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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山里一处陡峭的峡谷当中,回荡著激烈的金属碰撞声。
两名男子正在蜿蜒狭小的岩石山道上互相对峙。一人是手持长剑与小盾的骑士,在身上还穿有全身蓝色的盔甲。另一人则是手持长枪,年纪约三十前后的僧侣。
「可以请你网开一面吗?格拉尼亚的骑士阁下。」
僧侣的语气十分理性温和。那名僧侣有一头极短的黑发与粗犷的样貌,并拥有就算隔著僧服也无法掩饰的壮硕体格。
「那些人与帝国无冤无仇,就只是一些宁愿拋下故乡与田地也要逃命的人罢了。」
僧侣说到这里,用那细小的眼睛转头望向身后的岩块,在岩块后方有近二十人都紧张到不敢吭声。
尽管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所有人都衣衫褴褛,而且精疲力竭。
「况且达尔之民会被迫逃窜,也是格拉尼亚的暴政所致。穷追不舍就只是为了拿这些人杀鸡儆猴,你不觉得这太不合道理了吗?」
听到僧侣这番话,骑士反而在头盔底下低声窃笑。看来骑士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
只见骑士手中的剑跟盾开始亮起微光,并微微震动。
源力──从人体内的根源当中汲取而出,足以影响森罗万象的强大力量。看到骑士没有留手的意思,僧侣重重叹气。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
僧侣用沉重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同时也用双手重新握紧长枪。僧侣将自己的源力凝聚在枪刃上,往骑士刺去。
「你可别后悔了!!」
面对僧侣伴随怒喝发出的攻击,骑士也迅速用盾牌抵挡。
紧接著是奇妙声响。
僧侣仅这么一击,就将骑士的小盾一分为二。
僧侣的长枪就这么顺势前伸,刺向骑士咽喉。枪刃穿过盔甲的些微缝隙,深深刺入咽喉。
鲜血飞溅四散。
「……怎、怎么可能──」
骑士在痛苦哀嚎声中倒地。倒地的冲击让骑士的头盔脱落,滚到一旁。
那名暴露出样貌的骑士,脸上充斥著惊讶与痛苦,不过样貌相当年轻。
「这么年轻就丢了性命,真是可悲。」
僧侣闭上眼睛,开始吟诵六神的经文。经文的内容是请求暗神让死者的灵魂获得安宁,并请求土神让遗体回归尘土。
先前躲在岩石后头观看状况的人,也在这时跑到僧侣身边。
「真是感激不尽,卡列辛师父。」
「师父真不愧是祀奉六神的武僧,就连凶狠的格拉尼亚骑士都不是师父的对手!」
众人异口同声地表达喜悦与感谢。但被称为卡列辛的武僧却表情严肃地摇头。
「我们没有时间耽搁,因为格拉尼亚的追兵发现我们了。如果这名骑士没有回去,肯定会有其他人探查状况的。」
听到卡列辛的话语,所有人先是面面相觑,接著点头表示肯定。
「说、说得也是。我们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停下来。」
「正如师父说的,我们得尽可能多赶点路才行。」
众人重新排成队列,继续在狭窄险峻的山道中前进。无论男女老幼都鞭策自己疲惫的身躯往南行进。
在队列前方领头的卡列辛仰头望向天空。此刻差不多快到了日正当中的时间。
「大家再加把劲,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在今天越过国境到耶路萨姆才行。」
大陆历一三三四年的夏季,西方大陆的东部一带正处在动荡当中。
北方的军事大国格拉尼亚帝国越过卡多拉克斯大山脉袭击东部。转眼间便掌控了位在达尔半岛的各个城邦。
面对此一局势,位于达尔半岛南方的耶路萨姆王国,主张对格拉尼亚彻底抗战的萝洁丽安公主代替卧病在床的国王达马纳3世摄政。
隔著国境对峙的两军至今都没法发动决定性的攻势,始终持续著对峙与小规模冲突。季节在紧绷的情势下交替,眼看著就要迎接八月到来。
夏季的烈日毫不留情地自众人头顶上落下。
精疲力竭的百姓一路沿著险峻的山道往南行。在队列最前方的卡列辛,默默地领著众人行进。
虽然卡列辛背著一名已经疲惫到无法行走的老妇,但步伐仍十分稳健。
「师父。」
走在卡列辛身边的中年男子这么开口。由于那名男子曾在农闲时间兼差当行商客,有在这一带往来的经验,所以为一行人担任向导。
「怎么了?」
「是关于后续路途的事情。」
有行商经验的男子伸手指向山道彼端。那不断重复著无数上下坡道的山道,逐渐将众人带往高处。
「再越过三、四个山头,就是耶路萨姆的国境,不过后面的路途只会越来越难走。我看大家也都累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唔……」
现在众人正好来到山道的平坦处,而且还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广场。这里多半也是旅人们常用来歇脚的地方。
卡列辛想了一下,在点头同意之后,便转头望向后方的人群。
「好。我们在这里暂时休息,大伙儿歇个脚吧。」
卡列辛话才说完,所有人便立刻瘫坐在地上。大家用疲惫的动作缓慢卸下身上背负的行囊,分享手中所剩不多的面包与饮水。
卡列辛也将自己背著的老妇落地,扶著坐到了阴凉处。
「婆婆,您也休息吧。」
「真不好意思,卡列辛师父。」
老妇对卡列辛合掌致谢。而老妇年幼的孙女也在这时跑了过来。
「来,这是婆婆跟师父的分!」
「喔,真是感激不尽。那我就不客气了。」
卡列辛先是夸张道谢之后,从女童手中接过面包跟饮水,接著发出豪迈笑声,轻抚少女的脑袋。
这些人都是来自达尔半岛,一个叫米诺雷斯的农村。
达尔半岛的社会是由各自独立的数十个城邦与零星座落在城邦附近的农村构成。米诺雷斯村是在索兹贝尔市的管辖之下,以优先提供农作物为条件,换取各种保障。
但在两个月前,格拉尼亚军进军达尔半岛的时候,在达尔自由都市联合中身为盟主的索兹贝尔,成为率先遭到攻击的目标。
在格拉尼亚将包含妇孺在内的二十万居民尽皆屠戮的残忍蛮行下,索兹贝尔市就此消灭。格拉尼亚军之后将索兹贝尔旧址改建成坚固的城塞,作为进军东部的据点。
身为全新支配者的格拉尼亚,在控制达尔半岛的过程中,对米诺雷斯村提出的要求相当苛刻。
「虽然索兹贝尔收购作物的价格也是常打折扣,不过换成格拉尼亚,根本完全是另一种状况。」
缓缓将面包送进口中的老妇这么说道:
「要我们连明年耕种的稻种都交出去,那根本就没法过日子了。就算只吃杂粮,大概也有一半的村人得饿死。」
当前去陈情要求减免税赋的村长──也是老妇的儿子──只剩脑袋被送回村里时,村人们被迫做出决断。村人们的决定,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逃命求生。
代替死去村长主导迁逃的人,是在村中寺院担任司祭的卡列辛。村人们收集村里所有食物,为了躲避格拉尼亚的耳目,进入卡多拉克斯大山脉,尝试从险峻的山道逃往南方的耶路萨姆。
而在经过半个月的逃难之旅后,一行人总算来到邻近耶路萨姆国境的区域。
「听说耶路萨姆的萝洁丽安公主是个聪慧仁慈的人。既然她打著打倒格拉尼亚的大义旗号,肯定不会亏待我们这些投靠耶路萨姆的百姓。」
听到卡列辛的话语,老妇的孙女猛然抬起头。
「萝洁丽安公主?我知道她,她很漂亮吧!」
「喔,你真聪明。她可是被誉为『东部第一美女』的人呢。想必是个美如天仙的人物喔!」
「好好喔,好羡慕喔!真希望人家有机会亲眼看到~~」
少女用陶醉的眼神这么说道。虽然身为村长的父亲遭逢不幸,让少女沮丧了好一阵子,不过在这艰苦的旅程当中,少女的心灵似乎也多少得到平复。
「善哉善哉,好了,大家都多少歇息了吧?那我们再加把劲──」
卡列辛拉开嗓门,要众人再次赶路,不过他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把话打住。
「师父,有什么不对劲吗?」
「先别说话。」
卡列辛对不解的老妇这么说完,接著便趴俯到地上。他让自己的耳朵紧贴地面。
「是马蹄声。正往这里来。」
「咦?」
「不会吧……」
在老妇与孙女正吃惊的时候,卡列辛重新站起身子,凝神观察远方。他往山道彼端望去,虽然距离还很远,但已经能看见升起的飞尘。
「来了!是格拉尼亚的追兵!」
卡列辛宏亮的声响,让休息的村民立刻跳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
「太、太快了!我、我们该怎么办……」
「大家镇定!!」
当众人内心动摇,正一片慌乱的时候,卡列辛大声对村民发出呼喊:
「这里由小僧应付,大家先走!多余的东西全都拋下,全力跑向国境,无论如何都不可把老弱妇孺拋下!」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
「好、好吧。」
率先动身的人,正是刚才的老妇与孙女。
「我们亏欠您太多了,卡列辛师父。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我、我也一样。我们走吧,婆婆。」
老妇与孙女率先往国境方向跑去,紧接著其他村人也跟著迈开脚步。
「各位保重。」
卡列辛背向著离开的村民,说出这句话,双眼则望著正朝此处逼近的格拉尼亚骑士队列。那在险峻山道也能维持整齐队列策马奔驰的景象,反映出军事大国格拉尼亚十二骑士团傲视群雄的实力。
统一为蓝色的盔甲,代表那是十二骑士团之一的青岚骑士团。先前死在卡列辛手中的那名骑士,应该就是来自于那支部队。
数量约五十骑,而且在后方还跟著持枪与持弓的步兵。那高举的格拉尼亚十二花瓣旗,在风中散发著肃杀之气。
(以小僧一人之力,不知挡得了多久。)
卡列辛手握大枪,发出如鼓风机似的浑厚吐息,让体内源力遍布全身。
在卡列辛所信奉的六神教当中,源力被视为包含天地森罗万象的天赐之物。因此僧人透过锻炼与沉思探究自身根源,学习接触源力,是被积极鼓励的一种修行。
而累积严厉修练的武僧,就算面对以战斗为业的骑士,也有毫不逊色的实力。
「喝啊!!」
低沉的吆喝声在山谷间回荡。
领头的格拉尼亚骑士还来不及挥剑,卡列辛的大枪就已经刺出。犀利的刺击将马上的骑士连人带马一并贯穿。
卡列辛接著横扫大枪,将另一名骑击落马下。
「什么!?」
「有高手!围起来,别让他跑了!」
卡列辛的功夫让所有骑士都大吃一惊。
不过终究是寡不敌众。
卡列辛立刻就被接连杀到的格拉尼亚骑士团团包围。尽管他死命挥舞大枪,但光是自保就竭尽全力,根本无法突围。
而且其他从旁通过的骑士,仍继续去追击那些逃命的村民。
「不、不妙!!」
当卡列辛发出充满绝望与焦躁的吶喊时,情况又突然生变。
一支不知从哪里射来的箭矢,准确射中一名紧追在村人后方的格拉尼亚骑士,让骑士中箭落马。
「什么!?」
格拉尼亚骑士的队列于此时首次乱了阵脚。感到讶异的卡列辛,这时才察觉到一件事。
他往南方连绵的山峰望去,在最靠近他们的山坡上,有另外一队骑士已在那里排成队列。而在那群骑士手中随风飘动的军旗有著十字图样,那图样所代表的是──
「是剑十字骑士团!!耶路萨姆的军队来了!」
卡列辛兴奋高喊,在耶路萨姆众骑士前方,能看见一名在马上领头的女骑士,还有同样在马上,骑在女骑士身旁的面具黑衣人。
「似乎赶上了。」
在马上俯瞰下方状况的赛莲•柯迪纳,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在她紧绷的年轻美貌上,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眼下那些逃离格拉尼亚骑士的百姓们还没有出现死伤。看来在察觉到国境有异变时,立刻从麾下骑士中挑出五十骑前来查看,并没有白跑一趟。
「他们应该是来自达尔半岛的难民。」
一旁同样在马上的黑衣假面军师──亚特伦爵士,用平淡的语气这么说道。
「我就想说就算是奇袭,敌方的行动也太不合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一批追击难民的部队。不过就算是杀鸡儆猴,这也未免太过分了。」
「不能见死不救。我们上吧。」
「格拉尼亚骑士的数量,跟我们几乎同为五十上下。不同的是,他们还有徒步的部队。就算我们在高处占有地利,这场仗也不好打喔。」
「无妨。」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赛莲大人。」
亚特伦爵士的话语中带有微微笑意。将其视为肯定的赛莲,转头望向跟在自己后方的其他骑士。
「全队突击!!拯救达尔之民!!」
「是!!」
赛莲对众人一声令下,接著自己双腿往马腹一蹬,沿山道疾驰而下。其他五十名骑士也紧随其后。
马蹄的轰响在山谷中回荡。来自达尔的难民连忙往两侧站开,为耶路萨姆的骑士让出道路。
格拉尼亚军也立刻退至山道的开阔地,摆好阵势准备迎战。他们让枪兵站到骑士前方,左右展开阵势,弓兵则退到更后方。那是先用枪阵抵御突击,骑士再随即反扑敌军的坚实阵势。
对手果然不好对付。赛莲看见对手阵势,内心正如此咋舌的时候。
「敌军右翼。你看出来了吗?」
「咦?啊,我明白了!」
听到亚特伦爵士的话语,赛莲再次观察敌阵,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格拉尼亚的枪阵尚未完成。因为负责右翼部分的几名士兵动作慢了几拍。虽然不是明显的破绽,但确实是可趁之机。
「查加略大人,你射得到吗?」
「是!」
听到亚特伦爵士的指示,年轻骑士查加略•奥提涅斯,立刻在马上拉弓搭箭。
查加略的长弓在构造上有别于步兵用的普通长弓。他的长弓握柄并非在弓臂中央,而是略偏下方。那上长下短的构造,是他为了让自己在马上也能使用长弓的巧思。
查加略靠马镫稳住双脚,将两支箭矢搭上弓弦,接著两矢齐射。他的目标自然是尚未完成布阵的敌军右翼。
带有源力的箭矢如流星般破空射入敌阵,不偏不倚地将两名士兵击杀。队列的微小破绽瞬间演变成慌乱,而正当格拉尼亚军连忙重整态势的当头──
「喔喔喔喔!!」
抽出背上大剑的赛莲,此时已策马冲入敌阵。
赛莲瞬间突破混乱的枪阵队列,随即调转马首,突击格拉尼亚骑士队列所暴露出的队列侧腹。
赛莲展现的勇猛非比寻常。
每当赛莲挥舞爱剑,剽悍的格拉尼亚骑士就彷佛杂草般,被轻易砍倒。而紧跟在赛莲后方的骑士,也迅速杀入被赛莲突穿的伤口,奋力将伤口挖开。
格拉尼亚军的队形瞬间遭到瓦解。当溃不成军的敌人转身逃命时,赛莲也毫不留情地将大剑剑刃朝敌兵背部挥落。
「全部杀光!别让任何人活著回去!」
当赛莲朗声发出如此残酷指示的同时,脸上早已被敌军的鲜血染红。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以一面倒的结果告终。
被彻底击溃的格拉尼亚军仅有三骑勉强逃脱。至于其他的骑士与士兵,全都在山道变成曝尸荒野的亡骸。
当然,耶路萨姆军也并非毫无损伤。轻重伤者共计十人,其中有三人身受回天乏术的重伤。
尽管如此,这仍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胜。
「你立下大功了呢,赛拉妹。」
「是席昂吗?」
听到这轻浮的语调,让赛莲紧绷的表情稍微软化。刚才没有看到身影的黑发少年骑士正来到赛莲身边。
席昂•纳古萨列。他是在两个月前的耶路萨姆内乱中立下战功,因而获得骑士地位的流浪骑士。现在他是随侍在军师亚特伦爵士身边的副官。
「你接下斥候的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毕竟我是新来的,总是得找机会多表现一下嘛。」
席昂嘴角扬起笑意,接著报告他所得到的情报。
「附近没有敌军的踪影。就算格拉尼亚投入更多增援,我们也有充分时间带难民离开。而且车子也已经到了。」
席昂说话时转头看向国境山顶的方向。追在赛莲他们身后而来的后续部队,也于此时到达了。
赛莲率领的部队除了五十骑的骑士外,还有约两百名的枪兵与弓兵,已及他们所护卫的货运马车。
「已经可以放心了,从达尔来的乡亲!」
一名模样纯朴的年轻人在领头马车的马夫台上这么喊道。
「虽然货车车斗不是多么舒适,但还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小孩跟老人休息。车上也有食物、飮水跟药品,如果有伤患或病患──」
那名年轻人边说边跳下马车,搀扶坐在地上的老妇与那像是老妇孙女的少女。那名年轻人是来自达兰的卡若。虽然他的本质是跑船商人,但现在已经成为赛莲麾下负责管理辎重与压粮兵的领袖。
「话虽这么说,但此地还是不能久留。」
「也对。毕竟会有什么状况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所以我们快走吧。」
正当席昂跟赛莲这么说的时候。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一名手握大枪的粗犷僧侣,突然这么开口叫住两人。
「你是……?」
「小僧是达尔半岛米诺雷斯村寺院里的司祭,卡列辛。我是代替遭格拉尼亚毒手丧命的村长带领村人来到此地。耶路萨姆的骑士大人,你们及时出手相助,实在感激不尽。」
「你太客气了。一路带村人到这里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是在耶路萨姆剑十字骑士团中率领近卫部队的赛莲•柯迪纳。我会负责将米诺雷斯村的村民带到安全之处的。」
就在赛莲与卡列辛交换这番对话时,席昂插口说道:
「那么,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你应该不是只想跟我们道谢跟寒暄而已吧?」
「没错,其实我是想来商量有关他们的事。」
卡列辛说到这里,转头望向被排放在山道旁的格拉尼亚骑士遗体。
「就算没有余力埋葬他们,可以让我为他们念一段经文吗?就算是可憎的格拉尼亚骑士,既然已经丧命,那应当也跟其他人一样能回归到神的身边才对。」
「如果是为这件事,那是没关系……」
「实在感激不尽。那么──」
卡列辛将手中的大枪放到地上,接著站到那些格拉尼亚骑士的遗体前。只见他从怀中取出有些破旧的圣典,朗声念诵经文。
卡列辛用变化流畅且浑厚的声量念诵安魂的祝福。此刻不只是疲惫的村人,就连骑士、士兵跟压粮兵都停下手边的工作,倾听卡列辛为死者念诵的经文。
在耶路萨姆剑十字骑士团的赛莲队带领下,达尔的难民一路往作为国境的山岭前进。虽然一路上同样是难行的山道,不过得到耶路萨姆军保护的安心感,让众人的脚步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沉重。
「大哥哥,还没有到耶路萨姆吗?」
在货运马车车斗上的老妇孙女对马上的席昂这么问道。
「就快到了。」
席昂给出这个答覆的时候,也差不多是头上太阳正开始西斜的时刻。
「喔,这真是令人意外呢。」
眼前的光景让卡列辛这么开口。
因为在正好占据国境山顶的位置,有一座石造的堡垒。
「我记得这里以前应该只有一个小规模的关隘而已。」
听到负责担任村人向导的行商村人这么说,亚特伦爵士耸了一下肩膀。
「这是为了准备与格拉尼亚交战而改建的。只要有这座堡垒,就算格拉尼亚试图从山中小道迂回奇袭,也能够用少数兵力据守。」
「传说的军师真不是盖的。亚特伦爵士只是稍微看了几眼山岭附近的地形,就立刻把堡垒的设计图画出来了。」
「也因为这样,我们这些骑士最近好像都变成建筑工了呢。」
卡若吹捧亚特伦爵士的话语才说完,查加略便立刻发起牢骚。
赛莲队的骑士大半都是过去加入公主军,参与过拉古尔城之战并幸存的人。包含查加略在内,所有人在当时都为了建筑山中阵地付出不少汗水,也因此拥有建筑防御工事的经验。
「这很好啊,查加略大人。这样就算你已经丢了当骑士的饭碗,还可以去当建筑工人挣饭吃呢。」
「最好是啦!」
在两人这样闲聊的时候,赛莲跟亚特伦爵士则向堡垒里的骑士们说明状况。当交谈告一段落,赛莲跟亚特伦爵士便回到难民面前。
「赛莲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我已经跟这里的守军说好,让你们今晚在堡垒里过夜了。」
听到亚特伦爵士的话语,疲惫不堪的难民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们可以等到明天再往提里纳斯镇的方向下山。仁慈的萝洁丽安殿下已经安排该处为达尔难民敞开大门了。」
「接受你们如此多的帮助,我们实在无以回报。」
频频低头道谢的卡列辛,这时突然将眼睛停在赛莲脸上。
「您先前说自己是赛莲•柯迪纳大人吧?您与达尔坎•柯迪纳将军是亲戚关系吗?」
「达尔坎是家父……」
「喔,果然没错。其实小僧曾在三年前与格拉尼亚的战事时从军。当时小僧曾有缘亲眼见到达尔坎阁下。」
三年前是大陆历一三三一年。当时是格拉尼亚军首次向东部进军,攻打达尔半岛。当时身为耶路萨姆剑十字骑士团前任团长的达尔坎将军率领援军赶往达尔半岛,成功将格拉尼亚军击退。
「真没想到小僧能以这种形式与达尔坎将军之女见面。这或许是六神的安排吧。」
「原来你曾与家父……」
赛莲脸上短暂浮现喜悦之情,不过很快又板著脸。
「家父在那场战役中遭格拉尼亚黑天骑士夺走右臂,因而断送了骑士之路。如今家父已离家隐居在山中。因此对我来说,格拉尼亚与黑天骑士是伤害家父的仇敌。我一定会击败他们的。」
当赛莲如此断言的时候,在一旁的席昂默默移开视线。
「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2
耶路萨姆王国摄政萝洁丽安•拉赛尔•乌纳特•耶路萨姆公主,每天都过著忙碌至极的生活。
几乎位在王都亚库贝中央位置的王宫,星灵宫。设在主宫殿内的办公室桌上,能看见堆积如山的文件。
萝洁丽安一一检视文件内容,盖下自己的印章,甚至视需要用红笔加入指示。这样的工作一直从早晨重复到夜晚。
被誉为东部第一美女的美貌,此刻也因为疲劳而多了一层阴影。那象徵拥有神圣艾托夏皇国血统的银发紫眼似乎也不如以往那般亮丽。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窗外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打扰了,公主殿下。」
办公室的大门伴随这个声音被推开,从门后现身的是一名矮小的老妇。
她是萝洁丽安的心腹,女官长涅莉•赛法•纳古萨列。在涅莉手里捧著另外一批文件。
「我从佩里迪亚与奥赛多的纪录当中,挑出必要的文件送来了。」
「谢了,婆婆。放在那里就行了。」
「是。那我就先下去了。」
涅莉将资料放在办公桌一角,并取走批示好的文件。而萝洁丽安在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没有停下批示文件的动作。
「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有什么吩咐吗?」
「不急。准备容易吃的东西送来这里就行了。」
「明白了。还有,亚特伦爵士在刚刚回来了。需要找他过来吗?」
直到听到这句话,萝洁丽安这才总算让手停下。
为了准备与格拉尼亚的战事,亚特伦爵士跟赛莲的部队前去视察国境,已经有半月之久。如今总算归来了。
「立刻叫他过来。快。」
「我早知道公主殿下会这么说,所以已经将人带来了。」
「……婆婆这种善解人意过头的部分,总是让我感到尴尬。感觉好像我心里想什么都会被婆婆看穿一样。」
「这是我的荣幸。」
在像小孩一样嘟起嘴的主人面前,涅莉刻意恭谨地行礼。
「叫他进来。接下来一段时间,不准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遵命。那么,军师大人,请进。」
在女官长出门之后,黑衣军师紧接著进入门内。在黑衣军师后方的房门静静关上。
「愿萝洁丽安殿下……」
「那种客套话就省了吧,席昂。」
「……你一定要那样称呼我吗?」
亚特伦爵士的举止跟语调在瞬间转变。当他用随兴的语调说话时,也伸手取下脸上的面具。
在面具底下出现的,是席昂•纳古萨列那无畏的面孔。
「辛苦了。一路上一人分饰两角,想必不轻松吧?」
「还好啦,我身边还有个优秀的替身呢。」
向传说的军师亚特伦爵士学习所有军略,继承其名称与面具的第二代继承者──那个人正是席昂。
如今已经加入耶路萨姆旗下的他,正持续切换自己身为骑士与军师的角色,对格拉尼亚的侵攻进行准备。
「我是来回报结果的,但看来你似乎正忙著呢。」
这么说的席昂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看了一眼,紧接著皱起眉头。
「布拉努村,我记得这应该是在奥赛多州的农村吧?对村子周围山林与河川的权利寻求承认与保障……这不该是要特地由公主裁示的东西吧?你该把这种事丢给负责的执政官才对啊。」
「因为现在是政权刚交替不久的时期,所以我得尽可能亲手裁示各种文件,让这些文件更有分量才行。」
萝洁丽安用微笑回应席昂的指摘。
「而且这种程度的工作,提米若斯可是每天都在做呢。」
提米若斯•法克斯。那能干又忠心,也因此而无法与萝洁丽安共存的前代宰相。听到那个名字,席昂忍不住深深叹气。
「既然这样,好歹也多找几个帮手吧。只靠女官长一个人,未免太勉强了吧?」
「在女官当中能够处理台面上政务的人,也就只有婆婆一个人而已。就算我从以前父王的侍从里拉人帮忙,要是传出什么流言蜚语那可就伤脑筋了。」
「真是麻烦耶。」
席昂在发牢骚的同时,也从房间角落拉了一张访客用的椅子。席昂将椅子拉到萝洁丽安所在的办公桌对面,在桌旁坐了下来。
「哎呀,你要帮我吗?」
「跟战历超过三十年──至少对外是那样──的老头军师在一块,应该就不用担心有什么流言了吧?而且我师父也有教过我,处理文书的本领也是战争所需的技术。我可是干军师的人呢。」
「真教人意外!」
圆睁眼睛的萝洁丽安接著发出轻笑。
「这样好吗?在家里不是还有可爱的妹妹等著你回去。」
「这个……是没错啦……迦南。」
「在。」
当席昂呼唤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便从办公室天花板落下。那个头像小孩般娇小的少女屈膝跪在席昂身旁。
少女名叫迦南,是席昂忠实的随从。迦南有时作为密探,有时则是作为替身帮助席昂,她可以说是另外一个亚特伦爵士。
「你代我先回去,就跟露露说我要帮忙公主处理事情,所以会晚点才回家里。」
「明白。」
这么答覆之后,迦南的身影就像一阵烟似地从眼前消失。这一连串经过让萝洁丽安看得目瞪口呆。
「原、原来迦南在这里啊?我是知道她很有本事,不过没想到连位在星灵宫深处的这个地方,她都能这么轻易潜入……」
「她可是令我自豪的儿时玩伴呢。」
看到席昂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萝洁丽安乾咳了一下。
「那我们继续处理政务吧。麻烦你了,席昂。」
赛莲独自走在正逐渐罩上夜色的亚库贝街上。她刚刚才自设在星灵宫东门的剑十字骑士团本营完成国境视察的相关报告,此时踏上归途。
以查加略为首的其他人则结伴玩乐去了。虽然他们也有邀约赛莲同行,但她拒绝了。
从战场归来的男人说要去玩乐,指的多半是去那类地方,想到身为女性的自己跟去多半也只会让气氛尴尬,所以赛莲才拒绝邀约。
光是想到查加略听到自己拒绝时脸上那露骨的安心表情,就让赛莲感到气愤。
「龌龊。」
赛莲不悦地脱口说出这个词句后便快步返家。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赛莲脑中突然闪过席昂的面孔。
(那家伙并没有跟查加略他们在一起。)
现在席昂应该是在星云宫跟著亚特伦爵士向公主回报视察结果。那么自己是否应该要在宫殿外头等席昂完成报告?赛莲心中开始思索有什么能让两人一起去安静喝酒的店家。嗯,现在折回去还来得及。我就先──
在心中盘算起这些事情的赛莲突然停下脚步。
「什么人?」
赛莲对著寂静的巷弄这么发出质疑。因为她隐隐感受到有人在那里监视自己。不过赛莲还没有伸手去握背上的大剑剑柄。
下一瞬间,伴随著缓慢的脚步声,一个身影从位在巷弄深处的阴影中现身。
「喔,我刚才那样躲藏,你都能发现吗?」
现身的人是一名高大的年老男性。老人半白的头发跟胡须都又乱又长,满是污垢的旅人服装跟破布没有两样。然而尽管一身近乎乞丐的打扮,男子的腰杆却挺得笔直,炯炯有神的双眼让人能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
然而吹过窄巷的一阵风,让男子空荡荡的右侧袖管随风飘动。
「看来你的功夫又更进步了,赛莲。」
「父……父亲!?」
看到阔别三年的父亲达尔坎的身影,让赛莲十分吃惊。
「父亲是什么时候回亚库贝的!?」
「我刚刚才回来。我正想说要先回家一趟的时候,刚巧在路上看到你,所以对你试探了一下。」
达尔坎咧嘴露出笑容。那被阳光晒黑且满是污垢的脸上,唯有牙齿是白色的。
「在格拉尼亚的魔手又再次伸向耶路萨姆的这个当头,我想说这不该是我享受隐居生活的时候,所以就回来了。不过像我这种只剩一条手臂的老头,不知道还能有多少帮助就是了。」
「光是父亲回来这件事,相信就足以让骑士团的每个人士气大振了。啊,没时间了──」
赛莲用力挥手,叫住一辆载客马车。虽然马夫看见达尔坎的模样时显得不太情愿,但当行情价三倍的酬劳被塞在手中,马夫也不再有任何怨言。
「这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父亲就先搭马车回去吧。」
「那我就不辜负女儿的好意了。」
高大的达尔坎将身子挤进马车那显得有些狭窄的载客席。赛莲则是坐在父亲对面的位置上。
伴随车轮转动的声响,马车开始缓缓前进。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似乎发生不少事的样子。」
「是的。真的发生了许多事──」
赛莲点头表示肯定之后,接著叙述起不久前发生的种种事情。
公主派与宰相派为该如何对应格拉尼亚一事而爆发的对立;握有实权的宰相派对公主派的打压;萝洁丽安公主以招聘军师亚特伦爵士作为起死回生的手段;救出遭囚禁的公主与举兵;还有在拉古尔城的决战。
当赛莲手舞足蹈地叙述这些事情时,达尔坎一直都默默倾听。不久之后,达尔坎低声开口:
「亚特伦爵士正在我国任职这件事,是真的吗?」
「就跟父亲说的一样,他在军略方面实在相当巧妙。而且他还记得您的事喔。」
「喔?我也很想跟那久未见面的军师见上一面呢。自从那次战事到现在,已经有三年了吗?」
达尔坎望向自己失去的右臂,这让赛莲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对了,我听说萨拉斯那家伙收了一个养子──」
「是说席昂吗?」
当赛莲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刻意让自己摆出一张臭脸。
「他是个很会让人伤脑筋的家伙。虽然光论功夫是相当高强,不过平时的言行举止实在太不像话了。尤其在不久之前──」
达尔坎默不作声地观察赛莲那看似在大大地抱不平的反应。
「那个人叫席昂啊。看来我得跟他见上一面才是。」
此时的赛莲并没能察觉自己父亲藏在这个话语背后的意图。
萝洁丽安直到深夜即将换日的时刻,总算将政务处理到告一段落。
「总算弄完了!」
席昂将身子摊在椅背上这么喊道。坐在对面的萝洁丽安也同样趴在桌上。
「太感谢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搞不好就算弄到天亮都弄不完呢。」
公主的语气中带有罕见的怯弱。
「哎呀,两位这个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呢。」
进入办公室的涅莉女官长看见两人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皱眉。
「能够战死在桌面的战场上,实在太伟大了,公主殿下。」
「婆婆,别说那种触霉头的话。」
萝洁丽安答话的语气,透露出发自心底的疲惫。她甚至没有余力让自己像往常一样应付涅莉的调侃。
「不好意思,我失言了。我为两位准备一点宵夜吧。」
「那就麻烦准备一些简单可口又能提神的东西。还有香茶……算了,找点酒来吧。」
「明白了。酒窖里有雷诺拉产的优质葡萄酒,我这就去拿来。」
涅莉接著转头望向席昂。
「贤侄有需要什么吗?」
「给我跟公主一样的东西。」
身为席昂义父的耶路萨姆宰相,萨拉斯•赛法•纳古萨列伯爵是涅莉的亲哥哥。换句话说,席昂也是涅莉的桎子。
「好,那请稍候一下。」
涅莉走出办公室之后,席昂用力伸了一下身子。
「那么就在好酒送来之前,我们先把正题解决吧。」
「……我都忘记了,你的事情都还没说呢。」
萝洁丽安撑起疲累的身躯,双手往自己脸颊上一拍,让自己打起精神。席昂则在这个时候将桌上的文件收到一旁,将一份地图在桌上摊开。只见席昂将手指放到耶路萨姆与达尔半岛的国境线上。
「大致状况都跟过去传回的报告内容一样。格拉尼亚在国境附近的动作目前还很低调。实际有发生冲突的状况,大概也就只有上次在卡多拉克斯山中的遭遇战而已。」
「这代表目前他们都还把心力放在控制达尔半岛上吗?」
「不只是那样。因为反帝国的公主掌握这个国家的政权,这件事肯定打乱了格拉尼亚的盘算。对方应该也是得花时间修正计画吧。」
格拉尼亚原本的计画应该是军队一控制达尔半岛,亲帝国的提米若斯前宰相就会紧接著让耶路萨姆与格拉尼亚议和──实质上是成为附庸──才对。
如果让状况演变成那样,其他东部诸国肯定会接连向格拉尼亚屈服。
「现在问题就是那些东部诸国的动向了。殿下,我那个义父的状况怎样?」
身为席昂义父,也是现任宰相的萨拉斯,目前正离开耶路萨姆,前去游说东部诸国组成对抗格拉尼亚的同盟。
「似乎不太乐观。由于格拉尼亚的威胁较三年前更加强烈,每个国家似乎都不太看好这个同盟。」
「我想也是。应该也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挑明跟帝国翻脸吧。」
席昂低头看著地图,低声说道:
「目前帝国派到东部的军队是十二骑士团中青岚、赤炎、黄道三支部队,共计三万骑。单靠耶路萨姆一国的军力要与之对抗,会有点吃不消。」
「我有考虑将你送去支援萨拉斯。如果利用传说军师的名声与辩舌,或许有可能说服诸国帮忙。」
不过席昂立刻摇头否定萝洁丽安这个盘算。
「那么做的效果可能很有限。我反而认为这里才是重点。」
席昂在这么说的同时,也将手指向靠近达尔半岛国境的某座耶路萨姆都市上。
「你说提里纳斯吗?」
城塞都市提里纳斯是靠著跟索兹贝尔为首的达尔城邦进行贸易而繁荣的城镇。现在为了预防格拉尼亚进军,由剑十字骑士团副团长之一的兰瑟将军在该地担任城将。
「没错。我认为这场战事能否取胜,这里会是关键。」
3
隔天获得难得休假的席昂,正在位于亚库贝的纳古萨列宅邸打发时间。
「呼啊~」
席昂躺在已经变成他专用席的客厅长椅上,翻阅从书斋里找到的书籍。就一国宰相之子来说,这样的举止实在过于邋遢。
同样正在客厅里刺绣的义妹露露看到难得返家的义兄是这番模样,也不悦地鼓起脸颊。
「虽然知道是难得有这次休假,不过好歹也要坐有坐像嘛,哥哥。」
「嗯。」
虽然席昂回应得敷衍,然而相较于他邋遢的姿势,席昂的表情却格外严肃。席昂正用专注的眼神注视手中书本的内容。
「哥哥在看什么?」
席昂的态度似乎激起了露露的好奇心,让露露放下手中的针线,凑到席昂身边。席昂看到露露靠了过来,便维持躺在椅子上的姿势,将书递到露露面前。
「你想看吗?」
「嗯。」
露露点头从席昂手里接过那本书,翻了几页之后──
「这、这是什么啦!?」
露露转眼间便面红耳赤。看到露露如此反应,席昂脸上也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原来席昂故作严肃所看的书,是有插图的小黄书。
「这、这种东西是哪里弄来的!?」
「这是父亲藏在书斋里头,被我找出来的。」
「父亲真是的!等他回来露露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下!」
露露怒不可抑的反应让席昂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
就在这个时候,一身侍女打扮的迦南走进吵闹的客厅。
「这里该好好打扫一下了。」
迦南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同时用手里的鸡毛撢子往席昂脑袋上挥去。
「你、你做什么啦,迦南!?」
「席昂大人的脑袋里长了蜘蛛网,得好好清理一番才是。」
订正。
迦南并不只是拿鸡毛撢子往席昂脑袋上随手挥一挥那么温柔。而是相当用力的往席昂脑袋上猛敲。
「好痛好痛!饶了我吧!」
「垃圾不会发出声音。我听不见。」
「迦南,对哥哥尽管严厉,不用客气。」
对哀声求饶的哥哥做出无情的裁断之后,露露便气冲冲地离开客厅。
「我知道错了!我会跟露露道歉的!」
「知错就好。」
迦南总算停手之后,接著边弯下身子,对席昂附耳说道:
「还有,我收到一个让人在意的情报……」
「是吗。」
表情转为严肃的席昂从长椅上坐起身子。
席昂在耶路萨姆任职之后,迦南便以「军师亚特伦爵士直属密探」的身分,在国内外建构独立的情报网。
(刚才迦南在厨房后门跟前来推销商品的鱼贩说话,我记得那个人也是其中一个探子。)
席昂推测迦南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得到情报的。
「是格拉尼亚有动作了吗?」
「不是。是跟耶路萨姆这里有关。昨晚达尔坎•柯迪纳将军返回亚库贝了。」
「……有这种事。」
席昂脱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不禁微皱眉头。
「那个大叔来了──是吗。」
三年前,身为格拉尼亚黑天骑士的席昂,随军参与东部远征。虽然远征是以失败告终,但席昂在撤退时单骑担任殿军,将东部联合军的追兵悉数击退,充分展现出黑天骑士被称为魔人的强大实力。而在当时席昂也与达尔坎单独对决,并斩下对方的右臂。
根据达尔坎之女赛莲的说法,骑士之路被断绝的达尔坎,在那之后便到山中隐居去了。
「当时我身上穿著盔甲,头盔的面罩也有放下来。现在就算见面,应该也不用担心会被识破身分才对……」
「只是在这非常时期,那是会让人稍微有些不安的要素。我会持续调查将军身边有何动静的。」
「有劳你了。之后我也会记得请义父跟公主帮忙──」
虽然这对主从迅速研拟对策,不过两人的盘算似乎白费了一番功夫。
「哥哥,赛拉姊姊来找你啰!」
在这时回到客厅的露露兴奋地这么说道。席昂跟迦南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将话题打住了。
「是喔,她找我做什么?」
「因为有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喔!」
相较于席昂装傻的反应,露露脸上则是带著天真的笑容。
「因为达尔坎叔叔──赛拉姊姊的父亲,在隐居三年后回来了。而且人家听说哥哥的事迹之后,想要立刻跟哥哥见面呢!」
席昂在之前就曾数次受邀到柯迪纳家做客。柯迪纳家与纳古萨列邸距离并不远,是一间单层的平房。
「不好意思,突然找你过来。你难得有这次休假的说。」
在柯迪纳家门前,当一直都莫名紧张的赛莲这么说的时候,席昂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
「没关系啦。而且光是能看到赛拉妹罕见的紧张模样,感觉我跑这一趟就值回票价了。」
「你、你少胡──」
「我先进去啰。」
已经对柯迪纳家十分熟悉的席昂,毫无顾忌地走进门内。
「好久不见了,席昂,欢迎啊。」
在柯迪纳家迎接席昂的人是赛莲的母亲艾蕾。她是一名身材微胖、平易近人又带有喜感的中年女性。
席昂与艾蕾自然已多次见过面,席昂也有好几次在这栋屋里享用过艾蕾准备的晚餐。
「真不好意思,我老公一回来就吵著要找你过来。」
「没关系啦,伯母,这是一点小礼物。」
席昂将露露塞给他作为伴手礼的包裹交到艾蕾手中。
「谢谢,你真是太客气了。我老公在后面的房间等你,赛拉,你带席昂过去。」
「知道了。跟我来,席昂。」
当席昂跟著赛莲来到略显昏暗的走廊时。
「我父亲脾气有些古怪,所以你那个嘻皮笑脸的个性最好克制一点。」
「好吧,我会注意的。」
「我说真的,我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
看来打从心底为席昂感到担心的赛莲,在来到走廊尽头时停下脚步。
「父亲,我把席昂带来了。」
「嗯,好,进来。」
一个随和到令人意外的声音,示意两人进入房内。
门内是个格局窄小的房间,房间面对经过细心整理的庭院,是能够直接从阳台走进庭院的构造。
一名身材壮硕的年老骑士从正在看书的姿势下抬起头,迎接两人到来。
「你就是席昂吗?欢迎。我是达尔坎•柯迪纳。」
「幸会,我是席昂•纳古萨列。」
席昂不动声色地观察达尔坎那被阳光晒得黝黑的面孔。他在内心小心翼翼地与那个三年前在战场上与自己交锋的骑士面孔进行比较。
(跟三年前相比,看来似乎要憔悴了一点。白发跟皱纹也多了一些。)
「我听说萨拉斯那家伙收了个养子,所以实在很想跟你见上一面。特地烦劳你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我也很想见见义父说是自己损友的人是什么长相。」
「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张丑脸,你爱看多久都没关系。」
达尔坎带著豪迈的笑声这么说完,便对席昂伸出他那仅剩的左手。席昂努力隐藏内心的怯意,伸手回握。
以首次碰面的交谈来说,状况暂时还不算太坏。正当赛莲为此松一口气的时候,达尔坎转头对赛莲开口:
「不好意思,我忘记备茶招待客人了。可以麻烦你准备茶水吗?」
「好的。请稍等。」
赛莲点头答应之后,便往厨房去了。而就在赛莲轻声将房门关上的时候……
确认女儿离开的达尔坎,再次望向席昂。
「好,我们开始吧。」
「开始是……开始什么?」
「这还用说,当然是这件事。」
达尔坎在话说出口的同时,也缓缓抽出腰间的配剑。从窗互射进房内的阳光,让白刃隐隐发出亮光。
「咦!?」
席昂甚至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
平挥而出的斩击伴随破空声响袭击而来。席昂连忙抽出自己的配剑,勉强挡住达尔坎的攻击。
无论是力量、剑速、还是灌注在斩击中的源力,全都非比寻常。招架斩击的冲击让席昂双手发麻的感觉直达骨髓。
「这、这是什么意思?」
席昂在剑刃相抵的状态下大声提出质疑,而达尔坎则是用带著血丝的的双眼瞪著席昂。
「什么意思?那应该是我要说的话,黑天骑士。」
「────!!」
听到达尔坎脱口说出的话语,让席昂不自觉地忘记呼吸。
「你……看出我是谁了吗?」
「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的身形早在三年前就已深深烙印在我眼中了!就算你脱去盔甲,拿下头盔,我也不可能认错!」
「唔!」
席昂往后一跃拉开距离,努力辩解。
「听、听我解释!现在的我已经跟格拉尼亚断绝关系了!不对,应该说格拉尼亚现在反而还是我的──」
「那不重要!!」
达尔坎用剑表明了他不容席昂做任何辩解的态度。
「你还活著站在我面前,光是这个事实就让我感觉到失去的右臂正在哭泣。我必须杀你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达尔坎用仅剩的左臂施展出怒涛般的连击。这一连串攻势让处于守势的席昂内心暗暗吃惊。
如此威猛的剑技怎么想都不像是三年前弃剑隐居的人能够使出。达尔坎的剑技非但没有退步,反而──
(竟然比三年前更加犀利了?)
如果继续处于守势,迟早会被攻破。一定得做出反击。但就算这么说,自己又不能在这里对达尔坎痛下杀手。
既然这样──
席昂在激烈的攻防当中抓到短暂空档,施展自己必胜的绝招。
席昂反转那连结自己体内根源的意识,掌握充斥于外在世界的源力,以这内外合一的方式将周围流动的大气化为己物──席昂转眼间就完成了这一连串的步骤。
里门技〈风阵〉。
那是能让周围的风随著己意操控,唯有黑天骑士的〈乌鸦〉能够施展的超常绝技。
席昂将风压缩成看不见的拳头,对准达尔坎的眉间射出。席昂打算让达尔坎昏迷,藉此摆脱僵局。
然而席昂的盘算却失算了。
「想得美!!」
从极近距离施放出的不可视攻击,达尔坎只是微倾脑袋就让攻击落空。强风形成的重拳掠过达尔坎的脸颊,虽然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带血的伤口,但效果也仅止于此。
席昂正吃惊的时候,达尔坎猛烈的斩击已经逼近到面前。席昂虽然勉强招架,但无法抵销的冲击将席昂整个人往后推去。席昂就这样从阳台走廊摔落到庭院,所幸席昂在身躯重击地面前一个翻身,撑起自己的身子。
(怎么可能!他竟然识破我的〈风阵〉!?)
看到席昂单膝跪地且满脸惊愕的模样,让达尔坎脸上露出得意笑容。
「很好,就是这样。我就是想看你露出那种表情。」
达尔坎彷佛打心底感到愉悦地发出笑声。
「这就是我这三年来在山里不分日夜磨练剑技的成果。」
「三年……那么说,你之所以隐居,是为了──」
「没错,我是为了磨练能击败你的剑技!因为无论是柯迪纳的家名、将军的位置,对于击败黑天骑士所需的修练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
放声大笑的达尔坎从容地从阳台走到庭院。重新站起身子的席昂,也握紧手中的剑,一改原本的态度。
(如果不下杀手,就会被杀。)
席昂已经不再有任何保留。眼前的对手是赛莲父亲的这个事实,已经完全被席昂拋至脑后。
「很好!」
感受到席昂冰冷的杀意,让达尔坎全身汗毛竖了起来,但脸上的笑意却更加强烈。相较于达尔坎的反应,席昂的脸则是变得像面具般毫无任何表情。
在对峙的两人之间,源力持续高涨至极限。双方都明白接下来的一击就会分出高下,而且一定有人得命丧于此。
「「────!!」」
达大临界的杀气连大气都为之退让。达尔坎往前逼近,席昂则原地迎击。先之先与后之先。两者必杀的一击互相交错──
「请住手!父亲!!」
一道身影突然闯进庭院。在千钧一发之际闯入两人当中的赛莲挡下了父亲的攻击。
赛莲内心极度混乱。
她是在厨房为自己不熟悉的备茶工作手忙脚乱(母亲艾蕾则是开心地在一旁看好戏)时,察觉到庭院的异状。
赛莲连忙抓起自己爱用的大剑匆忙赶至庭院,结果竟看到达尔坎与席昂两人全力厮杀的景象。
赛莲在短暂的自失之后,迅速做出决断。
「请住手!父亲!!」
赛莲毫不迟疑地冲进庭院。在千钧一发之际闯入两人当中,挡下父亲的攻击。
「唔……」
看见女儿出现,让达尔坎忍不住咬牙。只见达尔坎额上青筋暴露,怒声叱喝。
「让开,赛莲!!这里轮不到你这个女娃出面!!」
「不让!!况且是父亲自己不把女儿视为女性,而是视为一名骑士带大的!!」
赛莲毫不示弱地用怒声回嘴之后,转头望向身后。
「席昂,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
赛莲话才说到一半,却突然打住话语。因为从赛莲闯入两人当中到现在的短暂时间当中,席昂就已经趁机开溜了。
「那小子到底跑哪──在那里吗!」
达尔坎气愤地这么喊道。席昂此时已经跳到柯迪纳家的外墙上头。只见席昂表情严肃地对赛莲一低头,接著便跃下围墙,不见踪影。
原本杀气腾腾的柯迪纳父女,也对席昂这脚底抹油的功夫一下傻了眼。
「让他给跑了。」
达尔坎吐出这句话,便一屁股坐在庭院的地上。赛莲也一脸疲态地收起剑。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此时才来到庭院的艾蕾,为房间与庭院的惨状目瞪口呆。
「就是……刚才父亲跟席昂拔剑互砍……」
「我不是问这个,那种事我也看得出来。所以说,席昂现在人哪去了?」
「他跑──我让他先走了。」
赛莲用稍微掩饰事实的说法这么答覆道。
「我明白了。好吧,那你又是为什么要干出这种事?你是隐居生活过太久,开始痴呆了吗?」
尽管被妻子这样质问,达尔坎依旧不发一语。
「你该不会是瞎猜赛莲跟席昂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母、母亲!?您在胡说些──不对,离题太远了。父亲,请您解释刚才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吧。」
然而无论妻子跟女儿如何追问,达尔坎都不打算说明自己跟席昂厮杀的原因。
「没什么好说的。」
他在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像贝壳一样紧紧地闭上嘴巴。
在星灵宫的某间房间内,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然后你就躲到这里来了吗?」
听席昂说明状况的萝洁丽安用手遮著嘴,优雅模样地发出笑声。至于席昂则是臭著一张脸。
「这应该不是一件好笑的事吧?」
就在这个时候,在一旁准备香茶的涅莉女官长插口说道:
「话虽这么说,应该也不必担心达尔坎大人会向他人透露贤侄的身分。以那个人的个性,在事情解决之前,肯定会把一切都藏在自己心里的。」
「原来姑妈您这么瞭解他啊。」
「毕竟他跟家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损友嘛。」
涅莉边说边把香茶分别递到席昂跟萝洁丽安面前。
「我也赞成婆婆的看法。晚点我会跟萨拉斯再找机会劝劝达尔坎的。」
「那就拜托你了,公主殿下。」
这件事看来也只能请萝洁丽安帮忙了。席昂深深地对萝洁丽安低头。
「现在的问题就是等萨拉斯回来的这段时间,要怎样撑过去了吧?」
「要是贤侄在这里待太久,搞不好跟殿下之间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呢。」
「哎呀,听婆婆这么说,那样似乎也挺有趣的。」
「饶了我吧。」
听到眼前这对主从有些胡闹的对话,让席昂哀声求饶。
「虽然时候有点早,不过我看在事情平息之前,我先回前线去吧。而且还有准备工作要做呢。」
「也好。那么之前说的那件事,我就在明天谒见仪式的时候搞定吧。」
「有劳了。」
席昂点头这么说完,萝洁丽安稍微想了一下。
「我也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我?」
「嗯。不是亚特伦爵士,而是要麻烦身为席昂•纳古萨列的你去处理。」
4
时为上午的星灵宫。
带有宰相纳古萨列伯爵家纹的马车穿过敞开的城门。
「哥哥真是的!」
露露正在马车里气愤地自言自语。
对于在柯迪纳家引发大骚动之后没有返家的哥哥,让露露度过一个难眠的夜晚之后,隔天她就搭著马车来到这里。露露是在接到王宫「请来接回席昂•纳古萨列」的通知之后,慌慌张张地来到王宫。
「一定是哥哥做了什么很过分的恶作剧,惹达尔坎叔叔生气了!之后竟然还躲到萝洁丽安殿下那里去,真是太丢人了!」
「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不宜妄下评断。」
在马夫台上的迦南这么安抚露露。迦南驾著马车,将马车停到主宫殿旁的车场中。
然而露露仍是一幅气愤难平的模样。
「一定是那样,露露很清楚!达尔坎叔叔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是个讲道理的人。相较之下,哥哥却是──」
「适可而止吧,露露,这样太没样子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露露瞬间绷紧神经。
马车门从外侧被人缓缓打开。在车外迎接露露的人,并不是这里专职的马夫,而是身为露露姑妈的涅莉女官长。
「我明白你是在为贤侄担心,不过也不能忘了淑女该有的举止。这里是王宫,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看著呢。」
「对,对不起,姑妈。」
露露惭愧地满脸通红,匆匆走下马车。迦南从马夫台下车之后,便将马车交给王宫的马夫。
「那个……哥哥现在还好吗?」
「他好到不能再好了。今天早上甚至还吃下了三人份的早餐呢。」
「真、真的吗!?」
「有食欲是好事。」
听到涅莉这么说,露露更是惭愧到无地自容,而迦南则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点都不在意。看到这对主从截然不同的反应,让涅莉发出轻笑。
「只是在带你们跟贤侄见面之前,还要先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跟我来。」
「好、好的。」
露露跟在为两人领路的涅莉身后,心中却感到不解。因为她们所走的方向,并不是主宫殿前方的大门,而是佣人──并且还是供身分卑微的下人进出用的小门。
来到主宫殿内陌生区域的露露,有些不知所措地跟在涅莉姑妈身后。一行人在通道拐了好几次弯,一路走向宫殿深处──
就在这个时候,露露听到前方传来此起彼落的话语声。
「这前面应该是谒见厅吧?」
「没错。因为公主殿下希望露露能够在谒见的时候露面。」
「咦!?」
涅莉所说的话让露露大吃一惊。
虽说露露是宰相之女,但她本身并未成年,也没有任何官职,还只是个孩子。所以露露基本上是没有资格在谒见时列席的。
「当然如果大剌剌地从正门进去,也是会有许多麻烦。所以我才特地带你们绕路到这里来。」
涅莉在这么解释之后,伸手指向走道尽头的一扇小门。
「那扇门后的小房间跟谒见厅后方相连。你可以从那里避开其他人的眼睛,进到谒见厅里。」
「呃,可是……这未免……」
「这应该不是会不会被人看到的问题。」
无论是露露的困惑还是迦南的吐槽,涅莉都不予理会。
在上午进行谒见仪式,是耶路萨姆王国自古以来的传统。
广大的谒见厅内,无论是天花板、壁面,甚至是地面,都是由精心打磨的大理石构成。其中还有诠释王国历史的绘画、华丽的金银工艺品、深红色绒毯等庄严肃穆的装饰。
在谒见厅深处有块较周围高出一阶的空间,那也是王座所在的区域。原本身为国王的达马纳3世会坐在那张王座上,接受臣下的上奏与民众的陈情,或是倾听众臣对各种事务的议论。
然而达马纳3世如今正卧病在床,导致王座一直无人。目前是由代理父王担任摄政的萝洁丽安公主,坐在加设在王座旁的临时座位上。而在谒见厅两侧并排站立的众臣队列当中,可以看到赛莲的身影正位在末席的位置。
虽然赛莲换上剑十字骑士团出席典礼用的服装,但脸色却相当难看。其他臣下的上奏跟陈情,有超过一半以上的内容赛莲都没能听进去。
(父亲跟席昂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
在昨天的骚动之后,尽管赛莲不断追问父亲达尔坎跟席昂厮杀的原因,但并没有任何收获。达尔坎紧闭嘴巴不发一语,完全没有想说明的意思。最后耐不住性子的赛莲想乾脆靠酒的力量让父亲开口,结果自己却先不胜酒力,喝到烂醉。
而在今天一早,当赛莲正抱著脑袋忍受头痛的时候,接到萝洁丽安要她今天出席谒见的书信通知。在那通知的书信当中,还写著席昂躲到王宫的事。
(看来也只能问席昂自己有没有什么头绪了。)
而就在赛莲在心里打定这个主意的同时。
「真是……不好意思。」
赛莲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转头一看,发现在臣下队列后面,露露正弯著身子快步往她这里过来。
「露露,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好像是萝洁丽安殿下要我来的。」
「什么,你也是吗?」
两名少女交头接耳悄声说话的模样,让站在赛莲右侧的某伯爵──赛莲想不起那人的名字──露出狐疑的眼神。
「这样不太妙。露露,我左边没人,你就先站这里吧。你要尽可能低调,别太惹人注意喔。」
「好的。」
露露点头答覆之后,便安静地一起站进队列当中。赛莲确认露露站对位置之后,便低声对露露说道:
「那个……昨天的事情真是抱歉。请容我代父亲赔罪。」
「赛拉姊姊不需要道歉。反正一定又是哥哥惹出麻烦了。」
「如果真的只是那样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赛拉右侧那不知叫什么名字的伯爵刻意乾咳了一声。他似乎是要示意两人别谈论私事。
自己要露露别太惹人注意,结果自己却反倒引人注意了。为此羞红脸的赛莲将视线转往谒见厅内。
此刻正好是亚特伦爵士对公主禀报上奏文内容的时候。面具与黑衣的装扮,在穿著礼服的谒见列席者当中虽然显得格外突兀,不过并没有人为此特地追究。
「──因此在现有的剑十字骑士团五千骑精锐之外,在国内诸侯、百官等协助下,又增募到五千名骑士加入战列。这全都归功于国王陛下与摄政殿下威光之赐。」
听到这里,列席者齐声发出赞叹。
「共计一万骑吗?真是不得了。」
「就算对手是占据达尔半岛的三万格拉尼亚军,如果保持坚守,对方也无可奈何吧?」
「话别说得太早,这种事谁也说不准的。」
列席者纷纷交头接耳地交换意见。而就在这个时候,亚特伦爵士继续朗声说道:
「──在此危急存亡之际,诸侯百姓不分贵贱,尽皆彰显忠勇爱国之志,实为可赞。」
「连死人都给军师大人说活了。」
听到亚特伦爵士这番夸张的口吻,赛莲忍不住低声吐槽。
「这话怎么说?」
「亚特伦爵士作为萝洁丽安殿下的使者,前去拜访各个贵族及地方权贵时,我也是以护卫身分同行,实际状况才没有那么美好。因为军师大人是靠著辩舌,用近乎诈欺跟威胁的手法从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诸侯权贵手中,把他们麾下人马包含私兵给强抢──抱歉,是招集过来的。当时我也都在场呢。」
「是喔!」
听到赛莲暴露这令人意外的真相,让站在赛莲左侧的露露惊讶地睁大眼睛。顺带一提,站在赛莲右侧那不知叫什么名字的伯爵,也跟露露露出相同表情。
在此同时,在谒见厅深处的萝洁丽安,也正对结束上奏的亚特伦爵士表示感谢。
「做得好,亚特伦爵士。」
「殿下过奖。不过新募集的五千骑士虽然忠勇,然而眼下仍与纸老虎无异。需待其经过统整、调练,方能成为可用之军。」
「也就是说,暂时还是只能依靠剑十字骑士团的战力吧?布雷斯托将军,我会期待你的表现的。」
「臣必定不负殿下期待。」
听到萝洁丽安这么说,身为剑十字骑士团长的布雷斯托将军便从两旁的队列中站了出来,行礼回应公主的话语。
「在进行军队调练的同时,尽可能为目前正率领一千骑部队驻守于国境提里纳斯的兰瑟将军提供支援,也是当前的首要之务。」
布雷斯托的提议立刻获得周围的附和。
「你也认为提里纳斯会是这次战事的关键吗?」
「如果格拉尼亚展开攻势,必定会先取该处。」
萝洁丽安再次向布雷斯托将军确认之后,得到如此答覆。
「既然这样,军师亚特伦爵士,我令你随援军两千骑前往提里纳斯。你要在该处尽其所能,以你的才智辅佐兰瑟将军。」
「遵命。」
「布雷斯托将军则留在王都调练新军。务必在决战之前让一万骑部队完成备战。」
「臣必定不负殿下所托。」
摄政如此下令之后,谒见厅又再次充斥私语声。
(亚特伦爵士要回到前线吗。既然这样,我跟席昂也──)
正当赛莲想到这里的时候。
「摄政殿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亚特伦爵士继续说道。
「何事?」
「提里纳斯之地如今涌入众多为逃离格拉尼亚的达尔难民。关于难民该如此应对,还烦请殿下指示。」
「是这件事吗?关于这个,我已经有主意了。」
萝洁丽安这时突然将视线转向群臣之列的末席位置。
「露露•赛法•纳古萨列,以及赛莲•柯迪纳。」
「是!?」
「是、是!」
两名少女突然遭到点名,都连忙站直身子。
「你们两人也随军前往提里纳斯。露露将作为我的代理,前去抚慰达尔难民,赛莲与其麾下军队则为其护卫,望两位各善其职。」
「咦?」
「咦咦!?」
「咦咦咦咦!?」
露露跟赛莲,以及在一旁那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伯爵,三人齐声发出惊呼。在三人的惊呼声中,赛莲总算想起那个人是叫德尔莫恩伯爵。
赛莲跟露露一直到谒见结束,在萝洁丽安招待两人共进午餐的时候,才总算与席昂见面。
「那么,我们就开动吧。」
星灵宫中庭一角,在一颗茂密枝叶的大榆树下,准备了户外用的桌椅。位居上座的萝洁丽安举起酒杯,这么对众人开口。
「那就来吃吧。」
「谢殿下。」
「……感谢殿下。」
在座位上的席昂、赛莲、露露,三人各自拿起酒杯这么附和。酒杯里是加水的蜂蜜酒。
「话说回来,能够在大白天这样喝酒,还挺奢侈的呢。」
席昂先用眼睛享受那带有清澈黄色的蜂蜜酒色泽,开心地说出如此感想。
那彷佛把昨天那场大骚动完全拋到脑后的放荡态度,让同席的赛莲不禁皱起眉头。
「你昨天跟我父亲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也因为这样,赛莲质问的语气自然变得尖锐许多。赛莲原本想先代父亲赔不是的想法,此刻已经完全消失。
「这个嘛……一言难尽啦。」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
听到席昂敷衍的言词,让赛莲的眼中满是怒气。
在一旁的露露也语带怀疑地插嘴:
「一定是哥哥对达尔坎叔叔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吧?」
「拜托,连露露都不信任我吗?被可爱的妹妹怀疑,哥哥好伤心──嘎噗!?」
当席昂正要开始假哭的时候,突然发出滑稽叫声,趴倒在桌上。
原来是悄声来到席昂身后的迦南,用手中托盘的盘角重击了席昂的后脑。
「不好意思,席昂大人,我手滑了一下。」
迦南用毫无诚意的语气向痉挛的主人赔罪,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将托盘上的餐盘俐落摆到桌上。
「总而言之,大家先吃东西吧。毕竟你们一定也都饿了。」
当赛莲与露露为突然的惨事目瞪口呆时,萝洁丽安却是笑容满面地这么说道。
「也、也好。」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当两名少女这么点头附和的时候,席昂这才总算重新抬起头。
「可恶……迦南,你给我记住。」
然而主人的抱怨,却被自己的仆从当成耳边风。王宫内的优雅午餐,就在这紧绷的气氛中展开。
姑且不论气氛,送到桌上的料理全都十分可口。烤到微酥的派、水煮猪肉、腌制小鱼、蔬菜冷汤等简单料理,将餐桌点缀得色味倶全。
「关于席昂与达尔坎将军那件事,我已经从席昂那里得知经过与原因了。」
待酒过三巡之后,萝洁丽安才这么说道。
「真的吗!?那他们究竟是──」
当赛莲前倾著身子急著追问的时候,却被萝洁丽安用纤细的食指抵住嘴唇,她因而停下话语。
「先冷静下来,赛莲。」
「……」
赛莲默默点头之后,重新坐直身子。
「由于情况有些复杂,所以我打算将先摆在自己心里。等萨拉斯回来之后,我们两人会再找机会安抚达尔坎,所以这件事就先交在我身上吧。」
「就连对我跟露露都不能透露吗?」
「你不服吗?」
「不敢,一切依照殿下的意思。」
赛莲用略显僵硬的语气如此答覆之后,便将酒杯送到嘴边。只见赛莲脖子一仰,将杯里的酒连同心中的郁闷全吞进肚里。
「要再一杯吗?」
「不,等等还需要准备启程前往提里纳斯的事务,请殿下见谅。」
「你这种个性,真是从以前就没变呢。」
赛莲严谨的态度让萝洁丽安发出轻笑。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露露,紧张地举起手。
「那个……关于要前往提里纳斯这件事……」
露露脸上带著与她可爱样貌不相称的僵硬表情。打从谒见仪式直到现在,露露心中肯定一直充斥许多难以获得整理的思绪。
「抚慰达尔半岛难民一事,真的可以交给露露吗?老实说,露露实在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担任萝洁丽安殿下的代理。」
「喔,原来你在担心那种事啊。没问题的,这件事比起你本身的能力,真正倚重的其实是你身为宰相之女的地位。」
「这、这是……」
「也就是说,只要你到提里纳斯去露个面,就能够对内外传递耶路萨姆不会弃达尔难民于不顾的讯息。我只是要你去发挥这个作用罢了。」
萝洁丽安毫不修饰的话语,让露露一下子难以理解。
「放心,你不需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只要去跟难民们见个面,听听他们说话就是了。」
坐在一旁的席昂摸了摸义妹的脑袋这么说道。席昂接著将视线移向远方。
「之前我跟赛拉妹帮助的难民当中,还能看到跟你同年的女孩。那女孩身为村长的父亲,听说被格拉尼亚给杀害了。」
「啊,竟有这么悲惨的事……」
听席昂说完这些话,多愁善感的露露立刻湿了眼眶。
5
所谓「十二骑士团十万骑」,这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用来形容格拉尼亚帝国军力强大的简单说法。
格拉尼亚帝国的各骑士团数量约为一万骑。这也代表规模凌驾于一国总兵力的骑士团,格拉尼亚帝国共拥有十支以上。
话虽这么说,其实在十二骑士团当中,有三支并没有被算进「十万骑」当中的特殊骑士团。
其中之一是黑天骑士团。黑天骑士团位居十二骑士团之首,是仅由从帝国中挑选的十二名菁英所组成,是最为精锐的骑士团。
另外还有桃幻骑士团。那是一支由名门贵族子女所构成的骑士团,由于任务性质是负责后宫的警备任务,因此数量仅有区区一千骑。不过相较于桃幻骑士团的规模,同为近卫部队负责守卫帝宫与帝都的金色骑士团,则有高达两万骑的惊人规模。
而最后一个例外,则是灰浪骑士团。
这支由大量密探与间谍构成的骑士团,是帝国军的秘密部队。这些「与灰色披风为伍」的成员,他们的贡献绝对不会受到表扬,也不会留下任何纪录,只会存在于格拉尼亚霸业的阴影当中。
而在星灵宫的谒见情景,也在隔天傍晚经由此灰浪骑士传进格拉尼亚东部远征军的阵中。
「耶路萨姆那些人是白痴吗?」
此处是格拉尼亚东部远征军作为本营的索兹贝尔新城塞。在仍处于施工状态的大厅里响起了一阵冷笑。发出笑声的人是一名身穿鲜红色骑士服,年纪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他是赤炎骑士团团长,伊吹•包尔翰将军。他也是十二骑士团当中最年少的团长,在他人眼中是一名个性刚烈的猛将。
「为了抵挡我军南下而准备三千骑的部队据守提里纳斯?在公开场合谈论军略,岂不是特地请对手攻其不备吗?什么传说中的大军师,我看只是浪得虚名吧!」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要怎样对那名军师攻其不备呢?」
低声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青岚骑士团的团长,诺维•塔吉里萨斯将军。他是一名蓄著黑胡的壮汉,庞大粗壮的身躯彷佛就像是一头公牛。
「只要等耶路萨姆的援军进到提里纳斯之后,从东侧或西侧越过国境就行了。我们可以不用理会那些缩在城里的傻瓜,直捣对方王都。这场仗就交给我的赤炎骑士团去打吧。只要五天,不,我用三天就能包围亚库贝。」
「然后粮道给敌人截断,让一万骑部队困死在敌地内吗?」
「你说什么?」
听到诺维冰冷的回应,让伊吹瞪大眼睛。
「东方大路在这个季节正吹著强劲海风,西方的山道太过险峻,更是无法供大军通行。要进军亚库贝,必得取道位于中央的交易路,而且还得取下在其中的提里纳斯。这点我们应该早多次确认过了。」
「军略这种东西,应该也要讲求临机应变吧?像现在这种──」
「两位将军,先别争了。」
这么开口的人是一名模样宛如枯木、身材细瘦的老将──他是黄道骑士团的团长,霍特•贝伦将军。虽然他一幅慈祥老人的模样,不过在脸颊上的十字伤痕也为他的样貌增添了一股煞气。
「伊吹将军,你的锐气值得称许。不过大军不需卖弄奇策,只需一步一步确实进军就行了。」
「这、这样说是没错啦……」
面对年纪足以当自己祖父的对象,让伊吹也不得不收敛锐气,点头附和。
「况且取下提里纳斯的军略,是在库尤阁下临席的军议中决定的。我们的计画是先由担任第一阵的青岚取下提里纳斯,再以该处为据点,由你的赤炎担任第二阵取下亚库贝。至于老夫的黄道在这段时间都会留守此地,负责控制达尔。」
其实现在这个地方,就只有负责统率赤炎、青岚、黄道的三名将军。
身为远征军主将,负责统整三人意见的黑天骑士团团长库尤•苏朗此刻正为了回报战况,暂时返回帝都兹诺。
「亚特伦会在公开场合提及部队调度,多半也是早料到我们别无选择。年轻如你或许对他此举感到不是滋味,不过可别因为受到刺激就乱了分寸。明白吗?」
「……知道了。」
「很好。那就请两位将军做好出征准备。等库尤阁下从帝都回来,就要能立刻行动。」
「明白。」
「这当然。」
在彼此行礼之后,诺维接著对霍特问道:
「还有一件事。霍特大人,您有掌握到席昂•吉尔瓦的行踪吗?」
在听到席昂这个名字的瞬间,伊吹的表情立刻变得紧绷。至于被问到这个问题的霍特,则是白眉微动。
「你说〈乌鸦〉吗?根据灰浪的回报,他似乎跟在亚特伦身边。所以可以肯定他们会一起据守在提里纳斯当中。在进攻提里纳斯的时候,可得多加留意。」
「我得到的消息也是这样。」
诺维点头附和之后,用手抚弄自己浓密的鬅须。
「〈乌鸦〉在经过三年的雌伏之后,再次振翅高飞了吗。他想必对我们恨之入骨吧。」
听到诺维如此感叹,让伊吹难掩脸上的不悦。
「我记得诺维大人是得到已故的埃杜元帅重用,并一路爬到将军之位吧?所以尽管是大逆一族,你也不忍与恩人之子交战吗?」
「少胡乱猜测。我身为格拉尼亚之将,在用兵时不会容许私情介入。」
「……如果你忍不下心,就把席昂•吉尔瓦交给我处置。」
说到这里,伊吹的表情彻底变了模样。原本嘲讽的笑意已不见踪影,取而出现在他脸上的,是发自内心的强烈憎恨。
「如果说那家伙视我们为仇人,对我来说,他也是我的仇人。」
三年前,身为金色骑士团一员的伊吹之弟也加入了讨伐吉尔瓦家的行动,并在当时为席昂•吉尔瓦所杀。
伊吹望向挂在自己腰际的长剑。自从那天之后,伊吹就一直把那柄长剑不离身地放在自己身边,因为那是他弟弟留下的遗物。
「我非得亲手用这把剑砍下他的脑袋,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与东部相隔遥远的格拉尼亚帝都兹诺当中,也正要迎接一个决断。
在座落在帝都北部的帝宫,天昂宫内,三名骑士走在设于广大庭园中的小道当中。三人身上那仅由黑色构成的骑士服,是格拉尼亚十二骑士团之首,黑天骑士团的服装。
走在最前方,那身材高挑、气宇非凡的美男子,是黑天骑士团的团长,拥有〈狮子〉称号的库尤•苏朗。在他肩上用来固定披风的固定具上,能看见精致且耀眼的狮子刻印。
跟在其身后的两人,则是将样貌藏在骑士服的面罩之下。
「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
三人来到位于庭院一角的小屋前,库尤便对身后的两人这么说道。那两人默默点头停下脚步之后,库尤便到小屋门前敲门。
「打扰了。」
「喔,是库尤吗?等你很久了,快进来。」
库尤听从那个声音指示,进到小屋内。
在小屋里等待库尤的人,是一名坐在长椅上的矮小中年男子。相对于那削痩的体格,男子红润带有油光的脸上却带有异样的活力。
只见库尤在那样貌奇特的矮小男子面前毕恭毕敬地屈膝。
「承蒙陛下阔别多时再次召唤,黑天骑士团团长库尤•苏朗,已自东部归国来此。」
格拉尼亚帝国皇帝凯昂3世,这就是那名矮小男子的头衔。
「臣原本以为此次回报,理应是在元老院当中……」
「怎么,你喜欢给那些担任元老的老头挑些枝微末节的毛病吗?你这人还真奇怪耶。」
皇帝在说这些话的同时,也不停把炒豆放入口中。
「不,臣绝无此意……」
「那就别在意那种小事。你只需要对朕一个人回报就够了。」
皇帝这么说完,用下巴示意库尤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库尤行礼之后,便按照皇帝的指示就座。
「好,那你就先说说战况吧。」
「关于战况,得先将日前送回的报告书──」
「那种繁琐的数字问题,才是真的该推给那些老头去伤脑筋的东西。说重点。把你掌握的重点说给朕听听。」
「达尔半岛几乎已纳入掌控。目前正为了后续行动,徵集兵粮与各类物资。只是过程会有些粗鲁。」
「无所谓,你是在打仗。能榨取到多少就是多少。喔,不过可别过火到把人赶尽杀绝喔。要杀鸡儆猴,有索兹贝尔当祭品就够了。」
「这是当然。」
顺带一提,在他们的基准当中,对农村强徵物资,把村民逼到「半数村人无法活著过冬」的状况,并不算是「过火」,也不算是「赶尽杀绝」。
「你刚才提到后续行动,是接著要打策略失算的耶路萨姆吗?那可麻烦了。他们难道不会像三年前一样,又搞出什么东部联合军吗?」
「换个角度想,只要趁现在取下耶路萨姆,就不用担心会有东部联合军了。」
「哼,嘴上要怎么说都行。对手真会让你趁心如意吗?那个国家不是还有那个叫亚特伦的狡猾军师,以及吉尔瓦家的小兔崽子吗?」
皇帝说到这里,吐出嘴里的豆壳。
「你有胜算吗?」
「关于这件事,臣有一事想请陛下允许──进来。」
库尤话一说完,在外头待命的两名黑天骑士便进到屋内。只见两人取下面罩,露出底下的面孔。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名肤色白晰的少女,还有容貌精悍的年轻男子。看到两人的样貌,让凯昂3世的眉毛微微抽动。
「这两人就是黑天的新人吧?不过,我记得你是……」
「黑天骑士〈天鹅〉,兰•吉尔瓦。」
「黑天骑士〈狼〉,泰格。」
「朕果然没看错,你是吉尔瓦家的丫头吗?」
面对凯昂3世嗤之以鼻的反应,两名黑天骑士立刻对皇帝行骑士之礼。
「陛下不计家父埃杜之罪,提拔小人名列黑天的宽大之心,微臣没齿难忘。微臣必诛杀身为黑天骑士叛徒的家兄席昂,取其首级以报陛下大恩。」
「喔,看来你这个叫兰的丫头还挺上道的嘛。」
「陛下过奖了!」
凯昂3世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兰全身。白色的短发,白皙端庄的脸蛋,微微隆起的胸部,纤细的四肢──皇帝缓慢从头往下移动的视线,在看到少女纤腰的位置时突然停下视线。
「喂,库尤。」
「臣在。」
「原来你有这等嗜好吗?」
面对主君这略显粗鄙的提问,库尤只是笑而不语。
「也罢。兰•吉尔瓦,如果你真能取自己哥哥的性命,朕就认可你复兴吉尔瓦家的心愿。」
「这──」
「真、真的吗!?」
听到凯昂3世这句话,泰格的反应甚至比兰还要激动。泰格瞪大眼睛前倾身子的模样,让皇帝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这激动的小子也是吉尔瓦家的人吗?」
「虽然泰格是出自代代服侍吉尔瓦家的家系,不过也是臣的弟子。如今他已得我所传,并拥有〈狼〉的称号。」
「你们似乎是各有苦衷呢。好吧,无所谓。君无戏言,而且原本那也不是朕出于私怨要灭绝的家系,吉尔瓦家的事情,就看你们日后的表现而定。你们就尽量为朕卖命吧。」
「遵命。」
库尤这么附和之后,接手转头对泰格使了一个眼色。
「其实臣还准备了一个来自东部的礼物要献给陛下。泰格,把东西拿来。」
「是。」
库尤接过泰格背在背上的包裹,恭谨地交到凯昂3世手中。
「这是画吗?」
「是的。此画是自东部购得,是萝洁丽安公主的肖像画。」
「喔,是耶路萨姆的公主吗?朕听说她是个绝世美女──」
毫不遮掩色相的凯昂3世立刻解开包裹。然而在看到画作内容的瞬间,便立刻扳起面孔。
「库尤,你是把朕当傻子吗?」
「臣不敢。敢问陛下何出此言?」
「当然是因为这幅画啊。世界上哪会有这种美女呢?朕是不知画家到底收了耶路萨姆多少好处,不过未免美化过头了吧?」
凯昂3世看著那带著楚楚可怜笑容的公主画像,首先批评的,并不是画作的表现,而是质疑画家表现不实。即便如此,库尤脸上的笑意仍没有丝毫动摇。
「诚如陛下所言,这并不是一幅能忠实呈现萝洁丽安公主样貌的画作。不过臣以为那并非是因为画家表现不实,而是受限于画力之故。」
「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别跟朕咬文嚼字。」
「臣的意思是,真正的萝洁丽安公主,姿色要更胜此画。」
「什么?」
听到库尤这么说,凯昂3世眯起眼睛,再次打量眼前的画作。
「有这种事──不过你也不会跟朕开这种玩笑──可是,如果是这样──」
皇帝嘴里嘀咕了一段时间,突然破颜而笑。
「有意思。你取下耶路萨姆之后,务必得将这个叫萝洁丽安的公主带来给朕瞧瞧!」
「遵命。」
「可别弄伤她分毫喔。你所言是真是假,到时朕可要亲眼评断一下。」
皇帝这么说完,心思再次回到画中,并对库尤等人挥了挥手。
「应该没别的事了吧?你们可以退下了。」
「臣告退。」
三名黑天骑士一同行礼。
一离开小屋,泰格便重重叹气。
「虽然我是初次有幸获得皇帝陛下亲赐御言,可是──该怎么说,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呢。」
看著弟子在困惑中慎选用词的反应,库尤露出微笑。
「这也难怪,因为他原本是一个出身自与帝位无缘的皇族旁支,但最后却坐上至尊大位的人。」
凯昂3世是在距今二十四年前,大陆历一三一○年的时候即位成为皇帝。而那也是由于前前代皇帝奥多斯二世去世后,引发一连串阴谋暗杀,导致皇室嫡系近乎灭绝的结果。
当时掌控宫廷的奸臣为了拥立一个对他们言听计从的傀儡,才从皇族旁支当中挑选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然而新帝在即位之后,便立刻将那些奸臣肃清,守住了帝位的权威与权力。
那迅雷不及掩耳的肃清行动,至今仍被视为高明的政治艺术为人讨论。
虽然是题外话,不过当时作为新帝亲信,为其挥舞肃清之刃的人,正是年轻的埃杜•吉尔瓦──也就是席昂与兰的父亲。
「那个人可说是个了不起的俗人。在我所见过的人当中,找不到任何比他更懂得享受人生的人了。」
「师父,请谨言慎行,当心隔墙有耳。」
「他不是个会追究这点小事的人。他的度量可跟你我不同。」
看见泰格惶恐的反应,库尤这么说道。就在这个时候,兰缓缓开口:
「刚才已经得到陛下口头保证了。关于哥哥的事──」
「我明白,全都交给你处理。泰格,你也要尽力辅佐兰的行动。〈乌鸦〉可不是个能够掉以轻心的对手。」
「感激不尽,库尤大人。」
「必不负所托。」
库尤对两人一点头,接著手一挥,让全黑的披风随风飘动。
「走吧,回到东部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