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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与折原临也共度黄昏 一章 男子的到来

某月某日 节录自地方报纸的一篇报导

『陈尸于武野仓市──研判为某资产家的长子──』

『据了解,从三天前开始便下落不明的阿多村龙一(二十八岁),昨晚陈尸于武野仓市内。警方将从意外与刑案两方面展开调查──』

在与报导中提到的城市距离遥远的地方。

山中小屋里,一名男子正在阅读这篇报导。

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得到其他县市的地方报纸,但标示日期确实是今天。

男子微微一笑,便将报纸丢进暖炉中。

然后将桌上应该是刚刚玩过的西洋棋、将棋、麻将与扑克牌等各式多人用牌具丢进暖炉的火中烧掉。

此时是梅雨时节。

明明是个湿漉漉的慵懒日子,男子却将暖炉的火烧得无比耀眼。

盯著烧成灰烬的报纸和牌具,黑发男子一手搭上摇椅旁的轮椅,然后拿出手机。

开心地拨起某个号码。

「之前谈到的那个,我承接了。我会带几个人过去你们那边叨扰。」

言词虽然客气,却感受不到什么敬意。

这不是指他在嘲笑,而是在那用字遣词里,似乎蕴含著孩童般的雀跃。

「……是的,不是为了你。不为别的,我是为了我自己。」

坐在吱吱响著的摇椅上,男人明显在微笑:

「好久没这样……爱上人了。只是这样而已喔。」

挂掉电话后,男子摇著摇椅,自言自语般思考起来。

──那么,该带谁去好呢?

「波江去美国了,黄根和美影都不会踏出池袋,兰已经是粟楠会的人了,间宫又太麻烦……富士浦在监狱里头,根黑在德国音讯全无;小丽莎是已经回到日本……但这种事派她出马似乎太夸张,还是算了。」

列出几个熟人的名字后,男人微微一笑:

「嗯,这样的话,大概就是坐先生和……那两个人好了。」

决定好人选后,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哼著曲调,构想接下来的旅程。

「啊啊,过去那边也得花点时间,得想些乐子让大家玩玩呢。」

他看向暖炉,后悔似的叹了口气:

「……看来不该连扑克牌都烧掉啊。」

♀♂

几天过后 武野仓市

这城市今天依旧下著雨。

垄罩在湿气十足的乌云天空之下,排列著就像墓碑般黯淡的大楼。

本应是这片土地最热闹的街区,环绕在这周遭的空气却不知为何显得沉重;就连揽客的开朗招呼声也像是在隐瞒著这件事。

在这闹区的入口处,被车子泼了一身泥水的男子──越野咂舌了一声。

「可恶,真倒楣。」

他是本地黑道的小弟,带著地位比他更低的新人走在路上。

低头看了下溅到裤子上的泥水,然后抬头看溅起泥水的车,但车子早已绕过转角。

克制住心中的烦躁,越野再次往目标缓慢地踏出脚步。

那里是竖立于闹区街角的老旧大楼的四楼。

色情行业入驻一到三楼,四楼则是地下钱庄的办公室。

这里是越野所属的组织──背后是富津久会,也是该组织一个小小的资金来源。

「……喂,怎么才这么一点而已?」

看了眼黑帐册后,越野面露不悦。

随即,应该是地下钱庄负责人,看起来跟越野也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开口道:

「依照现在的环境,没办法再多了。关门的店家也一直在增加。」

「再认真一点啦。不再多赚点钱,真的会被那个富家软烂『议员』夺走地盘喔。」

对谈中,办公室的门被打开,走出另一名男子。

「怎么啦,一副景气很差的表情。」

「……佐佐崎哥,你好。」

在心里一阵咂舌,越野面不改色地低头致意。

「名声响亮的富津久会也斗不过不景气的浪潮啊?」

「没啦,多亏你们,赚得还不错啦。」

「哦?这样啊,那我也不用跟你客气喽?」

被称作佐佐崎的人说著便伸出手来,像是要跟人索取什么似的。

「……」

看见越野以眼神指示,地下钱庄负责人从抽屉中拿出一封厚重的信封。

佐佐崎接了过来,确认过里头的一万圆钞票后,深沉一笑:

「嗯,那么就借我一些喽。」

「……那个,警察会怎么对应『这次的事情』呢?」

「这次的事情?发生很多事耶,你是说哪一件?」

收过信封的中年男子装傻似的耸了耸肩。

佐佐崎是现任的刑警。

虽说是现任,这家伙已经没有资格被称作刑警。从城里的地下钱庄或色情行业索取贿赂,代价是泄漏搜索取缔的情报。

「就是阿多村的少爷被杀的那件事啦。事情都已经过了三天,却一点后续进展都没有,让人很在意啊。」

听到这句话的佐佐崎面露苦笑:

「喂喂,讲话要经过脑袋啊,还有『自杀』的可能性吧?毕竟被害人手上就握著可能是凶器的美工刀。」

「手脚被捆绑,嘴里还塞满传单的男性,哪有可能挖出自己的双眼,切下自己的耳鼻后,再去跳楼自杀啊?」

「不清楚耶,也有可能是嗑多了。意识不清之下把自己砍一砍,笑一笑就去跳楼。说不定会有目击证人这样出来指证喔。」

「原来如此,打从一开始就不想查这件事是吗?」

看著叹气的越野,不良刑警苦笑以对:

「没喔,表面上还是有好好调查啦。因为媒体这次还挺关注的……不过,虽然有在调查,等到风头过了,可能就会敷衍结案了吧。半年前到任的署长是特考组上来的年轻人,比起违抗『议员』或『领主大人』更偏向息事宁人,应该会乖乖等到下次晋升。」

「也就是说,警察大人就跟之前一样,不会介入我们的纷争喽?」

「别闹上媒体就好。」

听到佐佐崎的话,越野也苦笑著自言自语:

「……真是的,虽然这话从我嘴里讲出来挺怪,但这城市到底怎么了?」

就一个乡镇都市来说,面朝日本海的武野仓市还算颇具规模。

但是心甘情愿搬来住这边的人就不是那么多了。

隔壁的刃金市跟德国的观光都市缔结姊妹市协定,十分开化;隔著一座山的这座都市,总感觉充满守旧的气氛。虽然如此,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凋零的不景气都市。

基于本身是矿山开发发展而来的城市,以及受到占有日本国内少数仍在开采的银矿的家族推动下,现今仍保持著繁荣。

最近有股推动都市更新的动向,以发迹于这城市的政治家为首,正开始并购土地。

然而,拥有矿山的家族与政治家之间似乎有著不小的摩擦,此摩擦更为这颓废的城市奏响不协调的音律。

缺德都市──

邻近城市因为忌讳,替武野仓市取了这样的戏称。城市中的多数权贵恬不知耻地向矿主与政治家摇尾乞怜,吸取著官商勾结所获得的香醇肉汁。

参与其中的一个男人,也就是贪渎刑警佐佐崎带点嘲讽地开口说:

「这座城市已经因为那些腐败的家伙们而被弄得乌烟瘴气了,更别说现在还是硝烟四起。」

「警察大人您真敢说。」

「我这种的还不算烂透呢。」

──要是我们署连那种夸张的凶杀案都掩盖掉,那风险未免太大了。

──或许该准备跑路了。

佐佐崎心中思考著这些事,但也没办法在行贿的越野面前说出口,只好随便敷衍过去。

「不过,你们小心别惹事啊。才这点孝敬,我可罩不了你们。」

「我知道啦,佐佐崎警察大人。我们也没空去管那些闲事,还得去找些新客户,好弥补那些被跑路掉的亏损。」

「新客户啊……」

缺德刑警浮现猥琐的笑容,像在嘲笑越野似的摇摇头:

「只要是知道这城市情形的人,现在怎么可能还想来啊?」

几分钟过后。

越野拨开百叶窗,看著底下的街道。

刚好看到才走出大楼,步上街道的佐佐崎背影,一阵咂舌:

「啧……这个垃圾,是打算多赚点零用钱跑路吧?」

「要抓他吗?」

听到手下小混混的这句话,越野皱起眉头:

「你这样就叫作惹事。要这样做,也得先等那家伙背叛我们再说。」

越野叹了口气。他正打算把视线从佐佐崎身上移开时,却看到奇妙的景象。

「……这是怎样?」

佐佐崎的面前站著两个小孩,停下脚步的他似乎在讲些什么。

「……今天要上课吧?」

怎么看都像是小学生,年纪顶多是快要上国中左右的男女。

从这个距离看不到表情,但可以肯定是小孩子。

穿著整齐,感觉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虽说还是大白天,但对这种满是酒吧和花天酒地的地方来说,显得格格不入。

「记得佐佐崎没有妻小……」

越野感到疑惑,他所望之处,佐佐崎被孩子们拖著手,不知走向何处。

从佐佐崎的走路方式,越野察觉佐佐崎本身也是充满疑惑。

「到底是怎样……?」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心中推论那种孩子跟自己没关系,也就不再在意。

就他在武野仓市生活将近三十年的经验,切身体验到一件事。

在这城市里,多管闲事绝对没有好处。

♀♂

武野仓市内 旅馆「武野仓GRAND PLACE」皇家套房

「哇,这里的风景真好。」

从高处看著下著雨的市区,这个男子说著。

武野仓市里最高的旅馆「武野仓GRAND PLACE」。

包下那旅馆最高层房间的男子,站在公寓式套房的窗前,瞭望著城市的景色。

一头乌黑秀发的男子,穿著黑色衣服。

然后,坐在黑色为底色的轮椅上。

这轮椅不同于一般,如躺椅般十分舒适且造型独特。

男子坐在这样的轮椅上盘著腿,很满足似的瞭望著城市。

「光是这样看就能感受到人们的味道。这是个暴力与爱调和得恰到好处的城市,我喜欢。」

呵呵一笑后,男子继续说。

眯起双眼,伴随著打从心底开心的微笑:

「这里的话,可以大展身手呢。」

语毕,男子望向站在旁边,戴著眼镜的老人问:

「你不觉得吗,坐先生?」

他称呼为「坐」的老绅士穿著黑与白为底,设计有点奇异的西装。

挺直的腰杆与眼镜深处显露的锐利眼神,给人管家或保镳的印象。

虽然以保镳来说,他的年纪显得有些老迈,但全身散发著一股相当可靠的气息。

「……老朽并不认同。不巧的是,老朽是草食系男子,那种贪婪的空气只令人喘不过气来。」

谦卑有礼的语气,加上「老朽」这样的第一人称。

听起来像带著敬意,却又好似完全不然。不如说,老人的语气里蕴含著鄙视。对此,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笑了起来:

「坐先生还真是坦率啊。就不能对我这老板有礼貌点吗?」

「如果你不是我的老板,我早为了人类拧下你的脖子了吧。」

「坐先生真是杀气腾腾呢。」

男子边笑著,令轮椅发出一声尖声后前进。

然后,望向比起先前更加混浊的天空,开心无比地说起奇怪的话来:

「好期待啊,真的好期待。」

「如果在这城市引起骚动,到底会打乱怎样的人【乐章】呢?」

♀♂

餐厅 「金刚菜馆」

「……是你叫我来的?」

在「武野仓GRAND PLACE」最上层的高级中华料理店当中,佐佐崎的声音里带有警戒。

他在路上遇到向他搭话的奇怪孩子们。

在被他们半强迫带领下,来到了这里。

──「叔叔,你是刑警吧!」

──「……请跟我来。」

从地下钱庄收下贿款,正要走上街时,突然被这两个男孩女孩叫住。

他对他们知道自己是刑警一事感到异样。他半开玩笑地说「怎么没去学校?小心我逮捕你们喔」打算赶走他们,但是──

──「有个人说想『孝敬』叔叔耶!」

──「跟我来会有好处……大概吧。」

听到「孝敬」二字让他顿时紧张,下意识地环视周遭。

虽然怀疑是圈套,但现况也没办法判断真假。

两个小孩看起来同年龄,不像是双胞胎。一男一女的话,若为双胞胎也是异卵双生吧。但就异卵双生来说,这两人也长得太不像。佐佐崎猜想他们不是兄妹,多半没有血缘关系。

最后,佐佐崎抱著可能是圈套的可能性,保持警戒地跟著他们走。

他也作好心理准备,要是带他去仓库或暗巷就马上开跑。毕竟那边如果有对自己怀恨在心,或是以前逮捕过的犯人,有可能会被杀。

换作在一般的都市,大概不用如此抱持戒心,但是佐佐崎比起常人有更深的体悟,对现在的武野仓市来说,一般都市的想法并不适用。

然而,两个小孩引领而来的终点,是市内屈指可数的高级餐厅。

踏进店内的瞬间,佐佐崎马上感到背脊发寒。

因为在他踏进去的那一瞬间,店里面有一群身著西装,身材魁梧的男子们默默地直盯著他瞧。

并不是只有一桌。

店内一半以上的餐桌都坐著这些带著恐怖神情的男子,不发一语地往佐佐崎的方向盯著看。

──这些家伙……是哪来的?

──喂……等等,我可不记得招惹过「议员」或「领主大人」啊……

被瓜分这都市的两大势力盯上,自己接下来是要被杀掉了吗?

心中满是这些念头,佐佐崎一边被孩子们牵著手,一边拚命思考逃跑路线。

他盘算最下策可能得把这两个小孩当作人质之类的。

然后,他被带进餐厅最里面,一间彷佛只接待拥有黑卡之类的人的最高级包厢。

那里面有一名男子。

「嗨,是佐佐崎先生吗?初次见面,这是我的名片。」

男子手指弹了下放在桌上的名片,滑到对面的佐佐崎面前。看来这个人丝毫没有商务礼仪。

「理财规画师 折原临也」──

名片上只写著这几个字和手机号码,以及电子邮件地址。

看到折原临也这个名字后,佐佐崎观察对方。

亮丽的黑发配上黑色的衣服。俊俏面容上的双眸里,蕴藏著伶俐的光芒。不对,与其说伶俐,倒不如说是狡猾还比较合适。佐佐崎以前见过城里被捕的杀人犯,感觉两者的眼神如出一辙。并不是感受到他的杀人欲望,而是单纯令人「猜不透在想些什么」的意思。

要再举个特徵,就是──那个男人坐著轮椅。

把自己带来这里的男孩和女孩在不知不觉间绕到轮椅男的背后,并各自将手扶在轮椅上,站在一旁。

男子的面色很好,不像身怀重病。

那么是受伤了吗?

佐佐崎下定决心,将心中疑问提出:

「你看起来还挺健康的,是脚不方便吗?」

「我以前跟人大打过一架。其实只要尝试复健,还是有可能痊愈。照医生所讲,一半是精神上的问题。」

男子苦笑著,抚摸轮椅的车轮。

「不过,并非完全不能走啦,只是无法跑跑跳跳就是了。假如你现在想杀了我,确实不好逃跑。」

「还真敢说,外面可都是你的人耶。」

在这里或许真的能勒死他,但之后就是换自己被杀。

更何况,对方说不定在哪里藏著一把手枪。

「……所以,理财规画师先生,你找我这种刑警有事吗?」

嘴上虽然这么讲,佐佐崎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对方所讲的职称。他猜想理财规画师根本就是谎称,名字也是假名。

所谓理财规画师,指的是帮忙规划包含资产在内的人生,或公司之未来的人。眼前这名男子身上,丝毫没有会为别人未来著想的气质。

随即,坐著轮椅的男子──折原临也开心地说:

「当然是要谈谈怎么规划这城市的将来啊。」

「哦……是谁委托的?总不是义务性替这城市的将来著想吧?」

「名字我不能透漏。只能跟你说,是这城市的有力人士。」

「……」

听到这边,大概就知道是谁在他背后撑腰了。

──原来如此,意思是他是受雇于「议员」或「领主大人」手下组织的人。

──是哪一边的势力?要是随便乱选边站,也会被另一边盯上。

心中想著果真没好事。虽然佐佐崎实在不想跟这个男人牵扯上,但是──

临也丢给他一个厚实的信封。

「……?」

佐佐崎不假思索地收过信封。从封口看见里头的钞票后,他吓了一跳。

「喂,你给我这个要干嘛?」

「真是的,这叫作孝敬不是吗?」

临也面带清爽的笑容,继续说道:

「你在做些什么勾当,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应该说,只要调查那些勾当,自然就会出现你的名字……所以就请你来吃这顿饭喽。」

佐佐崎有一瞬间感到疑惑,但看到信封里头的钞票超过五十张后,便把心一横问:

「……所以,要我这种没有未来的中年刑警做什么?」

「给你这一个信封,是希望今后对我在这城市里的所作所为,你能尽量视而不见,而另一个是……」

临也眼睛眯细,拿出另外一个信封。

从厚度来看,里头装著的金额比之前那个信封更多。

「我为了顺利经营副业,很多事情想请教熟悉这城市黑白两道的你。」

「……也就是说,只要好好回答你的问题,就能给我那个信封里头的东西?」

看著佐佐崎一副贪婪模样的发问,临也笑著回答:

「当然。对了,你可以放心,里面不会是报纸或千圆钞。」

临也抽出信封中的一些钞票,以手指拨弄著。

确认里头全部都是万圆钞票后,佐佐崎不禁手心出汗。

──真糟糕啊。

──虽然不清楚这个年轻人是「议员」还是「领主大人」哪一边请来的,但如果乱透露情报,反而会被另一方给盯上。

察觉到佐佐崎心中的不安,折原临也柔和地笑著说:

「啊,我不是要你讲些机密情报。是稍微了解这里的人就知道,关于这城市的派系关系,或是组织构成方面的事。就算只是连在地人都知道的程度也没关系。如果觉得有对你不利的部分,不讲出来也无所谓。虽然如此,满口谎言可不太好喔。」

「……只要这样就行了?」

「是啊,你不用去管我的雇主是谁,因为我想从……讲难听点是墙头草,好听点是立场中立的人身上得到客观的情报。因为这是我副业的基本须知。」

「你说的副业是指什么……?」

「啊,说是副业,但也很像是我的本业呢。」

面对佐佐崎的问题,临也的笑容变得有些阴沉。他开口道:

「就是所谓的情报商人。」

──是在耍我吗?

佐佐崎心中这么想著。

他是知道情报商人。

但那是一部分地下签赌或酒馆的陪酒小姐偶尔会给点小钱,向其获取情报的那种人的总称。若从警察的立场来看,比较常是用来称呼黑道团体或是邪教团体的内部情报提供者,将他们统称作「情报商人」。

自己是只有在戏剧或漫画中,听过有男人自称为「情报商人」。

要说到彻底调查他人情报的职业,那么自称侦探或侦信社就好了。

何必自称是那么可疑的职业?

佐佐崎觉得这若只是开玩笑的话也太幼稚。摇了摇头,面露苦笑地嘲讽:

「哦,那么厉害啊?那么,我昨天吃的午餐是什么,问你也知道喽?」

看著一边耸肩一边开口的佐佐崎,临也笑著回答:

「灿灿轩的黑胡椒担担面对吧?还加了两次面呢。」

「……」

瞬间,佐佐崎觉得自己的手心狂冒汗。

──不,他只是有调查过我,大概只跟踪了一天左右罢了。

心中这么想,佐佐崎为了故作冷静而面露笑容,但是──

「午餐之后,在武野仓署内被新来的署长念了一顿对吧?我想想,他是说『你在干什么我都可以装作没看见,但在我的任期内,可别给我被人抓到把柄』对吧?」

「……!」

听到临也这句话,佐佐崎脸上的笑容如冰冻般僵住。

──怎……怎么可能?

──为什么连那个都知道!

──那时候,旁边有人吗?

──这家伙也在场?不可能!

──窃听?窃听警察?不对,有警察是他的内应?

心中列出许多可能,但又一条条删除。似乎是要帮他消除脑海的疑问一般,手机的简讯声响起。

「你帮这城里几个赞助商吃案的骯脏事,要不要我整理成表格寄给你啊?」

看到简讯中的内文,佐佐崎领悟到一点。

自称「情报商人」的男子,免费赠送了一个情报给他。

就是──眼前这名男子,已经掌握了他的命运──这么一个最糟糕的情报。

♀♂

「啊,各位,拍摄结束了。感谢各位。」

佐佐崎离去之后,坐著轮椅的临也从包厢出来,对一般座位上的人们这么说。

座位上体格壮硕的男子们面面相觑,然后向临也问道:

「记得你是叫奈仓先生吧?只是这样,每个人就领一万圆好吗?只不过是坐著,当有客人走进来,大家就盯著他看而已耶。」

「对,没错,做得太好了。我就是在进行这种研究。」

「这样啊……虽然我们也不太懂,好好加油喔。」

坐在餐厅一般座位客席上的,是距离这里三个街区之外的大学应援团团员或橄榄球队的成员。

自称是该大学毕业生,名为奈仓的男子,假借「想进行一项行为学上的实验,看看突然被一群人盯著看会是什么反应」的名义请他们来打工。在这间据说设有隐藏摄影机的店里,不断重复著「盯著进来的客人」的行为。

虽然觉得是个奇怪的实验,但因为抗拒不了高额的日薪,他们没太深究便参与了这个打工。

就算是抱持疑问不参加的人,也不会真的去大学里察看毕业生名册。如果真有人去调查,大概就会发现并没有名叫奈仓的毕业生。

何况虽然他们被骗,但也没吃亏。轻松赚钱拿了薪水,满脸幸福地踏上归途。

工读生都离开后,男孩向正准备离开包厢的临也问了一句:

「那个,临也哥!擅自这样做,会不会被店里的人骂啊?」

听到男孩这么天真的问题,临也回答:

「嗯,没问题喔,我有事先跟这间店的老板讲好了。」

「……是威胁吧。」

这么说的女孩嘴上说著,眼神却望向他处。临也耸耸肩回道:

「讨厌啦,我怎么可能会威胁人呢?就只是稍微提到店里使用的的肉品是不是伪造了产地,对方就自己误会我在威胁而已。」

「真搞不懂。」

「……」

歪著头感到疑惑的男孩,与无言以对叹著气的女孩。

听著他们的话,临也手指在轮椅伏手上敲了几下,半自言自语地呢喃:

「不过我也没特地去解释误会就是了。」

「为什么?」

将手放在头更加倾斜的男孩头上,临也很开心似的回道:

「我啊,最喜欢看到人露出那种胆小的一面。」

他呵呵笑著。

与其说他这笑容是在嘲笑胆小之人,倒不如说,更像是从中感受到什么,浮现自嘲的神色。

「人啊,不知何时会死,要更坦率一点面对喜好的事物。」

说完这么一句莫名的话后,临也将轮椅往前推,继续说:

「啊啊,这真是个不错的城市呢。很好的城市,充满著人味。光听佐佐崎说的内容,就让我想在这城市住下来了。」

从包厢最后再看一眼窗外的景色,临也轻轻地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这里头既是期待,又是孤寂。

「但也正因如此……这城市剩下的日子大概不多了呢。」

间章 名为折原临也的男子①

折原临也?

还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耶。

不,大概也没那么令人怀念。朋友或家人在聊天时,常常会提到这个名字。

每当一些骚动或古怪的事件发生时,就会谈到「若是折原的话会怎么应对?」或「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该不会是折原吧?」之类的话题。

听到这里,是不是就能理解到他是个坏蛋了?

你问我折原临也是谁?

这要怎么讲呢。

职业的话是情报商人。

虽然表面上自称理财规画师就是了。

情报商人就如字面上的意思,是专营有关人的情报。

城市的政商关系,谁有参与黑社会,名人与地下情人间的关系等,只要问他大多都能知道。有时连没有名气的一般人的男女关系他都知道。总之,大概因为兴趣是四处调查,他有段时间也从事外遇调查之类的事情。

感觉就是偶然遇到像是外遇关系的情侣,就会趁工作空档调查他们,再把外遇的证据寄给男方女儿的家伙。还有明明不想自杀还混进自杀网聚,尽可能地打听完后,就偷下安眠药让自己开溜。

他这个人烂透了对吧?

如果你这么想,那么在感性上是正常的。不要靠近这种人。可以的话,一辈子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

我的话,可能感性上就不太正常吧,都能跟他当朋友来往十年以上了。你也是在找到我的同时就知道,我也不是个正派的家伙了吧?

他还活著吗?──啊,我真是问了蠢问题,就是因为还活著才会问我吧?

虽然大家都说他或许死了,不过随便啦。以存在感来说,他是生是死根本毫无影响,毕竟他不是能正大光明站出来的人。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国中那时候吧。

曾经一起待过生物社,他从以前开始就有点怪怪的。

对,只是有点怪怪的。

他不是个杀人狂,当然也不是个正人君子。

善与恶,强者与弱者,爱与恨,希望与绝望,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保守派与改革派,贵族主义与平等主义……不是有这么多对立面吗?爱与恨是一组之类,这种难以理解的就先放著,根本上就是个非常简单的思考问题。

假设有个钟摆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那家伙就是喜欢看著它摇摆。

你说是人生意义?……不对,走到这一步就像一种病了。

但是,当觉得钟摆即将停止的时候,适当地帮助摇动,让它跟别人的钟摆相撞,观察这种反应──他就是个如果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的家伙啦。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那家伙连黑道或警察都会想利用。

就算结果是自己遭到逮捕或受伤,甚至是死亡都没关系。

说不定,真的就跟呼吸或三餐一样呢。

嗯,一定有病。

我认为这世界真的很不合理。这种家伙居然拥有常人所不及的情报搜集能力。

是啊,的确是常人所不及。与其说是收集情报,到不如说是搜集。或许在他看来,情报就是一种收藏品。

他所掌握的情报量,该怎么说呢……超乎规格?过于狡猾?以现今的游戏来比喻,说他是开外挂也不奇怪。

如果这世界真的有神存在,为什么不把他从这世界强制消除啊?

你说上帝?

一般人如果获得他那样的情报收集与整理能力,大概会想试试看取代掌握世上事物的上帝吧。但谁知道是怎样呢?

明明表面上的工作是为人规划人生,他却讨厌为人管理人生的一切。虽然会想在事件背后操作,但这男人并没有积极到会去为人管里人生。

只是呢,他无论面对任何结果,都会欢喜地接受并一副「如我所料」的表情。

大家都被他骗了。

那家伙全都有掌握到,一直以来全都掌握在他的手掌心。

自顾自地误会,自顾自地绝望。当看著这样的人的表情,他会更加快乐。

若只从性格来看,简直就是「魍魍魉魉」加上「不可思议」──

说不定有人会对那家伙抱持这样的印象,实际上也不能怪他们误会。

请你想像一下。

一个男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比自己还更了解自己喔。

对于情报这个领域,他应该能说是「圆滑干练」,也能说「豁达自由」。虽然与生死有关的话就不是豁达,可以说「生死有命」了。总之,如果有被他操弄过的人,那他对折原临也的印象就会大为改观。

他说不定真的就是个「畜生」。

但是呢,也不能说是坏人。

这才是最伤脑筋的地方啊……

他并不是心怀恶意才这样做。

是真的喜欢人类才这样做。

所谓「蛮烟瘴雾」,他就是那有毒的雾。

就算自己不想伤害对方,就只是待在周围,对人类而言就是有害。

但困扰的是……对人类来说最糟糕的,是他会一直纠缠著人类。

爱……

对,他爱著人类。

因为对于人永无止尽的爱,他就只是想看著就好。

看著外表各式各样的人类的表情。

无论是痛苦的表情,快乐的表情;还是人类所歌颂的爱,人类所散发的憎恨;甚至分娩或者杀人,他都一视同仁,认为这都是所爱的人类的其中一面啊。说不定,他小时候同时向往著上帝和恶魔。

为他人的人生轨道上准备一面意外的墙──他非常喜欢做这档事。

对他而言,无论是漂亮地越过,经历成长迎向欢乐结局;或是碰撞粉碎的悲剧结局,他都觉得是「出色的人生」。

记得他之前这样讲过──

──「若真的有被所有人鄙视的无趣人生,那至少我要去爱著它。但并不是出于义务的爱。怎么说呢……就只是单纯喜欢而已。」

他是这么说的。

嗯。

我想你也理解了吧?

如果你想过正常的生活,最好的答案就是不要跟他有所牵扯。

虽然会突然被他的一时兴起牵扯进去,但也不是绝对。

比起在平静之处突然丢进一颗炸弹,他比较会选择本来就有硝烟味的地方,或事件发生之后,再愉悦地进去参与。

也不是说「山雨欲来风满楼」那种感觉,只是周遭跟他有关系的,还真的都萦绕著一股前兆般的气氛呢。

如果你能察觉到这异变,赶紧从那里离开会比较好。这样的话,就能避免卷进他那烦人的爱,或者说癖好这类的麻烦事里。

假如,你还想过正常的人生的话……不过,我不会阻止你就是了。

──节录自折原临也熟人K氏的采访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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