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兰姆完全丧失了时间感。
从她双手抱头,眼睛不眨一下地盯著地板开始到底过了多久?
尽管感觉历经了永恒时光,实际上大概才几个小时吧。
天还没亮,走廊仍是一片漆黑。
口乾舌燥,已经流不出汗了。
身体虽渴求水分,但她已没力气站起身走到厨房了。
喀哒!──芙兰姆身后的门颤动。
门把喀嚓喀擦地不停被转动,门也一再撞击她的背。
「咦、咦?打不开,为什么?我应该没锁门啊……」
里头传来的是茵可的声音。
芙兰姆身体微微发抖。
该让开吗?
让开,和她面对面,然后怎么办?
嗯,这还用问吗。
茵可和在那间研究所看到的怪物是相同的东西。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哇!开了。咦?是谁在那里?」
离开房门前的芙兰姆以右膝跪地的姿势叫出噬魂。
「喀…」当她一握紧剑柄,便轻轻响起金属声。
黑色剑刃反射照进来的月光,发出阴森光芒。
「……哈……哈……哈啊……」
「只有呼气声。是芙兰姆吗?欸,不要不说话,出个声啦。」
脸部──是普通的,一如往常的茵可。
有条件?还是能自发性地变身?
不知道,一切都变得不再可信。
可是刚才看到茵可脸部成了肉漩涡,吐出眼球的那副如恶梦般的景象──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赛菈失踪了。
艾德和强尼恐怕死了。
奥缇丽耶也下落不明。
艾塔娜没有回来,米露吉特则消失了。
其他还出现了好几名牺牲者。
假如那些都是经由茵可之手做出的行径──
芙兰姆站起身来。
举起剑,往握住剑柄的双手使力。
再来只需往下一挥。
这样──她就会死吗?
不,假如她真的和那个相同,伤口也会旋转,不破坏核心就死不了才对。
核心在哪?心脏吗?还是其他部位?
为了弄清楚这点,首先得砍断她的身体──
(砍断……)
手臂在颤抖。
挥下去──理性拚命呼喊。
住手──感情再三制止。
到底哪边是正确的?芙兰姆并不明白。
「你在那边对吧?欢迎回家,芙兰姆。对不起喔,我好像睡著,醒来时已经在二楼了,是睡迷糊了吗?我从以前就常发生这种事,所以大家也骂我睡相太差了喔。」
「……呼……」
「唉唷芙兰姆,你想恶作剧吗?我耳朵很灵的,都听得见啦。像现在这么安静的话,甚至连心跳声也听得见喔。」
茵可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和芙兰姆说话。
要杀了这孩子吗?又杀得了吗?
刚才看到的模样有可能和茵可是完全不同的人。
那家伙趁茵可睡著时现身且掉包,故意露脸来吓芙兰姆。
这样想的话就说得通了。
是说得通没错──但那又如何?
「茵可……」
芙兰姆还是出了声喊她。
茵可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但下一秒就不高兴地鼓起脸颊。
「终于有反应了。我还担心不是你的话怎么办,很害怕好不好。」
她展露与年龄相符,非常具人性的表情。
是人啊。
如果这样还不是人,那又能是什么?
明明变成怪物后别再变回来就好了,为什么要恢复人形?
是为了对芙兰姆施压,还是想让她大意?
若是这些理由,在一起生活的期间早早动手就行了。
为何没有这么做?
为何,为何,为何?
什么都搞不清楚。
再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并且无法接受。
「不过看你的样子,没找到米露吉特呢。虽然可惜,但等天亮之后说不定就会回来──」
「你不记得了吗?」
所以,开口问了她。
自己把手伸向绝望的宝盒。
茵可不解歪头。
「记得什么?」
芙兰姆硬是咽下口水,从乾渴的喉咙中挤出声音。
「你变成了……吐出眼球的、怪物这件事。」
「……什么啊?芙兰姆,就算是开玩笑,这也太过分了吧!」
「不是!根本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幻觉。刚才,就在刚才,茵可你在我眼前变成怪物了!我亲眼看到了!」
芙兰姆悲痛的呼喊响遍只剩两人的家中。
甚至稍微传到屋外去了。
「芙兰姆,才不会有……」
「有。绝不是我看错,因为我听到声音,闻到臭味,连温度都还记得!那个时候茵可你百分之百不是人类,是个吐出眼球的怪物!」
大概是从芙兰姆的语气中听出没在开玩笑吧。
「不是,不是…」茵可不停喃喃自语,并摇起头来。
「我是人类啦!」
「不,你不是。」
意见正面冲突。
并非有一方在说谎。
正因为彼此都坚信自己,才会发生冲突。
「是人类啦……」
「你在研究所内和第二世代的孩子们同样被改造身体,变得不是人类了。」
「我没被做那种事。我不记得有……!」
「我总算知道那些药是什么了。那是为了压抑茵可你的力量的药。」
「不是啦!」
「结果还是压抑不住那股力量──用那些眼球把赛菈逼上绝路。」
「没、没有,我才没有伤害赛菈!因为不只赛菈,还有芙兰姆……我最喜欢大家了啊!」
「还有好多人也牺牲了!」
芙兰姆以蕴含怒火的语气愤愤地说。
茵可遭受原本信任的人突如其来的憎恨,不知如何是好。
但──她并不觉得这些话没道理。
『或许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哪怕只有一点,内心深处仍怀著如此疑虑。
双眼被缝起来的自己。
不寻常的身体。
眼球会追人这种奇特现象。
这些情况证据都指向茵可就是犯人。
「不知道!我不知道!」
「然后米露吉特消失,艾塔娜小姐也没有回来!赛菈,艾德先生和强尼先生,还有奥缇丽耶小姐都通通不见了!」
「不是、不是、不是!为什么不相信我啦!?」
「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啊!都看到那种怪物,是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啦!」
可能的话,芙兰姆当然不想说这种话。
假如茵可希望,如同芙兰姆和米露吉特相遇后彼此获得容身之地般,愿意接纳茵可把这个家当成容身之地──原本是怎么想的。
可是──一切早就,彻彻底底,崩坏了。
「我不是……我不是怪物,才不是什么怪物!」
这么说完,茵可冲下楼梯。
她在途中绊了个跤,滚落到一楼。
全身刺痛。
泪水从被缝上的双眼中流出。
茵可用衬衫──用从芙兰姆那里借的,微微散发著她甘甜气息的衬衫擦拭泪水。
这几天来的记忆再度浮现,又使茵可悲从中来。
以这股悲伤为动力站起身跑过走廊,途中肩膀多次撞到墙,最后步履蹒跚地抵达玄关──赤著脚就冲出门了。
夜晚冰冷的空气彷佛在告诉她「你是孤独的」。
至于芙兰姆──连拦住茵可都办不到。
噬魂哐当一声滑落手中,她自己也双脚一软,闭目仰天。
芙兰姆和茵可一样也在哭泣。
但她本人也不清楚究竟为何掉泪。
许许多多──总之各式各样的叹息参杂起来,成形为泪水。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处宣泄的感情化为咆哮,发疯似的大吼。
双手抱头,连额头都贴到地板上。
碰碰碰,一次又一次用额头撞地,重复到渗出血来,想以痛楚来惩罚自己。
最后又一次声嘶力竭地,开口大叫。
正远离房屋的茵可听到家中传出芙兰姆的叫声,忍不住停下脚步。
哀伤的不只有自己。
痛苦的不只有自己。
既不虚假,也非幻觉。这阵叫声中感受得出「真情」。
这代表著她没有说谎,也不是在做梦。
芙兰姆肯定真的见到自己成了怪物的模样──茵可如此确信。
「呜咕……呜……呜……!」
茵可紧咬嘴唇,肩膀颤抖,发出啜泣声。
好想否定这回事。
可是茵可也清楚自己成长的那所设施并不寻常。
但完全没听说自己在那里被做了些什么,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被培养长大。
因为她派不上用场,而被同伴排挤。
可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就别因为讨厌那里而逃出外头了。
宁可在什么都不知情之下,活在封闭世界里继续当家畜。
这样或许就得不到什么平凡的幸福了。
但──也不会尝到这样的痛苦才对。
「芙兰……嗯咕!?」
当茵可打算再回家一趟而踏出步伐──突然被人从背后架住双臂,摀住嘴巴。
茵可虽挣扎抵抗,却难以脱逃。
不过趁著对方手松开的一瞬间,拚命扯开嗓门。
「不要!!!」
茵可的这声呼喊传进了额头贴地,恍神状态跪坐在地的芙兰姆耳中。
尽管马上就中断了,但她不会听错。
是遭到谁攻击了吗?
不去救她不行──反射性地浮现这个念头,站起身来。
可是马上又僵在原地不动。
「我救了……又能怎样……」
明明是自己赶她走,把她当成怪物看待,事到如今还──
「是啊……」
死灰复燃的虚假正义之心
丝毫不懂得记取教训的这个人如是说。
「就算、这样。」
米露吉特已经不在了,逞英雄又能怎样?
现在自己就只是芙兰姆•艾布利科德,根本没必要逞强。
然而,实在无法克制涌上心头的冲动。
「就算这样……不救的话,我一定会后悔……!」
不讲道理地得出这个结论。
既然这样,没时间想东想西了。
那种事等事情结束再去想就好。
无论要生……还是死,为了能自己选择,此刻要去救茵可。
芙兰姆冲进茵可的房间,从开著的窗户跳出屋外。
光粒子在她跳跃的同时包覆住脚,装备上史诗级皮靴。
「嚓嚓!」降落时单手撑地并滑行的芙兰姆,同时寻找茵可的踪影。
茵可──
「有了!」
她正被一名熟识的男子架住双臂。
「茵可!」
「嗯!嗯唔!」
「唉呀,果然出来了吗。」
「你……戴因!你怎么在这!?」
「还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找脱逃的白老鼠啊。我就在想该不会在这里,结果真如我所料啊。不愧是我,真聪明对吧。」
这么说完,戴因双臂更加使劲,紧紧架住茵可。
让她因为痛苦而挣扎。
「给我放开茵可!」
「才不要,我也有苦衷的好吗。再说啊,看这小妞一个人冲出来,表示你们吵架了吧?我知道,我都知道呀。反正肯定是你对这小妹说了『臭怪物!』之类的话吧。天啊,好可怜喔,虽然是事实啦,嘎哈哈哈!」
「……你这王八蛋!!!」
「喔喔,好凶好凶,被我说中啦。」
嘴上这么说,但戴因的表情仍显得绰绰有余。
「我说芙兰姆,这小丫头啊,在研究所里被视为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废物喔。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先听我说嘛。我想你也知道,这小鬼没有自己是怪物和杀人犯的自觉啦!明明是『孩子们』中最丑陋的一个啊!」
「嗯呜……!」
怪物。杀人犯。
听到这些词汇,茵可闭眼摇起头来。
大概不想相信吧。
但是戴因也不予理会──不,甚至兴高采烈地继续说出茵可的真相。
「理由在于奥里金的力量显现的条件。这家伙啊,只能在『抑制剂失效』加上『处于深层睡眠状态』时才能使用力量喔。不对,『能使用』这种说法不正确呢。毕竟只是在失去意识时被奥里金的力量控制身体而已。住在你家的期间,肯定也趁所有人睡著时,从那张恶心的脸生产出那些更恶心透顶的眼球吧!结果这反而把你的朋友、监护人,甚至奴隶都逼上绝路了,真是有够讽刺的耶,啊哈哈哈哈!」
他著实愉悦地笑著。
不过笑声听起来似乎有点空虚。
「你知道米露吉特去哪了吗!?」
「啊哈哈哈!是啊,我知道喔,清楚得很呢~她现在就在主人找不到的地方,被变成一团恶心的肉块啦!」
「──!我杀了你!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芙兰姆拔出剑朝戴因猛冲。
「唉呀,我还有送脱逃的怪物回去的任务在身,你就陪这些小子玩吧。」
戴因一下指示,待命的男子们一声不响地从暗处现身。
是参加教会礼拜的那群人。
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眼神中毫无生气。
恐怕是被教会动了什么手脚吧。
「有够可悲……这些人不是在你没了权力后,还愿意相信且跟著你的伙伴吗!」
「既然能帮上我的忙,这些家伙也很乐意吧。」
「他们死心塌地效忠你可不是为了被当成剥夺意识的道具好吗!」
「你是在气什么啦?他们原本打算杀了你耶。你自以为正义的伙伴啊?只会说些大道理,听了都想吐!」
戴因的烦躁中似乎蕴含迁怒的成分。
他是个不过因为两名小弟在艾尼齐德遭到反杀,就不惜动用全力来击溃芙兰姆的男人。
一直以来都不愿意把伙伴当成道具来使唤才对。
「我也……我也是啊……对,我当然也……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以几乎要咬碎牙齿的力道紧紧咬牙。
简直在替自己凄惨的模样感到可耻。
「哈、哈哈……不对,根本没差。没错,只要我平安无事,怎样都好。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把卑鄙以外的一切舍弃掉的你,到底还有什么价值啊!?」
「啧……闭嘴啦!!!」
再也受不了的戴因任凭怒火宣泄,举起十字弓对准芙兰姆。
「你又懂什么!到底懂我……懂我失去了什么啦!」
「不射吗?」
「呜……!」
咬紧牙根,陷入烦恼的戴因。
不攻击的话,他的自尊将被摧残得更破烂。
但──只见他一个深呼吸后,愤怒便从表情中消失。
「毕竟雇主叫我别杀你啊。」
接著装出一副软弱无力,吊儿郎当的笑容。
「嗯,我当然想杀你,本来不想理啦。可是不听话的话,我就会被杀啊。就算是我也不想被杀,相信谁都不想啦。嘿嘿、呼嘿嘿……所以,我给你一个警告吧。」
「警告?」
「是啊,算是我的温柔啦。别对他们出手。只管夹尾巴逃,也别想来追我。因为他们早已成了这边的人啦。」
「你是在求饶吗?」
「哈哈!才不是好吗?我可是替你著想才说的耶?不过看你那眼神,应该是忍不住啦。好啦,努力加油活下去吧。」
「嗯呜!!!」
这么说完,戴因便抱著茵可逃跑。
茵可像求救似地把手伸向芙兰姆。
「茵可!」
呼喊对方名字的芙兰姆打算往前踏去。
但却遭到戴因的手下们阻挡。
短剑、长枪、钝器──手持各式各样近身武器包围芙兰姆的男子将近十人。
甚至在远处的地面或屋檐上,还有举著弓、十字弓和投石索的男子。
不过对付一名少女,战力明显过剩。
芙兰姆扫描了距离最近的一名男子来确认实力。
能力值合计2482──C级中最顶尖的实力。
力气和体力都将近600,魔力、敏捷、感官则约400。
并看不出明显的破绽,称得上相当优秀的冒险者吧。
考虑到戴因自身具有B级水准的能力值,这名男子大概是手下中的领队吧。
保险起见,继续对其他人施展扫描。
然后──芙兰姆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完全、一模一样?」
能力值合计2482。
连各项细部数值、属性──甚至连名字都完全和上一名男子相同。
惊觉不对劲的芙兰姆陆续扫描起其他人。
得出的事实是──
「是怎样……怎么会全部人的名字、属性、连能力值都一样啊!」
这群包围著芙兰姆的戴因跟班们只是长相不同的复制人。
异常到了这么明显的程度,芙兰姆也不再感到惊讶。
「这也是教会干的好事吗。」
十之八九是奥里金的影响吧。
戴因为了成为教会的一员,出卖了在失势后仍愿意跟随他的那群珍贵的伙伴。
然后他们成为了实验对象。
当然,并非出于自愿吧。
叽哩一声……芙兰姆愤愤咬紧牙根。
自己也曾差点被杀死,他们当然是有罪的。
就算这样,他们应该也十分崇拜著戴因。
结果却为了保全小命选择背叛──
「一切都不可原谅……!」
芙兰姆化愤怒为力量,出脚一蹬,挺身对抗前方的男子们。
她头一次同时对付那么多人。
对手是力量比自己稍弱一点的冒险者们。若考虑到人数差距,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不把自己的优势──肉体再生和翻转魔法发挥至极致,相信不会有活路吧。
为了改变压倒性不利的状况,首先得扎扎实实地各个击破。
嗡!
挥动拔出的噬魂一记横扫。
男子们同时往后一跳,闪避攻击。
当芙兰姆结束挥剑动作,飞箭从屋顶上朝她射来。
在视野边缘捕捉到射出的箭。
预测命中位置,并让魔力集中到脚上。
然后在命中的瞬间──
「翻转吧!」
发动了魔法。
结果翻转了方向的箭,最终命中射箭者的脖子。
对方痛苦地抓著箭,一个踉跄后从屋顶上摔下。
「首先解决一个!」
故意说出口来激励自己。
因为已明白会遭受攻击,翻转魔法才得以奏效。
假如是出奇不意的攻击,恐怕没办法这么顺利。
接著换地面上的敌人攻来。
拿著长枪的男子从正面瞄准她的身体,刺出武器。
噗嚓──芙兰姆故意用肩膀挨了这枪。
武器的攻击范围是对方较长。
要是不停采取打带跑的战术,这场战斗只会没完没了。
那么乾脆活用再生能力舍身一搏──不考虑受到的伤害,而重视效率的战术。
鲜血喷出,宛如滚烫的铁块被塞进体内的强烈痛楚袭向芙兰姆。
虽在一瞬间表情痛苦扭曲,但她马上抓住枪柄不让男子拔出,并使劲把武器抢过来。
确认长枪离开男子的手中后,就马上把它往地上一扔。
失去武器的男子迅速后退。
但宛如替补上场似的,马上有两名持单手剑的男子从左右两侧,另一名持长枪的男子从背后逼近。
只能往前冲了。
从接连砍来的剑刃缝隙间钻过,芙兰姆一口气缩短与那名失去长枪,手无寸铁的男子间的距离。
结果他马上转过身,提拳应战。
「还不死心!」
芙兰姆劈下手中噬魂。
没想到男子竟用手甲挡下这一剑,并以如舞蹈般流畅的动作化解攻势。
就这样钻到芙兰姆怀中,以加上旋转力道的拳头揍向腹部。
「嘎……!?」
动作实在太过老练──简直像一名拳法大师。
拿著长枪时的动作也绝不算是外行人。
如此精通格斗技和枪法……这样的人真有可能会甘心在戴因底下当小喽啰吗?
即使并非为零,但可能性相当低。
就在此时,芙兰姆脑海中浮现一种可能。
(难不成……不只有能力值,连技巧都是共通的……?)
也就表示,这群男子全都是能灵活运用各种武器的高手。
这时脚步不稳的芙兰姆,背部又遭到其他人用长枪刺入。
「咿……!」
长枪马上被拔出,并刺出下一击。
加上右方也有男子逼近,挥出意图砍下脑袋的一剑。
「咕呜……!」
芙兰姆虽用右手挡剑,但隔著护手的冲击仍让她的手腕骨折。
更有从前方飞来的箭矢刺进她的肩膀。
从左侧屋顶上射出的火球,在命中芙兰姆左脚的同时爆炸开来,削去她的腿肉,承受不住冲击的她因此跌倒。
「呜……咕……啊啊……!」
从身体各部位产生的痛觉逐渐剥夺了她的自由。
力量差距太过明显。
在空旷的场所和这么多人交手并非明智之举──虽带著这个念头寻找巷子,但对目前的芙兰姆而言,入口实在太过遥远。
倒地的芙兰姆为求灵敏,暂时收起了噬魂。
靠著滚动闪躲铺天盖地的箭雨,藉由滚动的劲道站起身,绕到挥剑的男子身后。
对手似乎以为芙兰姆要朝巷子跑去而大意了。
「你完啦!!!」
从异空间偷出噬魂,瞄准他的脖子砍去。
嗡!
但是──男子竟头也不回地蹲低,闪开芙兰姆浑身解数的一击。
(怎么可能!?)
简直像背上长了眼睛的动作,令芙兰姆不禁哑口无言。
道理或许和刚才类似。
真的是共通的。
不只能力和技巧──连五官都和其他男子共享。
不然的话,根本说不通为何看都不看就闪得过来自背后的攻击。
当芙兰姆错愕之际,箭和魔法又如雨般袭来。
即便躲进暗处,追击的攻势也没趋缓。
手持近距离武器的男子们步步逼近,芙兰姆继续躲下去马上会被包围。
就在此时,戴因的话掠过芙兰姆脑海。
『别对他们出手。只管夹尾巴逃,也别想来追我。』
实在不甘心。
绝不能承认照著那家伙的警告做才是最正确的结果。
芙兰姆重心前倾,朝距离最近的巷子冲去。
伤口已逐渐痊愈,尽管依然会痛,但不到动弹不得的程度。
男子们从后方追来。
而不只魔法和箭,投石也像弹雨般袭来。
不过只要专注在逃跑,对方便难以追上速度占优势的芙兰姆──然后只要进到窄路,就能制造出一对一的局面才对。
只差一下,再一下就到了
明明是这么想的──却有魔法从芙兰姆身体两侧掠过。
打上住宅外墙的火球应声炸裂。
崩塌的瓦砾层层堆积,堵住了去路。
其实用攀爬的也不是过不去,但恐怕在爬到对面之前会先被追上。
迷惘、焦急的芙兰姆,转头往后看去。
结果腹部和大腿同时被箭射穿。
「痛……!」
她马上把箭拔出。
然而下一支箭、魔法已经射出。在应付这些攻击的期间,手持钝器的男子也步步逼近。
芙兰姆自暴自弃地挥出噬魂。
这种杂乱无章的攻击当然被轻松闪开,再次拉近距离的男子举起暗灰色的金属块。
就算芙兰姆做出一些明显的反击,对方肯定会利用共享的感觉彻底闪开吧。
难道只能乖乖挨下对方的攻击吗?
然而──芙兰姆得意地扬起嘴角。
彷佛在说现在正是良机。
把魔力集中到脚底,目标是脚尖碰触到的,几十平方公分的石砖。
「翻转吧!」
她一发动魔法,石砖的正反面瞬间逆转。
「喀叽!」随著一声低沉声响,男子的脚应声断裂,成了地基。
身体失去平衡。
这样的话,就算看得到也躲不了吧。
「嘿呀!!!」
芙兰姆随著叫声挥下的全力一击从男子的右肩口到左侧腹划出直线,将对方砍成两半。
「这是第二个啦!」
人数差距再明显不过,但少了两个人的话,攻击的步调也会减缓。
而就算看到伙伴丧命,男子们也毫不动摇。
经过统一,成为一个意识的他们已经算不上人类了。
不过是听从头目戴因命令的人偶罢了。
尽管具有值得同情的一面,死亡仍是他们唯一的救赎。
不需犹豫,也不需烦恼。
「话虽如此,现在还是……!」
敌人并未放慢攻击步调。
芙兰姆一跳躲开瞄准脚边射来的魔法,并用剑尖直直朝向男子们。
用过一次的招式,下一次不一定管用。
第三人要用什么办法来解决呢──当芙兰姆思考著,突然听见「啵哒」一声,某种物体掉落的声音。
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也就是自己身旁。
「……咦?」
地上看到的竟是眼球。
假如只有一颗就算了。
但眼球仍宛如雨滴般不断啵哒啵哒地落下。
不只从上方,还从水沟、从身后,甚至男子们步步逼近的前方也有。
『别对他们出手。』
戴因的话再度于脑海中回响。
「难道是这个意思!?」
别对这群男子出手,只管逃吧──芙兰姆总算察觉真正的意涵。
茵可没有杀了人的自觉,也没有自己是怪物的自觉。
也就是说一切都与她的意识无关,而是释放出的力量自发性的行动。
自动过剩防卫。
恐怕是用来保护研究的相关人员及机密情报的,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这便是变成那副骇人模样的茵可吐出的眼球的庐山真面目。
刚才杀了第一人时之所以没有发动,大概是因为那人被当成自取灭亡吧。
「光应付这些家伙就很吃紧了,要是连眼球都来的话……!」
芙兰姆亲眼见过碰触到眼球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反射性地往后一跳,拉开距离。
不过还是来不及,已经贴上她的眼珠从皮靴上缓缓侵入体内。
没有感到疼痛──就只有阵阵恶心的感觉。
「咿呜……!」
芙兰姆全身不禁僵住。
只见那玩意移动到腿的中央──从脚踝开始增殖,让皮靴的上半面瞬间膨胀起来。
「这、这就是……呃、呜、有够恶心……!」
或许是因为脚掌变成两层了吧,整只脚使不上劲,无法踏稳地面。
这时手持短剑的男子靠近──瞄准心脏就是一刺。
啪嚓!
芙兰姆情急之下,直接伸手去挡。
「啊、嘎……」
剑刃一口气贯穿掌心。
男子虽想马上拔出,好进行下一次攻击,却被芙兰姆紧握刀锷阻止。
两人比起力气来。
乍看之下是手受了伤的芙兰姆不利──但她出腿一扫,让男子失去重心。
接著让他的身体朝已逼近身旁的眼球大军倒去。
为了不伤害到同伴,眼球鸟兽散似地躲避倒下的男子。
不过仍有一部分来不及躲掉的眼球碰到他的身体,钻进去长出新的手臂和脚。
或许在看不见的地方也有内脏开始增殖了吧,身体只有与地面接触的部分扭曲膨胀。
男子挣扎想起身,却无法顺利控制增生的手脚,只能像只蛆虫般原地蠕动。
「这下第三个啦!」
敌人人数依然众多。
加上由于多了一只脚让移动速度减缓,使原本用眼睛捕捉到就闪得开的箭和魔法开始擦身而过。
又因为眼球的出现,让芙兰姆进入窄巷与少人数对峙的战术也不能用了。
难道就没有对自己有利的地点吗?
芙兰姆背对追兵们拔腿奔跑,寻求地利。
不过果然受增殖的脚影响,速度无法提升。
芙兰姆思考起突围之策。
(面对这种人数,应该会演变成长期战。增殖不是伤势,所以不会透过噬魂的再生恢复。那么不如──)
──自己砍断这只多出来的脚就行了吗?
她把噬魂立于地面并踢向剑刃。
「呜、嘎啊啊……!」
嚓啾!
随著芙兰姆痛苦喊叫,增殖的脚也被切断。
失去一只脚的她以剑代杖,仍然持续前进。
停下来只会成为眼球的大餐。
尽管要恢复原本的脚需要时间,总比拖著那只增生的脚好太多了。
整条腿在男子们追上之前顺利再生,肉体恢复到完美的状态。敏捷高于他们的芙兰姆于是逐渐拉开距离。
当她的表情中多了几分从容,看到前方有六名身穿白色板甲的教会骑士朝这里靠近。
是听到不寻常的声响才赶来的吗。
戴因的手下也就罢了,不能让骑士们也受眼球牵连。
「你们!这里很危险,最好赶快离开比较…好……」
芙兰姆出声劝告。
没想到骑士们几乎同时朝著芙兰姆举起武器。
她见状咋舌,并迅速发动扫描。
虽然不同于戴因的手下,但六名骑士也拥有完全相同的能力值。
「竟然包夹我!」
包围网未免太彻底了。
看来无论是想活捉还是杀人灭口,今天都没打算让芙兰姆逃离此地。
紧握噬魂,交互看著从前后逼近的敌人。
冒险者、骑士、眼球──敌人实在太多了。
光凭自己根本不可能撑过这个状况。
手在颤抖,剑尖也跟著晃动。
每一位同伴都被眼球追得下落不明,没有人会来救她──如此孤独让恐惧更加强烈。
如今不只支撑,等待著自己的人,连该保护的对象都不在了。终焉无情逼近到变得脆弱的心灵面前。
「不想死……我根本、还不想死……!」
努力挤出的是已形同残渣的勇气。
从不想接受死亡这种负面情绪中诞生的一股悲观的倔强。
若想逃出生天,只能从骑士和戴因手下们其中一方之间冲出去。
芙兰姆面对骑士,高举起剑。
集中意识,消耗体内充满的力量转化为普拉纳。
将这股宛如泉水清澄的能源移动到手臂,接著灌输到剑上。
气剑斩。
只要能用出那招──不,即便真能成功,也无法一击收拾掉穿著板甲的骑士吧。
那么连续发动呢?自己没有熟练到能做出这种事。
掌心渗出汗水。
普拉纳也受迷惘影响变得薄弱。
不行,别垂头丧气的,要放弃等尝试之后再说──如此催眠自己。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冒险者很快就会追上芙兰姆,眼球也会在一瞬间包围她吧。
要是再加上骑士,这下真连攻击都躲不过了。
所以就算清楚没用,还是相信奇迹,挥出赌上性命的一击──
「芙兰姆!就这样把普拉纳往地上砸!」
──就在此时,勇猛英雄的声音响彻这座垄罩绝望的王都。
「喝啊啊啊啊!!!」
照著声音的指示,芙兰姆立即用噬魂重敲地面。
结果应声炸裂的普拉纳引起一阵暴风。
啪咻!轰隆隆隆!
炸开的力量刮起剧烈强风,袭向骑士们。
尽管他们想靠盾牌抵挡,炸裂的普拉纳仍从铠甲缝隙侵入,劈砍肉体。
骑士剑术•气剑岚。
并非以剑刃的形态射出精炼过的普拉纳,而是聚集在武器上再释放出去,撕裂前方广范围对手的剑技。
尽管是需要耗费比气剑斩更多普拉纳的招式,但被逼上绝路的芙兰姆的力量早已来到足以施展此招的领域。
然后声音的主人从屋顶一跃而下,在她身旁落地。
「轰!」的一声踏碎石砖,一名身穿漆黑重铠甲的男子著地。
他在跳下来的同时马上拔出大剑,朝著从芙兰姆身后逼近的冒险者和眼球挥去。
「哼!」
轰轰──轰喀喀喀喀!
发出和芙兰姆同样的气剑岚。
然而这击的威力实在强大无比,不只地面,甚至周遭的建筑都被削掉,粉碎存在于范围内的所有生命。
无论冒险者还是眼球都无一幸免。
即使无穷无尽的眼球马上涌现新的一批,淹没了整条路,冒险者们倒因此裹足不前。
「迦帝欧先生!」
芙兰姆语带颤抖地喊了他的名字。
「别大意啦芙兰姆,还没完啊。」
粗犷浑厚,却也温柔的声音──照亮了沉浸在孤独情绪中的芙兰姆。
如他所说,这场仗还没结束。
要庆祝重逢的喜悦等结束之后也不迟。
「……好的!」
擦掉冒出的泪珠,芙兰姆直直盯向新出现的这群骑士。
彼此握著略为相似的黑色大剑,背对背摆出架式──
「哈啊!」
「唔喔喔喔!」
两人同时蹬地往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