
瞬间逼近,压低重心的芙兰姆从异空间拔出噬魂。
宛如居合斩横扫出去的剑靠著锋利剑刃,几乎可说一声不响将男子的躯干砍成上下两截。
从挥出的剑刃上溅出的微量血滴,喷到杵在原地的唇环男脸上。
「你怎么回得来,不、可──」
刺青男虽对超出预料的动作感到震惊,但他的话没能说到最后。
身体倾斜滑动,被从腰部斜劈到腋下断开的上半身开始滑落。
摔到地面,头部受重击的男子嘴巴开开阖阖,发出不像人声的怪叫。
不过也只限于脑部失去血液为止的短短一瞬间。
随即不再动弹,断气丧命。
慢了一拍后,剩余的下半身也往后倒去。
从断面流出大量不知是体液还是内脏泄出的混浊液体。
「啥……」
存活的只剩一人。
他抹掉脸上沾的液体。
「该死!我根本还没爽到啊!」
看著染红的手愤怒大吼。
但似乎还是珍惜自己的性命,连滚带爬地逃出外头。
只见唇环男没力软脚,途中多次险些跌倒,消失在黑暗之中。
「米露吉特,稍等一下喔。」
芙兰姆对她说完这句话,从窗户出到外头。
「啊……」
主人温柔的声音。
不过此时,芙兰姆眼中却燃烧著阴沉的杀意。
◇◇◇
来到屋外的芙兰姆转头左右望去,寻找男子的身影。
「……有了。」
他的人影还没完全融入黑暗当中。
尽管不太清楚,仍在肉眼可视的范围内。
发现该杀对象的芙兰姆单手持著噬魂,风驰电掣撕裂夜色。
男子顶多只有D级到C级冒险者的实力。
从能力值来看实在逃不出当今芙兰姆的手掌心。
注意到脚步声逼近,微微转头瞥向身后。
穿在耳朵或嘴唇上的金属环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不是吧欸!?明明一脸处女样的小丫头怎么跑那么快啦!可恶!本来以为是个能轻松了结、杀到爽干个饱的差事啊!拿到钱之后可是能在王都逍遥好一阵子耶!?」
唇环男似乎压根没悼念刚才先丧命的同伴。
这种败类去死是理所当然。
「要是杀大叔和老太婆那时更俐落点,如今早就溜之大吉啦!」
「怎么,还有遗言要说啊?」
芙兰姆冷不防从黑暗中探出头。
「唔喔!?」
回过神来,她已和男子并肩奔驰。
杀了同伴的大剑映入眼帘,彷佛在威胁唇环男「随时都能杀了你」。
判断逃不掉的男子停下脚步,说起连求饶都称不上的戏言。
「哈……哈哈、呀哈哈哈!不、不是,你等等,别那么生气嘛。我又没真的干,只算未遂好吗,未、遂。弄破的衣服……这个嘛,这点程度我会赔啦。所以这样就算了吧?反正是那种恶心的奴隶穿的衣服,肯定不值几个钱啦!」
接著用熟稔的动作迅速把头磕在地上。
或许这是他的处世之道吧。
芙兰姆以彻底心寒的眼神鄙视著眼前的家伙。
「我没干什么该被杀的事啦!其实大叔和老太婆是那个刺青家伙杀的好吗!」
真不晓得他到底认为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芙兰姆默默高举噬魂。
只要挥下就结束了。
黑色剑刃被黑暗吞噬,从男子的角度看不到剑到底有多长,也不知何时会劈下来。
这让男子对死亡的恐惧更为强烈。
「姐姐,请等一下哒!」
眼看剑刃就要挥下的瞬间,从后方赶来的赛菈阻止了芙兰姆。
杀人是种罪过。
就算不信奉奥里金教,这仍是世界共通的真理。
对于相信人性本善的赛菈而言,出手阻止是理所当然。
「史提多先生和母亲都还活著哒!偶已经用治愈魔法治好,不要紧哒。」
「赛菈……可是另一位男性还是死了对吧?」
「这……是没错哒。可是就算死也无法赎罪哒!肯定有更适合那家伙的惩罚哒!」
她所说的的确有道理。
杀人的刑罚并不一定等同死罪。
而且在受完长年刑责的罪犯中,也有不少深深反省,决定认真生活的人。
不过──绝对也有不属于这类的人。
「嘿……嘿嘿……呀……呀哈哈哈哈哈!」
唇环男从后方架住转过身去的芙兰姆,用匕首抵住她脖子。
刚才窝囊恐惧的孬样消失无踪,更对赛菈扬起嘴角,露出卑贱笑容。
「太不小心了吧喂!唉呀~那边的小妹妹干得漂~亮~呀!竟然帮我制造杀了这个臭小鬼的机会,修女万万岁哒~谢谢哒~帮了大忙哒~要这样说对吧?嘻哈哈哈哈!本来以为真的玩完啦,没想到竟然有这种烂好人,这世界还是有点用的嘛!」
自己占了上风。
一如此确信的瞬间,男子的态度马上嚣张起来。
「啊……」
芙兰姆对著哑然失声的赛菈开口:
「我说呢,赛菈。」
「喂喂,还给我聊起天来啊?我这把刀子稍~微用点力,你可就会从脖子喷出血死翘翘喔?给我认真想像,然后尿得满裤子再哭著求饶好让我的鸡鸡硬硬嘛!」
唇环男尽力恫吓,却对芙兰姆不管用。
此时她脑海中浮现的是把她卖掉的吉恩,以及过往某个奴隶商人的身影。
世上有这类就算夺走他人尊严,良心也丝毫不受呵责的人。
芙兰姆不禁认为对这种人施舍赛菈的慈爱之心,未免太过浪费。
「之前也说过,这个世界上呢…」
「不会反省是吧?那我杀下去了喔,没意见吧?啊~可是果然想先听听小鬼悲惨求饶耶──」
男子把匕首抵得更用力。
芙兰姆的脖子浮现细微红线。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动声色。
「存在著不懂反省,学不乖,还是死一死比较好的败类喔。」
在温柔对赛菈说完后,芙兰姆竟然自己让匕首插进脖子里。
锯齿状的刀刃砍裂少女柔滑的肌肤,深陷进去。
「噗嚓…」随著一股含带湿气的水声,从划开的伤口喷出大量鲜血。
唇环男见状,惊恐到松开握著刀的手。
「你、你这……为啥那样还不死啊!?」
只见芙兰姆身体前倾的同时把手往脖子伸,拔出刀子往地面一扔。
领口被染得通红的她回过身,手中噬魂顺势一挥。
「喂、别──」
唇环男为了护住身体而反射往前举起的双手手腕被砍飞。
鲜血狂喷。
从喷出的量来看,放著不管也马上会死吧。
但是这样太便宜他了,止不住胸中这股怒气。
「啊、啊啊!拜、拜托!住手……」
「自己先杀了人才说这个?」
「都说不是我杀的啊!我、我还不想死──」
芙兰姆用大剑刺进露出窝囊样的唇环男的脸部。
「你的求饶我听见了。」
男子头的上半部一边旋转,一边飘舞在夜空中。
接著描出拋物线,无情掉落在砂子上。
失去脑部这座司令塔的身体痉挛,肌肉松弛导致失禁。
头部流出鲜血,下半身流出屎尿后,往骯脏无比的地面倒去。
芙兰姆只轻轻挥剑甩掉剑刃上附著的脂肪和血液,便将噬魂变回粒子。
然后走过赛菈身旁,准备返回米露吉特等待的旅店。
擦身而过的同时,芙兰姆轻轻伸手摸了赛菈的头,对她说:
「对不起喔,赛菈。我还是认为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啊。」
其实芙兰姆原本不是如此冷血的人。
是被迫成为这种人罢了。
这是她在受尽背叛,看尽充满世上的恶意后所得出的结论。
「姐姐……」
赛菈的声音微弱。
感觉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芙兰姆突然去了遥不可及的远处。
眼看走回旅店的她背影逐渐远离。
赛菈却无法追上前去,独自杵在夜空下好一阵子。
◇◇◇
一回到房内,充满了令人不悦的死亡气息。
米露吉特就蜷缩著身体坐在床上,并用破掉的衣服遮掩胸口。
光看就令人心痛。
芙兰姆走近米露吉特,抚上她的脸颊。
隔著绷带传来的温暖,使米露吉特露出消沉表情开口:
「难得主人买给我的衣服,却被弄破了。」
重逢后米露吉特说出的第一句话只有这句。
「真的十分抱歉,主人。」
甚至还道了歉。
宁可听到她说「希望能更早一点来救我」之类的话语怪罪。
尽管明白就算要求米露吉特做到这点,她也不可能照办。这句道歉的话还是令芙兰姆格外难受。
垂著头芙兰姆,接连摇了好几次头。
嘴唇颤抖,胸口涌上一股热意,眼眶跟著湿润。
「这种事不用道歉没关系啦……」
「怎么可以,这是主人您第一次给我的,重要的东西啊。」
「就算是这样!我是要你更、更更更珍惜自己的身体啦!为什么!为什么最担心衣服啦!?不对吧?这一点都不对吧!?不是有……最重要的东西吗……!!」
原本虚弱倚在米露吉特身上的芙兰姆把脸埋进她的胸口,紧紧搂住她的身体。
还有体温。
血还在流动,心脏还在跳──她还活著。
芙兰姆一想到自己若来得再晚一点,她就会遭到玷污且失去这些温暖,忍不住想吐出来。
「主人,您在哭吗?」
对著肩膀颤抖的主人这么问。
「对啊……好恨我太没用、太无能……当然会哭啊。」
声音也在颤抖。
看著芙兰姆这模样的米露吉特心想「好想做点什么」。
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想抱她而动起手臂──但米露吉特忽然地对这股冲动困惑,看了自己的手掌。
这么一提,在被男子们压倒的途中,自己心中萌生了一股难以想像属于自己的情感。
自己的身体没有价值。
至今为止被多名主人这么批评的米露吉特,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主人──芙兰姆要她更珍惜自己的身体。
其实到了这个当下,米露吉特还是不认为自己的身体有价值。
不过假如这副身体受伤会害芙兰姆悲伤,自己也会觉得相当难过。
就算不管自己变得如何,主人悲伤难过是事实。
光想像这种情况便觉心脏紧紧一揪,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止不住了。
「米露吉特……」
双眼通红的芙兰姆抬起脸,再度注视起米露吉特。
「啊……你看,果然嘛。虽然嘴上那么说……你果然很害怕对吧?」
「害怕…是吗?」
「因为你眼眶湿了,泪水也快掉下来,不就表示这样吗?」
芙兰姆眼前这对宛如宝石清澄美丽的秋波微微荡漾。
虽然不明白是不是出于恐惧,情绪的确有起伏。
不然的话,根本不会渗出泪水。
米露吉特伸手摸向眼角,确认指尖传来湿润触感,将自己刚才的感受直接化为言语。
「区区奴隶想麻烦主人伸出援手,是非常肤浅的念头。可是虽不知是不是感到恐惧的结果……在遇袭的当下,我曾浮现要是主人您能来救我就好了的念头。」
并非抱持期待。
不过是如梦一般的幻想罢了。
「非常抱歉,明明自知肤浅,还是说出这种……看来是我利用了主人您的温柔。」
「别说什么肤浅啦!你要许多少愿,提多少任性的要求都可以!我会努力帮你实现啦!」
「可是那样实在……」
「那样就好!不是奴隶和主人,是我和米露吉特的关系好吗!啊,可是我这次没赶上呢……没有保护好你呢……」
「没有这回事。主人无疑拯救了我。不如该说,错都在没能保护好这件衣服的我。」
「……你又在说那种……你实在……唉唷!」
芙兰姆直接搂著还是只懂在意衣服的米露吉特,把她压倒在床上。
用脸颊贴著米露吉特的脸颊,在她的耳边说:
「等回到王都后我们再去买衣服吧?不然我买件更贵的给你,好不好?」
「那样太浪费了。」
「那么等把现在这件修补好再买也可以,总之要买一大堆,让你穿一大堆衣服。这样你就懂了吧?重要的不是衣服,是米露吉特你自己喔!」
「……我不懂。」
「现在还没关系。反正直到你愿意点头说懂为止,我要把你宠死,让你幸福到死啦!」
这么说完,芙兰姆把脸埋进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脑中乱成一团,甚至搞不懂自己为何难过成这样。
做到这个分上,就算是米露吉特也理解到这是为了自己流下的泪水。
尽管理解,果然还是不晓得该怎么做。
有人为了自己哭泣。
有人想要让自己得到幸福。
主人所给的,全都是第一次的体验。
找不出答案。
不过此时她凭著自己的意志,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行为……战战兢兢伸出手臂,轻轻搂著芙兰姆的背。
即使不明白这个行为,或者该说冲动具有什么意义──
胸中一阵温暖。
唯有这点是千真万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